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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树及其他

2019-12-13柳沄

诗选刊 2019年12期
关键词:土堆神树树荫

柳沄

神树

1

所谓神树

不过是一棵

活了很久的树

学名油松

至今已有

三百五十几年的树龄

相对于年过花甲的我

它的确太老了

但老得傲慢

那一簇簇的针叶

始终苍翠得

像刚刚开始

2

比起栽在这里的

它更像是,从

从前摇晃着走来

停在这里的

这里是北陵公园

是那座巨大的土堆

严严实实地埋着

一位皇帝的地方

每天的这个时候

我几乎都会来这里转转

都会在路的拐弯处

遇上它

它由根深和叶茂两部分组成

之间是过程,漫长得

足以让土堆里的皇帝

成为泥土

3

再次见到它

已是凋敝的深秋

落叶纷飞的风声里

它依旧是那副

初夏的样子

——搂不过来的树干

笔直地胜过

我所见到的任何一根柱子

表皮龟裂得好比

载有太多秘密的甲骨

我不止一次听说

有人趁夜将亲人的骨灰

埋在了这棵老松下

来年,当他想要挖出来重新安葬时

却再也找不到了

这一切使它反复成为

北陵公园里没有声音的那一部分

使那颗经过它,而后

坠向天边的落日

比看到的还要遥远

七月的树荫

树荫真好

七月的树荫更好

在东北

自上而下的阳光越强迫

树荫就越结实

它常以这样的方式

反复提醒我

——只要自在

哪儿不是天堂

至于别的地方

肯定也是这样

树荫对阳光的拒绝

远远胜过一些人

对卑躬屈膝的拒绝

我喜欢在树荫下

慢慢地吸一支烟

让分开多时的肉体与灵魂

得以坐到一起

有时还会坐上很久

惬意得真想宽恕命运

和这个世界

一种叫喜鹊的鸟

北陵公园里

有许多叫喜鹊的鸟

即使心情很糟时

我也会遇到它们

一只与另一只那么相像

每一只都黑白分明得和是非

和身陷是非中的我

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我会在公园里待上很久

并看着它们,从

一个地方飞往另一个地方

我发现它们飞得越高飞得越远

其落下来的理由就越充分

世上顧名思义的事物

从来都是不对的多

对的少而又少甚至没有

比如喜鹊,它们总是把歌儿唱得

像叫,或者嚷

它们时而把天空

抬到再也抬不动的地方

时而又把天空迅速地降下来

而我这大半辈子

就是在这忽高忽低之中

过完的

不会……

我不会再把飞鸟划出的弧线

看作是悦耳的琴弦

也不会再把密密麻麻的星星

看作是古希腊字母

还有星空下的远山

以及初衷不改的恪守

我不会再把它们

看作是静卧的骆驼

和端不走的湖

我己年过花甲

经历也己足够

我不会再把所谓命运

看作是庸医开出的方子

偶遇

下午,在黄河北大街

某座过街天桥上

意外地撞见一位,曾在

一张酒桌上碰过杯的人

我俩几乎同时停下脚步

想说点什么

却始终没有开口

那一刻真静

桥下,汽车的轰鸣声有多么响

那一刻就有多么静

至今也忘不了

她看我的那种眼神

像收发室的马师傅

在反复端详着一封

“查无此人”的信件

(以上选自《诗潮》2019年7期)

望月

我怎样望着它

它就怎样望着我

即使换个角度换个时间

甚至换个地方

也是这样

今晚的月亮太圆了

是圆得不能再圆的那种圆

此刻,望着它

或被它望着的人

肯定不止我一个

它先是浸泡在

波光粼粼的兴凯湖里

后又悬挂在埃菲尔铁塔上

除此之外,国内国外的

月亮,一个样儿

——怀抱着一块,和

自己一样大一样黑的石头

整夜漂浮在大家的头顶

并在漂浮的过程中

把石头弄亮

山里的黄昏

山里的黄昏这么安静

那些向上的草木

和向下的根

似乎都不再使劲

山里的黄昏这么空旷

使一个随意走动的人

难以遇到

另一个走动的人

因此,山里的黄昏才这么好

对于明天就要回到城里的我

它好得像是这个世界上

最后一个黄昏

但山里的黄昏有些模糊

我一直试图分清

透明的余晖与透明的福尔马林

哪个更加透明

比起浸泡

山里的黄昏更倾向于笼罩

此时,我坐在哪块石头上

不是坐在生死之间

以上选自《鸭绿江》2019年6期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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