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罗小π说

2019-12-13东紫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9年6期
关键词:大乐小曲小男孩

一、阳台的黑色记忆

如果你是一只猫,听我的,不要轻易到阳台去。除非,你断定那里属于你。即使跟着人类去了阳台,也要保持高度警惕。我这样说是有惨痛教训的。我和我的哥哥姐姐,当时要是没跟着主人进北阳台,断奶的事件就不会发生。最起码,不会那么快发生。

说起断奶的那段日子,真叫人心酸。我和哥哥姐姐被关在北阳台,那里只有一碟粮食一碗水一盆猫砂。粮食,看起来颜色脏乎乎的,有股冲鼻子的香味,和妈妈的奶水味天差地别。阳台比屋子里热,虽有冷气从靠近卧室的纱窗透过来,但依然热得我们心烦。

我们仨开始还以为妈妈也会来,小声哼叫着等。后来发现,不但妈妈不来,主人也不来。我们猜测这是个重大阴谋,遂一起拼命叫唤。不管用。一点也不管用。偶尔的,我们听见一两声妈妈的声音,遥远、悲伤而焦急。我们知道妈妈也遭遇了阴谋。重大的阴谋。我们猜测妈妈被囚禁在南阳台。一定是的。如果在客厅,声音会近很多。

我们仨想爬上进冷气的那个窗子,挠破纱窗逃出去,无奈我们的攀爬能力还不行,屡屡跌下来,摔得四脚朝天。那些朝向外面的窗子都关着玻璃,也更高。没办法,只有使用我们嘹亮粗犷的大嗓门当武器。叫。使劲叫。悲伤地叫。凄惨地叫。痛不欲生地叫。精疲力竭地叫。求救。抗议。

又累。又饿。又渴。可狠心的主人还是没来打开那道可恶的门。甚至都没来看我们一眼。我和哥哥姐姐开始攻击那扇门。我们知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把那扇门挠破,挠出一个脑袋大小的洞,我们就能钻出去找妈妈,去趴在媽妈温热柔软的肚子上,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顿。

奶水,奶水,奶水,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粮!我们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念妈妈。

唰!唰!唰!我们愤怒地挥爪攻击。洞,永远不出现,只有密密麻麻的一些白道印记录着我们和金属的肉搏。

那门是铝合金的,比我们尖利的指甲坚硬无数倍的玩意儿。看来,人类制造出的坚硬阻隔真不少。这扇门,可比愚公的那座山更难对付。我们不停地用叫唤和利爪战斗了整整一天一夜,这当中,除了累得困得受不了时休息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在努力。

一天一夜后,哥哥先走到那个盛粮食的碟子前,低头舔了几粒粮食,试探着嚼起来。他吃了几口粮食,又到水盆那里喝水,喝得很急,声音很大,呱唧,呱唧,呱唧。这时,窗边传来男主人的声音,他说:“还是公猫理性,二哥吃食喝水了。”女主人的声音传来:“小弟也吃喝了?”“小弟还没有,和大姐头对头趴在门前睡觉。”

我和姐姐都眯眼斜瞅着主人秃顶的脑袋。这个亮得像灯泡的脑袋,是个聪明的脑袋,在没有把我们关进阳台之前,还是个善良可爱的脑袋。那时,他爱我们。很爱。每天给我们挨个挠痒痒,给我们梳理毛发,给我们铲屎。他为了让我们长得壮,还经常做排骨汤鱼汤给我们的妈妈上营养。他经常在妈妈吃饭的时候,这样鼓励她:“多吃点,你吃得多,奶水才能多,你的娃才长得壮。”他还给女主人那个经常不会做作业的儿子讲愚公移山的故事,鼓励他好好学习。

我和姐姐哀哀地叫起来,希望能感化他变坚硬了的心。

哀叫,哀哀地叫。用他曾夸赞过的声调,拐着弯弯,拖着尾音。原来,我们那样叫的时候,他对他的女朋友,也就是我们的女主人说:“小猫叫,跟温水一样,再冰冷坚硬的心也能被柔化了。”他的女朋友还笑着学我们叫。这样的时候,他们的嘴就凑到一起,他就会酸吧唧唧地对他的女朋友说:“你是想让我的心化成水吗?”

不管用!竟然不管用!那个像灯泡一样亮的脑袋离开窗边走了。他的心已经像铝合金门一样了。我和姐姐愤恨地疯狂地抓门,直到用尽吃奶的劲儿。这句话,女主人经常对着手机说:“我们哪怕用尽吃奶的劲儿,也要把这件事办起来。”原来就是把吃奶攒下的劲儿,都用尽,把劲儿用得像我们的肚子一样干瘪。

我和姐姐瘫软地再打一次小小的盹,等稍稍有了一丝精神,我们就被哥哥嘎嘣嘎嘣的吃食声和呱唧呱唧的喝水声,引逗得抬高了脑袋,我和姐姐对看一眼,就不约而同地走向哥哥。哥哥让出地方,让我和姐姐吃喝。倒是不太难吃。只是,不能像奶水那样滑溜溜舒舒服服地流进肚子,要咬碎,要伸伸脖子使下劲儿,让肚子里出来一股劲儿把粮食拽进去。喝水好些,我早就会喝水了,用我长长的柔软的小舌头,往后一卷就做成一个临时的小勺,把水卷进嘴里。

嘎嘣嘎嘣。呱唧呱唧。

我的生活伴随着这两个声音,开始了远离妈妈。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在燥热的北阳台吃吃喝喝,叫叫挠挠。吃吃喝喝,越来越认真。叫叫挠挠,越来越不尽力。我们也几乎听不见妈妈的声音了。开始的头三天,妈妈的叫声和我们一样焦急,凄惨,甚至比我们更甚。妈妈那样叫的时候,我们就听见女主人哀求男主人:“让萌萌去喂一下猫宝吧,你看她乳房都涨得快爆了。”

哇,妈妈的乳房涨得快爆了!那得有多少奶水啊!我们兴奋地伸出舌头,想裹住奶头,但只能在空气里拐个弯舔向自己的鼻尖。我们哀哀地叫唤,想柔化那个电灯泡一样明亮的脑袋,那个铝合金门一样坚硬无情的脑袋。女主人这样说过很多次,但是她忘记了向男主人学我们叫,他怎么能答应呢?他的坚硬怎么能柔化呢?我们在女主人说话的时候,更大声地哀叫,提醒她。她竟然没领会我们的意思。

十天后,我们仨被从北阳台放了出来。解放的滋味真是好!我们重回凉爽的客厅,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来回撒欢。我们竟然忘记了主人的无情,像原来一样围着他的脚蹭来蹭去,直到妈妈出现。我们奔向妈妈。妈妈逐个地舔我们。我们顾不得回舔妈妈,就钻到她的肚皮下,寻找我们美味的饭袋。妈妈也赶紧躺下,让我们各就各位。

女主人惊讶地说:“快看呀,猫宝们还没忘吃奶呢!怎么办?”

男主人老谋深算地笑笑说:“放心吧,跟小孩一样,咂吧几口咂不出水就断了念想。”

还真是的,的的确确没有咂出水来。那涨得要爆的奶水哪里去了?莫不是让女主人的儿子偷吃了?我们失望地哭喊起来,抱怨妈妈。妈妈突然站起来,用头顶我们,用她原来爱抚我们的前爪推打我们。我们躲到女主人的腿底下,她把妈妈唤到跟前,爱抚着妈妈的头跟她的男朋友说:“萌萌真乖,她竟然懂得孩子们大了要让他们独立,远离。不像某些人,儿子养到四十岁,还护着,让他当妈宝!”男主人知道她在抱怨她的前婆婆,我们也知道。男主人点燃一支烟,笑笑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动物聪明着呢,那些认为动物比人傻的,都是因为不了解动物。”

嗯,这话好听。虽然被妈妈赶,心里有点失落,但这句表扬立马让我挺直身子,昂起头,骄傲地喵呜一声。男主人摸摸我的头:“听懂了?小弟最聪明。”

一个星期后,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穿T恤短裤拖鞋,和我们男主人不同的是,他很瘦,肚子很瘪,头上的毛又长又多,像女主人那样,用皮筋扎成束耷拉在后背上,形状和长度都很像我妈妈的尾巴。

女主人拿出酸奶,声称是她自己做的,给他喝,还给他舀了两勺蜂蜜搅进去。瘦男人滋溜溜地喝着酸奶,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我们。我想凑过去闻闻酸奶什么味道,是不是用我妈妈的奶水做的。妈妈严厉地制止了我,吓得我赶紧缩到妈妈身后,蹲在沙发另一头靠墙的角落里。

不要轻易相信人类!这是妈妈一直警告我们的——人类形形色色,又天性喜怒无常,欲望多,心似海,他们的念想很可能就是动物的灾难。

和妈妈一样,女主人也每天叮嘱她儿子:“在外面,不要相信陌生人,他们不管给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吃也不要喝,他们要是拉你走或拉你进汽车,就使劲喊救命,记住了!”

瘦男人把女主人调制的一大罐酸奶喝完,又喝了很多杯男主人泡的绿茶后,妈妈解除了警惕信号,我们都开始下地走动。走到主人跟前时,他抱起姐姐,对瘦男人说:“就这一只母的。”瘦男人一只手抓起姐姐的后脖颈,让姐姐的头和前腿动弹不了,另一只手,罪恶之手,伸向姐姐的屁股。

姐姐又羞又恼地惨叫起來:“妈妈,这个人真讨厌,他摸我屁股!”

竟然侵犯别人隐私,太过分了!我和哥哥也一起帮姐姐抗议。妈妈呜地弓起身子,尾巴上的毛发瞬间炸开。好威武啊!我们的妈妈愤怒了!我们的妈妈要和人类战斗了!我和哥哥赶紧钻到低矮的沙发底下。这是妈妈教我们的——当自己无力对抗的危险出现时,要赶紧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我们藏起来也是帮妈妈的忙,让她不用分心照顾我们,可以一门心思营救姐姐。刚钻进沙发,还没来得及把脑袋调整回来,就听见妈妈粗着嗓门短促地大叫一声。我猜测妈妈肯定是朝着瘦男人的罪恶之手冲锋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伴随一阵骚乱……就在我以为妈妈胜利了的时候,却传来妈妈凄惨无助的声音:“孩子们藏好了,别出来!”

我和哥哥吓得一动不敢动。听得出男主人脚步匆匆地往南阳台走去,女主人的脚步也跟过去。可怜的妈妈战败了。看来,一只猫是战不过三个人的。妈妈重新被关进南阳台。我和哥哥在沙发底下,紧张得哆嗦不止,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男主人的脚步从南阳台回来。女主人说:“出血了?我给你用碘伏消消毒。”瘦男人说:“没事,我躲得快,就破了层油皮。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男主人说:“我找个小箱子。”瘦男人说:“不用,我车里有笼子。”

三个人走向大门口,门被打开,姐姐哀哀地哭起来。我知道她是想融化主人的心。妈妈在南阳台朝她喊:“照顾好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人类。等确认了他们值得信任时,再爱他们。”姐姐尖利地哭:“不要啊,不要啊。”

瘦男人的脚步快速地下楼去。

突然,女主人大喊道:“等等。”

我和哥哥停止了哆嗦,竖起耳朵——看来事情会有重大转折!女主人会像我们的妈妈一样,拱起身子,把她后背上的发束炸开,扑向瘦男人,把我们的姐姐救下来吗?

就在我们倾耳听女主人的进攻时,却传来她的道歉:“对不起,我想再看她一眼,我最喜欢女孩子。”女主人啜泣起来。瘦男人的脚步开始上楼,男主人却说:“走吧,走吧,没事,女人就是心软。”

瘦男人的脚步发出快速的噔噔声,很快就消失了。

大门被重新关上。

主人的脚步往南阳台走去,我和哥哥在沙发底下往南边移动。我们等待着妈妈被解放。等妈妈解放了,我一定要扑到妈妈的怀里,有妈妈的牙齿和四只利爪的保护,不管谁都不能伤害我。

“萌萌,你不要恨我们,你也是在这么大的时候和你妈妈分离的,你还记得吗?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你放心,我们选的人家都是爱猫的。我又不是猫贩子,不拿你的孩子卖钱。大姐去的这家,你不认识人家了?你还咬人家!那是你的婆家人。杰克,还记得杰克吗,那不是你的男人吗,你俩在这里恩恩爱爱了大半天,忘了?人家当时就和我们约好,让杰克给你配种,不收费,但要一只小母猫当报酬。你放心吧,他对猫好着呢,他家杰克吃的全是进口猫粮,要不然杰克怎么能有那么光滑油亮的毛发让你喜欢呢?”男主人说完这些,对他的女朋友说:“你要是想大姐,就找机会去朝山街他的店里看看,里面全是音乐碟,各个国家的。杰克和他天天在音乐里打盹。”

女主人的声音已经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她说:“动物跟人一样,也讲究对不对眼,开始给她找的老李家那只猫,萌萌死活不让人家近身。来,萌萌,让妈妈抱抱你,安慰安慰你。”

应该是妈妈挣脱了女主人的怀抱,因为妈妈来到沙发前唤我们,我和哥哥立马爬出来,但不等我钻到妈妈的肚皮底下,她就转了身,爬上我们的窝。我和哥哥赶紧跟上。妈妈侧身趴着,把她的右前腿垂在窝门外,准备随时挥出去。我和哥哥躲在她背后。直到主人一家全都外出,妈妈才带我们下地吃饭喝水。

和姐姐轰轰烈烈凄凄惨惨的离去相反,哥哥的离开,无声无息。难道是在我和妈妈瞌睡时走的?他甚至都没跟我们告别一声。还是他哭闹的时候我没听见?

我想来想去,觉得哥哥可能是在人类的抚摸下,放松了警惕,被抱出了家门。

哥哥太大意了,我可要吸取他的教训,要紧跟着妈妈,一步也不离开。

二、少小离家永难回

济南夏天的夜晚,很热,很闷。在主人还没有回家的时候,我学着妈妈的样子,倚着客厅的橱柜,仰面朝天,摊开四肢,躺在地板上,这比趴在沙发和我们的窝里都要凉快些。妈妈眯着眼,心情舒畅地呼噜呼噜。我也眯着眼,呼噜呼噜。有一阵,我以为妈妈不呼噜了,赶紧屏住气,翻身抬头看妈妈。她在,在呼噜!我放下心来,重新躺回地板。想必是因为我的呼噜和妈妈的呼噜合在一起造成的错觉,我可不喜欢这样,我要等妈妈呼噜了自己再呼噜,她一下,我一下,这样我才能安心。

女主人和她的儿子回来了,打开灯和空调。屋子里瞬时光明一片,也凉爽起来。女主人坐到沙发上,像平时一样问候我们:“在家里等得很辛苦吧?过来让妈妈抱抱。”我跟着妈妈向她的膝盖爬去。她的儿子也偎过来。她推她的儿子说:“你多大了,还让妈妈抱。”她的儿子说:“那萌萌都当妈妈了还让你抱。”女主人说:“好吧好吧,都抱。”我们仨挤在她的怀里。没一分钟,我和她的儿子就离开了。怀抱太热。人类那么聪明也没想到在怀里安上个空调。只有我的妈妈还在,她不停地捋妈妈,从头到尾,捋下毛来就捏揉成砣,放进茶几上的垃圾罐里。

男主人回来了,我和妈妈一起迎上去,刚在他脚边蹭了两下,他就说:“我浑身臭汗,先冲个凉。”他哐当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我没进过卫生间,也不想去,那里是人类拉屎撒尿的地方,不会有我们喜欢的东西。妈妈曾经说,她刚刚被男主人带回来时,男主人试图让她像人类一样蹲在马桶上拉尿,她努力很久都没有成功。妈妈说,蹲人类的马桶,就像蹲在悬崖上,非常可怕。

晚饭后,我和妈妈都在主人的抚摸下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男主人抱起我,走向北阳台。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警惕,因为主人最近常抱着我走来走去。这一次,他竟然把我放进了一个比我们的窝还大的纸箱子。

我的天!肯定没好事!主人的手从我后背上一挪开,我就纵身起跳。就在我的前爪即将够到纸箱上沿时,啪的一声,纸箱被盖上。我再起跳,用头去顶纸箱盖,但撞得我眼冒金星也没撞开。

大事不好!我赶紧喊妈妈救命。没有妈妈的回应。一定是阳台那扇铝合金门加上卧室的木头门和纸箱子,合伙把我的声音给拦住了。好久好久之后,男主人又来了,把纸箱上的东西拿掉,用绳子捆箱子,边捆边说:“你的新主人来接你了。”

想到哥哥姐姐,我也就明白自己要步他们的后尘,像姐姐那样大呼小叫没有用,但我也不想像哥哥那样不辞而别。我怯怯地哀哀地叫,希望主人能让我再看妈妈一眼,跟妈妈道别,希望听见妈妈像叮嘱姐姐那样叮嘱我。

我边喊叫边站起身,但很快就被晃倒。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丢丢光从纸箱盖那里透进来。

纸箱,应该说我,被抱进客厅。有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和男的声音。男的声音还比较稚嫩,估计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男孩兴奋地喊:“我想打开看看!”主人说:“回家再看,已经捆好了。”女人说:“回家看,回家看。”男孩说:“那让我抱着下楼好吗?”女人说:“可以,小心,别摔了。”

男主人说:“猫都怕生,警惕性很高,你们到家,最好是找个比较窄小的封闭空间,先养几天,等跟人熟悉了,再放出来。”

一番热切的道别后,我感觉一颠一颠地在动。颠了很多下之后,总算相对平稳了,我努力靠近男孩胸前的纸箱壁,让自己不至于像球一样在里面晃动。女人问:“累了吧?累了我抱着。”男孩子喊:“不累,妈妈你赶紧去打开车门。”女人说:“好的。”男孩问:“我能和猫一起坐在后座吗?”女人说:“当然。”

男孩子说:“妈妈,赶紧打火,我想快一点看看我的小猫猫。”有嘟嘟的声音响起来,想必就是打火了。纸箱又动起来,但比前面更轻微,只是微微地晃动。我在离男孩最远的角落瑟缩着,倾耳听着纸箱外的动静。

“妈妈,我能不能现在看看?”

“他万一跑出来,就麻烦了。回家再看。你先跟他说说话,让他熟悉熟悉你的声音。”

“好吧,我跟他说什么呢?”

“说你想对他说的。他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你可以什么都和他说呀。”

“那我开始说了。”

“说吧。”

一股热乎乎的人类的口气从纸箱顶的缝隙里进来,男孩的晚餐肯定吃了鱼和土豆。“你知道吗,现在可以生二胎了,但妈妈说这个政策来得太晚了,她已经老得生不动孩子了。我不信。我特别想有个弟弟或妹妹。我天天劝妈妈,让她像我同学的妈妈那样,努努力,生个二胎。妈妈说她的子宫里长了一窝肌瘤,弟弟妹妹没地方生长。因为这个原因,她才答应我养个小猫。”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怎么和猫说这个?”

“你不是说,说什么都可以吗?不说这个说啥?”那股热热的带着鱼和土豆味的口气远离了。

“说啥都行。”

“那你刚不让说。”

“好吧,好吧,说吧说吧,反正猫听不懂。”

“妈妈,我们到底是叫他罗小π呢?还是小布丁?我还是有点犹豫,我特别喜欢吃奶油小布丁,觉得这名字好可爱。”

“我的意见是叫他罗小π。π,代表无限不循环,多好呀,寓意着他陪伴我们有无限不循环的日子。要不是派出所不让用字符,我就给你取名罗小π。”

“罗小π的寓意好,但听起来不够可爱。”

“妈妈的意见仅供你参考,你自己决定。”

“那让他自己来决定怎么样?毕竟是他的名字。”

“这个主意好,可是他怎么决定呢?写两个阄让他抓?”

“等到了家,我就喊这两个名字,看他答应哪个。”

我努力琢磨着女人和男孩的对话,想起再也见不到妈妈,遂难过得想大喊大叫,想从纸箱里逃出,跑回妈妈身边。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得缩紧身子,蜷起尾巴,防备他们会突然打开箱子来捉我。

微微的晃动结束了,我又被男孩抱起来,一颠一颠地走。走了一阵停下,有钥匙转动的声音。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每天早晨等它响起,就代表着主人离开家。傍晚它响起,主人就会回来。

纸箱子打开的一瞬间,我紧张得一动不敢动,眼睛也不敢抬。

男孩说:“哇!妈妈,他竟然是白色的!他不应该是咖啡色和黑色的吗!”

“等他长大了,就变色了。”

“真的吗?他真可爱,真的像砣大奶油,像个大布丁,我好想吃布丁,想舔舔他,看他是不是香香的凉凉的,叭叭叭。”男孩发出吃东西的声音。

太吓人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类呢?他喜欢吃活食?他是要吃我吗?他是个吃猫的恶魔吗?我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的脸和一个男孩的脸。我转向男孩,警惕地盯住他,悄悄地在身子底下,把我的前腿往后收收,准备关键时候发力逃跑。

男孩兴奋地喊:“妈妈,快看,他看我了!他的眼睛是黑色和蓝色的组合啊!他真漂亮!真可爱!小布丁,小布丁!你喜不喜欢叫小布丁?要是喜欢你就喵一声,说喜欢!”我想告诉他不喜欢,有谁喜欢被吃掉呢?但我怕语言不通,让他误会,就只咽了咽唾沫。

“那,罗小π呢?罗小π!”他的脸垂得更低了,几乎要碰上我的脸,他嘴巴里的鱼香和土豆味,让我想起在主人家未吃的晚餐,想起我的妈妈,想起我爱着的主人和我们的家。

“喵!”我警告他离我远点。

“妈妈,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你听见了吗?他同意叫罗小π!”

“听见了,听见了。”女人声调里也充满了欢喜。

竟然把我的警告当成同意,人类是太笨还是太自以为是,或许只是语言不通造成的后果。不知道为什么上帝让各类之间的语言都不通,最可怜的是人类,他们本类之间的语言就有千万的不同。唉,语言不通,是无法真正相互理解的。就像此时,我的警告被当成赞同,这样的事真让本猫宝无语。

发现他们除了趴在纸箱上说话,并没有伸出手来,我心情放松了一点,抬头观察四周的情况,为下一步出现危险时做准备。男孩说:“妈妈,罗小π又看我了,他是想找人抱抱吧?我能抱抱他吗?”

女人说:“猫叔说要找一个小的封闭空间让他先待几天,等熟悉了再放出来。咱们把他放到哪里呢?卫生间小,但人要进去,他就容易跑出来。阳台!阳台可以!”

阳台!又是该死的阳台!这两个人类打算怎么对待我呢?关在铝合金的阻隔之内,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逃不出!

我竖起耳朵,四下打量。沙发,桌子,椅子,橱子……

鱼腥味和土豆味的手伸了过来,卡着我的腋窝把我提起来。我的小肚皮就露了出来。“妈妈,罗小π还有小奶子呢!快看,像小米粒,这么小。妈妈,猫叔叔不是说罗小π是公猫吗,他怎么还长小奶子啊?”男孩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把我举到女人眼前。

女人拿掉眼镜,凑近我的肚皮,伸出她的手指,拨拉我肚子上的毛,看了看,说:“你是男孩,不也长着小奶子吗。乳房,不管雄性还是雌性都有,区别是长大后发不发育。”

“妈妈的意思是说,我和罗小π长大以后,小奶子都不发育了。”

“当然,发育的是女的,母的。男的,公的,要是发育,就麻烦大了。”女人说完,朝阳台走去,边走边说,“我把他的窝和食盆水盆屎盆都拿到阳台上去。”

“妈妈,罗小π有几个小奶子?他也像我一样有两个吗?”男孩把我举高了一点,想研究我的肚皮。我使劲儿蹬了蹬后腿,差一点点就挠到他的眼,吓得他立马打消了亲自研究的念头。

“妈妈,快,快看看罗小π有几个小奶子?”他抓我的手更紧也更往上了,我的头缩在我的两条前腿中间,我的肚皮被拉得更长,更暴露。

他的妈妈来了,又拿掉鼻梁上的眼镜,用她的食指来扒拉我可怜的毫无遮挡的肚皮。我的肚皮,那可是我们四腿动物最柔弱最没有防护的部位。我恐惧地盯着她,感觉到她的指甲在我的肚皮上滑动,翻找。虽然,我的肚子被拉得难受,后腿很难有发动起跳的力量,但我还是做着准备,防备她的指甲掐我的小奶子或划伤我的肚皮。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应该是四个。”女人说。

“数准了吗?”男孩,又试图低头亲自验证我小奶子的数量。

我想再蹬他的眼睛,但看看高大的女人,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从女主人那里知道,女人也和我们的妈妈一样,最仇恨伤害她们孩子的类,不管是人类还是猫类狗类。啥类都不行。不管啥类,只要弄伤了她们的孩子,她們就立马从最温柔变成最凶恶。

女主人的儿子曾把哥哥从沙发上扒拉到地上,疼得哥哥小声叫了一下,妈妈回头就哇呜一口咬了他的手。他也叫了,声音比哥哥的大很多倍。他的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拿着刀追赶我的妈妈,满脸怒气,看那样子,会劈了我们的妈妈放锅里炖了当人类的菜。我被吓得四腿麻木。我妈妈迅速爬到书橱顶上。那里是人类够不到的地方,除非他们踩了凳子。妈妈在橱子顶上,大声辩解,说是她的儿子先欺负了自己的儿子,妈妈出于护子本能才咬的他。但,人类听不懂妈妈的话,她扬扬手里的菜刀说:“你以后如果还敢咬我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想起这一幕,我打消了踹男孩的计划。耐着性子让他们研究我的小奶子。“我再找一遍啊,你抱住了他,别让他乱动。一个,两个……”

两个人用了三四分钟研究我的小奶子,竟然数不准,六个数成四个!唉,这么笨,可如何是好?

“妈妈,怎么能看出他是公猫呢?我怎么没看见他的小鸡啊?”

我的天!这两个笨蛋人竟然萌发了研究我性别的心思!明摆着的小奶子都数不清楚,他们要是来研究我的性别,那不得趴我屁股上半天!这么笨,估计半天也搞不明白!可怜的我,我的隐私,我的羞涩,我的自尊,可怎么办啊?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我朝着他们龇出我尖利的牙齿,粗着声音,哇呜一声恐吓,警告他们!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的牙可以咬掉他们的肉,最起码也能咬破他们的皮,让他们去打针。

他们竟然没有害怕。女人的手指已顺着我的肚皮滑向我的后腿根,就要接近我最为隐私的部位了。虽然,他们的四只大大的爪子,每一只都接近我整个身体那么大,我还是暗吸一口气,使劲一收肚子,让我的后腿抬起来,猛一用力,蹬向女人的手。

一下。再一下。

女人的手被我成功踹到。虽没能抓破皮,但也划出了白色的道纹。

“哎哟,他还怪能耐呢,抓着我的手了。”女人抬起头,重新戴上眼镜,对她的儿子说,“以后再研究,我们带他到阳台。”

阳台!我的妈呀!为什么人类每家都有个该死的阳台!刚脱离被研究的窘境,又要被关禁闭。

不能去!不能去!

那哀哀惨叫的日子历历在目。那永远攻不破阻隔的绝望,记忆犹新。

我使劲儿地收缩肚子,努力让我的后腿蹬出高度,蹬出力量。可是,我们这惯于在物体上穿越、跑跳的四腿类,一旦被迫悬空,就如愚公丢失了挖山的铁锹。我的最具弹跳能力的后腿,只是在半空中扒拉了两下,反而招惹得男孩把我的前腿抓得更紧。

不能鲁莽行事,要麻痹人类,然后再找合适的机会逃生。我想起妈妈曾说过的话。硬的不行,来软的。我哀哀地哼叫了一声,拐着弯弯,用人类听了能把心给融化掉的腔调。

果真奏效。男孩放松了手中的劲儿,并低头问我:“罗小π,我是不是弄痛你了?”女人从她儿子手里把我接过去,用左手托了我的后腿和屁股,蜷缩的左胳膊形成可以趴伏的小床。我被研究了半天的肚皮,终于从被抻拉的状态得以恢复正常,舒服得我不由得眯了眼想瞌睡,但我知道不能掉以轻心,不能错过逃生的机会。我把伸出去的前腿收回来,尽量和后腿相互抵靠着。看我不肯趴下,女人开始抚摸我的背毛,边摸边摇晃身体,跟她的儿子说:“你小时候,妈妈就这样抱着你。”

女人的儿子学着我刚才的叫声,靠近他的妈妈说:“我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被妈妈抱着。”女人笑着说:“你都快和妈妈一样高了,我怎么抱得动。”

男孩问:“我小时候什么样?”

女人说:“像只小猫。”

男孩惊讶地说:“真的呀?我也这么小,这么白,像砣奶油布丁吗?”

“你可比他大多了。你像个头很大的小猫。你生下来,全身都红红的。有人说,红孩子长大了白,你竟越长越黑。”

“那就是说,我也会变色,也像罗小π一样。”

“嗯,可能吧。”女人说。这根本就不算个答案呀,男孩竟然就相信了。我瞅了眼男孩,觉得他和我见过的人类完全没有区别。唉,没有区别肯定就没变化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搞不明白。这两个人的笨,真让我无语。好在,敌人的蠢笨就是我们猫类胜利的阶梯。我更有了逃生的信心。

女人托举着我,抚摸着我的后背,走向阳台。正是逃跑的好机会。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狂跳。我动了动腿,挺了挺身子。可一看高度,我打怵了。在主人家里,我跳过的最高高度是沙发。

这么高,会不会摔得我皮开肉绽?就是弄个轻微伤也麻烦,万一摔残了,再被扔进垃圾桶,我的一生就太短暂太悲催了。想到这里,我趴伏到女人的胳膊上,作乖乖状。

女人也和我的妈妈一样,喜欢乖宝,她亲了下我的额头,对她的儿子说:“看他多乖,我就喜欢乖孩子。”女人说着,蹲下身,用右手从我的胸脯下托住我,我的前腿卡在她的指间,肚皮正正好好地趴在她的小臂上,舒服得我又禁不住闭了下眼。女人蹲下身,把我放進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窝里。

她虽然笨得数不清我有几个小奶子,却很会抱我。看来她的笨只在数数上,不能太小瞧她。我眯了眼,哀哀地拐着弯弯哼叫了两声,并伏下头,做出睡觉的样子。

果然,女人上当了,她站起身跟她的儿子说:“猫累了,想睡觉了。”她的儿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可是最佳的逃生机会。在主人家里的经验告诉我,人类相对于我们猫类来说,有很多缺陷。比如,当人类想在地面上抓我们的时候,他们两条腿站立的缺陷就立马呈现——在他们弯下腰,将上臂靠近地面的这一刹那,我们猫类早就逃之夭夭。

我暗暗收拢四肢,屏气提神,眯眼窥看眼前的两个人。他们的眼睛已离开我,正彼此对看。男孩对女人说:“我们赶紧把门拉上吧,猫叔叔说不能让他乱跑。”

女人说:“好的。”

这家人的阳台门是向两边推拉式的,女人和男孩各拉住一扇,往当中汇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早已蓄积着力量的四肢,一起发力,嗖地窜出那软乎乎毛茸茸的新窝,箭步向客厅逃去。

两个人慌了,伸出他们长而呆笨的前腿,哦,他们叫胳膊,一起弯腰来捉我。但是他们俩撞在了一起,男孩的腿被女人的腿给别住了,差点摔倒。看来,加起来的四条腿到底比不过我们猫类完美的天生四条腿。我第一个念头是逃进眼前的沙发底下,转念想到这很容易被他们捉住,只得继续往前逃。

餐桌宽大的靠近墙的桌腿?墙角冰箱和墙之间的缝隙?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眨眼间就把它们一一否定。我必须找到一个人类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很难奈何我的隐秘之处。感谢妈妈赋予我的圆圆的大眼睛,不用扭头就能看到200度以内的情况。冰箱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扇镂空的铁窗(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暖气仓),正好是我稍一用力就能跃进去的高度。

真是天助我也。铁窗里有一大长排白色的铁家伙,靠近地面还有一条粗粗的长管子。我钻到管子下面,仔细打量——长管子能把我的后背遮挡起来,人类想拿东西来敲打我是不可能的。断定了藏身之处是安全的,我才觉得自己又累又饿,但我清楚现在不是吃更不是睡的时候。

那两个人,两个想把我关在阳台的人还在翻天覆地地找我。他们在搬动沙发,趴床底,挪橱子,嚷嚷着找手电。听起来,女人在这些方面比那个男孩更笨一些。

男孩说:“手机上就有手电嘛,还到处找手电筒。”

手电筒我没有见过,但我见过手机上的手电,男主人经常用他粗粗的胖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戳,手机后面就发出强烈的光,他用它照我们的食盆水盆和屎盆。

虽然人类的祖先不像我们猫类祖先那么聪明而有远见,没能给他们的后代长上有夜视能力的眼,但他们人类却一直在发明东西,来弥补他们的先天不足。唉,前辈做事不周到,必定会给子孙带来麻烦。好在,他们人类里有聪明的,否则他们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就会全体变成瞎子。几十亿的瞎子在夜晚一齐摸索,是件可怕的事。

哦,哦,他们的脚步声近了,近了,无情的捕捉就要发生了。我挪开替人类难过的心思,收缩全身,伏下头,把我的前腿垫在下巴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铁窗口。

时间在我的焦灼等待里,变得无限漫长。我发现,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四肢,乃至我全身的毛发,都进入了战备状态。

我看见强光一闪,把那一大排白色的铁家伙照得耀眼的亮。我屏住呼吸。他们在铁窗口停留了片刻,估计是用手电照了照冰箱后面,又走远了。呵呵,人类的笨,也是令我们猫类窃喜的。

女人和男孩又去了他们的卧室,书房,甚至去查看窗子和门。他们惊讶着:“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妈妈,罗小π太胆小了吧,我们又没怎么他,他就吓得躲起来。”

小男孩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大家都是儿童,他怎么就体会不到我的恐惧、孤独、无助呢!竟然还说出这么贬低我的话。

如果陌生的人类突然把他从妈妈身边抢走,把他放进一个陌生的家庭,让陌生的眼睛不转眼珠地盯着,用陌生的手使劲抓缚着,像看怪物一样研究着,扒开他的衣服,研究他的小奶子和小鸡鸡……哼哼,他会微笑着扑向陌生人的怀抱吗?他会相信他们的话语吗?会放心地吃他们给的粮食吗?不,应该是几头老虎劫持了他,然后研究他……他不会躲起来?我不信!

我是“胆小”,可这种“胆小”是审慎,是自我保护,你懂吗?不仅是妈妈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人类,我的大脑里还祖传着这方面的天生记忆,这可是我们祖先给我们创造的优于人类的功能。我们根本不需要妈妈天天叮嘱——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他们的东西,不要跟他们走。

“儿子,你该睡觉了,算了,我们不找了。”女人的声音。

“我要找到罗小π,我想搂着他睡觉。”

“再不睡,明早就起不来,你不怕上学迟到被罚站吗?现在,马上去睡觉!”

“我不,我要找到罗小π再睡。”小男孩的话音刚落,大门口就响起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一个男人洪亮的粗嗓门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爸爸,我和妈妈今晚去把罗小π带来了。”

“罗小π?谁?”

“就是我的小猫呀,我和妈妈给他取的名字,罗小π。π,山巅一寺一壶酒,3.14159, 爸,往下怎么背来?”

“尔乐苦煞吾,把酒吃,酒杀尔,杀不死,遛尓遛死,扇扇刮,扇耳吃酒。往下我也记不住了。不是不让你养猫吗,到底是不听话!你连自己都管不好,再弄只猫来!”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不耐烦。他肯定喝酒了,我闻到了强烈的酒味,还有浓重的大蒜臭味。他肯定是就着大蒜喝酒了。人类真是奇怪,竟然喜欢那么恶心的气味,还把恶心的气味混合起来。

“妈妈同意的。”小男孩的声音很低,把责任推给女人,说,“我去睡觉了,妈妈,你一定把罗小π找到啊。

“别忘了戴塑形眼鏡!”女人喊。

“不想戴了,妈妈。”

“不行,必须坚持戴,不戴视力下降得厉害,用不了几年就和你爸一样,眼镜厚得跟啤酒瓶子底似的。”

小男孩嘟囔说:“好吧,好吧,戴,戴戴。”

这个男人看来是个不喜欢我们猫类的,是个危险的人,听听他的话,都是喝酒呀杀呀死呀的。天啊,他什么意思呀,是要杀了我就着大蒜一起喝酒吗?人类可是最喜欢吃各种类的肉!

妈妈,妈妈妈妈……我知道不是想念妈妈的时候,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来,想得我想大声呼唤她。

不好,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我一下从自艾自怜的状态转为战备状态。

“就这么一百三十平方米,他能跑到哪里去?我来找,你们找东西不行。”男人的脚步声近了,近了,已经到了铁窗前。

“会不会跑到暖气仓里了。”伴随他的话音,被缩小的太阳一样的强光照进来。

妈妈,救我!妈妈,救我!我在心底里呐喊着,把身子缩得更小。

“不可能,上面有纱网,他怎么能进去。”女人说,“都赶紧睡了,不找了,他既然躲起来,肯定是害怕了,别找了。”

“不找,他要是到处撒尿,这屋子里得臭死。”男人的前爪已经伸到铁窗底下,打算扭螺丝卸铁窗。

“明天再说。你快睡去,看你又喝这么多猫尿!”女人的语气很是不耐烦。

男人的前爪缩了回去。哦,人类叫手,缩了回去。嘟囔着走远了。

他喝的不是酒,是猫尿?天啊,他怎么喝我们的尿呀?是对着我们猫类的屁股喝吗?怎么会有猫愿意对着他们的嘴撒尿呢?还是被人类从肚子里硬捏出来的?如果这样,就会有很多猫被人类奴役着,专门用来取尿了!哦,一定是的,他们也这么对待熊,取熊的胆汁,取鹿的角……他们的电视里就是这么说的……可,可,为什么那种臭味不像我们的尿味呀?难道人类像发酵酸奶一样,把我们的尿发酵了?

女人也走远了。

灯灭了,只有空调在嗡嗡地响。

暂时安全了。我禁不住浑身瘫软,稍稍缓过神,从粗管子底下出来,趴到它上面,使劲伸伸我的小蛮腰,弓起背,再把前腿伸出去,把我的小蛮腰最大限度地抻开。做完这几个动作,紧缩了半晚上的筋骨算是得到了舒展,我蹲在铁管子上,仔细琢磨这三个人。

毫无疑问,男人最危险,也最无知,竟然说我会到处撒尿,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肯定是他这么干过。我们猫类,可是最讲究卫生,最注意保护二便的类。我们祖先,一代一代,在我们的大脑里刻着这样的天生训诫——不随地大小便,不但有利于环境卫生,还保护我们自身的安全。当然,划定我们的属地时,例外。

哦,我有些明白了,人类为什么需要学校,需要他们的父母天天叨唠,那是因为他们的大脑里缺乏遗传知识这个功能,人类的小孩生下来,大脑是空白的,对对对,肯定是这样,儿童期的小人,什么都要学。唉,可怜的小人,天天背书包去上学,天天早晨喊着:“我不想去上学,我想睡觉。”

夜深了。我的光头男主人,我的后背上的发束像妈妈尾巴的女主人,他们肯定也睡了。妈妈应该不会睡,以往她都是在夜里带我玩耍,妈妈你知道我有多么危险多么害怕多么想念你吗?我的眼泪流下来,热热的,我伸出舌头把它们舔进嘴里。我知道,我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自己的眼泪只能自己悄悄地舔。

三、待遇最高的大小便

度夜如年。

初来乍到的第一个夜晚,惊心动魄,在人类的呼噜声里一秒一秒地挨,而我对人类的把握却没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有信心。我不敢走出暖气仓,甚至不敢到铁窗前面往外窥探。我能做的就是在暖气仓最里面的角落,缩紧身子,趴在那个粗粗的管道下,连脑袋都没法抬起来。累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在确定三个人都没有起床的时候,我才从管道下面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到管道上面舒展一下筋骨。但,只要有任何动静传来,我都会立马躲回去。比如,小男孩说梦话,女人翻身,比如空调突然启动,比如男人的呼噜声突然变大。

暖气仓里很脏,有碎的水泥渣和木头屑,有厚厚的灰尘,它们让爱讲卫生的我很不舒服,时不时地冒出想舔理毛发的念头,但我只得忍着。舔理毛发,那不仅要有宽松的环境,还要有轻松的心情。

天亮了,人类开始了起床、大小便、洗脸刷牙、吃早餐。小男孩醒来就喊:“找到罗小π了吗?”

男人女人异口同声地催促他:“赶紧起床,要迟到了。”男人说完,就路过铁窗去了北阳台,他一路放着很响的屁,足足有五六个,吱吱吱,吱吱,吱——。吓得我浑身哆嗦,以为他拿着手雷之类的来对付我。等他走过,我才闻见屁的臭味,然后听见油烟机的抽动声,闻见煎鸡蛋的味道,闻见粥的味道、咸菜的味道。

我在原来的主人家从没听过人类把这么多个的屁连在一起放,原来听过的大都是单个的,偶尔有两三个的,声音也柔和很多,拐拐弯弯,大有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哼唱小曲的姿态。有一次,我被男主人的单个屁吓得从沙发上摔下地的时候,妈妈告诉我,人类的屁不会有危险,只是味道不好;有危险的是他们在过年的时候,放一种特别像屁,但比屁要响很多倍的叫鞭炮的东西,那东西,啪啪地炸响,能把人类炸伤更能把我们猫类炸伤,听到那样的声响要躲起来。

臭屁散去,我闻见了玫瑰的香味。我原来的女主人卖精油,经常在家里接待客人,向他们介绍各种精油,给他们闻精油的气味。有时我凑上去,她会笑着对我说:“你也想闻啊,你什么都好奇,来给你闻闻,好闻吧?这是玫瑰香味的,好闻吧……这是柠檬香味的,哎哟哟,不喜欢呀,哈哈哈。”

这家的女人往脸上擦的面霜或抹的香水、精油,是玫瑰香味的,这是没错的。

三个人坐到了餐桌边吃饭,就在铁窗户的前面。浓重的饭菜味让我瘪瘪的肚子扭动起来,我禁不住跟着他们的咀嚼声,伸展舌头使劲舔自己的嘴巴,舔我的牙齿,因为它们很痒很痒。伴随着他们吞咽的声音,往我可怜的小肚子里咽唾沫。

小男孩说:“我今天能不能不去上学了,我想在家找罗小π。”

女人说:“赶紧吃,等你下午放学回来,肯定能找到他。”

男人呵斥说:“想什么呢?你要有这想法,我告诉你,我立马给你把猫扔了!”

小男孩说:“我又没说永远不上学,就说今天一天嘛。”

男人女人又一次异口同声:“一天也不行!”

脚步声又起,男人去了厨房,女人和小男孩走向大门口。小男孩喊:“罗小π,我去上学了,等我放学回来再找你啊!你藏好了,别让我爸找到你,他要八点才离开家,现在是七点,七点!你无论如何藏好这一小时,等他走了再出来啊!我不在家,没人保护你,他会扔了你的!”小男孩突然哽咽了,他的妈妈又跑回餐桌,然后又回去对她的孩子说:“拿着,擦擦鼻涕眼泪!”

大门响了,有风铃的悦耳叮咚声传来。这家人类的大门上有风铃。原来主人家的风铃在北阳台,当窗子打开,有风吹进,它才叮咚——我喜欢它,它晃动着响的时候,我就蹲在它下面,仰着头,看它,听它,久久地,怎么也不厌倦。

风铃声在男人从厨房走出的脚步声里,停止了。我也像风铃一样安静地呆趴着。

突然,男人的粗嗓门响起来,像他的屁一样响,一样急促:“罗小π!罗小π!罗小π!猫!猫!猫!”男人可能觉得我不知道罗小π是我自己,又改叫猫!不管你叫我什么,我怎么能傻傻地出去呢?我又不是没听见你恶毒的话,把我扔了,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我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缩身子,觉得自己都快缩成人类的馒头了。

“喵——喵——喵——”

哦,天哪!有我们猫类的声音!分明不是妈妈的,但毕竟是同类的声音啊!是来帮助我的吗?我的小心脏激动得怦怦跳动,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就在我马上要发出回应的时候,男人的粗嗓门又响起来:“猫!猫!喵!喵!猫!猫!出来,出来!”

竟然是那个男人!真是恶毒,差点我就做了他的“小红帽”,差点就让他的“大灰狼”计谋得逞!我缓缓地闭上嘴巴,只用我视角200度的大眼睛緊盯着铁窗口。心里暗暗感谢原来的男主人给他女朋友的儿子,不但讲愚公移山的故事,还讲小红帽的故事、白雪公主的故事等很多故事。感谢自己在男主人讲故事的时候,趴在他腿上当旁听生,而没有像姐姐那样只顾梳理自己的毛发,臭美。唉,但傻猫有傻福啊。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给了你聪明的脑袋,就一定会制造出麻烦来检测这个脑袋。

别的房间有桌椅挪动的声音,有拧螺丝的声音,有铁器碰撞的声音……看来这个可恶的人类,已经瞄准暖气仓了。

要不要从这里出去,钻到沙发底下?

我大着胆子从管道下面出来,凑到铁窗口一看,这家人的沙发真是不友好!低得很!或许,藏到女人和小男孩昨晚找过的地方,会更安全?

就在我打算钻出去另寻藏身之所的时候,男人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他哒哒哒地走来接电话,我立即回到管道下面。

女人的声音传来:“你没在家找找猫藏哪里了?”

“除了餐厅的暖气仓,我都找了。我知道有纱网不可能进去,其他没纱网的,我都用手电照了,没有,北卧室的沙发也挪开找了,没有。”

“找得认真吗?”

“认真!暖气仓,我都把铁罩子拆下来,趴下,钻进去,用手电照了!”

“那会藏到哪里去呢?我和儿子昨晚把客厅、书房的沙发都挪开找了,床底下也找了。太神奇了吧。”

“再说吧,我得上班走了。”男人挂了电话,锁了大门,走了。

上班的走了!上学的也走了!

人类离去,就是我们猫类的天下!主人离去,妈妈带领着我和姐姐哥哥,走遍、看遍、嗅遍、爬遍、跳遍、磨蹭遍人类所有物品,打破人类给我们的限制……那种潇洒和快乐,像人类被突然揭了锅盖的美味,一下蹿出来……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潇洒和快乐!

离开这脏脏的暖气仓,爬到沙发上,伸直我的小蛮腰,翘起我的小腿,扭动我的小脖子,仔仔细细地梳理全身,把那些讨厌的木屑、水泥渣、灰尘,都去除干净。然后……不对,不对,我要先找到吃的喝的,大吃一顿,吃饱喝足,再清理。我的肚子已经饿瘪了,我的腿都颤悠悠地变软了。

我走到铁窗的左下角,昨晚那里的纱窗被我一头撞上后,只是从铁窗边上的小螺丝钉那里脱了线,让我钻过后,又原样落下,才帮我骗过了三个人类。

我钻出铁窗,朝着南阳台的食盆水盆跑去。

跑到客厅沙发时,我的耳朵里突然响起妈妈的叮嘱:“要小心人类,他们的心思很深!”我紧急刹住奔跑的脚步,遥望着南阳台上能让我吃饱喝足能大小便的各种盆,决定宁愿饿着也不可因为一顿饭坏了终身。

人类里那些聪明者,能设计很多自动的东西,这个我在原来的主人家里就知道了。男主人喜欢修补那些破了的人类用过的各种瓶瓶罐罐,常有人到家里找他,他们常常从谈论全自动的汽车、飞机一直谈到自动打孔机。

如果这家人对开的阳台推拉门是手自一体的呢,既能手动也能自动,等本猫宝一跑进去,它就自动关闭,我不就被人类瓮中捉鳖了嘛!不能去!人类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要忍。忍我的饥,渴,大小便,还有困。

我伸头试了试沙发底,太低,要费劲儿才能钻进去,这个不可用。电视柜的底部高度有些高,人类只要趴下身就会看见我,最适合藏身的是茶几,但四周无挡,人类一搬动,我就暴露了。

研究完客厅,我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的书房和卧室门口,伸着头打量,还好,每个房间都有暖气仓,而且没有纱网罩盖,那个男人说的。呵呵,他不知道,他在泄密。

几经琢磨后,我选择了南卧室,也就是小男孩屋里的暖气仓,不仅因为它比餐厅里的那个大,也因为这间房子和北卧室——女人的,对着门,万一被发现,只要我能逃离人类的魔爪,不用拐弯就能直线蹿进北卧室。女人和小男孩应该不会允许那个男人在他们的地盘上对我太残酷吧。

因为不了解这家人进出家门的规律,我不敢大意,立即进到南卧室的暖气仓,在稍微干净一点的东头安顿下来。我趴在管道上,眯眼打盹,耳朵却不敢放下,稍稍有动静传来,就躲到管道下。

经过多次的虚惊,到傍晚,终于响起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接着响起了风铃的声音,清脆悦耳,然后是门被砰地关上的声音。我紧缩身子,屁股已经紧紧地抵住了墙壁,一块水泥渣在我屁眼下,但这也仅仅是开头瞬间感觉到的,等女人和小男孩走进客厅,我已紧张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我听着他们在客厅放包,按动空调遥控器。小男孩说:“我去看看小猫出来吃食了没有。”不一会儿,他又说,“没有变,妈妈,食盆没有变化,他会不会饿死了?”

“不会的,一天不吃没事的?也可能是他吃了你看不出来。”

“我能看出来!我把他的猫粮做了记号,上面一层全是小星星形状的。”小男孩继续说,“妈妈,一点也没变!罗小π真的没吃。他的厕所也没变样子。妈妈,真的没吃没喝没拉没尿,他会不会已经死了?”小男孩的声音湿哒哒的。

“不会的,赶紧过来喝杯水,喝完,咱们一起找他,咱们把家彻底翻一遍,肯定能找到他。”

然后我就听到了小男孩的惊呼:“妈妈,妈妈,快看!”

“真像一朵朵的梅花啊!”小男孩感叹道。

奇怪的是听不见女人的动静,我把耳朵朝向客厅的方向,也听不见。小男孩也没了动静。过了难以忍受的几秒钟后,小男孩给男人打电话,他低低地说:“爸爸,罗小π就藏在餐厅的暖气仓里,他把纱网撞开了,从下面角上撞开的,让咱们看不出来。爸爸,你知道吗,是我先发现的,我在地板上发现了他的脚印,跟梅花一样的脚印。爸爸,我厉不厉害?我长大了能不能当柯南那样的破案专家?”

“嘘!嘘!”一直没有动静的女人发音了,接着有拧螺丝的声音,有铁器被小心地放下的声音。

謝天谢地!本宝宝怎么这么聪明呢!得意的傲娇的表情爬上我英俊的小脸庞,但我没等它站稳就把它赶走了。我可不是靠脸蛋吃饭的愚蠢家伙。我靠我们猫类,尤其是我们暹罗家族优秀基因所赋予的能力。简单地说,靠智慧。通俗地说,靠脑子。

女人和小男孩扑了个空。听得出来,他们很不自信地把那个暖气仓看了又看,并反复跟对方确认结果。

“妈妈,我们去看看别的暖气仓里有没有吧。”小男孩在鼓动他的妈妈。

“那些你爸早晨都看过了呀。”

“他要是在爸爸走了之后进去呢。妈妈你别动,别踩了他的脚印,让我破破罗小π失踪案。脚印越来越浅,到客厅这里就没了……”

我咬了咬牙。对小男孩。在他说担心我饿死并啜泣的时候,我心里以为他是朋友,没想到,他竟然光顾着满足自我的卖弄,竟丝毫不体谅我的难处。

他们会来。我无处逃避。只得做被发现而不被捉的努力。我使出吃奶的劲,把身子缩至最小,把头低下,并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是危险的,闭了眼,不能在第一时间观察敌人的出击。但我知道我们猫类的眼,在人类的灯光下,会像他们的宝石一样发光,那就等于跟人类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瑟缩着,祈祷着,幻想着他们把我看成墙的一部分,或看成一坨白石灰。

“妈妈,罗小π在这里!”小男孩的声音尖利、激动到颤抖。

躲避不了的,就只能勇敢面对。我优雅地抬起头,因为管道的压迫,无法抬到让人类明白我们猫类傲娇的高度。我直直地盯着他。他手里并没有拿棍子之类的武器。铁窗口只有他的脸和他手里放着强光的手机。

“妈妈,罗小π的眼睛会变色啊,用手电光一照,黑眼就变成蓝眼,只当中一溜溜黑的呢。”

“起来,起来,让我看看。”女人三两下就旋掉了未上紧的铁窗螺丝,把脑袋完全伸了进来。女人也没拿武器。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乖,出来吧,不用害怕,出来吃点东西,喝点水。”女人声音柔和地对我说,并朝我招手。

她竟然称呼我——孩子,称呼我——小乖。哦,多么让人心酸的称呼。原来妈妈这么叫我的时候,我没觉得什么。怪不得原来的女主人总对她的孩子说:“你现在烦妈妈,等你哪天离开妈妈,就知道妈妈的好,只有妈妈把你当孩子的时候,你才是最幸福的。”

我原本打算厉声呵斥他们离我远一点,竟被女人这俩词给搞软化了,我柔柔地拐着弯弯喊了一句:“我不出去。”

女人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把她的脑袋缩了回去,并招呼她的儿子一起走出了卧室。不一会儿,小男孩回来了,拿来了猫粮和水。他在地上铺了一张白纸,把猫粮放上去,又逐粒摆出形状。

有这样给猫喂食的吗?小男孩的肚子里藏着什么阴谋呢?他能发现我的脚印……嗯,这是个需要警惕的家伙,是他说的那个柯南帮他想的主意吗?

小男孩摆完,对我说:“罗小π你吃啊,我平时就在这个书桌上写作业,你能看见我的脚丫子哦,你不用怕,我会把作业写得特别认真,这样爸爸就没有理由把你扔出去。”

“罗小曲,你让他安静地吃,你在那里,他还是不敢。等他吃了食,他才能解除对人的警惕。”

小男孩的脑袋不见了,也没见他的脚丫子。他去了客厅,吃他妈妈给他准备的零食。嘎嘣嘎嘣。呱唧呱唧。

猫粮的香味,像小钩子一样勾着我向它们靠近。我盯着那个图案,想它会不会是“白雪公主的苹果”呢?女人说吃了粮食才会解除对人类的警惕,这猫粮难不成是迷魂药?是人类里的聪明者,研究了来控制我们猫类的?万一,一不小心成了白雪公主,可就完了。他们就能对我为所欲为,怎么研究我的小奶子和小鸡鸡我都没法反抗了。我,本猫宝,一只长小鸡的猫,估计是永远没有王子来亲吻额头的。

不,不,不,小不忍则乱大谋。要忍。人类不是说了嘛,学会忍耐终身受益。我退回墙根角的管道底下,以静制饥,制渴,制困,制大小便。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观察这家人的心思。

门口又传来风铃声。小男孩走向门口:“爸爸,我领你去看罗小π吧。”

“几点了,你还不写作业?你要是总把心思放在猫身上,我真给你扔了!”

“我喝完酸奶就去写。爸,你快去看看罗小π,我给他把猫粮摆成了π的形状,这样他吃不吃,吃多少,就能知道了。爸爸,我是不是特聪明!”

男人说:“聪明,但猫一爪子就能把图形给你破坏了。”

小男孩说:“那我也知道总颗数,无非就是费点事,全部再数一遍呗。我写作业去了。”

小男孩的脚丫子搁在暖气仓没了铁窗的窗框上,他低低地喊:“罗小π,你看见我脚丫子了吗?让我的脚丫子陪着你啊。”他的脚丫子像两个芭蕉扇,指甲又宽又短又钝。唉,人类的祖先怎么会为他们的后代选择这样的指甲呢,没有任何用处,还容易翻起受伤。看看我们猫类的指甲,坚硬,锐利,弯曲,能帮助我们抓紧所有需要抓的东西,不管是墙皮还是树干,还是侵犯我们的敌人。只这指甲,就替代了人类的梯子、剪刀、钩子、繩子,甚至刀枪剑戟。

小男孩的脚丫子在晃动。一下一下,没完没了。

哎呀,哎呀,他怎么能这么诱惑我呢?他不知道我们猫类最好的就是动视力吗?他不知道所有的晃动或飘动,都会让我们祖传的擒捕欲望爆发吗?

我使劲缩着我的四肢,闭紧嘴巴,但想跳起来扑向他脚丫子的欲望,在我的四肢和牙齿上流窜,鼓动它们伸出去,张开来。我知道只要我往上一扑,一抓,一咬,我小小的命运海洋就会波涛汹涌。我只得低垂了头,闭上眼睛。

真是眼不见心不烦,四肢和嘴巴里那股流窜的冲动,消失了。我陷入了睡眠。

等男人的粗嗓门响起的时候,我才醒过来。他在招呼他的孩子吃晚饭。浓烈的饭菜香味飘进来。小男孩缩回了脚丫子,走向客厅。我从管道底下爬出来,向着那张白纸——我临时的简易餐桌,走去。

人的咀嚼声传来。我咽着唾沫,盯着我的粮食。每一粒都是个吸力超强的小钩子,牵拽着我的嘴巴靠近,靠近,再靠近。我的鼻子已蹭到了一粒三角形的。但我清楚地知道,在没有建立起信任之前,每一粒粮食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我无法忽视脑子里祖传的训诫,更没忘妈妈的谆谆教诲,但,粮食的香味进到肚子里,像人类的爪子一样,扭得我肚子疼。

防止犯错的方法,一是牢记训诫和规则,再就是远离诱惑。我拖着饥困疲乏的小身板,从管道上面走过,没有碰乱一粒粮食,也没碰到盛水的小碗,我小心翼翼地爬出铁窗,快速地向北卧室的暖气仓跑去。感谢我脚底的肉垫,让我的跑动自带消音器。

我成功地进入女人卧室的暖气仓。这个暖气仓的一端特别长,另一侧特别短。我到长的那端,在管道上面蹲下,听人类餐厅的动静。两个大人或劝或命令小男孩多吃蔬菜,叮嘱他细嚼慢咽……我的妈妈,也会招呼我去吃好吃的,而且,妈妈会蹲在旁边,看着我吃,等我吃饱了,她才吃……我趴下去,忍着思念和悲伤,忍着饥饿和焦渴。

人类的晚饭结束了。人类的电视机被打开。他们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

等电视关掉,小男孩跑向他的卧室:“我去看看罗小π吃食了没有。”紧接着他又喊起来,“罗小π不见了!”

女人和男人的脚步都动了起来。三个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我知道他们最终会找过来,赶紧趴到管道下面。好在我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么强烈的恐惧,我不再颤抖,也不再紧缩成馒头状。我已经基本确定他们不会用棍子菜刀啥的来对付我。我要做的就是不被他们的大爪子捉住,不被他们研究。

又是那个小男孩!他又是第一个找到我,还得意洋洋地汇报给他的父母。唉,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儿童和儿童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他在载我来的汽车上还说要和我做朋友,这样的人,够哥们吗?能信任吗?

他手里拿着手机,照向我,我瞪了他一眼,骂道:“笨蛋!讨厌!”

语言不通的好处就是,对方会把你的脏话和咒骂当成哀怜和友好。呵呵,小男孩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来,罗小π,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去吃饭,你肯定又饿又渴了。”

男人说:“你赶紧去把作业拿来我检查一下,咱可说好了啊,要是作业写得不认真,学习成绩下降,这猫就不能养。”

“爸爸,你真的会把猫扔掉吗?”

“这可取决于你的表现!赶紧的!”

女人安慰她的儿子说:“他知道你卧室里有吃的喝的,阳台也有,他肯定会自己去,等咱们都睡了,或不在家的时候。”

人类重复着他们的生活节奏。

夜晚过去了。

第二个白天也即将过去了。我在迷迷瞪瞪的困盹里又听见了门锁的转动和风铃的叮咚。

小男孩一进门就跑向阳台,又跑向他的卧室。他的妈妈在喊:“换鞋,换鞋!”

“妈妈,罗小π还是没吃没喝!他都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了,他会不会死啊?!妈妈,他这是绝食吗?”

“真的没吃?”女人跟着他的儿子去了阳台又去了他的卧室,然后他们一起来到女人卧室的暖气仓前。

“看看他在吗?”女人说。

小男孩的脸出现在仓口,一股奶油的香味从他嘴里飘过来。他肯定在放学路上吃了他最爱的奶油小布丁。

女人说:“别真抑郁了,那可要进行心理干预。”她说着走了出去。

小男对我说:“罗小π,把自己饿死是最傻的,你为什么要饿死自己呢?人应该爱自己,嗯,猫也应该爱自己。”

女人来了,她先是递进来一个盛着猫粮的碗,紧接着又递进来一个盛水的碗。她没有把头伸进来,只是对她的孩子说:“做作业去,别在这里瞅得他紧张。不管是爱一个人,还是爱一只猫,都不在一朝一夕的表现,你太热情太急切反而会吓着对方。我们离开这里,给他自由,让他放松,他自然就吃喝了。”

小男孩说:“妈妈,是不是我们买的猫粮不适合罗小π的口味呀,否则,他都饿了两天天两夜了,为什么不吃啊?我能吃猫粮吗,我帮他尝尝味道好不好?”

女人说:“你这才像个养猫的,你可以尝猫粮,但估计你的评判不准确,人和猫的味觉差别很大。猫喜欢生吃老鼠,你喜欢吗?走了,走了,从现在开始到睡觉,你都不要来瞅他了。”

晚饭后的人类,照样是聊天,说笑,检查小男孩的作业,呵斥他马虎大意,拖拖拉拉。然后洗刷,关灯,睡觉,打呼,说梦话。

当人类进入睡眠后,我走向食盆和水盆。小男孩可以吃的,我们猫类肯定也能吃的。虎毒不食子,妈妈是不会毒害自己儿子的。我因此断定这粮食里没有迷魂药。

我不敢嚼碎猫粮,生怕那嘎嘣嘎嘣的声响,把女人弄醒;也不敢尽情喝水,呱唧呱唧的动静在深夜里会很响。但底线一旦被突破,便没了约束。等我的嘴碰到粮食和水,先前的谨慎顿时荡然无存。我大吃大喝了一通,直到撑得小肚溜圆,才心满意足地舔干净嘴巴,为我的就餐画上句号,舒舒服服地趴在管道上,大睡一场。直至次日凌晨被大小便憋醒。

你们都有过憋大小便的痛苦感覺吧,何况我已经憋了两天三夜,憋的程度和急迫你们能想象吧?快爆了!

我的肚子痛得很,痛得我寸步难行。我不得不向女人求救。我痛苦地喊:“帮帮我,帮帮我,给我拿屎盆来!”

女人被我喊醒了,她气恼地嘟囔说:“好不容易睡着,叫什么叫,唉,猫都是白天睡,夜里精神。”

我继续求救,她继续不理,竟然下了床,关了房门,去了别的房间。

这一刻,我才知道语言不通的痛苦和尴尬。而女人,要到上午十点打开她的卧室门时,才知道语言不通的麻烦和代价。

没有人能帮我。我只得忍着疼痛,爬出暖气仓,试图把门抓出动静,让人类来开门。木头的门,竟也如铝合金一样的坚硬无情,只有唰唰的声音和我的哀求回响在夜晚的寂静里。

实在是要痛死了。实在是要爆了。必须找到一个能够掩藏二便的地方,把它们从肚子里放出来。它们像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一样折腾我,必须给它们尽快打开通道。我找啊找啊,所有的地板都是硬的,无论我的指甲多么尖利都没法把它们抓成碎末。沙发上的帆布也是硬的。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我看见了柔软的可以遮盖掩藏大小便的东西。它在女人的床上。在床中央。我忍着剧痛,用我发抖的腿,吃力地抓住床单,爬上床。

啊!多么柔软!多么巨大!别说掩埋一坨大便,就是掩埋一个月的三十坨大便也足够了。足够了。我本来打算按照以往的习惯,先小便再大便,没想到它们俩,一起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对,是它们自己冲出来的。都不用我收缩肚子,它们就痛快地跑了出来。它们跑啊跑啊,久久不绝。

一泡巨量的小便,和一大坨很有吨位和高度的大便。房间里瞬间又骚又臭。我立马努力地抓丝滑柔顺的蚕丝被进行遮盖。它并不像我想象的,它和猫砂非常不同,它很柔软很光滑,但不容易落到那需要掩藏的便便上。

好在,我的肚子已经不痛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就有了精神解决难题。我睿智到前无古猫后无来者的大脑告诉我,可以用另外的东西遮盖。我看见了女人的枕巾,有着淡淡的玫瑰香味的纯棉枕巾。

我用牙齿把枕巾拖到床的中央,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我猫生里最大的一坨和最巨量的一泡。这泡之大,如果被男人们喝下去,估计能让他们打出很响的嗝。

四、第一次亲密接触

痛快之后,我跳下床,在地板上可勁儿地做了做伸展运动。浑身酣畅轻松,肚中饱暖适宜,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我坐在地板上,遥望着被人类最柔顺丝滑的蚕丝被和玫瑰香味的纯棉枕巾掩藏着的大小便,幸福了一会儿,也思考了一会儿。我说过,我不是个靠脸吃饭的蠢货。漂亮的脸蛋只是我智慧的前帘,而已。

我没用几分钟就思考出了重要的结论:用丝滑柔顺的蚕丝被和玫瑰香味的纯棉枕巾当猫砂,是不会被看作好猫的,尽管它们遮盖气味的作用比猫砂差得远。

不是好猫就不会有好下场。想到这里,本猫宝不由得浑身如浸冰水,如遭当头棒喝。本能的,我弹跳而起,逃回暖气仓,重新瑟缩到管道底下。

太危险了!太大意了!根据前两天的规律,人类应该早就起床了。

是星期六帮了我,一定是的。如果不是星期六,人类可能就在我酣畅淋漓地排泄的时候进来……结果,会让我很难堪,不管是逃还是被抓,都是极不体面而暴露隐私的。即使在我蹲坐在地板上幸福思考的时候进来,也会给我留下阴影,干扰我以后的幸福体验——你想,每当你觉得欢畅、滋润的时候,就伴随着人类的抓捕和叱骂记忆,那幸福感肯定会打折的,闹不好还会得应激障碍症。

星期六,真好,它比鲁滨孙的星期五多一天,比上帝的星期天少一天。太棒了,它。

人类肯定不会饶了我。尤其是那个恶狠狠的男人。他们会怎么对付我啊?妈妈啊,妈妈啊,保佑你的孩子吧。保佑一只人类眼里的坏猫不被他们打死吧。我缩,缩,缩缩缩,使劲缩,缩成人类酵母失效后的馒头。

小男孩起床了,他没有去卫生间洗漱也没有撒尿拉屎,而是喊着我的名字来开女人卧室的门。

爆炸的时候到了。我再缩,再缩。祈祷着缩成金刚之躯,刀枪不入。

“呕!”小男孩只喊了一个罗小π,第二个“罗”字就变成了“呕”字!那个“呕”字不像别的字词,从人类的嘴里飘出来,而是像我凌晨的二便,从身体里冲出来,自己跑。“呕!”

随着这个自己冲自己跑的“呕”字,小男孩砰的一声把门又重新关上,像着火一样喊他的爸妈。

“妈妈!妈妈!你屋子里臭死了,臭得我想吐!爸爸!爸爸!我妈屋子里要臭死了!”

“什么?怎么会臭死呢?罗小π拉在我屋子里了?”女人的声音惊诧而焦躁,她的脚步快速地从客厅沙发那里赶来。

门被打开了。“啊呀!真是臭死了!猫屎怎么会这么臭!儿子,儿子,帮妈妈把手机拿过来,我要照照他拉到哪里了。”

小男孩进来送手机,声音怪怪地说:“妈妈,你可以捏着鼻子,用嘴喘气,这样就闻不到臭味了。”

女人说:“你看着脚底下,别踩了。好了,妈妈已经确定从门口到窗子那里都没有猫屎,你先过去把窗帘拉开,把窗子打开,然后去你屋里也把窗户打开,空调调大,赶紧通风。”

小男孩走到暖气仓前打开窗户,说:“妈妈,你猜,罗小π会把屎拉在哪里?”

“我咋知道?沙发底下?床底下?床头后面?暖气仓里?”女人边说边走动,“到底拉哪里了呢?”

男人来了:“猫拉了?嘿,我就说你们弄来个麻烦吧!以后你就等着他把你这屋当厕所吧。”男人语调里有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真的?你别吓唬我。”女人声音怯怯的。

男人说:“你在这屋里,他拉了你还不知道?”

“哎呀,他半夜里叫唤个不停,我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叫醒,就关了门去客厅睡,谁知道他叫唤的意思是想上厕所。”

男人走到暖气仓前,说:“地上都没有,那肯定是拉在暖气仓里了,把手机给我,我看看。”

男人的爪和被缩小了的太阳一样的强光进来了。魔爪就在不远处。我浑身绷紧,盯着他。暗暗地把我的力量运送到所有的指甲和牙齿上,时刻准备着开始一场雄性之间的短兵相接。

强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照了一遍后,竟然撤走了!难道这就是不战而胜?

男人说:“暖气仓里没有!”

女人说:“奇了怪了!怎么可能呢?难道只是他放的屁?”

男人干笑几声,说:“你以为他是头大象吗?一共没只手大的动物,他就是能把屁放成生化武器,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威力。”

“妈妈,这里肯定有屁的老祖宗!”小男孩的话,莫名其妙,我不懂。

女人没接话茬,问小男孩:“罗小曲,妈妈床上这枕巾是你扯过来的吗?”

“不是,我没进屋,就被熏出去了。”

“啊!他不会拉我床上了吧!”

哦!哦哦哦哦……我描述不出来,三个人面对着我二便的表情,因为我看不到。我只羞愧而尴尬地躲在暖气仓管道下,猜测他们下一步的行为。他们极有可能会齐心协力来对付我。三双人的大爪子,再是大而疏漏,一起堵在七八十公分长的暖气仓口,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抓入手心,轻而易举地给女人的蚕丝被、枕巾,可能还有床单褥子报仇雪恨。

一种将死的悲哀笼罩着我。有什么办法?怪谁呢?

硬拼是不可能战胜三个人的。妈妈攻击那个侵犯姐姐隐私的男人时就已经证明了。何况妈妈还是特别强壮的,本猫宝只是个小儿童啊。

别着急,别着急,不可轻易言败,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我恨不得把自己的爪爪伸进脑袋里,拨动我的脑子,让它转得快些,再快些。

突然,人类大乱。暖气仓旁边的沙发猛地发出了强烈的吱嘎声。女人大喊:“罗大乐,快去帮我把马桶盖打开!恶心死了,恶心死了!”定是女人捧起了我的吨位和高度都非常可观的大便。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小男孩竟然!竟然!竟然!极其!极其!极其快乐!沙发随着他的笑声,继续发着狂躁的吱嘎!吱嘎!吱嘎!

“哎呀,你得把蚕丝被扯平了,否则不就成屎兜子了吗!”男人也乐呵呵地说。

“早都是屎兜子了!你俩别看热闹,快帮忙找刷子,找消毒液!”女人命令他们。沙发继续吱嘎,小男孩的笑继续像我凌晨的二便,自己从他的身体里,往外冲,往外跑。

在小男孩暴风骤雨般的笑喘声里,有轻微的柔顺丝滑的飒飒声传来,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女人迟疑的脚步声。

“哈哈,儿子,快来看你妈的表情,她看猫屎的神情比看一坨巧克力还深情!那坨屎简直有神奇的魔力,让你妈的表情不但深情还写满崇拜!”

“真的?”沙发停止了吱嘎,小男孩跑出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慢点走!让我看看你深情地崇拜一坨屎的样子!”

“听你爸胡说!”女人笑着嗔怪她的儿子,紧接着又说,“罗大乐,你这么会观察会形容,咋没觉得我像捧皇冠的即将登基的女皇呢?”

“真的啊,妈妈!这长长的蚕丝被拖在地上,真的像女皇的礼服耶!”

“帮我拽起来!耶个屁!我要是女皇,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统统推出午门外。”

“啥意思啊,爸爸,推出午门外?”

“斩了!你听历史故事不记得这个吗?”

“你们俩赶紧来帮忙!还笑话我,我不深情能行吗?它要是掉地上咋办?还不得我拖地我消毒!”

客厅的沙发发出重物摔落在上面的动静。两个男人的笑喘再起,一个稚嫩清脆,一个粗犷放肆。

接下来是马桶盖被粗暴地掀开的声音,重物落水声,水流声,刷子来回拉动声……笑声消失了……男人脚步进来,又拖了东西出去,说:“床单褥子也遭殃了!”

两个大人在卫生间里,洗刷,消毒。小男孩却来了,他伸头进来看着我,朝我伸出了大拇指说:“罗小π,你太牛了!你能把屎拉得这么好玩!哎,我跟你悄悄商量一下啊,等我爸哪天批我,你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把屎拉到他的床上怎么样?你要是答应我,我把我的鱼干分给你吃哦。”

我要是在他床上拉尿,我还有活路吗?我可不能上他的当。我晃了下头,认真地怼他:“你怎么能教唆别人做壞事呢,我瞧不起你!我才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呢,更不会放弃本猫宝为猫处事的原则。”

“罗小π,你喵呜这么多声,是答应了?咱们可是说好了啊。嘘,保密哦!”

小男孩带着他对我的误读,离开了。我得以继续思考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危机。硬的不行来软的。就这样吧,反正是要面对。

人类的脚步在卫生间、客厅和南阳台之间走动。我不敢放松警惕,时刻提防着他们突然出现。

来了,来了。女人的脚步来了。小男孩的脚步来了。男人的脚步也来了。小男孩的脸出现了,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罗小π,你做好准备啊,我爸妈来收拾你了!”

“起来,你别吓唬他!”女人把小男孩扯到一边,沙发又发出剧烈的吱嘎声,这个沙发今天也够倒霉的。

“罗小π,乖孩子,出来吧,都是我不好,不知道你叫唤的意思,把你关屋里了。出来吧,我带你去认认你的便盆。”

“我不出去,我害怕,我不好意思。我,我,我对不起你。”我用我猫生里最最温柔最最娇嗲最最无辜的声音,弯弯柔柔地朝她说。

“哎哟,这小可怜样,来吧,不打你,也不批评你。”

“妈妈,你对罗小π太宽容了吧?这泡屎要是我拉的,你不吃了我才怪呢!”

小男孩,我恨你!你怎么能这么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哈哈,你妈不会吃了你,但肯定会让你吃了屎!”男人对他儿子说完,又对女人说,“你这样不行!你必须来厉害的,让他记住教训!否则的话,他以后会继续把你的床当厕所!你起来,我来对付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男孩又喊起来:“妈妈!别让我爸靠近罗小π!爸爸,你就饶了罗小π吧,你看他拉了这么多,肯定是憋急了啊!他又不是故意的!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硕硕就把屎拉到裤子里,臭得我们不行,我们胡老师说,他不是故意的,让我们不要笑话他呢!罗小π他刚断奶一个来月,还是个小宝宝呢!你还不如我老师呢!”

“猫和人不同!他一岁就顶人十八岁!你不知道,猫会循着他自己的味儿决定大小便的地方,这是他来咱们家的第一泡,咱们要是不狠狠教训他,以后就麻烦了!”可恶的自以为懂猫的男人,还是打算朝我伸出他罪恶的魔爪!

“爸爸,我不允许你欺负罗小π!要是把你关屋里,你也会把屎尿拉屋子里啊!你能把屎尿憋好几天吗?”小男孩,你太可爱了,太贴心了,你这个心思多变的家伙,此时此刻,我想挨着你,抱抱你。

“算了,算了,儿子说得有道理。”女人站起身说。

“哼,你俩就惯他吧,就等他以后继续上床乱拉乱尿吧,哈哈,反正不是我的床!”男人走了出去。女人也移动脚步了,她边走边说:“以后真乱拉尿,再教训。”

小男孩又趴到暖气仓口来,对我说:“罗小π,你放心,有我保护你,你不用怕我爸爸!你快从管道下边出来吧,在那里蹲着多难受啊,你出来,和我玩,好不好?”我从管道下出来,就要走向他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点大意,也不够矜持,遂蹲在管道上,温和地跟他说:“我再等会儿吧。”

小男孩,听不懂我的话,一个劲儿地朝我招手,让我到他手边去。我要是去了,后果肯定是被他抓着两条前腿,肚皮朝外露出小奶子,被他提溜到大人类面前炫耀……万一被那个男人呼一掌,后果很严重。

想到这里,我再次对小男孩说:“我再等一会儿吧。”然后,我趴下身,闭目谢绝他的盛情。小男孩知趣地走了。我的心里却生出一种冲动,想抱住他小树干一样的脚腕,让他别走,和我一起玩。我都三天没有妈妈陪伴,也没有人类的陪伴了。唉,真感觉度日如年,这三天,远远长过了我的年龄。

人类的动静集中在厨房、餐厅、客厅。他们做饭,吃饭,收拾桌子,洗碗,聊天,说笑,看电视……好像又把我忘了。可是,我想和疼爱我保护我的人类在一起呀,我特别想,特别想。我鼓足勇气走出暖气仓,走到女人的卧室门口,在这里,可以看见客厅的电视、沙发和沙发上一部分的情况。

女人和小男孩在沙发上吃吃喝喝地看电视,竟然没人回过头来看看我,也没有人想起我。我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设置期限——再等一分钟,他们要是还不回头看我,我就回暖气仓里。一分钟一分钟地等下来,我都差点按捺不住想弄出动静提醒他们的时候,小男孩终于把头扭向了我。他的表情惊讶而喜悦。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这次没有大喊大叫,没有飞奔过来抓我,而是低声喊他的妈妈,摇晃着他妈妈的胳膊说:“妈妈,妈妈,罗小π出来了!”

“在哪里?”

“在你卧室门口坐着看我们呢。”女人随着小男孩的指点,看向我。

我在心里对他们说:“赶紧邀请我呀,你们不知道本猫宝不好意思主动走过去吗?好人都是尊重猫的矜持的。”他们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一起朝我招手做好人,说:“过来,过来,罗小π。”

我矜持地小声回答他们:“好吧,看在你们这么热情的份上,我就过来吧。”

就在我把前腿放到地上,打算迈向人类的时候,一个粗粗的大咧咧的嗓子眼发音了:“在哪儿?让我看看。”随着这声音,男人的脑袋出现在女人和小男孩的两颗头之间。

大事不妙!半天没听见他的动静,以为这家伙出去了,没想到他竟然不吭不哈地藏在沙发上。我调转方向,拔腿就往暖气仓跑。

“爸爸真讨厌,你把罗小π吓跑了!”听见小男孩又开始为我打抱不平,我打算跳进暖气仓的腿停了下来,折回半道继续听人类的动静。

“怎么是我把他吓回去的?我又没做什么!”

“就是你!你没凑过来之前,我和妈妈看他,他就安静地和我们对看,他后来都打算朝我走过来了。”

“儿子观察得很仔细,确实是你把他吓回去了。”

“我不信,我又没打他没骂他,他怕我干啥?”

“爸爸,你坐回去,看他一会儿还会不会过来。”

三个人又看起电视来。看危险解除,我逃跑的念头消失,再次走到门口,站着,等待着女人和小男孩回头发现我,并邀请我。

没过多久,小男孩就发现了我。他的声音还像上次那么惊喜:“妈妈,罗小π又出来了耶!”

“罗小π,好孩子,是不是想过来和我们一起看电视呀?过来吧。”女人像妈妈的口吻,也像妈妈那么温柔。她趴在沙发靠背上,朝我伸出了手。

我知道这次的伸手,不同于三天来的任何一次,这次是最没有危险,最真诚的,是邀请我到她的怀抱到她的沙发上去的。

“嗯呢,想过去呢。”我羞羞答答地回答她,并朝她走去。

“我再试试,看你们说得对不对!”突然男人的头出现在女人的肩膀上。

哦!我的天呐!我用我灵活的四爪对他的检验做出了有力的回答,想都没想,掉头逃跑。

“爸爸,你真讨厌!”听见小男孩又出面帮我抗议,我又折回床脚边看动静。小男孩拿了沙发靠垫把他爸戴着啤酒瓶子底一样厚重眼镜的脑袋压下去。

“罗大乐,你真该反思反思了,猫真是怕你呢。”

“我有啥需要反思的,我又没打他没骂他没扔了他。”

“猫是有灵性的动物,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没表现出来的人品,他绝对知道谁值得信任,谁人品不行。”女人说着,把男人头上的沙发靠垫拽开。

“对,我妈说得对,罗小π从此后就是咱们家的人品检测器。罗小π,你同意吗?”

这个事可以同意,也必须得同意啊!我干脆利索地应了一声。

“罗小π同意了!耶耶耶!”小男孩把靠垫朝天花板扔,再接住,再扔。哦,这个人高兴起来,不但有自己往外跑往外冲的笑,还有乱扔东西的癖好,但愿当我在他手里的时候,别遇上他这个状态。

女人说:“罗大乐,你得给猫做做心理疏导。”

“你干脆调个单位吧,从医院调到宠物医院去。还心理疏导,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奶猫,怎么疏导?”男人的头又出现在女人的肩膀旁边。“看见没,这次没跑!不是我的原因吧!我人品還是不错的嘛!”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我已经知道男人是不会越过沙发来抓我的,我也就不再慌张,只是朝他喊一句:“就是你!”

“罗小π又出来了?”小男孩听见我的声音,停止了扔靠垫,也把脑袋放到女人肩膀旁边。

“罗小π,快过来吧,快过来吧。”小男孩在朝我招手。

“不过去,坏人在,就不过去。”我说。

“罗小π,你喵呜啥?你知道吗,我都同意你跟我姓了,跟我儿子同辈份,你还怕我,我对你多好呀,你应该感到无上光荣,对我怀着无限感激才对呢!”

哟哟哟,这个人类真是没文化啊。没文化真可怕,会滋长错误的傲气和自以为是的恩典。你们人类是跟着我们动物姓的,这都不懂,那么多书也不读。何况,咱们的祖先原本都是动物类,只是你们人类后来主宰了地球,才把自己从动物类里脱开,把动物用在人类之外的动物身上罢了。但,这从来没经过我们猫类同意。

我不想搭理男人。跟他说不通,也没兴趣说。我缓缓地别过脑袋,看墙。

“不愿搭理你!哈哈,罗大乐,你这人为的,连猫都不愿搭理你。”女人看透了我的心思。

“猫没有狗好,要是逗逗,我一喊早都颠颠地跑来了。猫是奸臣,狗是忠臣。”男人又在往外抖搂他的愚见。真是懒得反驳,我把头再缓缓地扭向后,看自己的尾巴。看尾巴,比看不了解你不爱你的人,有意思得多。

小男孩小声说:“你们别动,我去把罗小π抱过来啊。”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和脚步,在我本能地想躲开的时候,我情商超高的脑袋想到——这种被捉,正满足了我的矜持。我遂继续装着看我的小尾巴。小男孩的手如期而至,抓住我的前腿腋窝,把我提起来。我的肚皮又朝前了,我的小奶子又暴露了。唉,但我知道为了能得到亲爱,这点小尴尬,尤其是无心造成的小尴尬还是要忍受要包容的。我只是假装抗议了一小下,微微地颤了颤我的后腿,弱弱地对他说:“可是你把我硬抱来的呀!”

“儿子,儿子,给我,你这样抱,他不舒服。”女人伸手将我接了过去。

经历几天的磨难,我发现自己心理脆弱了很多,对人爪的情感表达也敏感了很多。我不再担心她的指头来研究我的小奶子。慈爱的爪,哦,手,柔和的手,轻轻地托举着我,然后把我放到她的腿上,手轻轻地从我的头滑到后背,再回到我的头上,再滑下去,如此循环往复。我想,这样的人类之手,就是研究我的小奶子,我也能强忍着吧。虽这样想着,我还是往下趴了趴,把我的小肚皮和小奶子都保护起来。

“让我摸摸。妈妈,让我摸摸。”小男孩的手伸过来,学着女人的样子抚摸我。

“来,让我也摸摸。”男人说着,就把他令人讨厌的爪伸了过来。本猫宝,现在可是有保护伞的。谁怕你?我抬起我的小爪爪,朝他挥出去。

“哎哟,还脾气挺大呢。他难道真是怕我?我没得罪他啊。”男人缩回手,为了防止他再来侵犯,我把四肢在身子底下,挪动了几下,把头低下,把眼睛瞪起。

这时,女人的手又落在我的后背上,她边抚摸我边说:“罗大乐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很善良的,以后你会知道的。他就是情商低一点,男人都这样。”我在女人的劝慰下,重新放松身体,趴伏下去,并往她怀里钻了钻。

“我也要靠着妈妈,像罗小π那样。”小男孩说着真就来跟我抢妈妈。哦,妈妈,天啊,我怎么会用这个词称呼她呢?真是不好意思,我赶紧伸起舌头把要说出嘴的这句话,舔回去。

但,妈妈这个词,怎么也不往我的小肚子里滚落,而是在我的嘴里跑来跑去。怕它像凌晨的二便一样,不可控地跑出来,我只得将头使劲往妈妈身上抵。哦,没救了,没救了。妈妈,妈妈。

“妈妈,你听,罗小π在叫妈妈呢,你听见了吗,妈啊——妈啊——像不像?”

“是吗?罗小π,你在叫我妈妈?”

哦,天啊,真是不好意思,它还是自己跑了出来,竟然还被人类弄懂了。我用前爪使劲捂脸。如果被傲视万类的人类耻笑,就太尴尬了。

小男孩把我抓到手里,放到他的胸口上,捏着我的右前爪说:“罗小π,握握手,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家第四把手了,我们来个见面仪式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小曲,济南南上山街小学上学,以后就是你的哥哥,叫我——哥哥——哥——哥——”我很乖地叫他一声哥哥。他听了,快乐地摇晃着我的右爪,说:“罗小π,你们猫语的——啊我——就是汉语的哥哥吗?来,认识一下这个女的,东紫,她是咱俩的妈妈,她是医生也是作家,她有个小说就是写猫的,白猫。来,来认识一下这个男的,罗大乐,咱们俩的爸爸,叫爸爸。”

“别别别,我可不想给动物当爸爸。我只给有我基因的当爸爸。”

“嗯,爸爸说得也对,罗小π,那你以后就叫他罗大乐。爸爸,让罗小π叫你罗爸怎么样?就是罗家爸爸,罗小曲爸爸的意思。”

“嗯,还是叫名吧。”

“罗小π,那你叫他罗大乐。”

“妈妈,是不是叫你东妈更合适呢?你要不要求只给有你基因的当妈妈?”

“哈哈,我可以给万物万类当妈,我没要求,我可不像你爸有人类优越感。”

五、解放区的新生活

A、 一泡得到信任和表扬的尿

当敌人或假想敌,成了亲人或朋友,那敌占区也就成了解放区。这个道理我懂得,但我对于阳台还是有一点恐惧。

趴在东妈腿上,我就又有了小便的欲望。我在罗小曲抻着我的右前爪给我隆重介绍家庭成员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如何解决这泡小便。我知道这是一泡至关重要的小便。便得好与不好,首先取决于便的地点。便到东妈的床上,肯定是最糟的。便到其他的地方,也逃不了罗大乐的制裁。人类的厕所?哦,不行,妈妈说了那就像蹲悬崖。我遥望着南阳台,我知道那里有我的专用厕所——我的便盆,但我对那里还是心有余悸。

斟酌再三,我決定去阳台小便。

从东妈的腿上跳下来,我走向阳台。阳台的门开着,我蓝白色相间的便盆就在那里。罗小曲想捉我,被东妈阻止了:“你别吓他,等着看他干吗。”我走到阳台的门边,停下,回头看看三个人。他们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我。我跨过门槛,再回头看他们。他们依旧在沙发上。我突然想到这门有可能是自动的,又一下蹿回客厅。看门并没有自动关起来,才放心地趴到便盆上。

等我回到客厅的沙发上,三个人全部出动,到阳台查看我的行为。他们整齐划一的行动,吓得我来不及绕过沙发,直接爬上沙发靠背想跳下去跑回暖气仓,但从未跳过的高度让我犹豫,好在身边没有危险,遂从沙发上下来,跑到东妈的卧室门口等待他们的反应。

“妈妈,快看,罗小π的猫砂变样了,堆起来了。”罗小曲总是第一个发现我的问题。这个家伙总让我哭笑不得。“他把猫砂堆起来干吗?他也和我小时候一样喜欢玩沙子吗?”哈哈,刚夸了他,他就露怯。

“猫是很爱干净的,他们大小便之后都要埋起来。拿个塑料袋来。”

“妈妈,我来挖,我来挖,我看看能挖出什么来。”

“哈哈,你指望猫屎盆里能挖出个啥来?”罗大乐的腔调总是像冰水浇火。

“挖个田螺姑娘出来,出来帮我做家务。”还是东妈的话好听,尽管我不知道田螺姑娘是谁,也不知道她跟我们猫类和猫砂有什么关系。

“妈妈,你没读过《红楼梦》吗,女孩是水做的,田螺姑娘只能从水缸里出现。哎呀,这么一大坨,真骚!给你吧,妈妈。”

“给谁?是你要养的猫,你以后就得给他铲屎铲尿。”罗大乐的语气很不耐烦,我退到床脚那里,继续听。

“不想担当,光想好玩,是不行的。罗小π他是条生命,你要不就不养,要养就要负起责任来。”罗大乐这话中听,我小声赞同。

“我们分工负责,我负责罗小π的精神和娱乐,你和我妈负责他的生活和卫生。”罗小曲说着就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东妈来了,东妈抱起我说:“罗小π你真是个乖孩子,知道把尿尿到便盆里呢。”我闭上眼睛享受她的表扬和爱抚,却被另一双手抓住,睁眼一看,又是罗小曲,负责我精神和娱乐的人。他把我举向天花板,他的后脑勺都快抵到了后背,我则吓得使劲向下伸头,希望以此来减低距离地面的高度。

这个家伙会怎么对待我?我会成为可怜的沙发垫子吗?

“罗小π,我来表扬表扬你!你是个特别会拉屎撒尿的猫,是个最会拉屎撒尿的猫,你是个能把屎和尿拉出故事的猫。总之,你是个很会拉屎尿的猫。你比你哥我强多了。”我胆战心惊地听着罗小曲的表扬,不敢喜形于色,生怕助长了他的兴奋,被抛向天花板。罗小曲说完这些,竟然把我往下放,我缩成一团的心刚刚开始舒缓,没想到突然就在半空中翻开了跟头。一个又一个。可恶的罗小曲攥着我的两条前腿,在他的胸前,将我转转,翻翻。“哈哈,爸,妈,你们快看,空中翻转能手罗小π!”

哎呀,妈呀,这是什么精神娱乐?我不要这样的精神娱乐!我尖叫着抗议。罗小曲说:“我要把罗小π培养成世界上最会翻跟头的猫,然后给他改名叫大师兄。”

“还是培养你自己去吧,赶紧练你的前滚翻,体育要是拉了分,也评不上三好学生。”

罗小曲果真把我放下,到他的床上去蹦跳。东妈手里拿着苍蝇拍来了,照着他的小腿就拍:“罗小曲,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这么大了不能蹦床了,把席梦思里的弹簧蹦断了,就没法睡觉了!”

挨了揍的罗小曲竟然不害怕,也不逃跑,更不躲避,他笑嘻嘻地趴到床上,把手脚靠近,像我打算出击时那样,然后把脑袋也低下,往前翻。使劲。使劲。那身子就是翻不过去,那脖子在使劲中颤悠。哦,真担心他的脖子被他自己的蠢笨窝断。

他竟然不知道要借助后腿的力量,哎呀,真是笨。看得我哑然失笑。我决定教教他,告诉他动作要领。他听不懂我,一双眼珠挨在皱巴巴的床单上,竟不像他的眼,跟要出洞来袭击我的怪物似的,我站起身离他远些。他的眼终于脱离了床单,身子歪了过去,注意,不是翻了过去,是歪了过去!偏了!半个身子掉下床。

“你后腿用劲蹬嘛,就着脖子使笨劲儿,很危险!”我禁不住好为人师起来。

他不听我的话,反而伸了他的长胳膊来抓我:“罗小π,来来来,哥哥教你前滚翻!”

B、研究新发现

和原来的家庭一样,新家的人也是早出晚归。我绝大部分的生活除了等待就是睡觉,尤其是没有了妈妈的陪伴,这等待和睡眠都格外漫长。好在,我是个善于求知的猫宝,对于新事物的发现和研究,有着罗小曲同学所不具备的执着。我就跟你说一件我在卫生间里的发现吧。

前面已经说了,我是用两泡尿和一泡屎获得了新家庭的融入和信任。听起来好像是无本万利,但也有令本猫宝不爽的后遗症。那就是这家人类从此迷上了我的屎尿。每当我拉屎撒尿,只要被他们发现,他们就像看从未见过的雜技表演一样,专注地偷窥我。真的是偷窥。露半个脑袋或一只眼,看我拉屎拉尿的姿势,看我整理便盆的动作。尤其是那个罗小曲,我的哥,他还会不厌其烦地模仿我。

“罗小π要是撒尿,就会走进他的便盆里,尾巴这样着,不怎么翘,这样尿(他的胳膊在他的屁股上假装我的尾巴),尿完这样扒拉几下,就能用猫砂盖得严严实实的。但也有不盖的时候,我发现了,这样的时候,都是他把尿砣砣当中滋出一个小窝窝来,他肯定是故意给人看的(我有那么浅薄吗),对吧?他要是大便,就绝对不会进到盆里,他会站在便盆的前沿上,把尾巴高高地翘起来(他的胳膊又在屁股上冒充尾巴),拉了屎以后,他会一只前爪扶着盆沿,另一只前爪埋沙。他特别讲卫生呢,就这样,就这样,你看,就这样。”当人们没兴趣看的时候,他还在兴致盎然地讲,死皮赖脸地提醒人家看他表演。

他不但跟他爸妈表演还跟来家里的客人表演。他的癖好够特别吧。唉,没办法。谁让我遇上了这么低级趣味的一家人呢。当他们这么表演的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很尴尬地侧耳听着。遇到那追星的,想让我拉屎尿尿给他们看的,我只得逃跑,躲起来。

或许你认为,我该感到幸福,毕竟人家连你的屎尿都稀罕,人家偷看你拉屎撒尿,或者模仿你拉屎撒尿时,还带着惊讶的夸赞,甚至是炫耀的神情。这可是极其难得的恩宠,因为他们在他们最最宠爱的孩子身上,都不会有这样的包容。

你可能会说,当个猫多赚啊,只用屁股就让人类着迷。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在大小便时被偷窥,更不愿意被模仿。替我想想吧,如果有人到处宣扬你很会拉屎撒尿,并模仿你拉屎撒尿的样子,你会很高兴吗?

没法讲,语言不通。有几次,我朝着偷窥的半张脸或一只眼抗议,但被他们自己翻译成:“哦,罗小π你知道自己很会拉啊,你很骄傲啊!”

没办法,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跟着人类去厕所,目不转睛地看他们上厕所的样子。

有一次,或许是我看得太专注了,竟忘记了只是看看人类的隐私,让他们尴尬一小下。在罗小曲撒尿的时候,那划出弧线的尿流,那微微抖动的小鸡,都引发了我扑捉的欲望,我跳将起来,伸出我最善于挥动的右前爪。

“妈妈,罗小π攻击我的小鸡!”罗小曲在慌忙挥动他的右前爪来抵挡我的同时,大叫着搬救兵。东妈慌慌地跑到厕所,罗小曲已经把湿漉漉的裤子提上了,她还是执意要检查他的小鸡有没有受伤。罗小曲捂紧裤子说:“没有攻击到,他刚伸爪要扑上来就被我胳膊挡住了。”东妈说:“你别当着他的面哆嗦小鸡啊,不是提醒过你了吗!猫是看不得人哆嗦的!以后一定注意了,要是小鸡被猫咬伤了,你以后可就没了幸福生活。”罗小曲追着问为什么。东妈呵呵笑着说:“问你爸去。”罗大乐在客厅,很不负责任地说:“因为小鸡受了伤就会天天尿裤子。”

“天天尿裤子就生活不幸福吗?洗洗不就行了?”罗小曲还在刨根问底。

东妈可能怕不告知真相不能引发她儿子的重视,就说:“听你爸胡扯,没有幸福生活是因为以后生不了娃娃了。”

罗小曲长吁一口气说:“这问题还没有尿裤子可怕呢,我也不想生娃娃,养孩子太辛苦了。”

“那你就使劲哆嗦,让罗小π给你把小鸡咬下来,免费阉割。”罗大乐又发声了。

东妈呵斥他说:“有点当爹的样子好不好。”说完,又指着我训斥,“罗小π你有没有出息啊,不知道培养点高雅兴趣啊?怎么专门对人拉屎撒尿感兴趣啊?”

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扭身一跃,优雅向前。哼,不理你。

“妈妈,你让罗小π读书去!打听个猫的学校,也让他天天背书包上学去!周末再给他报几个辅导班,把他培养成有远大前途的猫!他天天在家闲逛,吃吃喝喝睡睡,太幸福了!我嫉妒!”

“可别,要是真像你说的,猫也需要上学,那可苦了你爹妈了,我们得挣多少钱啊!让你上学上辅导班,你知不知道要花好多钱,上次假期班两个星期三门课,就一万多。”

从厕所里出来,罗小曲抓住我,提溜起来说:“妈妈,你能把我变成猫吗?我想当猫。”

“你先实践一下猫的生活再说,从现在开始四条腿走路,别玩手机别看动漫别喝酸奶别吃冰淇淋,只吃猫粮。”

“那还是算了吧。”罗小曲认真地想了想,马上就放弃了他的梦想,而且把我也放了,好像挨着我就会变成猫似的。不过这句话也彻底打消了我失去尾巴的恐惧。关于尾巴这事,以后再细细告诉你。

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我对人类撒尿已经没有兴趣了,我的兴趣在地板上。

因为频频去卫生间,我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特别神秘特别神奇之所在。

在离马桶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圆形的地板之嘴。当人类洗澡的时候,它就把地上的水,咕噜咕噜地咽下去,水多的时候,它还会嗖嗖地吸。那动静非常像罗小曲吸酸奶或果汁。它是个什么东西呢?它除了吸水会不会吸走别的呢?它是不是个妖魔,需要我去打败它,保卫这个家呢?

有了这个发现,我勤奋好学敢于挑战的精神就被挑逗了起来。我知道,对待新鲜事物,不可盲目地扑上去,要沉得住气,进行细致的观察、分析,得出结论后再出手。只要发现卫生间的门开着,我就会第一时间冲进去,蹲坐在地板之嘴跟前,观察它。不厌其烦地等待它些微的变化,找寻它变化的规律。我好几次听到它肚子里遥远的声音,恶魔饥肠辘辘的声音。

我们祖上最有名的两只猫,就是因为在古时候的暹罗国打败了妖魔,夺回了寺庙的神器,护佑了人类的信仰和福报。

虽然,我现在没有那种机遇展现我们暹罗猫嫡传的责任和才能,但智斗一个地板之嘴,保护我和人类共有的家庭,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成日成日地在“地板之嘴”那里发呆,三个人都发现了,但他们谁都猜不准原因。

“罗小π跟下水道杠上了!”罗大乐说。

“罗小π对着下水道琢磨啥猫生道理呢?”东妈说。

“罗小π中了下水道的魔了!”罗小曲说。

哦,它叫下水道,很日本的名字。下水道。它怎么能發出那么大的吮吸声?在地板里,它定是藏了一张比罗小曲还能吸的身体。罗小曲只能吸走一小罐酸奶,它却能吸走一地板的水,厉害,厉害。有雾霾的时候,罗小曲只戴一个口罩,而它天长日久地戴两个。它为什么天天戴着口罩呢?第一层是铝合金的,有几个圆孔和几个长长的孔;再往里,是和东妈的梳子一样,排列着整齐的米黄色细齿。

经过十天的观察后,在一个卫生间的门没关且人类都外出的日子,我发起了对下水道的进攻。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秋风习习,空气清爽,正是在阳台睡觉的好时候。可我作为一只勤奋的有追求有理想有责任的猫,怎么能浪费这大好的光阴呢。我进了卫生间,悄手蹑脚地来到下水道旁边,先回头瞅了瞅门,确认它依然是开着的——防止下水道武艺高强,本猫宝对打不过时,好及时脱身。

马桶周围并没有其他的障碍物,只有一个马桶刷立在墙角的套座里。我又回头确认了马桶和洗手池之间的玻璃门也准确无误地开着。我凝神屏气,开始我的进攻计划。先是快速地拍了下它最外面的那层口罩。没有回应。再拍。还没动静。难不成它也像我们猫类一样爱睡觉?

睡觉的,不管是什么类,都是处于最无防备,最利于被攻击的状态。想到这儿,我用右前爪使劲一抓,铁口罩“哐”的一声翻落到旁边,露出了里面梳子一样的内层口罩。上面有几根人类的毛发。难道这家伙的舌头也像我们猫类,上面带有倒钩肉刺,可以清理毛发?它都是什么时候伸出舌头来呢?它的舌头是乌贼触须那样的吗?要真是那样,可是太可怕了。罗小曲看的电视里,那样的舌头能越长越长,漫进所有屋子的角角落落,攀附所有的物件,甚至还能伸进人的肚脐眼里,在女人的身体里,产下无数的卵。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往后退两步,静观其变。

过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任何动静,只有一次隐隐的水流声。难道是它腹中饥饿?我思忖着,又观察了半天,依然未见它的舌头出来,我才放了心,走近前去,快速地攻击它的内口罩。

如若论出拳的速度,人类除了职业拳手外,是没法和我们猫类相比的。转眼间,我就向它连发数拳,然后急速跳开,在远处看它的反应。也不知是它睡迷了,还是怕了我,竟然当起了缩头乌龟。我们猫类最瞧不起这一类的孬种,我蹿上前去,再击打十数拳,再跳往远处。

“你平日里吸水的时候,不是很能吗?今日怎么装死了?”我对它发出了嘲讽,希望激发出它的斗志,让我有大战一场的机会。战不胜可以逃,这是战术,没什么丢脸的,但装死不敢战,那就是孬种了。

依然是装死。我想打开莲蓬头放出多多的水来唤醒它,无奈它高高地挂在墙壁上。我走近前去,张开我尖利的爪,使劲地挠它。两只前爪轮番上阵。挠挠挠。为避免它知道我的固定位置,我挠几下就变换一下位置,这么三四次后,它竟然动了!

我跳开去。

又没了动静。忒气人了!有这样孬种的吗,你怕了我,也得来和我战一战。我为这场战斗都准备了半个多月,终于选定今天这占满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辰,你竟然装死。我不答应,不答应!

我生气了。本猫宝生气可是很严重的。我冲上前,张开我的右前爪,尖利的五只长勾,在初秋上午的光线里,发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当然,它也具备金属一样的攻击力。我朝着它的内口罩,准确地一搭,一抓。

我原来的设想是撕下它的内口罩,逼出它来,或逼出它可怕的舌头来。我相信我一定能撕了它。撕碎。用我的又长又尖的牙咬住,然后张开我的前爪,五个利钩啪的一下,扣上去,用力一扯。哈哈。

正在我幻想之时,那个内口罩竟然咬住了我的爪。

哎呀!妈呀!它竟然懂得以静制动!大事不好,要赶紧逃!

无奈,它咬得紧。看来这不是口罩,而是它的牙齿。这牙齿然远没有我们的牙齿有设计感,但还是有些威力。我扭动身体来帮助我遭了暗算的右前爪。没几下,它的牙齿就掉了下来,整个的,套在我的爪上。哈哈,它们的祖先还不如人类的呢,竟然把牙齿设计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将它的牙齿甩掉,为防止它够了去,我把它的牙齿叼到玻璃门外面,用爪按住,等待它的反击。一点动静没有,屁都不放一个。看来它是极聪明的,知道天生就不是我的对手,一个劲儿装死而已。我凑近前,鄙视地瞅了瞅它没了口罩和牙齿的嘴,黑乎乎,脏乎乎。

原指望的一场酣战,竟然如此简单无味。我凝视着我的战利品,想断没有再给它长回去的道理,遂叼到东妈卧室的沙发底下藏起来。

这天晚上,等三个人回来洗澡的时候,事情就暴露了。东妈吆喝:“你们俩谁动厕所的下水道了,里层的盖没了。”

罗大乐和罗小曲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东妈说:“怪了,这玩意儿又没长脚,会去哪里呢?”

“会不会是我们家来贼了,被人偷去了。”罗小曲的柯南劲儿又跑了出来,“我去看看窗户有没有变化。”

“谁家进贼光偷下水道的盖?你也不动脑筋。”罗大乐眼盯着手机,批评他的儿子。

罗小曲逐个屋检查窗户,并对他爸说:“爸,你去看看咱们家的钱有没有丢。”

我趴在厕所的玻璃门外,既关注地盯着里面,也能回头张望外面。

玻璃门是推拉式的,上面虽贴着带花的玻璃纸,不能一眼望尽里面的情景,但最下面有两三指那么宽的一段没有玻璃纸,我只要趴下身看,里面就能一目了然。

东妈把下水道的铁口罩给它戴上,然后开始放水洗澡。下水道竟然又苏醒了过来,开始呼啦呼啦地喝起水来。看来,只是个见水醒、见水喝的蠢货,没啥能耐也没啥趣味,不值得本猫宝费心思。在东妈光着身子去关厕所门的时候,我跑回客厅,做无辜状,假寐。从此方息了对下水道的热情。

C、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在我的胸窝里不息地燃烧。下水道不可战,不好玩,那总不能就停止了我探索的脚步。每当三个人离了家,我就挨个屋转,爬上爬下,四处探求。我虽少小离家,但幸运的是,爬高蹿低、腾空捕捉、飞奔跳跃、挥拳出击等本领,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去学校学习,它们天生就刻在脑海里,只要稍加锻炼就可。从上个礼拜,我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蹿上餐厅高低柜的低柜,这让我很是兴奋。从低柜再蹦上高柜,站在高处的感觉真是美妙,那餐桌、冰箱、沙发、茶几等,一切都不再是我平日里见的模样。

平日里,我在地面走着,桌腿、冰箱、沙发底座等,都像是一面墙,高墙。

此刻,它们全都从阻挡我视线的墙,变为低矮的物件。一切尽收眼底。罗小曲背诵的诗词“一览众山小”,估计也就是这样的览喽。怪不得那电视里总是播放人类攀登高峰的事,原来攀登竟有着如此的美妙。

我在高柜上踱着小小的方步,感慨一阵后,又蹲坐着思考一会儿,趴伏下眯困了一会儿,然后伸展了腰肢,竖起后腿,伸头清理了隐私部位的卫生,更觉神清气爽,周身通畅。

我想从高柜上直接跳下,但心里犹豫,怕自己被摔残。几番掂量后,还是决定不盲目冒险,我走向低柜。就在这时,我的尾巴把高柜上的那只小小的橡皮黄鸭子扫下了地,它在地上连翻几个跟斗,我心中一乐,嗖地蹿向它。等我咬住它的小扁嘴,用两只前爪控制了它的时候,才想起我刚刚是从高柜上下来的!

哦!冲动原来也并不都是魔鬼,冲动也能冲破束缚,发现自己的新能力。

我看向刚刚证明了本猫宝能力的高柜,发现上面那只撅着尾巴的小鸟在俯视着我。它,一只小小鸟,曾经,它们鸟类一直都是我们猫类的手下败将,嘴中之物。哼,它竟然也能这样一览本猫宝。我立马有了直接蹿上高柜,让它下地的冲动。

我刚说了,冲动产生动力,产生新能力。我把小黄鸭撇到一边,向高柜发起冲锋。

一次。

两次。

三次。

都失败了。

看来,这次冲动得有点大。

我聪明地放弃了暂时还不能达到的目标,转向低柜。

嗖。

再嗖。

两嗖之后,我稳稳地站在高柜上。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身体在从地面蹿向低柜时,在空中弹射出的优美。真真的,不得不令本猫宝傲娇。那小身段,在空中划出的弧线,何等的……啊啊啊,我都不知道用哪个词来形容自己了。本猫宝,简直堪称世间第一。不但有著盛世美颜,还有着如此的高超本领。

我知道,有人不同意我的长相属于盛世美颜,我也不跟这种人犟嘴,他们的乌鸦嘴说我们暹罗猫是挖煤工。呸,世上有这么帅的挖煤工吗?不说咱这时下正流行的倒三角形的小脸蛋,单看这蓝宝石一样的又大又圆的眼睛,这花蕊一样的,不,琴弦一样的胡须,这笔直的饱满的小鼻子,这可以旋转可以趴伏可以扯动的正三角形的耳朵,这人类调色师也难以调配出的由黑至浅棕的过渡色。

不说了,说多了,有自夸自傲的嫌疑。嘿,嘿嘿,那罗小曲,才是自夸自傲的呢,你看他那长相,竟然也总在镜子前陶醉,自己对自己说:“哇,我真是太帅了!我真是盛世美颜!”哈哈,哈哈,笑死本猫宝了。最可笑的是,他总在镜子前,撩了自己的衣服,端详那瘦骨嶙峋的胸膛,鼓动薄薄的肚皮,然后,按来按去,再然后就宣告:“我有六块腹肌了!”东妈就会跑过来,趴在他肚皮上,伸出手指,像当时数我小奶子一样,数那需要睁大眼仔细辨认才能发现的腹肌。

“一块,两块……四块,哪有六块啊?”数不清我小奶子个数的东妈,也数不清罗小曲的腹肌。

在高柜上回想,展望,感觉真好,我不由得伸直脖子,蜷起右前爪放到嘴边,像罗小曲演习报幕一样,对我眼中的“众小山”们说:“桌子好,椅子好,沙发好,电视好,冰箱好,各位暖瓶水杯好!”说了这些,才想起再次上高柜的目的,是请小鸟下地。

那只白色的小鸟,高高地撅着尾巴,挂着腮红,满脸带笑,深受罗小曲的喜爱。我可不喜欢它。因为罗小曲动不动就含着它的尾巴,向我脸上吹来,吱的一声,把我吓个半死。

既然是请,就要温柔有礼。我用右前爪轻轻地拨动它,推着它,跟它商量:“下去吧,下去吧,请你下去和小黄鸭玩。”

啪!小鸟下去了!小鸟四分五裂地下去了。

我的天!我再次冲动了,从高柜上一冲而下,跑到沙发上平静心情。想来想去,觉得责任不在我,在小鸟自己,它太脆弱太娇气了。同样是高柜,小黄鸭是被尾巴猛扫下来的,人家还好好的嘛。我,本猫宝,从上面一冲而下,不也好好的嘛。我趴在沙发上,思考总结出了重大的结论:凡是破碎的,都是因为自身不够坚韧。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平靜下来。我打算和蝴蝶玩玩去。一只人类创造的蝴蝶,很自在地趴在蓝色的布盒子上。它老是趴在一个盒子上有什么意思,如果把它解放下来,我就可以带着它登上高柜,让它也览一览众山小。

我可不能像罗小曲那样懒散,念头要高度配合行动才能出成果。我立马就扑过去,从电视机柜的洞里往外掏盒子。罗小曲可不是这样的,他妈妈吆喝他洗脸刷牙好几遍,他答应好几遍“马上”,也不见马上,气得东妈每次都让他解释“马上”的意思。罗小曲开始还乖乖地回答说:“马上,就是立刻的意思。”东妈气哼哼地怼他:“我怎么觉得你的马上不是马上,是马——上——,在马上下不来。”罗小曲就乐了,就开始对马上进行各种解释。有了这些解释,他就更懒散了,他用得最多的一条理由是:“我是说马上,等我的马生下来,养大了,能骑了,再骑上去,再下来,才能去洗脸刷牙啊。”

罗小曲的洗脸和刷牙经常用这种耍赖的办法赖掉了,所以他的脸很黑,牙很黄。黑脸黄牙的他,都可以自称盛世美颜,本猫宝还怎么好意思谦虚呢,呵呵。

又帅又有行动力的本猫宝,朝着那个蓝色的花布盒子出击了。因为不想伤了那只蝴蝶,我只能避开它去抓盒体,布料紧致,抓就变成了推。盒子不但出不来,还更靠了里边。本猫宝一半的身体钻进去才能够到花布盒子,实在没办法,只得咬住蝴蝶,往外拖。蝴蝶还不错,属于自身坚韧的主儿。

哐——布盒子掉翻在地。

哎呀妈呀,这是些啥?怎么也会跑也会窜?吓得我丢下蝴蝶,蹭地跳上沙发,定睛细看,花花绿绿,五颜六色。我的目光追着它们,直到它们停下来。

原来是些大大小小的线轱辘,还有一个金色的比戒指宽大、布满了麻子坑的东西。排除了危险,我马上跳下沙发。我的马上,可真的是立刻的意思哦。我跳下沙发,和它们来一场车轮大战。我先把它们拨打出去,让它们滚动起来,然后一个箭步追过去,准确地按在我的爪下,咬住它们的喉咙。我知道它们没有喉咙,我就当它们是有的。最好玩的是一个大线轱辘,足有罗大乐喝啤酒的杯子那么粗那么长,也和他的啤酒杯一样,一头粗一头细。大线轱辘像罗大乐喝醉了那样,动起来歪歪扭扭且慢慢吞吞,我直待它滚不动了,才原地跃起,捕捉在爪。妙的是下嘴的感觉,有适当的弹性和韧劲儿,产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飘飘然的感觉,不知道和罗大乐说的微醺是不是类似。

咬。咬。咬。逐渐的,我发现咬的时候,配合上爪的按压,才能把那股弹性和韧劲儿,扯长,放大,让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飘飘然停留得更久。

线轱辘变瘪,变长,变松。在我坚持不懈地奋斗下,它终于失去了线轱辘该有的模样,成功地变身为线砣乃至线饼。真爽啊,终于有了一次充分磨牙的好机会。以往,我把东妈的书签咬烂过,把罗大乐用来提周末运动工具的纸袋子提绳咬断过,把我所见的硬质的塑料纸咬烂过,但没有一次是尽兴的。虽是小小的磨牙,在罗大乐和罗小曲看来已足够大惊小怪地告状了,东妈说:“你们知足吧,据说罗小π的妈妈专咬电线,各种电线,充电器的,电视机的,插座的。”有这事吗?她杜撰的吧?不过看在是为我辩护的份上,暂时不抗议了。罗小曲早已吓得跑向卧室,查看他手机和iPad的充电线去了。嘿嘿。

累了。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累,也是一种很享受的感觉,身子骨里有愉悦的疲乏,让你心满意足地伸展着腰肢睡去。我在东妈常坐的懒人椅里,伸着懒腰,进入梦乡。

门锁转动,风铃叮当的时候,我还沉浸在梦想里,以为是梦中情景,只微微地动了下身子。东妈和罗小曲进了屋,罗小曲首先看见我的睡姿,他惊讶地低呼:“妈妈,你快看罗小π的睡姿,他怎么能扭成这个样子?我也想这么睡。”东妈笑着说:“罗小π今天这睡姿真够妖娆的。”我听见这从未听过的夸赞,彻底醒过来,但我不急着睁眼,我原地伸展,更是把脑袋又扭了个角度,让我的嘴巴差点点抵到后背上,我的柔软的腹部也得以充分展露出来。罗小曲更惊讶了,惊得他的舌头也木了,嗲嗲地说:“罗小π罗小π,你教我怎么才能睡得这么好看。”东妈哈哈一笑说:“罗小π,你已经睡得不叫妖娆,叫风骚了。”

“什么叫风骚?妈妈,什么叫风骚?”罗小曲追着问。

真是笨,东妈刚说了,像我这样就叫风骚嘛。我打算代替东妈教罗小曲认识风骚,遂半眯了眼,看他和东妈依然在凝视我,我就尽最大可能地伸展腰肢,并朝相反的方向扭动,直待我的四肢朝上,然后伸向身体的两端,再慢慢地将头向后背扭去。我等待着新的赞美到来。突然,罗小曲一声惊呼:“妈妈,快看!”

他声音之大之急之愤,像突然燃爆的炸弹,吓得我打了个激灵,在蜷缩了身体的同时跳将起来,蹿向沙发。我蹲在沙发上,细端详,才知缘由。罗小曲发现了四分五裂的小鸟。他蹲下身,把小鸟的碎片捡起来,放在伸直的掌心里,并试图拼凑起来。他愤愤地扭头向我喊道:“罗小π!这是谁干的?”

就在这时,东妈也发出了惊呼:“啊!哎呀!哎呀!”

东妈“哎呀”完,也愤愤地质问我:“罗小π!这是谁干的?”

我想起人类的格言——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我使劲“喵”了一声作答,期待东妈像平时一样,用我的优点对照罗小曲的缺点,举一反三,对罗小曲哼哼教导。为了显出好汉的样子,我的四条腿做了适当的收拢,伸直脖子。

没有表扬。罗小曲手里托着小鸟的尸体碎片,蹲到了我面前,使用诱敌计:“罗小π,你知道吗,每个孩子都要培养诚实的品格,我们老师说了,犯错误是不可怕的,怕的是你不敢承认错误,不改正错误。罗小π,你诚实地回答我,这是不是你干的?”

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谁还有这么大的能力呢?不是我难道是你罗小曲不成?你那么高,腿那么长,是我的好多倍,但你连低柜都爬不上去呀,不是吗,呵呵。你还好意思自称呵呵君,呵呵。

罗小曲的qq名叫呵呵君,他亲口告诉我的,说东妈和罗大乐都不知道,呵呵。

“乖,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他的口气很温柔,像是在说你真可爱,可爱极了。

我也用温柔的声音坚定地回答他:“喵——”

“妈妈,是罗小π干的!你听见了吗——”罗小曲兴奋地跟东妈说。东妈正趴在地上,朝沙发底下寻小个的线轱辘,她的嘴吹着地上的灰尘,说:“肯定是他干的!这孩子忒皮了!”

“媽妈,罗小π都干这么大的坏事了,你怎么不教训他呢?为什么我犯一点点错误,就要挨批呢?”

“嗯,你说得对,是要教训教训他,让他长记性。”东妈被罗小曲成功蛊惑。

“就是嘛,小树分叉,不修理是不能成栋梁之材的。何况,养不教,父母之过!”罗小曲把他爸妈平时教训他时使用的话语都搬了出来,用作进一步鼓动。

要怎么教训我呢?要讲长篇大论的道理吗?我歪歪头,困惑不解地看着东妈和罗小曲,为了表示我打算认真听讲,还把耳朵扯动了几下。东妈把从沙发底下掏出来的线轱辘攥在手里,去了罗小曲的房间。转眼走了回来,另一只手里拿着苍蝇拍。没听见屋子里有苍蝇蚊子呀,难道是我疏忽大意了?我朝对面的墙壁看去,又朝天花板看。

“妈妈,你快看,罗小π在装无辜呢,哈哈,罗小π,你就装吧。”

“罗——小——π——”东妈的声音又粗又长,大不同于以往。我赶紧直了耳朵,定睛看她。她伸手让我看粘着我毛发和尘埃的线轱辘,说:“这是谁干的?”

罗小曲也把手里四分五裂的小鸟伸过来,说:“这是谁干的?”

人类真是笨,我都承认过好几遍了,竟然他们还是不懂,还要费口舌来问。我打算大声回答的时候,东妈手里的苍蝇拍照着我就拍过来,边拍边说:“这是谁干的?”

哇呜!我大叫一声,可以说是惨叫一声,逃向南阳台,一下蹿上窗台,在双层窗的空隙里,躲到花盆旁边。东妈追过来,试图拍打我,却只把她的海棠花拍掉了两个枝子。我拱起背部,朝她发出誓死抵抗的宣言。她见打不到我,就用苍蝇拍啪啪地拍着窗玻璃问我:“记住了吗,以后不准破坏家里的财物!”

“妈妈,你别真打他!教训教训他就可以了。其实,每个孩子犯了错误,只要知道那是个错误,心里已经很紧张很难过了。家长吓唬吓唬就可以了,别真打啊,真打不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罗小曲走来,扯住了东妈的胳膊,并把苍蝇拍拿走了。

罗小曲啊罗小曲,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牛,我服了,你天天缠着罗大乐讲历史故事,看来很会应用啊。我打算不理他和他妈妈了。我趴在那棵为我断臂的海棠花旁,暗自后悔——真是小瞧了人类的心机,他们装不懂的时候可能就是打算修理你的时候。险恶啊,人类。看来,以后切不可大意。

半个小时过去了,罗小曲和他妈妈谁都没有再来进攻我。是他们放弃了进攻,还是故伎重演,麻痹我,等我不设防地走到他们跟前,或躺在沙发和懒人椅上时,再打我?我从花盆旁钻出来,蹲坐在窗台的边沿上,朝着客厅高叫两声,提醒他们,我在,我在这里,想要报仇的,都来吧!

东妈在厨房里。罗小曲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吱吱地吸酸奶,听见我的声音,朝我扭过头来,嘿嘿笑着说:“罗小π,到哥哥这里来,哥哥不打人,只有不会交流的人,才喜欢动用武力。”

呸!我毫不客气地给他一呸。

没想到我这一呸,竟然成了罗小曲的惊喜,他叼着酸奶吸管朝厨房跑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罗小π会打喷嚏!真的,我刚听见了,是我发现的啊!”

“是吗?那可要注意,他别是要感冒吧?”东妈切着菜,吩咐罗小曲,“你去摸摸他,看他是不是比平时热。”

“乖,罗小π,你过来,让哥哥摸摸你有没有发烧,妈妈担心你感冒呢。”罗小曲把黏乎乎的酸奶吸管扔在茶几上,朝我伸出手。

听了这话,我心里的警惕和怨恨都消失了,只剩委屈,我伏到他黏乎乎的手上,任他抓着我的两条前腿,把我抻得长长的,暴露着我全部的小奶子。

D、终于觅得攀爬架

地面的捕捉,撕咬,跳跃,腾空,高处的俯冲,我都练得差不多了。虽然,很抱歉,让瓷小鸟粉身碎骨。我急需的是练攀爬。本猫宝可是一旦设立了目标就会千方百计去努力的优秀猫。不像罗小曲那样,需要爸妈一直督促又督促。学校老师让家长在作业上签字,他竟模仿着罗大乐的笔迹签,签不好用橡皮擦了再签,被老师一眼看穿。呵呵君就只能呵呵了。

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已把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门、门框、墙壁、冰箱、空调、窗帘都琢磨了很多遍,也尝试了很多遍。结论是:它们都不利于攀爬。不过,有一样东西是可能的。

你猜到是什么了吗?

猜不到吧,告诉你吧,是蚊帐。罗小曲的蚊帐。蒙古包式的蚊帐。去年夏天,我刚来这个家时,它就在,天冷的时候,被东妈收了起来。东妈收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看着它被抽了两根骨头后,突然软下去,坍塌成片,被东妈三两下就团成坨,扔进洗衣机。今年,它又被东妈塞进去两根细长的杆,撑了起来。它可是要高度有高度,要面积有面积。只是它太过柔软,也不稳固。我曾亲眼看见罗小曲使劲翻了个身,它就跟着罗小曲摔到了地上。

“就地取材。”“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懂得迎难而上。”“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一百遍,不练也枉然。”当我犹豫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平日里东妈和罗大乐教育罗小曲的话。它们像加油的口号,在鼓动我脚底的肉垫,鼓动得它们发热发胀,像被挤压了很久的弹簧。

突然,我想起昨晚罗大乐说投資做生意的话,他说:“人做事,想得太少容易出纰漏,想得太多就做不了,顾虑多,缩手缩脚。”对呀,对呀,我现在蹲在罗小曲的床前,看着他的蚊帐,就属于想得太多了——总怕不成功时,蚊帐歪倒……被揍。但是,和被揍比起来,攀爬的快乐是不是更大一些呢,学到的本领是不是更值得一些呢。想到这里,我的顾虑全消。一个纵身,我的前爪就勾住了蚊帐。

我试了试蚊帐的承受力,还不错,遂放下心,将后腿脱离床面,跟上来。蚊帐摇晃了,像窗外风中的树。我就像树上的鸟窝。我的心怦怦跳,怕自己被摔,想把后腿再放回床上,可因为全身的大部分力量都在后腿上,它们很难从蚊帐的孔眼里抽出来,我只得把前爪抽出来,继续往前,虽然这样蚊帐晃得更厉害,但也能让后腿获得自由。我终于明白了东妈常说的那句话——人生没有退路。

既然没有退路,就一路向前吧。风在刮,树在晃,鸟窝在惊慌。

就这样,摇摆着,晃动着,惊奇着,慌乱着,到了蚊帐的顶端。我的身体往下一陷,又稍稍回弹。一阵美妙的飘飘然。风停止了。树安静下来。我激烈蹦跳的心,也安静了。这里,真是好,上下通气,浑身清凉,怪不得人类发明了吊床。我不由得真心实意地感慨某些人类的智慧。

反正人类回来的时间还早,那就在我的吊床上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场吧。

真妙,梦里,风在轻轻地刮,鸟儿在柔柔地唱,一群群的肥母鸡在游荡。

睡醒了,看看窗外的树影,再睡、再醒、再睡、慵懒舒适,无忧无虑。估计这就叫享受吧。

罗小曲老笑话我四肢摊开仰面躺在地板上的样子像块旧毛巾,他哪里体会得到我猫窝里的闷热。那凉席虽名字叫凉席,实则并不凉,也不通风,绝对没有这风中吊床好。

睡得不想睡了,我也不想下去。好不容易爬上来,怎么能轻易下去呢。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怎么能不细细品咂呢。我在蚊帐顶端,我的风中吊床上,仔仔细细地舔理一遍毛发,包括屡屡被罗小曲羡慕的小脚丫,包括脚丫子缝儿。

再看树影,已经完全铺向东方,接近人类回家的时间了。我紧缩着小脚丫,防止指甲勾住蚊帐的孔眼,从蚊帐顶轻移几步,到达边缘,一个俯冲跳到地面,动作干净利索,蚊帐只轻轻摇晃。我禁不住为自己大叫一声:“完美!”

人类像以往一样回来了。他们丝毫没有发现我表情的不自然,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罗小曲依然捉了我,和我絮叨学校里的事,直到被东妈督促着喝酸奶吃水果,才放开我。

夜晚,罗小曲进入蚊帐,竟然也没有发现异常。欧耶!

从此,本猫宝过上了有奋斗目标、有拼搏机会、最终成功登顶并能享受成功感觉的生活。

意外出现在一周后的半夜。

夜晚,是人类用来睡觉的。偌大个家,只有我自己醒着,孤独无聊地醒着。唉,世人皆睡我独醒,也是痛苦的。孤独寂寞的苦。

其实,夏天的夜晚还有醒着呢,那就是蚊子。但聪明的人类发明了纱窗、灭蚊药,能有幸活着进入人类家庭的蚊子,那真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但也是倒霉蛋中的倒霉蛋、傻瓜中的傻瓜。

我这么说,绝对是看不起蚊子的意思。我当然可以看不起它,因为它们这个类,完全凭本能,丝毫不动脑子谋划。可笑的是,它们进攻的时候,不仅不懂悄声蹑脚,还嗡嗡大叫,这不是找死吗。呵呵。它们真以为嗡嗡就能把自己嗡嗡成直升机呢。罗小曲就是被一只蚊子嗡嗡醒的。

寂寞的夜里,好不容易来只活的、会飞的、可以让我感兴趣的,我自然兴奋,很想跟它玩上几玩。它驾驶着直升机去进攻罗小曲的时候,我已闻声前去观战。战争的前半段,蚊子占了上风,它屡屡得逞,在罗小曲的脸、耳朵、手背,各有收获。睡梦中的罗小曲,翻来覆去,挠头挠脸。那只愚蠢的蚊子,这时候应该见好就收,不要恋战,不要贪得无厌。它不,又嗡嗡地进攻。终于,成功地把敌人唤醒了。醒了的罗小曲,大声喊着搬救兵:“妈妈,爸爸,有蚊子。”

东妈和罗大乐应声而来,各执一个苍蝇拍。我赶紧跳到罗小曲的书桌上观战,三个人类大战蚊子。

我曾看过罗大乐战蚊子,也曾看过东妈战蚊子。罗大乐采取以静制静的策略,他基本上是坐在原地,四下里瞅,待瞅见蚊子,悄然起身,狠狠出拍。那挥拍的力度,别说是只蚊子,就是只硬壳的臭虫,也会粉身碎骨。

东妈的方法有两种,一是躺在原地,引诱着蚊子继续进攻,喊罗大乐前去助阵,东妈闭着眼,把自己当雷达:“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基本上,随着东妈的一声抱怨“用那么大劲儿干吗!”愚蠢的不长耳朵的蚊子就魂归西天。

罗大乐会争辩说:“打蚊子就得使劲,不使劲哪有消灭敌人的快感。”

“你可是连我的头一起消灭呢。”

有时候,东妈也孤军奋战,拿着苍蝇拍像散步一样,在房间里走来逛去,找见了就轻轻挥拍,找不见就拿着她的丝巾四下挥动,把蚊子轰起来,再追踪它的落点。但因为挥拍太轻,或准星偏离,常有击不中的情况。

再说回两个人冲进罗小曲的房间,伸头进蚊帐,几秒钟的工夫就锁定了目标。那只愚笨的蚊子,竟然不知道趁乱溜走,乖乖地趴在蚊帐的顶端——我白天的吊床上。罗大乐自告奋勇,他反手一挥,那只蚊子就昏死过去,落在床单上。东妈捏起来,看着蚊子说:“乖乖,喝了我儿这么多血。”

罗小曲一骨碌爬起来,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罗大乐说:“赶紧睡,蚊子有什么好看的。”

罗小曲说:“我看我的血。”

东妈把捏蚊子的手伸到罗小曲眼前。“可惜了我的血啊,爸爸,大约需要吃多少粮食才能造出这些血来?”

“不知道,等你长大了自己算。”罗大乐说着转身要走。

东妈捏着蚊子递给罗大乐:“扔了,我给儿子抹点青草药膏。”

罗大乐捏过蚊子,用拇指和食指一搓揉,受了内伤昏死的蚊子立即尸骨不存,只剩一抹残红加一溜溜黑在罗大乐的指肚上。

罗大乐继续搓揉着他的指头,发现了蚊帐上的洞:“哎呀,蚊帐上怎么有这么多洞?”

“蚊帐没洞,还叫蚊帐吗?世上最多洞的东西就是蚊帐。”东妈把绿色的药膏在罗小曲红红的疙瘩上抹着,揉着,取笑着。

罗小曲说:“还有渔网,妈妈。”

罗大乐停止了搓手指,说:“我说的是真有洞!你们没看见吗?”

“哎呀,怎么回事?还真有洞,刚才怎么没看见呢?”东妈惊讶起来,拧了青草药膏的瓶盖,用数我小奶子的手指头去戳洞,说,“难道是被虫子咬了?我去年洗了呀,放在收纳袋子里的。”

“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有时候读书漏掉字吗,人的眼睛就是会看漏东西的。”刚躺下没一分钟的罗小曲又坐了起来。

东妈收回手指头,仔细查看蚊帐,说:“不知道能不能缝上。”

罗大乐走出去,拿了胶带和剪刀进来,说:“先粘一下。”

我在他们说到蚊帐有洞的时候,太专注于罗大乐搓动的手指头,倒没太警醒,等意识到该逃的时候,又听到他们怨到虫子身上,遂憋着笑,仍旧观望。

东妈和罗大乐分别拿着剪下来的胶带,一个里一个外,对准同一个洞,粘上去。

看他们丝毫没往我身上考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不由得暗自侥幸。看来,适当的反应迟钝,也不是坏事,一场挨揍的灾难成功避免。露出的馅被成功包起。预告的台风,又改了登陆目标。

之后,我仍是暗自享受着登高望远的惬意生活,睡着我的吊床,做着勇攀高峰的努力。

意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这天,人类离去后,我竟然发现了十几个翩翩飞舞的小蛾子。它们从厨房飞到客厅,飞到卧室。我追着它们,捕捉它们。说实在的,我知道,守护这个家不受飞虫的侵扰,是我乐意的,但我也不舍得一下就拍死它们。我更想和它们友好地玩玩,之后,再谈论我的守护和职责。我也不想像罗大乐拍蚊子捏蚊子,一招制敌,让其粉身碎骨。我想像诸葛亮七擒孟获。

我对十几个小蛾子七擒八擒后,已累得浑身酸软,爬上蚊帐,就睡死过去。竟然,门响没听见,风铃响也没听见。拉肚子的罗小曲翘课回家,仰面躺到床上,就发现了我。我也发现了他。

一瞬間,我俩都愣住了,彼此呆呆地对望着。我悄悄蜷缩身体,做着翻身而起的准备。同时耳朵听着客厅的动静。客厅里是安静的,其他房间也是安静的,罗小曲也是安静的,几秒钟后,罗小曲脸上突地开出笑容,他柔声对我说:“ππ,你不要怕,爸妈都不在家。”

我应了一声,将身子稍稍松展开。

罗小曲拿着手机对着我拍了张照片,就鼓捣起手机来。他把我的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写着:“我有睡在上铺的兄弟。”

不一会儿,东妈的电话打来:“罗小曲,你不是肚子疼吗,怎么又玩手机,还发朋友圈!你干吗把罗小π抱蚊帐上?”

“不是我抱上去的!”

“不是你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睡觉,就发现他在那里。”

“你不抱他,蚊帐那么软,他怎么能上得去?他又不是会轻功的武林高手……啊!蚊帐上的洞是他搞出来的?”东妈的声音从罗小曲的手机里,飘出来。我知道,所有从手机和电视里飘出来的声音都不真实,都不能拿了苍蝇拍来打我。

“我不知道,妈妈,也许咱们家藏有外星人,是他们把罗小π放上去的。”罗小曲对着手机跟东妈说着,朝我眨眼睛。

罗小曲挂掉电话后,跟我说:“罗小π,你听见了,我没有告你状哦,你也不要告我状哦!”罗小曲说着就开始打游戏。一群花花绿绿的会动的东西在他的手机屏上闪啊闪啊,动啊动啊。

过了很久很久,罗小曲突然翻身下床,朝我喊:“ππ,赶紧下来,爸妈要回来了!”

罗小曲说完,就举着手机站到空调下面。我本打算跑到阳台的窝里躲藏,但罗小曲的举动实在是让我猜摸不透。我第一次见人类这样的举动。好奇就像胶水,把我的四个爪粘在罗小曲脚前的地板上。

东妈和罗大乐回来了。罗大乐喊:“罗小曲,肚子疼得好点了吗?”

“好点了。”罗小曲把手机扔到枕头旁边,走到客厅。

“是不是又偷玩游戏了?拿手机来我检查一下。”

“没玩,你试试,手机是凉的。”罗小曲回卧室拿手机,我跟过去,跳上床。罗小曲趴我耳朵上说:“我聪明吧?”

罗小曲拿了手机,我陪着他去客厅。罗大乐接过手机,在手心里攥了一下,又低头瞅手机说:“罗小曲,你没玩?电快没了!”

“笨蛋,还不快跑,你都露馅了,罗大乐的脸变色变形了!”我跳到沙发上,朝罗小曲叫。

“罗小曲,做人要诚实!”罗大乐吼起来。

罗小曲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地板上掉。我走过去,舔了舔,很咸。他会挨揍吗?我四下寻看苍蝇拍。看到它在沙发的另一头,我走过去,趴在上面,并做好挥爪的准备。

东妈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也阴着脸说:“罗小曲,不诚实是最不好的品质!”

罗大乐四下里瞅,说:“必须揍一顿,让他长记性!”

东妈说:“苍蝇拍在罗小π那里。”

罗大乐朝我奔过来,试图拿苍蝇拍。我勇敢地朝他大吼一声,并挥出我的右爪。

“哎哟,你耍开厉害了!去,别趴苍蝇拍上!”罗大乐伸手打我,我连连出击,挠到他的手背。

东妈听了罗大乐的话,走到沙发前,扯住罗大乐说:“天哪!真的啊,罗小π这是保护儿子呢!”

“啊?”罗大乐惊讶地说,“不是恰巧趴上面?”

东妈说:“看在罗小π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罗小曲,人要有自我约束力。你要对得起罗小π,他都知道保护你!你要培养良好的品格,才能在社会上保护自己。”

或许是因为教育罗小曲的权力突然被剥夺,罗大乐矛头一转,对准了我,一把把我抓住,提着我到罗小曲的卧室,把我靠近有洞的蚊帐那里,审问我:“罗小π,这是谁干的?是不是你?”

我的天,这个曾扬言要扔了我的人,会怎么对待我?“救救我,救救我!”我大声惨叫。

罗小曲和东妈都来了。罗小曲的眼泪已经干了。他笑着说:“爸爸,你这是刑讯逼供,你应该放开他,在他心情放松的时候问他这是谁干的,要是他干的,他就会跑掉;如果不是,他一动都不动呢。”

罗小曲从罗大乐手里捉了我,看他爸走出去后,他关了门,紧紧抱着我说:“谢谢你ππ,谢谢你帮助哥哥。我爱你,真的很爱你。”罗小曲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地滴在我的头上,我不得不一再摇晃,才让那些咸咸的水珠远离我。

次日早晨七点,又到了人类上班上学的时间,东妈把罗小曲的卧室门带上,罗大乐催促着罗小曲,出门了。罗小曲在踏出大门的时候,又跑回来把他的房门打开,小声对我说:“ππ,哥哥理解你,哥哥爱你哦。”

每天如此。

我又在罗小曲的蚊帐上踩出了很多洞。罗小曲利用做作业的时间,偷偷地用胶带把那些洞粘起来。

E、都是美梦惹的祸

事后,东妈多次跟罗大乐和罗小曲说:“罗小π怎么会想起祸害鸡毛掸子呢?”东妈希望他们俩和她深入探讨一番,可罗大乐的兴趣在手机上追看玄幻小说连载,罗小曲嘛,他的兴趣只在发现我做了什么。

我想告诉东妈,那是源于一场美梦。但东妈听不懂我的话。唉,只能让她当闷葫芦了。

和人类一样,我也经常做梦。刚来这个家时,我做得最多的梦就是和妈妈、哥哥、姐姐一起在光头主人家里。那时候,我还分不清梦和现实的不同,常常在梦醒后,四处叫唤着找他们。

现在,我已经很清楚怎么分辨梦和现实。当我醒来,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立即睁开眼睛,去寻梦里的亲人。我会慢慢地睁睁眼,感受感受周围的环境、气味等。要是一下回不过神来,我就再闭上眼,看梦里的情景会不会接着来。如此这般两三次,再深入的梦,也会醒。

我最近经常做攀爬、跳跃的梦。累得很,一梦醒来,禁不住要反复伸展腰身才能消除梦里的紧张和劳乏。我知道,我们祖先镌刻在我们脑海里的知識在生发效力,它们就像植物的种子,在合适的温度下会发芽生长。那些知识,会在我们猫类合适的年龄,用梦的方式启动暗藏的开关,让我们可以在没有长辈和老师的指导下,获得它们。

攀爬,跳跃,是必不可少的技能,这两项,从进入这个人类家庭以来,我经常找寻机会锻炼。比如,在可能的危险来临时,我本可以乖乖地撤出,悄手蹑脚地从地面无声地走过,但我每每都纵身弹出,漫过沙发、座椅,在空中箭一般飞蹿而过。有时,没有任何信号,我也这么练上几把。这种时候,东妈和罗大乐会笑着说:“罗小π又发疯了。”罗小曲则说:“罗小π怎么会知道斜线小于两条直线的和呢?你们发现没有,罗小π从来不走弯路,他都是斜线冲过去。一下冲不过去的,就用三级跳远。”有时,罗小曲也会来个三级跳,或站上沙发试图模仿一下我。结果呢,呵呵,不是笨拙拙的,就是硬邦邦的,不是摔个屁蹲,就是撞在墙上,那动作既不流畅,更不敏捷。

这样的时候,如果我装作视而不见,或东妈和罗大乐装作视而不见,都基本没有后遗症;如果我和两个大人一出声,笑话他一下,我就要倒霉。罗小曲会捉了我,和我面对面交流。的确,他很会交流,他会用很多好听的话表扬我,然后让我传授秘诀给他。有那么几次,我紧缩了腰身,想挣脱他,歪了脑袋想咬他,后来他干脆就把我按在门框上,用他的肚子按着我的身体,像贴贴画一样,把本猫宝贴在那里,说:“快告诉哥哥,怎么样才能迅速地嗖——嗖——”

这一天,我做了一个大大的美梦。梦里的我,弹跳力、腾空力、前冲力、捕捉力都超强,当然还有紧急收刹力也超强你可别小看了这项能力,它在战斗中可是至关重要。人类航母上飞机着陆的收刹可是最难最核心的技术呢。刹不住,就麻烦。在我初始练习的时候,尤其是罗大乐把那只布老鼠一下踢出去,我箭步追踪时,也曾多次刹不住车,后果很尴尬。但,奇怪的人类倒很喜欢看别人尴尬,看我撞墙撞沙发撞桌子腿,他们都乐得脸变形呢。

梦里,我孤独地徘徊在茫茫大地,像仗剑走天涯的人类豪杰,孤独求败。走了大半个世界,竟然未见任何对手,连个可猎之物都没有。正在狐疑之时,一片森林像白云一样飘来,且伴随着一阵叽喳声。循声看去,是一树的麻雀在热烈交谈。我打算悄悄地爬上树去,但又有点担心——毕竟,我还没有在高空捕猎的经验。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树下竟然来了一群鸡。没错,是一群。真是天助我也。我立即锁定攻击目标,嗖地在空中划出闪电一样的酷影,准确无误地把我的利齿嵌在一只白色肥母鸡的喉管上。鸡群一哄而散。我,优秀的本猫宝,第一次捕猎,就达到了捕猎的最高境界——稳,准,狠。肥胖的白母鸡,挣扎了没一会儿,就浑身瘫软。啊呀,它的肉可真美味。我正打算大快朵颐大饱口福的时候,醒了。

我是被罗小曲和东妈给戳醒的。原来,罗小曲发现我睡觉时,哼唧,抽搐,哆嗦,以为我要死了,吓得把东妈叫了来。东大夫虽未发现我翻白眼吐白沫,但也判断不了我是否健康,又把在阳台抽烟的罗大乐也叫了来。东妈呼唤着我,用她数我小奶子的那根手指戳我。戳戳戳。

美梦就这样被她戳没了。

肥美的大白母鸡呢?我一下站起身,四下寻望,丝毫未注意三个人类的表情。

哦!我的天,原来是一场梦!

“罗小π,你没事吧?”

“罗小π,你还好吧?”

面对人类的温暖关怀,我都没有心思搭理。我的鼻腔里还存留着白母鸡肉的迷人气息,口里还遍布肥肉满嘴的饱胀感。我从懒人椅上跳下来,径自走向书房。我需要找个地方静静。静静地回味我的美梦。

我趴在书房的沙发上,使劲回想。这梦太奇怪了。从小到大,只是从光头主人家坐了一次汽车到了现在的家里,那还是被放在纸箱子里的,除了罗小曲呼出的鱼和土豆味儿,我什么都没有获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多大,不知道真正的森林什么样子,我甚至没见过一条正儿八经的马路,别说会跑会跳会飞的白母鸡了,更不知道白母鸡的味道。

哦哦哦,我明白了,定是昨晚罗小曲搂着我看电视引出来的。昨晚,罗小曲斜躺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电视里西班牙的野猫在腾空捕猎。罗小曲硬掰着我的头,托着我的下巴,强制我看:“罗小π你看,快看,你看看人家的猫,怎么这么厉害,你行吗?”罗小曲说这话的口气跟罗大乐说“人家的孩子”时,一模一样。

我被“人家的猫”伤害了,低下头去。

“害羞了?惭愧了?来来来,头不能动,必须看,你看人家的猫多牛啊——”罗小曲说着,四下里瞅了瞅,然后趴到我耳朵上说,“说脏话,会挨揍,我们小声点,人家的猫是很牛的猫哦,哦——”

我挣脱罗小曲的钳制,跑开去,看他不设防,又跑回来,张开我的右爪,对着他猛挠,严厉抗议:“哼,人家的猫,人家的猫!你自己怎么不成为人家呢!”罗小曲伸手和我对打。想到他经常被“人家的孩子”伤害,我顿时怜悯起他来,收回爪,走到跑步机上蹲坐着,在脑海里回放“人家的猫”。那瞬间弹射而出的潇洒,那稳准狠的捕咬,的确是很牛的。

竟然,我能在夢里成为“人家的猫”!

电视太厉害了,用罗小曲的话说,太牛了,竟然能移植了景象进入各类的脑袋!怪不得罗小曲看《柯南》看得神神道道,动不动就要破案。

可是,那白母鸡的味道我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原生家庭和现在的家庭都没有给我吃过生母鸡肉啊。人类以为我们猫类最爱吃的是鱼,他们给孩子讲故事“小猫钓鱼”,他们造鱼味的猫粮,给我们做鱼样式的玩具……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认为我们猫类爱吃鱼,估计他是个水边生长的人,他认识的猫也是水边溜达的。

我们暹罗猫的祖先生活在沙漠荒原里,我们不喜欢水也不喜欢水里的类。哦,母鸡肉的美妙,定是我们祖先刻印在我们的,嗯,用东大夫的话说,嗅觉神经和味觉神经上的。我们的鼻子和舌头,在一代代的遗传中,牢记着鸡肉的气息和味道,就如同人类牢记家乡的口味。

我趴在书房的沙发上,自以为理清了前因后果的时候,突然闻见了淡淡的白母鸡的味道。哦,天啊,真是美味。我不由得伸出舌头转着圈舔了一遍嘴巴,像罗小曲表演英语故事“狐狸偷吃葡萄”那样:“亚——米——”

等我“亚米”完,循味而找时,发现它们来自书架上的鸡毛掸子。它斜插在一个硬纸盒子里。我的天!我怎么就忽视了它呢?

我曾对着东妈笔筒里的三根羽毛痴迷地狂舔,也曾对着东妈的毛笔使过劲……虽然被东妈和罗大乐多次呵斥,可它们在那里,它们就在那里!那让我禁不住闭目细嗅的气息,那让我胸腔起伏的美味,就在那里,你让我怎么办啊?就如同罗小曲的电子游戏,就在那里,抓起手机就能得到,你让他不想,太难为人了嘛。

鸡毛掸子,白色的鸡毛掸子,无数个白母鸡集合而成的鸡毛掸子,它在那里,它就在那里!

我从沙发跃上书架,闭目细嗅。悠悠气息沁入心脾。

就在这时,传来罗大乐粗暴的吼声:“罗小π,下来!”

哇!我一冲而下,从罗大乐的腿边飞速逃到阳台,跃上窗台,躲到海棠花旁边。

东妈听见动静,走来问罗大乐怎么了。罗大乐说:“罗小π在书架子上。”

“啊?那么窄,他也能上去?”

“上去了!我怕他咬你的书。”罗大乐用讨好的语气说。

“那可不得了!”东妈说着,拿着苍蝇拍往阳台走来,我低下身,盯着她的手。

“罗小π,你要是敢咬我的书,我就打烂你的嘴。”东妈说着把苍蝇拍扬了扬。

“你不能打我!就是我想咬你的书,你也不能打,想想就有罪吗?”我连珠炮般地跟东妈争理。罗小曲闻声跑来,看着我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罗小π也会犟嘴啊,妈妈,他做错了事还敢犟嘴,你狠狠地教训他!”

罗小曲啊罗小曲,你这是要把你所受的委屈都复制到我身上吗?我禁不住再次呸他:“呸!”

“妈妈,罗小π又打喷嚏了,又是我发现的!”听见罗小曲自作多情的快乐,乐得我双爪捂脸。“妈妈,罗小π打完喷嚏就双爪挠脸。”

“干洗脸可以防感冒。罗小曲你要向罗小π学习,打完喷嚏后,双手干搓脸,特别是鼻子两侧,多揉搓几下,对预防感冒很有效。”

听着人类母子的对话,乐得我又干搓了好几下脸,才勉强止住我的“喷嚏”。

虽畏惧苍蝇拍,但鸡毛掸子仿佛住进了我的脑子,在里面探头探脑。美妙的气息也比以往更能飘荡,滋溜溜地往鼻子里钻。每隔一会儿,我就禁不住进到书房去看它一眼。还好,每次它都在,静静地斜倚着书架,安静,美好,像一群休息的耐心等我的小白鸡。为了不让罗大乐和东妈起疑,每次我都是溜一圈就出来,静静地坐在人类面前,等待着他们离家。

度日如年的两天过去了。周一来临。平生最让我激动兴奋的周一。怪不得罗小曲经常吆喝“我太兴奋了!我太激动了”,不管是考试成绩好了一点,还是东妈给他买了双带对勾的鞋,他都会吆喝着满屋子里蹦跳。

激动,兴奋,原来真的可以让四肢奔跑,弹跳。但我知道,我必须把奔跑和弹跳的欲望压制住,不能引发人类的不安和关注。我使劲按压着它们,用我的尾巴把四肢圈起来,一动不动,半眯了眼看他们火急火燎地洗漱,吃早饭,背包,穿鞋。

罗小曲被罗大乐和东妈催促着穿鞋时,发现了我的异常,他说:“罗小π今天格外忧伤。ππ,你是不是不舍得哥哥离开你啊?你要是不舍得哥哥离开,哥哥就不去上学了,在家陪你好不好?”

“快快快!罗小曲你没数了,几点了,还迂磨!”罗大乐吼起来。

“罗小π真的不对劲儿,你们没看见他的表情吗,很呆很呆的,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还把小尾巴紧紧地盘在腿下。”罗小曲的话伴随着三个人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

我继续发了一会儿呆,确定罗小曲不会因为忘记带课本或水杯跑回来后,才将尾巴打开。这一开,仿若人类的手铐弹开,一种解放的感觉瞬间升腾,我可劲儿地伸展了腰肢,又活动了前腿后腿,再躺下抓着沙发布,做前后腿的蹬踹,鉴别指甲的尖锐和力度,之后,纵身跃起,在客厅和餐厅间,嗖——嗖——了几个来回,才热身完毕。

一切准备就绪,我慢慢地踱进书房,在目测能发起进攻的地方停下来。我知道,那只是个鸡毛掸子,对它猎杀一百次,也抵不过猎杀一只鸡。难度和快乐都如此。但是,在没有鸡的情况下,鸡毛也是可以的;没有肉,肉汤也是可以的;没有肉汤,肉味也是可以的。总之,它值得本猫宝为之奋斗就是了。再者,即使只落得一嘴鸡毛,奋斗中锻炼出来的本领也是无价之宝,它能存积在我的脑海里备用。

东妈常对罗小曲说的那句话是啥来?哦,是“机会都是为有准备的人而准备的”。我要做好这个准备。我要为了这个准备而奋斗。

鸡毛掸子一动不动地斜倚着书架,丝毫意识不到危险的来临。对付它可不像对付下水道那么忐忑。下水道的事,估计你们都笑我,那怪不得我,毕竟是我从未没见过的东西,我以为它有很多阴谋和能耐。鸡毛掸子,我知道它,它几乎是个无用之物,偶尔被东妈拿着,在书架上来回扫两下而已。

我学着“人家的猫”那很牛的样子,纵身跃起,在空中划出矫健敏捷而优美的嗖——,张大嘴巴,斜斜地对着鸡毛掸子,稳准狠地哇呜一口。

漂亮!

就在我清醒地意识到下一步的动作该是伸出前爪死死地抓住猎物之时,我的牙齿激烈地相撞在一起,伴随着咚的巨响……本猫宝摔落在地。那巨响是头撞纸盒的结果。唉,一根鸡毛都没有猎获到。好在,我身手很是敏捷,在着地的瞬间就立即翻身而起。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可是人类的至理名言,是东妈和罗大乐经常说的。人类真的很聪明,能发明出这么适合安慰失败的话。此时此刻,这句话,就如同柔暖的手掌在我疼痛的脑袋上抚摸,如同止血的云南白药洒在流血的创面上。

我咂磨着这句话,收拢精神,重新观测距离、高度、扑咬的方向,重新冲锋。反正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越多,成功的“母亲”就越多。

这次捕获到两根羽毛。羽毛粘在我的嘴上,我甩了甩脑袋,没把它们甩下来,只得把头触到地板上,用右前爪按着才摘下来。来不及享受它的气味,我又为下一次的努力拼搏做准备。我总结两次失败的教训,发现“人家的猫”那种很牛的斜冲策略,并不适合我对付鸡毛掸子,遂改为正面攻击。我蹲在鸡毛掸子的下面,纵身一跃,稳准狠地朝它扑咬过去。

好!妙!一口中的!满满一嘴鸡毛!想不到的是鸡毛也会反抗,竟然不肯乖乖地跟着本猫宝走!被捆缚在一根棍儿上有什么意思?我暗自朝鸡毛嘀咕着,瞬间把我强健的四肢蹬住书架和硬纸盒,就势用上猛力!

有东西朝我压下来,如雪崩,如山倒。

哗啦啦,噼里啪,白唰唰,冰雹雨似的,鸡毛掸子和纸盒子以及里面众多的杂物从书架上掉落,出监牢大逃跑一样四散开,惊得我撇了鸡毛掸子,逃出书房,在客厅的沙发上平息内心的慌乱。难道这纸盒里藏了人类的自动装置?

等我狂跳的心平复下来,我才意识到嘴上仍粘着鸡毛,把它们按在沙发上,仔细嗅闻了片刻,又咀嚼品味了一会儿,听书房里没有任何动静后,起身过去。

訂书机、乒乓球、羽毛球、充电宝、电线、檀香木球、手串等散落在地上。那鸡毛掸子,像要出墙的红杏那样趴在沙发上。这个高度,已经不适合腾空捕捉,只需像人类抽取东西那样,稍稍抬手即可。

鸡毛掸子,我肥美的大白母鸡的化身,躺在眼前了,像彻底放弃了抵抗的俘虏,那么乖顺。我用前爪按住它,把每一处鸡毛都当作白母鸡的喉管。我越战越勇,越战越酣,直到筋疲力尽。

一地鸡毛。

白白的,像大雪过后,真是壮观啊!

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对那些成团的看起来像只小母鸡的,又练习了一下地面捕捉,直到我的力气彻底用尽。这种舒畅的疲劳,最好的结果就是倒头酣睡,睡他个地老天荒,连梦都不要做。可是,我知道倒头大睡是危险的,极为危险,就像小偷睡在打开的保险柜前。我缓缓地走出书房,走到门口,又得意地回头看了看我的战场,为自己叫了几声好。

走到沙发前,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万一人类回来,我如果醒不了,那苍蝇拍就能把我拍个正着。思忖再三,我还是觉得南阳台最安全。那里有我棕色的半封闭的窝,里面有舒软的棉垫和凉席,我用头把窝的出口调到靠近外层玻璃,这样再牛的苍蝇拍也不可能一下子拍到我。

这一觉啊,睡得那叫个香。像睡在鸡毛铺就的软榻上,舒服得我——肚皮朝上,四仰八叉。我当然不知道我是这样睡的。我睡前是蜷缩了身子,防止被人类进攻的。我是听罗小曲说的。

估计东妈和罗小曲一进家就发现了书房的战况,四下里寻我。

罗小曲从书房的窗子里看到我在阳台的窝里。他来到阳台,伸手想捉我的时候,我蹭地蹿出窝,闪进海棠花盆后。

“妈妈,肯定是罗小π干的,他都不让我抱了,他刚才还睡得四仰八叉的,听我来了,蹭地就起来了,可见他心里有鬼!”

“你闪开,我来教训他!”东妈走来,手里没有苍蝇拍,但拿着鸡毛掸子。

“哈哈哈哈,妈妈,这鸡毛掸子好玩,就剩头上这点了呀,真像巫婆的拖把,微型拖把!让我玩玩,让我玩玩。”

“一边去!”东妈吼道,“罗小π这孩子,必须来顿厉害的,否则他不长记性!”

“嗯,妈妈,你狠劲儿揍他,打是疼骂是爱,家长打孩子是为了孩子好,是为他长成有理想有前途的猫,懂得爱祖国,爱人民,爱公共财物。打,打他!”罗小曲的三寸不烂之舌在给凶神恶煞的东妈鼓劲儿。

“罗——小——π,哈哈,妈妈要打你喽!傻猫,你还不赶紧跑!”两面派罗小曲兴奋地朝我喊。

跑,我不是没想过,但我还是决定依靠花盆。毕竟,原来的灾难我都是仗着花盆的保护,躲过了苍蝇拍。

我缩紧身子,盯着东妈手里的鸡毛掸子,大声抗议:“怪我吗?你不是也爱吃泡椒凤爪吗,你不是说除非世上再没了鸡爪这东西,才能阻止你吃泡椒凤爪的脚步吗?允许你爱吃,就不允许我爱吃吗?我吃不到鸡,吃个鸡毛也不行吗?吃个鸡毛也不行吗?”我大声争辩着,发现最后一句特别能软化心脏,不管是人类的,还是其他类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心酸得要掉下泪来。要不是怕泪水模糊了双眼,不利于保护自己,我就放声痛哭,哭到各类的心都变得柔软而温暖。

“别犟嘴了,越犟,罪过越大!罗小π,你这次祸闯大了,你没看见妈妈脸变形了吗?”罗小曲警告我。我定睛看东妈的脸,的确变形了,变得像老巫婆。怪不得人类说,脾气不好的女人都丑。此时的东妈,简直丑成一坨“翔”。

“罗!小!π!这是谁干的?”老巫婆声嘶力竭地吼起来,真是地动山摇,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我被她的嚣张气焰吓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决定来软的,我把那句让各类的心都酸软的话,软软地说出来:“没有鸡吃,吃点鸡毛也不行吗?”想到这句话会被人类父母定义为没出息,打动不了她,我又挖空心思找出个比喻,说:“就像读不到书的孩子,读个纸片也不行吗?”

“这!是!谁!干!的!”我的妥协和柔软丝毫没起作用,这女人,这老巫婆,她的心是铝合金的吗?哦,语言不通,天啊,我怎么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妈妈,罗小π都认错了,你就饶了他吧。你没听见他可怜巴巴地说——我错了——我错了……”罗小曲的话未了,东妈手里的鸡毛掸子——杆,又唰地落下来,打得海棠花所有的枝丫都折了。可怜海棠一家,因为我全体殉难。老巫婆的脸还在变形,看来她是要在变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狠,我也不是好惹的!你想变得丑陋无比,那我也奉陪到底。我站起身,不再辩解,而是嚎叫着朝她扑咬过去。“还反了你了!”老巫婆又举起了她的微型拖把。

罗小曲突然抱住她的胳膊,大喊:“罗小π,快跑!”

我蹿下阳台,冲进客厅、餐厅。在我箭一般嗖嗖之时,已发现所有的门都关了,想逃向卧室的床底、暖气仓啥的,都不能了。

巫婆挥舞着她的微型拖把朝我奔过来。到底是笨拙的两腿动物,她虽然高大威猛,心狠手辣,却永远不能和我的灵活、敏捷、机警相比,那鸡毛掸子——杆,虽然又长又得意,也发着“嗖嗖”的声响,但没有一下是准确的,不是把沙发靠背抽歪,就是把餐桌上的小垃圾桶打倒。

“妈妈,妈妈,你别生气了,我替罗小π向你道歉,向鸡毛掸子道歉,妈妈,求求你别打罗小π了,你吓唬吓唬他就可以了。小朋友的心都脆弱,吓出抑郁症来怎么办,那可就毁掉了孩子的一生呢!”罗小曲抱住了他妈妈的腰。

他妈妈停止了追打我,两个人坐到沙发上。“气死我了,这猫孩子忒作了。那鸡毛掸子是你奶奶送我的结婚礼物呢,原来想当传家宝的,这下没了。”

我逃回阳台,趴在花盆旁瞅着人类,观察他们的举动。

罗小曲说:“妈妈,我奶奶怎么会想到送鸡毛掸子给你当传家宝啊?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你爸小时候就是奶奶用鸡毛掸子教育着成长起来的。”

“啊!雞毛掸子是老罗家的家法啊?多亏被罗小π毁掉了。”罗小曲说着,看眼东妈的脸,赶紧软了口气说,“妈妈,你真的别生气了,它现在也能当传家宝,我会好好爱惜这个只有一撮毛的鸡毛掸子,把它传给我儿子,给我儿子讲妈妈大战罗小π的故事。”

老巫婆哈哈一笑,立马又变回了东妈。“给你儿子讲今天的故事,那你不得把妈妈讲成虐待动物的老巫婆呀。”东妈说着,拿起鸡毛掸子——杆,作势要打罗小曲说:“你要是敢歪曲历史事实,我就先让你拥有血泪史。”

“那我总得做个诚实的人啊,总不能说,罗小π追打我妈妈,不对,追打罗小号的奶奶。”

“罗小号?”

“你未来的孙子,我已经给他起好名字了。我那小号不是没坚持吹吗,你和爸总拿这事刺我,我决定让我的儿子替我吹。”

“你这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呀,屁大的孩子连儿的名字都起好了,还儿子儿子的,不害臊。”东妈说着,去搔罗小曲的胳肢窝,母子俩笑闹一团。

看着他们欢闹,我心酸得都要碎了。人类是真的爱我们猫类吗?如果是我妈妈在,她肯定不会因为我吃鸡毛而追打我,我妈妈会带我去找鸡,找白母鸡吧?

我的心被伤得拔凉拔凉的。我躺到窝里,闭上眼睛,不愿看这世上的一切。全都是人类建造的,全都是人类设定的,我们本该奔跑在大漠森林里的猫类,被囚禁在他们的屋子里,吃他们认为喜欢吃的鱼味粮食……最想吃鸡,可连吃点鸡毛都挨揍……我们这些家养猫,终其一生,也走不出一栋房子。

我趴在窝里难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分钟又一分钟。直到第二天晚上,人类回家,罗小曲发现我饭碗里的猫粮没有减少,大喊着说:“罗小π真的抑郁了,妈妈,他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妈妈,他肯定是难过死了。”罗小曲说着说着就抽泣了,“妈妈,你快去安慰安慰他吧,心理受伤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爸爸妈妈的安慰,你快去呀。”

东妈和罗小曲走来。东妈说:“罗小π,别伤心了,只要你以后别祸害东西,我就不会再打你。”

“妈妈,你这不叫安慰,你得说——孩子,你是最优秀的,是最与众不同的,虽然你有些淘氣,但那正是你聪明智慧的表现,你要相信自己哦——。”

“那不成纵容了!”东妈说着转身离去。

罗小曲把我从窝里硬拽出来,抱在怀里,低头对我耳语:“ππ,你别难过了,妈妈不懂小孩子的心,哥哥懂你啊,哥哥心疼你,你不要难过了,赶紧好好吃饭呀,饿肚子很难受的——”罗小曲的眼泪滴在我的耳朵尖上,我条件反射地动了下耳朵。罗小曲误会我是答应他,欢喜地把我放到饭盆前,说:“乖,快吃吧——”说着,他去厨房向东妈汇报,“妈妈,我把罗小π的抑郁治好了,我怎么这么会做猫的思想工作呢,我长大了当个猫的心理医生,行不行?”

东妈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你去把书房的鸡毛收拾干净,别等你爸爸出差回来看见了。”

“啊,你昨天不是说要留着给我爸看吗?”

“我改主意了,万一你爸真揍他呢?我昨天吓唬吓唬他,他都抑郁了。”东妈的话让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我宁愿相信她的话是真的,现在冷静地细想,虽然她曾面目狰狞,但鸡毛掸子——杆,没有一下是抽到我的……看来不是她笨,她是故意笨。

罗小曲答应着,没有拿扫把也没拿簸箕,而是来拿我,抓着我的前腿,像提一袋子面似的,把我提向书房,说:“来,罗小π,你来打扫卫生。”天啊,这个小孩真是令人难以琢磨,他的心一会儿软如棉花,一会儿硬如钢铁。

“你这不是揭我伤疤吗。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我哼叫着,待他一松手,就逃回阳台。

晚饭前,臭脾气的曾经扬言要把我扔出去的罗大乐回来了。我赶紧躲起来。想起最安全的地方是暖气仓,遂跑到罗小曲卧室里去。天啊,那铁窗棂竟然变小了,要费劲儿才能钻进去。暖气仓也变小了。铁管子也变小了。不再是合适的避难所。听着罗大乐的腰带扣在响,知道他在进行进家门就更衣的程序,到换好衣服来收拾我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我悄悄地爬出暖气仓,蹦上罗小曲的床,想钻进他的被子里。钻了钻,又觉得不太保险,今天罗小曲还没来得及祸害他的床铺,被子是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的——这样的一张床,就是一大片平原,再小的凸包都会被发现。就在我打算进床底的时候,发现他的书包张着大嘴在椅子上,像是招呼我:“来,来,我可以把你藏起来。”

我跃上罗小曲的座椅,钻进他的书包。

只听得罗小曲兴奋地对罗大乐说:“爸爸,你快看!”

“啊?罗小π的杰作?”罗大乐说。

“爸爸,你怎么一下就猜中了。妈妈都气得要爆炸了,把所有屋子门关了,用这个鸡毛掸子杆揍他,把他吓抑郁了!爸爸,你可千万别再打他了啊,用话语教训教训就可以了。教育孩子,是绝对不能搞男女混合双打的,这真的会让孩子绝望的。”

出乎本猫宝的意料,也出乎罗小曲的意料,只听罗大乐哈哈一笑说:“我提醒过你妈,让她把鸡毛掸子收起来。你妈说,插在书架上,当装饰品,好看。我就知道必定有这么一天。你妈还打人家罗小π,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问题。”

“怎么是我妈的问题呢?又不是我妈祸害了鸡毛掸子,也不是我妈让罗小π祸害的鸡毛掸子。”

“如果你妈把一个冰糕放你跟前,什么也不说,等发现你吃了,她恼羞成怒,打你,她对吗?如果她提前说了,这个东西不能吃,吃了就挨打,那她打你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我妈就是说了罗小π也听不懂啊。”

“所以说,就要收起来嘛。把诱惑摆在别人面前,出了问题,自己要负责任。”

“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英明呢,我去把罗小π叫来,让他听听,你安慰安慰他受伤的心。”

“你不刚说了猫听不懂吗。”

“说简单点,他就能懂啊,我们平时说的很多话,他都懂啊。爸爸,我把他抱来,你就说,ππ别难过了,不怪你。然后,你再抱抱他,他就彻底懂了。”

罗小曲哒哒哒地去了阳台,又去了书房,来他的卧室四下翻了翻,又去了东妈的卧室,然后,扯了嗓门大喊:“罗小π不见了!”

东妈说:“赶紧洗手吃饭,他怕你爸爸,等会儿他就出来了。”

罗小曲说:“可是我好奇他藏在哪里,我全找遍了,暖气仓也找了。他不会是逃走了吧?”罗小曲说着,噔噔噔噔地各个屋子跑,又跑南北阳台。然后,他郑重宣布:“罗小π真的不见了!所有的窗子都关着,但他就是神秘失踪了!妈妈,他不会是只孙悟空猫吧,会七十二变?”

“可能,说不定你就是罗小π变的,赶紧洗手吃饭了。”东妈催促着。

罗小曲还要找我,罗大乐粗着嗓子命令他:“吃饭!”

人类的晚餐开始了。我放松精神睡起觉来。虽然罗大乐说不怪我,但却不能保证他见了我还是这样的态度。原来,类似的事情,他都要反复问我:“这是谁干的?”有时候,我本心情轻松愉悦,早已把犯过的错忘记,他也会突然把罪证拿来,问我。吓得我轻松愉悦顿时烟消云散,灰溜溜地逃,他还得意洋洋地跟东妈和罗小曲宣布:“罗小π干过的坏事都记得呢!”

热衷于揭我伤疤的人类,能信得过吗?答案是,不能。

晚饭后,罗小曲做作业,发现了我。我以为他还记得他放学回来后和我说的那番话——他懂我,他心疼我。

我娇嗲嗲地跟他撒娇:“嘘——别说话——”。没想到罗小曲迅速地拉了书包拉链。一瞬间,我怔住了——他这是要保护我吗?还没等我的念头消失,他就兴奋地把书包抡到了后背上:“卖猫去喽!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猫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卖猫,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小猫真正好,七个铜板就买一只猫。啦啦啦,啦啦啦,我是……”

天啊,这家伙竟然打算卖了我!我突然记起,他曾趴我耳朵上说:“罗小π你怎么这么可爱,我把你红烧着吃掉好不好?”难不成他真的要把我卖到饭馆去?听说东妈写的《白猫》,就是这下场,他肯定看过他妈妈的小说……大事不妙!说不定,他俩早就串通一气了。怪不得妈妈说,人类的心海底的针。想到这里,我死命地挣、撞、咬、抓、挠、窜、蹬、叫。

我的恐惧、愤怒、哀号,都成了罗小曲的兴奋药,因为隔着书本和厚厚的帆布,我的利爪和牙齿对他都没有威胁。他干脆蹦跳了起来:“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貓的小行家,大风大雨地满街跑,走不好滑一跤,满身的泥水惹人笑……”可怜我在他的蹦跳和滑跤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估计跟人类的过山车、蹦极差不多。罗小曲曾跟我描述过它们:“唰,唰,以为要死了,发现还活着,接着飕飕,又发现要死了,唰,唰,唰得肠子都快从嘴巴里蹿出来呢。”

“罗小曲,你不赶紧写作业,闹什么?”罗大乐吼声传来。

我知道,罗小曲是怕罗大乐的。我曾亲眼见过无数次,罗小曲的嬉闹蹦跳在罗大乐的呵斥下,乖乖地黯然收场,之后的罗小曲,就会嘟着嘴,低眉顺眼地安静下来,跟我说话都用喷气式——p——ai——pai——p——ai——pai——

我先罗小曲安静下来,等着他一拉开拉链就逃出去。没想到,罗小曲这次是彻底疯了,又“啦啦”上了:“啦啦啦 ……”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大声哀哀地嚎叫。

罗小曲背着我蹦到客厅里卖猫。“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猫的小行家,你们猜猜猫在哪里?”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四爪齐上,扯开嗓门。

“我的天,你怎么把猫放书包里!憋死他怎么办?”东妈高声说。

“赶紧放出来!你的书要是被猫抓碎了怎么上学!”罗大乐的嗓门比东妈的更高。

罗小曲终于停止了卖猫。

F、难以承受的爱

在这个家里,东妈给我喂食,清理猫窝,剪指甲,洗澡,捋毛,挠痒。罗大乐,给我喂水喂化毛膏,他站在厨房门口抽烟的时候,我跳上窗台,和他打斗玩耍,他也偶尔把布老鼠和皮球踢来踢去,逗我。罗小曲呢,他和我说话。就像我刚到这个家时,他自己说的,负责我的精神和娱乐。其实,这个话需要改正,像罗小曲修改语句那样,改改主谓宾。我,本猫宝,负责他罗小曲的精神和娱乐。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说的意外是像小鸟、线轱辘、鸡毛掸子等问题发生,罗小曲每天放学回来,必定是先捉了我,硬硬地伸了嘴巴来亲我。那嘴,那牙,真让本猫宝嫌弃。我越嫌弃他,他就越高兴。我越不搭理他,甚至揍他,他就越觉得我可爱。

你可能觉得我不知足,有这样的人类朋友,有这样宠爱自己的小主人,该是幸福而甜蜜的。你这么说,那是你没有过过我和罗小曲的亲密日子。仔细的,说起来太啰嗦,简单地举几个例子吧。

1、罗小π,我想吃了你。

罗小曲想吃了我,是他经常说的。他这么说的时候,不是提着我的前腿让我和他面对面,就是趴在沙发或床上和我玩耍。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意外事情发生,只要罗小曲心情愉悦,他都会对我说:“罗小π,你真可爱,我把你吃了吧,我想想啊,是红烧呢还是清蒸?”“罗小π,你太可爱太可爱了,你说,你愿不愿意被我吃掉,你说你的味道好不好?”更可怕的是,有一次罗小曲真的把我放进了锅里。我的天啊!我的妈啊!我使劲往外蹿,罗小曲使劲按着我呵呵地笑个不停。好在,他还没来得及盖盖,就被东妈发现了。罗小曲说他是逗我玩的。东妈呵斥他:“他天天用爪子扒拉屎尿,那屁股上还带着屎渣,你竟然把他往饭锅里放,你有没有讲卫生的概念!”

2、罗小π,我想要你的尾巴。

我的尾巴,丝毫不吹牛,应该是猫类里最漂亮的尾巴,长达四十厘米。可以直立,可以下垂,可以旋转,可以蜷曲,还可以一小节一小节地动——缓缓地游动,波动,飘动,摇动,晃动。这各种的动,大都在我心情惬意之时,动着我的美尾,玩耍。愉快地跑起时,比如人类手里拿着美味走向我的食盆,我就会跑得欢天喜地,我的尾巴就是我快乐的旗杆,高高地竖着,挂着人类看不见的标语。但当我警觉地嗖嗖之时,我的尾巴要么拉直,要么向下蜷曲。蹲坐着休息时,我就把尾巴盘在自己脚下。

这样的尾巴,让罗小曲同学产生了深深的羡慕和嫉妒。他常跟东妈和罗大乐说:“我想有一条罗小π那样的尾巴。”

一向对罗小曲的胡思乱想进行呵斥的罗大乐竟然说:“嗯,罗小π的尾巴是很好玩,我也想要一个。”

罗小曲又去找东妈,东妈说:“是很好玩,我也想要一个。你们还记得《阿凡达》电影吗,里面的人都有一条罗小π这样的尾巴,特酷,他们传递能量和信息,只把尾巴尖一接,就完成了。如果我们家三个人真长了尾巴可咋办?我穿裙子,没问题,你们俩咋出门?”

“我们穿肥裤子。”罗大乐说。

“不能跟我争,是我最先想要的。”罗小曲一听他爸妈都想要,立即宣布主权,好像我的尾巴已经归他所有。

罗小曲同学从此就魔怔了,时不时地就哼唧:“我想有一条罗小π那样的尾巴,他的尾巴太好玩了。”

一次,东妈被他哼唧不过,竟悄声说:“别着急,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找外科大夫给你移植罗小π的尾巴。”

性急的罗小曲哪有心思再等,低着声音问:“为什么不能现在呀?我现在就想要。”

东妈看眼我,凑近罗小曲的耳朵说:“现在他的尾巴还没长到成熟,你也没成熟,两个不成熟的机体嫁接到一起,容易长歪了。”

罗小曲大概不想要一条长歪的尾巴,很认真地点头答应。

东妈小瞧了我们猫类的听力,她以为悄声说我就听不见,她却不知这些话如响雷一般冲进我的耳朵,吓得我耳朵哆嗦了好几下。

我的妈呀!这是一家什么人!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面对着想要我尾巴的三个人,那日子过得真是提心吊胆。

别无他法,只得时刻小心。我睡觉或眯眼休息的时候,就把尾巴夹紧,用后腿和肚皮遮盖着。蹲坐的时候,就紧紧盘在脚下。被抚摸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他们碰我的尾巴。如果敌人胆敢来侵犯,不好意思,别怪我无情,扭头就是一口,保管他们去医院注射狂犬疫苗,最少花上一两千元。人类很疼钱,也就不敢轻易冒犯我的尾巴。

罗小曲看我如此,不敢来硬的,常常好言好语地跟我商量:“罗小π,你把尾巴给我吧?你又不出门,长这么漂亮好玩的尾巴多浪费啊。”“罗小π,要不,我在家的时候,你把尾巴给我,我去上学的时候再还给你。”他态度再好,我也不上当,我都是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远离他。

慢慢地,我发现东妈和罗大乐并不是真心想要我尾巴。真心想要我尾巴的,只有一个罗小曲。我开始疏远他。我要加紧和东妈联络感情,让她真正地爱我,心疼我,自动消除移植我尾巴给她儿子的念头。东妈不允许我上她的床,我就只上罗大乐和罗小曲的床。东妈赖床即使赖到上午十点,我也乖乖地蹲在她床前等着她醒来,绝不打扰她。东妈走到哪里,我就紧随到哪里。只要东妈的眼神一飘向我,我就温柔地向她问好。她写字的时候,我就在她的电脑旁闭目休息。总之,做东妈忠实的跟班。东妈经常骄傲地跟罗大乐和罗小曲说:“哈,我也是有警卫的人了。”

我对罗小曲的态度,三个人都感觉到了。我不再和他玩耍,也不再让他抱。他强迫我的时候,我就跑到东妈身边。

这天,罗小曲又说想要我尾巴的时候,东妈警告罗小曲:“罗小π都不和你亲了,你还吓唬他。”

罗小曲说:“我不是吓唬他,我是真的想要啊。”

“有些想法是需要适时清理的。就是给你长上一条猫尾巴,你成了人类中的异类,所有人都笑话你,围观你,你能活得快乐?”

“不快乐,我知道,妈妈。可是我就是喜欢呀,忒喜欢了,做梦都梦见长着罗小π的尾巴呢。”

“我给你出个主意,能圆你的心愿。”

罗小曲追着问:“什么主意?”

东妈说:“你写个小说,让你自己在小说里长上尾巴。等写完了,你保证就不再想这个事了。”

“可我没长尾巴,我咋知道长尾巴的感觉啊?我要长了尾巴才能写。”罗小曲说着突然伸出魔爪,抓了我,说,“罗小π,你长着尾巴,你替我写。”

“你不是在梦里长了尾巴吗,你就照着梦里的感觉写。”

“好吧。等我放假了,好好做几场梦,再写。”

“好了,好了,赶紧把罗小π放了,别再当他面说这些,他都恐惧你了,你要是把他吓抑郁了,那可是心理伤害。”

“啊,真的吗?ππ,你真的被我吓到了?你别害怕啊,我就是表达一下我对你尾巴的喜欢,不是真的要你尾巴。”罗小曲把我举得和他对目,深情地看了我好几眼,又伸了臭臭的嘴来亲我。

“让你不好好读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你连表达喜欢的情感都没有合适的词,整天不是想吃了我,就是想要我的尾巴。好好读书吧,少年。”我学着东妈的口吻教训罗小曲。

罗小曲笑着说:“妈妈,你猜猜罗小π咪呜的啥?”

“笑话你呗。”

“不,他说,哥哥你真棒,我相信你的小说一定会写得特别棒,我等着读你的小说哦。妈妈,你说,我要是真长了尾巴,人家都笑话我,那可怎么办?”

“你要真长了尾巴,肯定也会有一个接纳长尾巴人的国度,你可以去那里。”

“嗯,那我就带着罗小π一起去,行不行?”

“行,完全可以。”

“我不舍得妈妈爸爸怎么办?”

“我们可以视频。实在不行,你可以把你长尾巴的秘诀告诉我,我也长上尾巴,和你们一起去。”

“嗯,好嘞!一起去,一起去!”罗小曲兴奋地把我举到头顶,旋转着。

3、罗小π,我想有你这样的脚丫子。

我说过,我们猫类的脚,那可是比人类的先进许多倍。我们有厚厚的肉垫,走起路来,自带消音器,还可以起到非常好的缓冲作用,可以让我们从高处落下时不受伤。即使,地面留痕,那痕也有着梅花的美。

罗小π治好了想要我尾巴的妄想症后,又对我的脚产生了兴趣。从此,他不再双手卡着我前腿窝,提溜我,而是像东妈那样抱着我,捏我的爪,反复捏,一边捏一边说:“罗小π,你的肉垫长得真好,真科学,我也想要。”捏完我,罗小曲就去哼唧东妈:“妈妈,罗小π的脚丫子真好,有厚厚的肉垫,我也想有这样的肉垫。”

一次,东妈正在做面包,就说:“那怎么办?弄坨面给你垫上?”

“那一会儿就掉了,不掉也干巴了。”罗小曲说。

“把罗小π的切下来,给你做手术按上?”东妈眼瞅着面包机里的面疙瘩,嗤嗤地笑。我蹲在厨房门口,很愤怒地抗议了一声。

罗小曲低头对我说:“害怕了?妈妈涮我玩的,你也当真。”他又说,“我可不舍得让罗小π受伤害。”

看来罗小曲长大了,懂一些人事了,也懂一些猫事了。哎,人类长得太慢了,不管是智商还是身体,都太慢了。他们太浪费光阴浪费食物浪费地球资源了。我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我是小宝宝、小弟弟,他是大哥哥,大半年过去了,我都长大了,成年猫了,他还是小孩子。看他止步不前的智商和身体,真是替他著急。可笑的是,他一直还当我是弟弟。

这之后,罗小曲经常捏我的小脚丫,是的,他就这么说的,他说:“ππ,你的小脚丫,真好,肉肉的,软软的。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样的脚丫呀。”

罗小曲想脚丫子长肉垫,想走起路来——弹啊弹啊,想从高处跳下时脚腕子不疼……想像我一样自带消音器。

机会还真的就来了。这天罗小曲兴高采烈地捉了我,对着我的额头连亲三下,告诉我:“罗小π,我同学有那种鞋,就像你的肉垫,软软的,弹弹的。我的目标就要实现喽!我等一会儿就跟妈妈说去。”

“妈妈,我最近是不是很努力,作业都是优,考试也不错啊?”罗小曲提着我一起去懒人椅那里见东妈。东妈躺在那里看手机,翻了眼皮警惕地盯着我俩说:“有什么要求要提出来吧!”

罗小曲嘿嘿一笑,叫声妈妈,就把我挤在他和东妈之间。我奋力地扭动身子。东妈垂了眼看着我,跟罗小曲说:“你压着罗小π了。”

罗小曲一松身,我就要逃,但仍被他捉住。他抓了我的爪,让东妈捏:“妈妈,你认真捏捏罗小π的小脚丫,你捏捏,你捏捏。”

东妈捏着我的脚丫,说:“有事快说,我忙着回信息呢。”

罗小曲放开我,扭捏着说:“妈妈,我想要踩屎鞋。”

“为什么想踩屎呢?什么鞋都可以踩屎呀,何必专门弄鞋去踩屎?但你要记住,踩了屎要自己洗鞋。”东妈吃惊地说。我跳到地上,瞅着罗小曲,想起他执迷于看我拉屎撒尿的岁月。这孩子的趣味怎么总离不开屎呢?

“不是真踩屎,是那鞋子舒服得跟踩屎一样,所以叫踩屎鞋。”

“踩屎怎么能舒服?”东妈说着伸了手摸罗小曲的额头。

“踩屎的舒服,就是软软的弹弹的,就跟罗小π长了肉垫一样啊。”

“哦?那得是什么样的屎?”东妈的语气有些缓和,我想帮帮罗小曲,就跳上懒人椅,依偎着东妈,把我的肉垫按在她的胳膊上。罗小曲捏着我的肉垫,又拽东妈的手来捏。

罗小曲说:“就是这样的,又软又弹。你看吧,有这样的鞋,绝对可以保护你孩子的脚,跑步,打球,跳高跳远,都很有帮助。我们好几個同学都买了。”

“贵吗?”

“贵,五千多元呢。”

“什么?五千多元!你妈将近一个月的工资呢!小小年纪,可不能养成奢侈的坏毛病!”

东妈正说着,门锁响了,我们一起看向门口。罗大乐进来问:“说什么五千多?”

东妈开始复述原因的时候,罗小曲就撅了嘴去卧室的书桌前坐下,伸耳听着客厅的对话。估计,他期待着罗大乐会一时糊涂,让他能穿上踩屎鞋。

看着东妈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回轮到罗大乐幽默了,他说:“别生气了,攀比风确实存在,重在引导。实在不行,把罗小π的屎攒起来,让他踩。”

我赞同。我朝罗小曲喵了一声。罗小曲抬眼看我瞅他,拿笔来画我的胡子,我摇头躲过。他对我说:“罗小π,你再拉屎的时候,拉堆肉垫好吗?带香味的,永远有弹性的,我粘到脚底下。”

正说着,罗大乐走来说:“小孩子要好好学习,同学间要攀谁学习好,不要比谁穿了什么吃了什么。”

老生常谈。我替罗小曲表达了一下不耐烦。罗小曲哼下鼻子,说:“我长大了,自己设计,让我的孩子一直有踩屎鞋穿。”

“嗯,有志气,也可以让你爸有这种鞋穿。”罗大乐说着看看我,说,“也让罗小π有这种鞋穿。”

“我才不稀罕呢。你们人类的烦恼都是因为先天没长好。”我抗议着。

罗大乐看罗小曲郁闷,追加承诺:“如果你参加这次全国的数学竞赛,能得前三等奖,我就奖励你。”

“真的?”罗小曲的眼睛放起光来,前几天他刚在济南市的选拔赛上得了一等奖。他大声问,“爸爸,你说话算话?”

罗大乐说:“当然。你要是同意,我就马上给你报名。”

原本不想参加全国赛的罗小曲,开始向他的踩屎鞋冲刺。

每天,罗大乐都会给他布置一堆数学题。开始几天,罗小曲还做得兴致勃勃,甚至都不和我玩耍了。三天后,罗小曲就对着那些题唉声叹气,消极怠工,不是掐指甲,就是抓了我各种的折腾。罗大乐来检查的时候,就气得摔摔打打,指责罗小曲没常性,没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罗小曲嘟囔说:“愚公移山,那不就是个故事吗,你又没看见,还天天说。再说了,他打个隧道不也过去了吗,干吗移山呢?他带着家里人搬到山外面去,连隧道都不用打呀。”

罗大乐深吸了口气,把罗小曲的模拟试卷卷起来,抽打着自己的手心说:“这故事就是告诉人们,面对任务不要畏惧,再多再难只要有了这种肯干的精神,就能完成。一共不到十套卷子,你使使劲,加加油,就能做完!”

“我不想要踩屎鞋了!要是努力了很久也得不到,那努力不白费了吗!”罗小曲的退堂鼓打得罗大乐瞬间就鼓起了胸膛和腮帮子,他憋喘了一会儿说:“要是害怕失败,那你永远不会有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我才不害怕呢。”罗小曲嗫嚅着。

“就怕你害怕也晚了,人生可没有后悔药,定下的目标……”罗大乐的声音越来越高,东妈走来问明原因,扯了罗大乐的胳膊说:“道理早都给他讲清楚了,让他自己思考。”

看父母走出去,罗小曲捉了我的两条前腿,把我从书桌上拽到他的怀里,把脸挨着我的头,眼泪蹭着我的鼻子尖,滴到他自己的腿上。他边流泪边捏我的小脚丫。我缩回来,他再拽过去捏,捏个不休。我舔舔鼻子尖,发现他的泪很咸。我想跟他说点什么,又觉得无法言表,只能忍着他眼泪的咸涩,任由他捏我的小脚丫。

夜深了,人类都进入了梦乡。无聊的长夜啊,如何打发?以往,我大都从罗小曲床头的木板缝隙里,伸爪进去,正好能挠到他的头,把他挠得在梦中来回摆动脑袋;要不就跳到他床上,轻轻地拍他的脸玩。直到累了,厌了,才罢休。很多早晨,他醒来,发现自己的头不在枕头上,甚至发生了90°或180°的位移。可是今晚,我总觉得应该干件不同寻常的事,帮助他明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在各个房间和阳台慢慢地走着,寻觅着“不同寻常”。

几番忖度,我来到北阳台的储藏间,那里高处的筐子里有粉条。好大一捆,足有罗小曲的大腿那么粗的一捆。每一根粉条都像罗大乐的牙签那么粗,像罗小曲的铅笔那么长。东妈大前天刚买回来的。她买回来的当天,我曾费力地扒拉开塑料袋,试图揪一根咬着度过寂寞的夜,但粉条捆得太结实了,我试了几次,没成功,就放弃了。

对,就是它,再没有比它更有难度的了。也没有比它更适合展现愚公精神的。

粉条,那种嚼得动但咬不烂的韧劲,特别让本猫宝着迷,让我嘴巴里有一种富足的安稳感——永远嚼不完,永远有粮食。嚼着嚼着,那种安稳感就隐退了,变成陪伴——它好脾气地陪着我,在人类寂静的夜里,陪我醒着,陪我过时间的分秒。只要家里有粉条,只要北阳台储藏室的门不关,我就会偷偷地叼下一根半根的,躲到餐桌底下,慢慢地嚼。嚼长夜的孤独。

有时候,人类会起夜,每当这时,我就会丢下粉条,跑上去拥抱他们的小腿。一条腿挣脱了迈向前,我就再抱另一条。就这样,抱着,抱着,就和人类一起到了厕所,等他们撒完尿,再抱他们走向卧室的腿。他们根本不会认真理我,最多迷迷瞪瞪地跟我嘟囔一句半句的话,且都是让我睡觉之类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每次都兴奋地扑上去拥抱,希望能终止他们回床的脚步,来陪我。每次,每次,我的热情都被人类的拖鞋踩在脚下。每次,每次,都是粉条陪着我。但,大部分的时间里,我是没有粉条的,那我只能寻个比较有韧劲的塑料袋子啥的,陪我。

因为有大前天晚上的经验,我知道这次的粉条被尼龙打包带扎得特别紧,用嘴巴很难叼起一根,如果叼一缕,又没有拽出来的可能。我这次先用我锐利弯曲的指甲抠进粉条,然后奋力地一通扒拉,果真就有两三根翘了起来,我叼住其中一根,死命咬住,身子往后撤,一下又一下。当嘴唇被磨得疼了,我就停下来歇息,却不敢松嘴,生怕粉条再回到它们的队伍里去。几经努力,我终于成功地拽出来一根。

我叼着得之不易的第一根粉条,从窗台的箱子上箭步蹿下。落地的瞬间,我改变了迅速送给罗小曲的打算。我要先犒劳一下自己。本猫宝真是太聪明太能干太机智了。本猫宝真是堪当盛世最帅最智最牛的貓。我叼着“万事开头难”的第一根,愚公移山的第一锹,趾高气扬地走在从储藏室到罗小曲卧室的道路上,我轻声地哼唱,犹如征战的勇士载誉归来。

本猫宝优雅无比傲娇绝伦地走过人类的厨房、餐厅、客厅,进入目的地罗小曲的卧室。跃上床,思索再三,在罗小曲的枕边趴伏下来,细致耐心地嚼。嚼我的努力和成功。

等我充分地享受了嚼粉条的快感后,我把带着我唾沫和齿痕的粉条,郑重地摆在罗小曲的枕头旁。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把所有的粉条摆在了罗小曲的床上。它们横竖交叉,经纬相接,犹如一张粉条织就的网。奇怪的是,一向睡梦里乱移乱动的罗小曲,竟然一夜没离枕头。

叼最后一根时,我已经累得浑身酸软,牙齿都酸疼了。一整夜,几乎一刻不停歇地叼,抽,扯,跑,还要爬高蹿低,运动量得有多大!我叼着最后一根粉条,倒在罗小曲的脚边,不再琢磨它摆放的位置。

我累了。太累了。这个累比大战鸡毛掸子还要累上十倍。东妈说得对,睡眠是最好的能量补给,我需要睡眠。我闭上眼睛前,还试图想一想人类看见满床粉条的反应,但我已经累得没劲儿想了,睡眠像厚厚的棉被扑盖而来,包裹了我。

我大睡一场,醒来时已是中午,三个人早已不知去向。但,令本猫宝不解的是,满床的粉条还原样摆着。等我发现这是个问题时,吓得嗖地一下跳下床,各屋巡视了一番,才在罗小曲的卧室门口安心蹲下,细细思索。情况大约有三:

1、像上次保留我大战鸡毛掸子现场一样,保留作案证据,用苍蝇拍指着,质问我——这是谁干的?好让我在铁证面前不得不低头认罪。

2、人类早上的时间紧张,还没来得及收拾。

3、罗小曲喜欢粉条蜘蛛网,不允许东妈和罗大乐收拾。

不管什么原因,估计我都逃脱不了一顿胖揍。到哪里躲避呢?我各个屋子转悠着,最后还是决定躲到罗小曲的衣橱里。

衣橱的最底层,放着几件罗小曲早已不穿的衣服,冬天,趴在那里非常舒服,又安静又暖和。现在进去有些热,但毕竟安全。记得寒假的时候,三个人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见我,等我在衣橱里睡足了,走到罗小曲跟前,他的口气惊讶得如同面对天外来客:“哇!你从哪里来的?你从哪里来的?”直到有一次周末,恰巧被罗小曲发现。

我把衣橱的推拉门先扒拉开一条我能进入的缝,随时准备撤退。

门锁转动,门铃叮咚。他们回来了。我闪身钻入衣橱。只听罗小曲一进门就朝卧室跑,但被东妈喊回去换拖鞋。罗小曲换着拖鞋对东妈说:“你和我爸谁也不许动那些粉条啊,我要好好地破破案!”

罗小曲进到卧室,嘴里发着咦咦的声音,围着床转来转去。突然,罗小曲大叫着“妈妈”跑了出去。

“妈妈,妈妈,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你快来看!”罗小曲和东妈的脚步声一起出现。“妈妈,你看,所有的粉条,都是单根放着的,没有三两根紧紧挨在一起的,这说明罗小π一次就只叼了一根!等我勘察完现场,充分地掌握了他的作案动机后,我就可以动作案现场了,那时候我要数一数一共有多少根,就能知道他跑了多少趟!”

东妈说:“这猫孩子真是越来越会淘了,变着花样淘!原来他就喜欢祸害粉条,一根半根的,嚼着玩,我也就没收拾他,怎么就突然疯了,这么个折腾法!”

罗小曲说:“妈妈,罗小π会不会是吃错了药啥的,或者偷着喝了我爸的猫尿,要不就是吃了太多咖啡,大脑兴奋?我要去看看我爸的酒瓶和咖啡罐有没有变样!”

东妈笑着说:“不可能。我觉得,最可能的就是他接收到了某种神秘信息。”

不用看,我就知道罗小曲的眼睛肯定会睁得大大的,我只要听声音就能知道他表情的变化。罗小曲惊讶又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跟东妈说:“那会是什么神秘信息呢?妈妈,是不是外星球发来的?可是,他为什么不摆在你和爸爸的床上,而摆在我的床上呢?”

“我哪里知道。你自己想,我去做饭了。”东妈走了出去。

罗小曲的脚步声又走动起来,只听他自言自语说:“如果是和外星人对话,那这图案就是精心设计的,是种图案语言,这横七竖八的,是啥意思呢?”

“搞复杂了,搞复杂了。人类真会搞复杂呀。”我心里窃笑,一不小心,就出了声。罗小曲大叫一声:“ππ,你给我出来!”他唰地拉开衣橱的推拉门,说:“哼,你别想躲过我侦探的耳朵和眼睛!”不等我走出来,就看见他贴在地上的脑袋。罗小曲伸手把我拽出来,抱住我说:“罗小π,你快告诉哥哥你的作案动机,难道真的像妈妈说的有神秘信号?”

“唉,我的好心好意啊,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大声对他说。他以为我是烦了他,把我抱得更紧说,“不准烦哥哥,嗯,好吧,你可以烦哥哥,但不能烦侦探,我是侦探!你要乖乖地配合哦!”

正说着,罗大乐回来了。罗大乐边换衣服边喊:“罗小曲,你今天怎么回事,你班主任跟我反映,说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那眼神一看就知道心不在教室里,不但自己不认真听课,还拐带着别人也不好好听课!来,来,你给我靠墙站好,好好说说你的原因!”

“嗯,嗯,我,我,我脑子里总在想罗小π为什么把粉条放到我床上,我自己想不出来,就让同学帮着一块想。”罗小曲站在客厅的墙边,说一个字屁股就轻轻蹭一下墙,眼盯着他爸,看罗大乐没有继续动怒,才语调欢快地说:“爸爸,你知道吗,我已经侦探出那些粉条是罗小π一根一根地叼过去的,因为所有的粉条都没紧紧挨在一起的,如果有那种成缕的,才能说明他一次叼了多根对吗?爸爸,这就说明罗小π整晚都在运粉条啊,不得把他累晕啊,怪不得今天早晨他睡那么死呢!”

罗大乐说:“哼,你不觉得惭愧吗,你要有罗小π这个劲头儿,别说做十套练习题,一百套也能做完!一等奖都有希望!”

“啊?!罗小π,罗小π,难道,难——道——他——是在——是在——”罗小曲歪着脑袋瞅着罗大乐,把话拖得比我尾巴还长,突然他离开墙,伸手捉了我,和我四目相对,“罗小π,你难道是教育我的?你是愚公派来的还是我老师派来的?说,说你的作案动机!”

我把头扭到一边,避开罗小曲的逼供,却看见罗大乐和东妈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朝他们柔柔婉婉地叫了一声,东妈立马走上来解救我。东妈抱着我,轻轻地挠着我的脖子说:“哎呀,哎呀,真是的呢,我们罗小π竟然懂得点化哥哥,鼓励哥哥努力学习!”

“这么说,罗小π成精了。”罗大乐的话一时不容易琢磨,我也就不费脑筋想,很舒服地闭眼享受东妈的爱。东妈说:“你不信?那你给出一个解释啊,他为什么那么费力把粉条一根根弄床上去?”罗大乐清下嗓子说:“不是我不信,我因为信才说他成精了。看来动物真是不可小瞧。”我睁眼看着罗大乐,看着终于变聪明了的罗大乐。罗大乐见我看他,伸手从东妈怀了把我接过去,像东妈那样抱着我,挠着我,并开始走动。东妈笑着跟罗小曲说:“看你爸抱ππ,像抱小宝宝似的。”罗小曲说:“爸爸,让我抱抱ππ。”罗大乐说:“你去把粉条一根根地收起来,认认真真地拢整齐,向罗小π学习!”罗小曲说:“给我手机,我先拍个照片留念,免得以后忘了。”

东妈说:“我来拍!”

罗大乐把我递给罗小曲。罗小曲提溜着我的前腿,走到他的卧室,拍了三张照片。一张是罗小曲一手指着床一手指着我,一张是罗小曲拿着我的前爪按在他的鼻子上,一张是三个人把我拥在中间,东妈举着手机,罗小曲按的键。如果你现在能到我们家来,在墙上就能看见这三张照片呢。

哦,说得太久也太多了。先打住吧。哦哦哦,再說一句,你肯定想问罗小曲的情况吧。他去上海参加了全国数学比赛,差一丢丢就拿到三等奖,是四等奖里的第一名。他哭了鼻子,后悔自己没有更努力一点,还责怪我没早些点化他呢。当然,他没能得到昂贵的踩屎鞋。东妈领着他去商店买了一双带气垫的鞋子,他穿了新鞋子在客厅里弹跳,试图摸到天花板,但每次都差一大截。看我在一旁观战,他就捉了我陪他一起摸天花板。我恐惧地大叫一声,立马就来了两个保镖,把我从他手里解救下来。

六、不是结尾的结尾

我还有很多话没说,还有很多的故事没讲。但我实在已经说得够久够多了,真怕你听烦了,那就以后再说吧。

以后的故事,有很多是我喜欢的,比如东妈认识了白灰灰的娘。白灰灰是条胖胖的英短。白灰灰的娘超级爱猫,她说她给人当妈没有给猫当娘当得好。白灰灰的娘经常和东妈聊天,告诉东妈白灰灰的糗事,还让东妈给我冻干生鸡肉吃。我的天,我真感谢她——是她让我吃到了真正的白白的香香的鸡肉。

我不喜欢的事也很多,比如东妈发现我肚子上长了一坨肥肉,比如她没看见我的小鸡鸡,竟然怀疑我发育不良,怀疑我的小蛋蛋长错了地方,开始对我更深入地观察和研究……还比如,非要给我洗澡,我觉得这种事不亚于谋杀……更加让我生气的是,他们竟然经常把一条叫逗逗的狗带来,带到我的领地上来……唉,不说了,等下次说吧,等我养足精神,等你给我信息说你喜欢听我的故事。

如果你喜欢我,请你记住我的名字——罗小π。你也可以来我们家做客,来看看我,顺带看看东妈,看看罗大乐,当然还有罗小曲,那个qq名叫呵呵君的小男孩,我的哥。

责任编辑 李青风

邮箱:sdwxlqf@163.com

猜你喜欢

大乐小曲小男孩
永昌小曲发展现状调研报告
“聪明”的小男孩
7天6场会大肆圈粉!大乐在辽宁对虾养殖圈刮起“虾富肽”旋风
买苗就送“虾富肽”!大乐中联携手在博兴养虾界搅动风云
小男孩
无油涡旋压缩机小曲拐动力特性与仿真研究
我的过年大乐事
萌萌哒的小男孩
小曲
找个富婆过钱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