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

爱

爱

这个字

因为斟满意义

而摇摇晃晃

握紧在每个人的手里

放生

你在风起的时候

放飞一只一心向北的风筝

也在六月初八

放生一条怀孕中的金鱼

可你，唯独

不肯放生

被恶浪吞噬

搁浅在你身边

嘴一张一合

奄奄一息的我

夭折的儿子

他的心里总有一座坟冢

里面是早年夭折的儿子

白天的时候是空的

沉没在三尺厚土之下

夜晚，一切便重建起来

石堆、冢、碑文和儿子

许多个夜晚

他都看见儿子喊着爸

拼命从石堆里伸出手来

每次他都徒劳伸手回应

他终于去找毕摩占卜

毕摩说

他父亲的所有兄弟姐妹

注定都有一个夭折的孩子

他所偿还的，也是他父亲

尚未偿还的那条命

从此，他再也不敢在梦中

伸出手去留那个孩子

从此，他开始心中有鬼

我在世俗出家

我在世俗出家

不焚香

不拜佛

邂逅尘土

爱上它们

先于它们本身

可……快忘了

和猫安静对望的我

是否正被大于一杯水

或一件衣服之类的事物

爱着……

直到命运焊接在我身上的锈迹里

艰难地生长出这两行

前来人间化缘的诗句

我终于允许自己

一寸一寸

亲吻镣铐，痛哭

为某种曾经寄生的意义

如今落满一地的残骸

及，那跛了足的

风的扫帚

终有一天，死亡会变成一只鞋

1

奶奶病了

端午时病了

从此不再病了

永远地不再病了

和她相依为命一辈子的身体

终于在一座圣洁的山上

化作青烟，出逃人间

像个逃婚的新娘

于是，每年六月

都变成了某个孩子诗里

第一个泣血的押韵

2

爷爷病了

从此比赛似的

总老得比房子快些

其实失去爱人

病根是孤独

老

是一道无边无际的伤口

3

母亲病了

这次和分娩不一样

这次，她觉得好似脚下生根

越来越深沉地往土里长

她这一辈子都是

土地的保姆

会说话的大树

4

父亲病了

我被瞒在鼓里

我知道

他认为这样

我就能

像他希望的一样

从容自由地生长下去

5

终有一天

死亡会变成一只鞋

大小合适

不染纤尘

洗清时间

送每个人去该去的地方

6

如果一千个亲人都在呜咽

我又何必祈求一千个黎明

7

顺其，

自然。

婚姻

你在左

我在右

我们在灵魂的平行线上

嫁接彼此的野蛮与文明

互为因果，一起指认

同一块岁月的老年斑

菩萨与心魔

一生至少供着一尊菩萨

一生至少养着一个心魔

陪你走到南方

陪你走到北方

一左一右

相拥睡去

醒时永远站在对角

戳着同一个命里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