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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量子计算

2019-12-25何承波

南风窗 2019年26期
关键词:费曼比特量子

何承波

“身体是一台神造的机器。”

此言出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在《谈谈方法》一文中,他提出了一个观点,人的行为、思考,是对外界环境的回应。“人是一台自动机器。”

经典计算机诞生后,人类创造机器,不再是模拟人类身体的机器本性,而是雄心勃勃地开掘智慧的奥秘,救赎自身与生俱来的局限性。二进制里,要么0,要么1,两个简单的符号,成了数字时代的“神谕”。

半个世纪过去,二进制对自然的模拟,俨然到了极限。人脑、宇宙等众多需要复杂计算的领域,成了计算机无法抵达的迦南之境。与其说,这是集成电路技术和摩尔定律走到了尽头,不如说是1和0的二元对立、经典力学的确定性触到了天花板。

2019年9月,谷歌宣布实现“量子霸权”,似乎暗示着一场伟大征程的开启:量子计算正引领人类,探索生命与宇宙的混沌未知。

漫长前夜

已故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肯定想不到,30多年后,“量子霸权”宣布实现时,这个词吓坏了很多人。

费曼研究量子力学,他提醒所有的计算机科学家:“自然不是经典,如果你要模拟自然,你得把它变成量子力学。”费曼有一个天然的警觉,0和1的二进制逻辑,并不能捕捉量子力学中固有的不确定性。

所谓量子,即电子、光子等微观粒子的表现形式。经过物理学家们几十年的争吵,此时结论已经昭昭然:物质的微观层面,经典力学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相反,量子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不能准确测量。

这片充满混沌的量子世界,是现有计算机的盲区。

另一方面,当费曼试图用经典计算机来模拟量子系统时,却遭遇了“指数减慢”的问题。计算机内电路的集成度越高,热耗越严重,巨量能耗成为禁锢计算能力的死结。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费曼等少数物理学家就有个奇思妙想,利用量子叠加和量子纠缠两个奇特的量子特性,构建“量子计算”。同时,费曼还意图让计算机科学家和物理学家联手合作,共同研究量子计算机的物理实现与算法。

事情出现真正的进展,要等到1994年了。贝尔实验室的彼得·秀尔研究出一套“秀尔算法”,证明量子电脑可以进行离散对数计算,才有计算机学者开始走进量子力学的世界。

所谓“秀尔算法”,就是大数的分解。例如,一个300位的整数,分解成若干个质数的乘积。最强大的经典计算机,可能要“算到爆炸”,如果这套算法能在量子计算机上运算,也许可以把时间大大缩短,甚至以秒而记。

算力差别为何如此巨大?这要回到物理学的根基上来看。牛顿力学告诉我们,物质之间的引力和运动,是可以精确测量的。但当真正深入微观世界,物理学家们发现,粒子和周围的环境互动,不仅处于“测不准”状态,更是一种叠加状态。

我们把粒子(光子或电子等)想象成一枚硬币,扔出去,双手压住,对我们来说,它要么是正面,要么是反面,二者只取其一。但在微观层面,它既是正面,也可以是反面,两者共存。这种量子叠加态以概率形式而存在,只有在测量后,量子才会坍缩为经典的确定状态。同时,两者还处于纠缠状态,用爱因斯坦的话说—会产生遥远距离上的诡异互动。

计算机的计算取决于1或0的判定。经典计算机只能取其一,非1即0;而量子计算机两个都要,既是1,又是0,即所谓双态系统。如果把经典计算机看成是单一乐器,那量子计算机就是一个交响乐团。

想象一座迷宫,现有的计算机只能挨个尝试,一条路线不通,换一条从头再来。量子计算机却能同时将所有路线走完,找到最优结果,热量消耗也更低。

一幅宏大而美好的蓝图吸引了众多国家、学术机构和商业公司,纷纷参与到竞赛中来。

算力即权力的时代,这是致命的诱惑。

那么近,那么远

进入2010年代,量子计算破土而出。美国、中国、日本均开始发力。商业机构方面,IBM、谷歌、英特尔和微软等科技巨头纷纷入局。

想象一座迷宫,现有的计算机只能挨个尝试,一条路线不通,换一条从头再来。量子计算机却能同时将所有路线走完,找到最优结果,热量消耗也更低。

2019年10月,谷歌宣传在“量子优越性”(量子霸权)上实现重大突破,不过发生了一段尴尬的小插曲,合作方NASA官网率先公布了论文,又紧急撤下,疑似同行评审未完成。一个月后,该论文登上了《自然》杂志150周年版的封面。

论文的实验用了一个名叫Sycamore(无花果)的量子处理器进行,处理器由铝、铟、硅晶片和超导体等材料组成,共有53量子比特(初始量子比特为54个,但其中一个无法正常工作),包含在二维网格内,每个比特与其他四个相连,以保證足够的连通性。

所谓实验,看上去很简单,对量子电路产生的随机数字采样若干次,得出给定字符串出现的概率,并确认为真随机数。无论是日常通信,还是金融交易,乃至国家机密,都需要随机数来保护,但现有计算机条件下,本质上无法获得真随机数—它们算不出下一时刻将出现哪个数列。

如果生成字符串的概率分布由量子电路决定,而量子处于叠加状态,以概率形式存在,那么测量这些量子比特的时候,就好像是蒙上眼睛、伸手从盒子中摸出量子分布的随机字符串,没机会摸得中。因此,只有量子计算机的量子特性加持,才能生成真正意义上的随机数—也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保密”效果。

Sycamore确实在合理的错误阈值之内快速完成了该项计算任务,谷歌宣称,经典计算机最强如Summit这样的超算,也需要1万年才能完成。

不过,现实还没那么乐观。谷歌自身措辞也较为谨慎,声明这种量子优越性仅限特定领域。换句话说,它目前只在随机数生成上具备压倒性的优势,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当然,所有伟大发明诞生之初无不如此。

对于所有的量子计算机来说,只有在几种非常特殊的情况如计算异常复杂时,它们才能大放异彩。这意味着量子计算机只为了解决或验证特殊问题而存在,距离“通用”还很遥远。

量子芯片十分脆弱,任何温度波动、电磁波、声波和物理振动都属于噪声信号,会破坏量子比特并导致误差。

经典计算机能容忍些许噪声问题,保存两三个备份,剔出错误比特。对于量子计算机,目前的纠错机制还不完善,需要调动过多计算能力来纠正错误,负担极其沉重。

此外,叠加态只能维持在未测量之前,测量后,它便坍缩了,成为确定的值:1或0。所以,在不知道量子比特的状态下,如何才能确定它是否出错,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容错算法、误差抑制,甚至开发降低“噪声”的特殊材料……构想与思路不断涌现,面对纠错问题,科学界乐观大于疑虑。

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们说,量子计算机可解释宇宙中最深的奥秘—暗物质、黑洞、人脑。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在量子计算机到来的时代,将迎刃而解。

模拟大脑

回到费曼那里,计算机的本质是什么?模拟自然,而自然之中,人类又俨然站在进化的顶端。

宇宙、世界与生命的更多奥秘,隐藏在经典计算机无法触及的地带。像药物分子的反应稳定性和化学反应活性,都无法依靠经典计算机来模拟,除非我们大大地简化它。

费曼并未目睹量子计算机,但他的构想,正成为现实。对于一些小型量子计算机来说,量子模拟已经显现价值。多伦多大学的Alan Aspuru-Guzik团队研发了一套量子算法,有噪声的情况下,量子计算机可快速找到分子的低能量状态。IBMTJ Watson研究中心的量子信息科学家Jay Gambetta团队,用6个量子比特的量子计算机,计算了氢化锂和氢化铍等分子的电子结构。它再次证明,量子计算机在微观级别的物质模拟上,具备天然的优势。

量子计算机的运算模式更接近大脑。近年来种种研究也揭示出,大脑具备量子形态。

量子计算机较有可能应用在天气预测领域。大气系统的不确定性,导致经典计算机难以建立准确的模型。即便最顶尖的分析工具,也只能对天气作出猜测。而量子计算机是真正意义上的模拟计算机(费曼观点),量子特性可以重现真实的气象状况,并发挥运算的优势,更准确地预测气候环境如何相互影响、坏天气何时出现。

人类的大脑,就像是自然的最后一块高地,量子计算即将对它进行冲击。人工智能的最大障碍不是数据,也不是算法,而是计算能耗。阿尔法狗花5个小时下一盘围棋,所耗能量相当于一个成年人300天的消耗。

野心最大的自然是谷歌,它早早成立了量子人工智能工作室。人工智能是量子计算机无法避开的话题,中国科学院院士潘建伟曾说,量子计算机最终将拓展到量子人工智能领域。

经典计算机模拟人脑,有点“不自量力”。毕竟人脑有近千亿个神经元,构成一个至少100万亿个连接点(突触)的网络,堪称宇宙最复杂的网络。意识与思想的诞生,并非源于单独部件,而是一个庞杂网络中模块、中枢节点和神经递质的暗箱配合。

抛开经典计算机的算力极限,1和0的运算模式也是模拟大脑从未成功的原因。大脑意识从来不是在“是與否”(1和0)的绝对对立中产生,而是来自混沌、模糊的中间态。人脑的“不可测”,彰显了人和机器人的本质区别。

而量子计算机的运算模式更接近大脑。近年来种种研究也揭示出,大脑具备量子形态。由量子计算给人工智能“赋能”,就像长者给舞狮点睛一样,造物瞬间拥有了“灵魂”。

基于此,潘建伟断言:“不到量子人工智能的时代,我是一点儿不担心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

机器人的觉醒,由科幻作品和流行学说长期演绎。现在,量子计算打出了一道光,照见这样一种可能性:终有一天,机器脱离造物主的指令(程序),冲开意识的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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