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

海南的树最大的理想是成为桅杆

生在海南

树最大的理想

是成为船的桅杆

每天，太阳刚从海平面升起

就眯着眼测量树的生长

就像父亲打量儿子何时能长大出海

树的影子一天比一天远地投向海面

那是树远航的理想

靠近森林

便能感受到比海本身更汹涌的浪

面前站着的已不是树

是一群准备起锚远航的汉子

土地给了树第一次生长

大海给树第二次生命

土地生长树的身体

大海赋予树的灵魂

在陆上，树是带叶的桅杆

在海上，桅杆是没有枝叶的树

成不了海，我就是离海最近的沙漠

我不是海滩

是渴望成为海的陆地

看起来我现在是多么幸福

守着一大片的海

有不息的浪潮带给我水的滋养

其实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将自己碎成一颗颗细小的砂

分解成生命最小的细胞

希望在每一次退潮时

水都能带走一些细小的砂

变成幸福的海

我是一块最绝望的土地

成不了海，我就是离海最近的沙漠

除了易碎的浪花

再多的水也浇灌不出一朵快乐

椰子树是海南最美丽的女人

依照黎族女人的身姿

椰子树长出修颀的树干

微微倾向海，做出欢迎的姿态

于是，太阳从铺满金色的海面冉冉升起

迎着和风，站在海霞满天的海边

椰子树与渔家女一起

成为出海人归来时最亲切的航标

满舱的鱼虾，换取上岸的一个拥抱

朦胧月色下，轻波细语

椰子树是不眠的主妇

守着男人守着孩子

守着他们酣畅的睡眠

话语都让海说完了

椰子树如岛上的女人

默默地积攒着生活的幸福

随便摘一颗椰果

啜饮如乳汁般的椰子水

能尝到蜜一样的甜美

海南的树，同时拥有天空和大海

临海而生

树拥有天空

同时也拥有了大海

以海为界

天上水下同步生长

并成为相互的根

鱼理解不了

飞鸟为什么要停在树上才能休息

鸟深深迷惑

游鱼为什么不扇动翅膀也不掉进天空

树含笑生长

等待好奇的鸟长出鳃

等待鱼鳞变成羽毛

人形鱼干

——陪一位海南的朋友喝海带丝汤

你俯向面前的汤碗

像是要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碗里的海带丝剧烈地晃荡

让人怀疑有海风刚掠过水面

飘来的热气裹着淡淡的海腥

你面前空了的汤碗

像一处干涸的海湾

你恨碗太浅，只容得下你的嘴唇

你说，在你家的海边

海带茂盛得像长满草的草原

你已渴了三年

这里的水太淡，不解渴

你身体里的水分已全被异乡蒸干

感觉自己变成一尾人形鱼干

对于故乡的记忆

只有眼里的泪还有些海的味道

你說，如果在家乡，你的泪水

可以开一个巨大的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