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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彪佳遗书补遗

2019-12-16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浙江档案 2019年4期
关键词:贤妻伯伯

曹 晔/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祁彪佳(1603—1645),字虎子、幼文,号世培,明代绍兴山阴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历任兴化府推官、御史、苏松巡按。南明时出任苏松巡抚,于顺治二年(1645)自沉殉国。他为官时清廉刚毅,居乡时又是一位活动家,不仅交友广泛,且积极致力于地方公共事务。他一生著述宏富,遗著涵盖诗、文、词、曲、日记、书信等各类文体。清代道光十五年(1835),山阴人杜煦、杜春生兄弟据其遗作整理出版了《祁忠惠公遗集》十卷,又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对此卷本进行增补并以刊行。1960年,中华书局据道光十五年的《祁忠惠公遗集》十卷整理出版,并改书名为《祁彪佳集》。

笔者近读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二年增补本,发现在《祁忠惠公遗集》第四册“祁忠惠集补编”中收录有祁彪佳的六封遗书,为现在通行的《祁彪佳集》所失收。今将其迻录如下,加以标点整理,以飨学林。

一、《辞宗庙文》

十世孙彪佳谨告于祁氏先灵之前曰:彪佳遭时不造,国破君迁。凡为臣子,谊固当死。彪佳为北师所聘,辞却不从。自思吾家世作明臣,世食明禄,必不敢改心以事二姓。谨即引诀,以全臣节。伏乞尊灵鉴之。彪佳临死,无任激切之至。

二、《别叔婶书》

侄男彪佳,遭时不造,为北师聘命所迫。念臣子之谊,之死靡他,今且永诀矣。但(叔父、婶母)高年在堂,不及奉养,不及瞻别。虽在九原,此心耿耿。望(叔父、婶母)颐养宽慰,勿以侄为念。吾家累代簪缨,今有侄殉节,不为祖宗之辱。此(叔父、婶母)可以为喜也。已令理孙拨送田十亩,作秋宇府君祭产,少展为孙之意。方伯公墓前望柱,乞叔父成之。吾家祭产多不清理,并望叔父留神。(五哥、七弟)不及另书,只此致意。侄男临书,可胜哽咽。(叔父、婶母)大人尊前,侄男彪佳百拜具。

三、《别兄弟书》

家庭之间,惟能以道义相成者,近惟吾家为可称。即弟之此番抗节,亦赖哥哥相成为多,今已得死所矣。但弟死之后,一切家务,皆赖哥哥暨贤弟区处妥当。虽知甚分静修之心,然终望哥哥怜永诀之言,详备照管,以保全一家,以成全二子也。家务已具于付儿子之遗嘱,且有言所不能尽者,俱乞哥哥暨贤弟区处之。尤所恳者,在训诲二子成人。今已应绝仕进之望,但为端人正士,不墮家声可也。班孙资禀亦甚可教者,祈哥哥视之如子,严加教训,曲加拊养,以成醇朴之器,在哥哥身边耕田读书,弟在九原瞑目矣。即哥哥他日有子,亦望以子待之,照前称呼,万不可因其母姑息而膜外置之也。幽明虽隔,一心可通,语不宣意广。二侄不及另作书,与之乞道,此临诀惓惓,期望此侄通才有经济,他日可大用,勉旃四哥大人、八贤弟弟。彪佳顿首具。

四、《别妻室书》

自与贤妻结发之后,未尝有一恶语相加。即仰事俯育,莫不和蔼周详。如汝贤淑,真世所罕有也。我不幸值此变故,致于分手,实为痛心。但为臣尽忠,不得不尔。贤妻须万分节哀忍痛,勉自调理,使身体强健,可以区处家事,训诲子孙,不墮祁氏一门,则我虽死犹生矣。一切家务应料理者,已备在于儿子遗嘱中。贤妻必能善体我心,使事事妥当。至其中分拨多寡厚薄,我虽如此说,还听贤妻主张。婢仆非得用者,可令辞出。凡事须较前万分省俭,万分朴实。处乱世不得不尔也。贤妻闻我自诀,必甚惊忧。虽为我不起,亦是夫则尽忠,妻则尽义,可称双美。然如一家男女,绝无依靠何。切须节哀忍痛,乃为善体我心也。世缘有尽,相见不远,临别惓惓。夫彪佳书付贤妻商夫人。

五、《父临诀遗嘱付儿理孙班孙遵行》

世乱时危,国家遭此大变,凡为臣子,谊自应死,况我为北师聘命所迫。念世禄之家,身叨节钺,岂可臣事二姓。今日之死,理所必然,死得其所,我将含笑入地矣。我死后,勿挂铭旌,勿求墓志,不可开灵受吊。七日之后,即暂殡于寓山新造楼下,求四伯伯速为我选地。只要在上化山先府君墓之左右,虽非尽善,心亦安之。此事切须体我。殓用方巾行衣,万万不可用冠服。有来吊者,可以遗命辞之,尤不可设席作体面观也。汝辈少年,心志不一,血气未定,可切念我罹难之惨,刻意苦心,侧身励行,万勿动功名之想。只是读书务农,求为端人正士。一切衣服器具,俱须从俭朴者。凡涉华好,皆须屏之,更宜谢绝宴会饮食,一从俭菲。此非但处乱世宜然,即体念我今日光景亦宜然也。班孙我已托四伯伯视之为子,严加教训成人。即理孙亦须以父事四伯伯。汝辈但能时时亲正人、闻正论,做一端方醇朴之器,虽终身贫贱,胜于富贵,我在九原得以瞑目矣。母亲在堂,凡事一遵母命。财帛之类,不得自私。汝辈若能守其常业,侭足以给日用。切勿预及外事,妄取于人。当此危时,即侮辱亦当忍之,所以避祸也。我家向原俭朴,近来稍涉华侈,便遘此家迯国破之惨,定须一返俭朴,乃可成家立身。山中风气朴茂,汝辈可商之四伯伯,为山中久居之计,是我心所喜也。寓山兴造,是我失德。今欲将山下堂楼一带舍出为寺,一以资我福德,一以彰我忏悔。可请命于四伯伯,与高僧商之我言。有尽汝辈孝心,曲体无穷,别有应行者,另列幅。汝辈倘不事死如存,或有违背,毋曰九原无知也。

田产除后开分拨外,理、班二儿均分。如班孙他日出继,理孙可视其继产所得,除出归己,余仍分与班孙。此乃见理孙为兄友于之道。

田产拨起一百亩,充父母祭田。十九姐、二十姐未嫁,各拨与嫁赀田五十亩,约五百金之数。其二女田租,即收下为临期备奁之用。再不足可稍加之。十九姐受王家之聘甚厚,妆奁较二十姐稍加厚外,又四女可各拨与田十五亩,以代岁时馈送之礼。

赡族之举乃我生平注意。昨将银收回,将田抵出,已有号数,在聪六侄处。陈长耀已注明租簿,可照号割出。另立一户,附之十三都四图内。每年经理,务在推举得人,以永此惠。

赡邨已有银一百余两,可再拨田十亩,并前银托付邨中耆老,收回置田,庶不致后来花费。

房宅二儿各半均分。他日班儿如出继,理孙住大楼,班孙住堂屋。大厅、侧屋俱半分之。

寓山山下堂楼一带,我欲舍出作寺。可与四伯伯及请名僧酌之,稍一改作,以成道场规模。其山上及读书一带,仍作尔等书房。可拈阄,一管山上,一管读书处一带。寺堂中可供我一像,与先(府君、太太)一同供奉,勿绝香火。

收租等务,汝母在日,一听汝母主张。每年拨租与汝辈使用,收进租银,非奉母命,不得擅动,庶尽孝道。

人家所负本利,有账在匣中,可从容清理取讨。内何姑夫曾借一千金,汝可让一百金,只索还九百金,以展亲谊。其中所负有真贫者,亦量让之。其银送汝母为家用。

寓山后来兴造,尚有未给工料银。彼皆穷匠,不可少之。请王云岫与陈长耀、戴逵明一同算结。然总不过四五十金之费矣。

所拨租债等项,犹是就平时说也。万一新政有均田及迁徙抄没等事,皆非我所能逆料,听汝等相机行之。总之财产之中,必不可失孝顺敦睦之道。

时危世乱,还以山中为稳。即不能尽弃梅市旧居,亦须在乡日少,在山日多。可与四伯伯仔细商量。若可竟然入山,终是得策。内宅书房有欲典买者,可即典卖,以为山中之计。此非花消祖业也,时势使然。将来子孙居山中,必返醇朴,一变豪华气习矣。

户田再拨出十亩,为秋宇府君公共祭产。大房、二房、四房、八房各拨送十亩,以稍展兄弟之谊。

书籍可共守之,要看者则分取。至器具之类,听母主张,量与四女外,余者汝二人均分。

密园止管紫芝轩一带。前四伯伯所典者俱送还。此书房与理孙专管。

山中有米穀系竟可师收管。今平粜之资,除还傅家墺工料银外,余则仍托竟可师籴穀,以为山中食用可也。

汝二人处此乱世,犹须万分择交,切不可轻比匪人,以取其祸。租债之类,须托戴逵明料理,其人甚诚实,每年须议束修与之。蒋安然、祝季远如仍住寓山,可照前资其银米三年。倘即欲远迁,亦可听之。

班孙气质,原非下流,能亲近正人,自能成立。已恳托四伯伯抚养教训。倘有违悖,理孙禀知母亲,须痛惩之,必求其依顺,以成就一生。邹汝功还须延请,可听四伯伯斟酌。

昨因移书于化山,使子孙永守,乃与四伯伯商定者。后搬移未完,乃我歉然之事。万一因而失散,殊非夷度公聚书本意,我亦抱恨九原。事稍平,汝即请之四伯伯,即速移上化山,万勿违慢。

我所著述,可藏之深山。今年书稿要紧者,可一一录之。《救荒全书》系数年心思,于世有益。俟平宁之日,方可刻行。待尽之时,书此付理儿、班儿,转呈伯叔及兄弟一看。

六、《遗言》

时事至此,论臣子大义,自应一死。凡较量于缓急轻重者,犹是后念,未免谋以私意耳!若论起本心,试观今日是谁家天下,尚可浪贪余生,况生死旦暮耳!贪旦暮之生,致名节扫地,何见之不广也。虽然,一死于十五年之前,一死于十五年之后,皆不失为赵氏忠臣。深心远识者,不在于沟渎自经。若予硁硁小儒,惟知守节而已。前次却聘一书,自愧多此一番委曲。然虽不敢比踪信国,亦庶几随叠山之后尘矣!临终有暇,再书此数言,且系以一诗,质之有道。(诗见第九卷)。闰六月初五日,彪佳绝笔。

以上诸篇均为祁彪佳自沉殉国前所作,内容主要是祁彪佳对已去世的祁氏祖宗、在世的叔伯兄弟、妻子儿女的心路告解与处分家事的具体细则。在祁彪佳殁后不久,祁家依照其遗训,隐世山林,祁家藏书多有散佚。在国家图书馆所藏之道光二十二年《祁忠惠公遗集》扉页有祁彪佳的外七世孙李慈铭(1830—1894)写于同治七年(1868)十月的识语,当中提到了是书原有家藏本,但经乱不存;刻版已毁,印本也很难得。这里的“乱”,当是指太平天国战争。国家图书馆所藏的这套书是李慈铭以六百文钱购得,也算是合浦珠还了。上述诸文对于了解祁彪佳于忠孝不能两全的抉择具有重要意义,对于观察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如何在动乱中自处也具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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