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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吧,尽情地跳吧!

2019-12-20李广旭

世界文化 2019年12期
关键词:舞池乌兹别克斯坦宾客

李广旭

“不加限制的话,我们能在婚礼上跳通宵!”乌兹别克斯坦朋友Amar一边尽情舞动着双臂,一边骄傲地对我说。

如果你有幸参加一场乌兹别克斯坦的传统婚礼,相信你一定会终生难忘。那是一种持续的幸福感,即便婚礼结束,你也会在回家的路上不由自主地迈开快乐的舞步,仿佛仍有愉悦的旋律在耳畔回荡。

今夏,我参加了乌兹别克斯坦青年汉学家Nigina博士的婚礼,在见证她幸福的同时,也亲历了原汁原味的乌国风情婚俗。

晨宴抓饭,幸福的传递

手抓饭,亦称抓饭,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国菜,当地人几乎每周都会吃几顿抓饭。虽然乍一看抓饭似乎都大同小异——羊肉、胡萝卜和米饭的焖烩,但对乌国人来说,抓饭种类繁多,大有不同,而其中最有仪式感的莫过于婚礼抓饭了。

在乌国,新娘家负责晨宴,新郎家负责晚宴。早晨宴会6点到7点之间以抓饭为主菜,届时会有二三百人应邀前来——能被邀请出席晨宴是一件颇为荣耀的事情,意味着你被视为真正的朋友与亲人。不过按照习俗,只允许男人参加,即便是新娘,也不能出现在这场由自家掏钱举办的晨宴上。

天刚蒙蒙亮,Nigina的表弟Amar就来接我了,并特意提醒我着装不要太过随意。晨宴的苏丹饭店门口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并立了四扇扎有鲜花的拱门,女方的亲戚们一早就站在了两侧,恭迎前来道贺的宾客。宴会厅的色调以白色为主,主席台被大片花束所包裹,香槟色的玫瑰搭配奶白色的枫叶,别致而圣洁。餐桌分列左右,一侧是女方家宾客,一侧是男方家宾客,中间留出了诺大的空地,这是为晚上的婚宴舞会准备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新鲜水果,梨、葡萄、西瓜、哈密瓜、无花果……都是当地特产,口感甜香。你还能看到以西红柿、黄瓜、洋葱为主料的沙拉,以及炸饺子、夹心点心、慕斯小蛋糕等。每张桌子都会摆上几个厚实的馕和几壶茶。在乌国有这样的传统,长辈为晚辈掰馕以赐福,而晚辈则为长辈沏茶以回敬。没有个人的餐盘,掰好的馕就直接放在铺着桌布的桌面上,而且要正面朝上以示尊重。当地人喜甜,所以会在茶碗里放上白砂糖或一块黄糖,然后用茶水冲泡,品着甜丝丝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7点整的时候,当地有名望的阿訇会头戴朵帕(乌兹别克斯坦的传统四角帽,一般是黑底白花),端坐在主席台上,以《古兰经》的名义祝福两位新人及宾客,送上箴言,并以颂咏的方式传达真主的恩赐。在阿訇发言的时候,所有宾客都会放下手中的食物,虔诚地聆听;待发言结束,所有人都抬起双手,以“捧”的方式置于胸前,然后默念清真言,做擦脸状礼毕。

恭候多时的主菜抓饭会在此刻登场亮相。所有宾客的抓饭都是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焖熟,每一粒米都油亮亮的,混着胡萝卜特有的甜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对于婚礼抓饭,乌国人可不只是吃这么简单,他们将抓饭演绎成整场晨宴最富有仪式感的环节。所有年轻的宾客们纷纷起身站成一列,队伍从厨房一直排到宴会厅的餐桌旁,厨师将刚出锅的热腾腾的抓饭递至离自己最近的宾客手中,然后后者将手中的抓饭传递到身后的人手上,身后的人再继续依次传递,餐盘经过了队伍中所有人的双手传递,由最后一个人毕恭毕敬地端上餐桌。队伍会根据餐桌的远近与方向进行不断的调适。此举寓意着每位传递者都将自己的祝福送到抓饭上,每位传递者也由此获得了喜气。这群年轻人将抓饭传递到最后一桌后,才坐下来享用自己的那一份。

每一盘抓饭的分量都很足,两三人合吃一盘。虽名为手抓饭,但如今大部分人还是使用勺子或叉子品尝美味。其间Amar几度怂恿我用手抓着尝尝看,我觉得那样吃完后会满手羊油,便微笑着婉拒了美意。晨宴结束后,我以为自己躲过了用手吃抓饭的命运,但万万没想到,我还是在之后的婚礼环节上吃到了用手——而且还是别人的手——抓着吃的抓饭。

“我来了,美丽的新娘!”

上午稍作小憩之后,我随Amar来到新娘家,作为“娘家人”等待新郎的到来,即中国人所谓的迎亲。

新娘Nigina的娘家位于首都塔什干的郊区,是一栋非常大的别墅,三四家亲戚一同住在这里,中间宽敞的大院子可供孩子们任意玩耍。家里装饰一新,被花朵点缀得美轮美奂。两间厨房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新娘的家人们正在烹制各种美食,家里能同时容纳数十人的餐厅即将迎来新郎及其兄弟团。而她家后院,正咕噜噜地焖着迎亲抓饭。

我们今天美丽的女主角Nigina,穿一袭洁白的婚纱,正在诺大的家里拍照,镁光灯的每一次闪烁,都定格下了她幸福的瞬间。几个小时后,她的心上人将来到她的身边,郑重地牵起她的手,許下永恒的承诺……

下午3点半左右,迎亲团队才姗姗来迟。乐队开路,乐手们一个个都身着绣有金丝花纹的深色坎肩(乌国传统服饰,所用布料被当地人称作“艾德莱斯”)。吹karnay(民族乐器,类似超长柄喇叭,需要很大的肺活量和很强的手臂力量)的走在最前面,“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浑厚的声色带有很强的节奏感。紧随其后的是鼓手,有力的鼓点颇具气势,表达了新郎迎娶新娘的决心。而他们身后是一众白衬衣黑西裤的兄弟团,他们边走边扭动着身体,将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的新郎Khurshid簇拥在中间。进了家门的兄弟团没有先去新娘的闺房,而是去了餐厅填肚子,所谓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胜仗。

我被安排加入新郎的兄弟团,与他们一起就餐。兄弟团成员无一懂中文,能流利进行英语表达的也不多,但他们非常热情,一再招呼我吃喝。

茶过三巡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即新郎用手抓饭依次喂兄弟团成员。司仪将一份新出炉的抓饭摆在新郎面前,兄弟们依次起身站到新郎身旁,新郎用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将抓饭捻成饭团,然后喂送到兄弟口中。当然,每次喂完都会用湿巾将手擦拭干净。诚然,这是一个我意料之外的环节,我必须入乡随俗,心下不免几分忐忑。轮到我时,新郎特意多加了点儿肉,半开玩笑地问:“Are you ready?”(“准备好了吗?”)我下意识地深呼一口气。在我看来,用勺子吃抓饭与用手吃抓饭在口感上并没有本质的差异,但其背后所蕴含的寓意却是不同的。新郎喂兄弟团吃抓饭,是为了传递喜气与福气,也意味着新郎与兄弟团们亲如一家。吃完新郎喂的手抓饭后,每位兄弟还能获得一份新郎精心准备的小礼物与喜糖。

待新郎将福运传递给所有兄弟后,司仪举着托盘来到我们身边,兄弟们纷纷奉上红包。乌兹别克斯坦钱币索姆的面值很大,虽然托盘上盛满了5万、10万的大钞,实则折合人民币并不太多,有点儿像广东地区的利是,只是图个彩头。

茶饱饭足后,阿訇拉过新郎,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忘再叮嘱新郎几句。新郎此时整理了一下衣装与发型,在兄弟团的前呼后拥下敲开了新娘的闺房。新郎Khurshid是撒马尔罕人,新娘Nigina是塔什干人,他们在大学时代相识,尽管一个爱喝绿茶,一个爱喝红茶,但并不妨碍两人坠入爱河。再后来,一个留学日本,一个留学中国,远隔重洋,彼此牵挂。等到今年新娘博士毕业,两人方才结婚。他们的爱情战胜了时间与距离,克服了重重困难,这在平均婚龄仅20岁的乌国显得既不可思议,又弥足珍贵。

片刻,新郎牵着新娘的手,缓缓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人群迸发出热烈的掌声,乐队们也鼓瑟齐鸣。新娘的家人将糖果轻轻地洒在新娘的身上,让糖果沾染新娘的喜气,小孩子们这时候一哄而上,捡拾落在地上的糖果。斜阳正好照在新娘的脸颊上,映出浅浅的光晕,在亲朋的祝福声里,她依偎着丈夫,带着对未来的期许迈出了娘家门。

跳舞!跳舞!跳舞!

此时,苏丹饭店的宴会厅几乎已经坐满,熟识的人们正彼此打着招呼,若无特殊情况,男女会分开落座。中乌两国在饭店的布置上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进门处是一面新人的巨幅照片墙,“他们”正笑盈盈地迎接着各方来宾。不过照片墙前会摆放着一把长椅,宾客们可以坐上去与“新人”合影。头顶的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结婚照,烘托着婚礼的气氛。餐桌上的各类美食堆成了小山,果盘、沙拉、面包、香肠拼盘,前菜极为丰盛。穆斯林国家是不饮酒的,所以举杯相敬的是备受乌国人喜爱的气泡水与可乐,他们与我开着玩笑:“你看,我们杯子里的像不像中国的白酒和红酒啊!来,干杯!”

在当地人看来,参加婚礼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与会者无不盛装出席。乌兹别克斯坦“盛产”帅哥靓女,精心打扮一番后,更是养眼。作为远道而来的外宾,言行不仅代表个人,也代表背后的祖国。我不仅穿上了西装外套,扎好了领带,还别了一枚印有中乌两国国旗的胸针。除我之外,婚礼上还有三张中国面孔。两位年轻女孩儿,一个是优雅的墨绿色晚礼服,一个是民国风的白色袄裙,在气质上不输一众乌国美女。在乌国汉学界德高望重的华侨董富华老师也应邀出席,满头银发的她身穿黑底红花的唐装,用和蔼温柔的目光远远注视着自己的学生步入幸福的殿堂。兄弟团的成员们也都套上了西装外套,扎上了领带或蝴蝶结,分外精神。新郎虽然大部分时间以西装为主,但在最初入场时需要披上白色礼服——刺绣袷袢袍子(乌国传统服饰,有长袍和类似阿拉伯缠头巾的帽子,服饰上绣着金色或银色的丝线花纹),这是对乌兹别克传统文化的回归。

对乌兹别克人来说,音乐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乌国人更崇尚现场演奏,认为没有真人参与的音乐是缺乏灵魂的。主席台正对面搭了一个小舞台,新郎聘请的乐队正在为婚礼暖场。这是真正的现代乐队,鼓手、吉他手、贝斯手、键盘手,彼此配合默契,弹奏的曲调时而欢快,时而舒缓,偶尔会跟台下的宾客互动一下。乐队的优劣直接影响婚礼的优劣,所以在挑选乐队时马虎不得。乐队将演奏整晚,他们演唱的大多是乌国歌曲,间或有两三首欧美情歌。

吉时已到,人们也都差不多坐定。灯光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几名穿着adras abayi(乌国传统服饰,一种色泽极为艳丽的连衣裙)的舞者率先来到舞池中央,随着乐队的演奏翩翩起舞,为婚礼的到来揭开序幕。一曲舞毕,在一对男女歌手高亢的歌声中,新郎与新娘缓缓步入大厅。新娘戴着巨大的白色头纱,两只手撑起两角,频频向宾客鞠躬致意。新娘向宾客致意是乌国婚礼非常重要的仪式,向众人表达了对其关爱的感谢。这一环节会持续很久,也很辛苦,待一一谢过,新娘方才坐上主席台,与新郎一起。

相比而言,乌国的婚宴有着更高的宾客参与度。茶敬了三巡,菜上了三圈,歌者与舞者也唱跳了三曲,宾客们已经八分饱,舞池也空了出来。乌国当地的女人们率先起身,步入舞池中央,很自然地随着音乐扭动起腰身,而后越来越多的女人加入到舞蹈的队伍中。人们围成一个个小圈,将身体完完全全交给了旋律,肆意地用舞蹈直抒胸臆。慢慢地,舞池中也出现了男人的身影,婚礼热闹了起来。音乐节奏舒缓,他们的肢体轻柔;音乐节奏急促,他们的肢体狂野。新人会端坐在主席台上,一面欣赏宾客们的热舞,一面与一些上台的宾客合影留念,接受最真挚的祝福。

不多时,两位主角会一起款款走下主席台,来到舞池中。众人的一个个小圈此时会合成一个大圈,将新人围在中间,由他们领舞。只见新郎牵着新娘的双手,面对面随灯光与音乐踩着节拍,周围的宾客也晃动着身体,按着鼓点拍手。新人大多时候会坐在主席台上,偶尔会下来几次领舞,每一次都会掀起不小的高潮。

作为一个内敛的中国人,对我而言,跳舞的确是一件让我感到羞涩的事情。但这样的氛围让人很难不受触动,热情大方的乌国人会主动伸出手邀你上前,带着你一起跳舞。没有标准的舞蹈动作,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你只需放开内心的束缚,跟着节奏,或索性不按节奏,尽情扭动身体就好,只要开心,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我的身体显得僵硬且不协调,但没有人会笑话你,他们反而用更夸张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对我的欢迎与肯定。我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忧伤的人也会忘却烦恼,精神与肉身得到极大的释放。整个舞场看似狂欢,实则有序,有新人的领舞,有专业舞者的表演,有众人的群舞,不同的舞轮流占据着舞池,令舞会始终热度不减。

夜已深,但人们丝毫没有停下舞步的念头。男人们更是围成小圈,开始了相互斗舞,竭尽所能地将肢体扭曲到夸张的地步,哪怕张牙舞爪也在所不惜。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乌国兄弟,估计没有力气跳了,却不甘做看客,索性大幅度地挥起了餐巾助兴,宛若一个牛仔。我想如此激情四射的婚禮只可能在乌兹别克斯坦这样的穆斯林国度才有,婚宴上没有酒精,不用担心酒后失控,荷尔蒙通过疯狂的舞蹈予以纵情宣泄。

我向身旁的留学生Sevara感慨说:“每一个乌国人都是天生的舞者,血液里流淌着跳舞的基因。”Sevara歪起脑袋,想了想,说:“也不全是。我那个在中国出生长大的亲妹妹,就像中国人一样,不跳舞的,哈哈!”她忽闪了两下明媚的大眼睛,鬼黠地一笑:“不过,您今天真的让我大开眼界,跳得很好,像乌国人一样!但可能就像您说的,舞蹈在我们的血液里,说不定妹妹也只是害羞,有潜力可挖,哈哈哈!”我的脸有点儿发热,我知道她是在恭维我,但在那样激情四溢的狂欢般氛围里,又有谁会在意你跳得好不好呢!

在舞池的一隅,几个话还说不利索的乌国小孩儿也旁若无人地随音乐抖动着胳膊,或转着圈圈,有模有样的小动作让人忍俊不禁。这样的场景最令人动容,乌兹别克斯坦人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将舞蹈融为一种刻在骨血里的文化,只要音乐响起,舞蹈的细胞就会被唤醒,哪怕是平日里最温文尔雅的乌国人,也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跳吧,尽情地跳吧!在光影交错的舞池上,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摆动,每一次转身,都成为对爱最诚挚也最热切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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