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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河、烟叔及山歌

2019-12-20杨旭昉

散文百家 2019年12期
关键词:唱山歌玉带山歌

杨旭昉

玉带河畔有一个叫岩脚的山寨,很小,是一个纯自然侗族村落。三十几户人家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过着十分悠闲的日子。

烟叔是岩脚寨人,本姓石,三十二三年纪,个不高,较为清瘦,眸子里时常闪现幽默诙谐,是一个开心快活之人,园艺场的年轻人都喜欢他。烟叔的烟瘾很大,因他长年叼着一杆旱烟袋,便有人称其为烟叔。

烟叔无后,老爹除留下一幢破败不堪的吊脚楼和一条破烂的小渔船外,并未留下多少有价值的物件。唯有唱山歌烟叔深得老爹真传,成为玉带河一绝。那年大戊梁歌会,曾有不服气的歌手十余人与他轮番对阵,均一一败在其手下,烟叔也就名扬侗寨,成为一代歌王。

我和烟叔的相识,就是从唱山歌开始的。

记得四十三年前,我刚到园艺场不久,那天的太阳特别大,李场长说大家休息一会,于是我们一个个坐在柑橘树下乘凉小歇。烟叔坐在我旁边,嘴里吧嗒着旱烟,吐出的烟雾熏得我十分不舒服。

烟叔把他的旱烟袋递给我:“尝一口。”

“我不会呢。”

烟叔说:“地里干活很累的,你先抽袋烟解解乏,然后我唱山歌给你听。”

那时我也没多想,接过旱烟袋试着抽了两口,刺鼻的烟味在头脑里转来转去,呛得我难受,晕乎乎的。

忽然,听到了烟叔的歌声:

“玉带河水波连波,侗家生来爱唱歌;

山歌留得春常在,荒山荒地莫荒歌。”

那天,伴着歌声,我在柑橘树下整整睡了很久,醉在了柑橘林深处。

那次以后,烟叔对我特别好,也特别关照,什么脏活累活总是帮我干,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给我留一点。空闲时还经常给我讲玉带河的故事,教我唱玉带河的山歌。

“山歌好唱劝世文,奉劝世人听分明;

路是前人修的路,人生道路自修行;

东南西北任君走,是非场中莫去走;

人间善恶终有报,富贵贫穷有原因

……”

烟叔的嗓音圆润洪亮,激昂亢奋,令人听得如痴如醉。

烟叔那条破烂的小渔船在玉带河上如梭穿行。闲歇时,烟叔就备上米酒,带些油盐,然后叫上我和他一同去玉带河打鱼。得鱼后,在船上升起炉灶,鲤鱼、鲫鱼、大眼鱼一锅炖,我二人就在船上小酌起来。

“久不唱歌忘记歌,久不打鱼忘记河;

久不拿笔忘记字,久不恋妹脸皮薄。”

船摇玉带河,感觉水是那么清,天是那么蓝。烟叔的歌声在玉带河上悠扬飘荡,玉带河的水也就显得格外的清澈鲜亮。神龟望月苦恋嫦娥的故事,玉帝醉酒遗落玉玺的传说,让我忘记了周身的疲惫。

每当夜色来临,月挂中天,烟叔都会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对着楼上的女生唱情歌。烟叔说:“我们乡下晚上没有电,吃过晚饭后就不晓得做什么了,唱山歌就成了抒怀解闷的重要内容。我先开个头,你们年轻人跟着唱。”烟叔深深地吸一口旱烟,将嘴里的烟雾吐向天空,便唱了起来。

“高山流水响叮当,百草园里桂花香;

贤妹唱歌好聪明,赛过画眉和凤凰。”

楼上的妹子,知是烟叔的歌声,也是毫不含糊,带着调侃的口吻,集体亮开了嗓子:

“紫竹马鞭节巴多,长成恁大未学歌;

心想学歌不用处,哪知今日受歌磨。”

就這样一来二往,大家似乎没有一点睡意。我懵懵懂懂地听着烟叔他们对唱,也不知他们到底唱了多少首情歌,只觉得那清脆嘹亮的歌声,在夜空中久久回响。

我被烟叔的山歌彻底浇醉。每当郁闷孤独时,总有山歌陪伴着我。

玉带河畔生长着一株十分特别的树中树,在苦楝树的身体里长着一棵刺桐树,甚为神奇。如此奇异的景观令人产生许多遐想。当地有一首山歌是这样唱的:

“玉带河水多锦绣,玉带河畔好风流;

不信你看树中树,痴童苦恋(刺桐苦楝)到白头。”

这是多么形象的比喻,勾勒出两岸农人生死相依、忠贞不二的爱情观。

2018年,几个朋友相约行走玉带河,我所有的情愫都随着清清的河水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我们在河岸边小憩,忽听得水面上有歌声飘来:

“正月好唱劝世文,莫把父母来看轻;

父母恩情比天大,饮水思源莫忘本;

……”

沿着歌声寻去,有一个青春少女在河边浆洗衣裳,十二三岁年纪,歌声却是如此动听,透出款款柔情。

“小妹妹,山歌唱得蛮不错哦。”

“没有呢。”少女似乎有些害羞。

“这么好听的山歌你是跟谁学的?”我问。

少女说:“我们村里的石爷爷,他经常教我们唱山歌。”

“那你是岩脚寨的吧?”

“是啊。”

这让我想起烟叔,想起了烟叔那充满泥土韵味的玉带河山歌。那熟悉的声音,充满磁性,韵味十足。有丝丝风儿从我的身体上滑过,温暖柔顺,散发万种风情。

玉带河,一条滋心润肺的河,一条牵肠挂肚的河,一头系着我的心跳,一头系着吊脚楼里充满野性的歌谣。

当我时隔四十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微风吹来,树影摇曳如烟,山花灿烂如虹。浸透全身的是比景色更迷人的诱惑。

我们继续行走在玉带河边,老远就听到“叽叽喳喳”的争吵声,打破了玉带河的宁静。一个白胡子老者,他正抓着一个中年男人不放。

“这里是不准打鱼的。”

“管你什么事。”

河岸边有两个人正在争吵不休。见我们走来,中年男人甩开白胡子老者,迅速跑离。我走上前,打招呼。

“老人家,您好。”

“好哩。”

“咦,是烟叔啊。”我甚是惊喜,紧紧握住烟叔的手。想不到这白胡子老者竟然就是烟叔。

煙叔也仔细端详着我,突然一惊:“是小杨啊,四十年没见了哦。”

“是啊,四十年了,您老还好不?”

“蛮好的,蛮好的。”烟叔对我说,“我现在老了,住在村里的敬老院,日子好过得很。”烟叔悠然自得地舒展着眉宇。那杆从不离手的旱烟袋依然吧嗒在嘴中,烟锅里吐出的烟雾画着曲线徐徐向上升腾。

“烟叔,还打鱼啊。”

“早就不打了哦。”

“那刚才……”

“一个小子在这里撒网打鱼,被我抓住了。”

烟叔说:“我现在是赎罪啊。这条河的鱼啊、鸟啊,不晓得被我吃了多少。现在政府提出要保护玉带河,我是主动来当看护人的,也算是发挥点余热吧。”

烟叔对自己的做法似乎很是满意,把我拉上船。小船在河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烟叔又放开了歌喉。

“人生百岁不算长,眼前正是好时光;

要求世间长生术,唱歌便是好药方。”

又一次听到烟叔的歌声,我思绪万千。

烟叔曾经对我说过,他有两个梦想,一个是讨老婆,相亲相爱一生;另一个就是编玉带河山歌的小册子,把这美丽玉带河的山歌留下来。

烟叔从船舱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对我说:“小杨,这是我最近又整理的一本玉带河的新山歌,有些是我自己编的,给你做个纪念。”

我被烟叔的话语深深地触动。接过这本山歌集,我随手翻了一下,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还配有好多玉带河的图片,很精致。

“玉带河上风景秀,引君千里路来求;

鱼游枝头鸟戏水,五色祥云起仙楼。”

烟叔的歌声再次飘荡在玉带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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