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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不返,再难复制一个郭莽园

2019-12-11菡阁

收藏·拍卖 2019年12期

文:菡阁

独解

郭莽园于岭南画坛,可谓一个传奇的存在。或因其不羁的外形;或品其狷狂的书画之艺;或感其不凡的人生经历,总之一个『奇』字是避不开的。

采访郭莽园,是几十年采访生涯过程中思想最深邃的一次。因为艺术家的终极追问是探索生命的本源,并且最终让个体的生命融于宇宙的生命。那天脑海一遍又一遍出现早前读过的《钻石的十二个面》,讲的是一位格鲁派的格西(宗教学位)被派到最封闭的钻石行业,以所学在红尘中修行的故事。当看到那些非散点透视也非焦点透视而是多维透视,又能和谐在纸面上共生时,就突然发现艺术就是切入宇宙密码的小角度,为每位艺术家开启觉知之路。

先生们带路,天聪少年初长成

对于他这大半生艺术之路的总结,郭莽园说,“无法再复制一个郭莽园”。他认为自己曾经身处一个最好的时代。

那个年月,本来文脉昌盛的潮汕因为战乱等原因蛰伏了一批隐逸的名宿高士。先生们知道自己人生面临即将离席,都不想让平生所学就此湮灭,于是一位好学有为的少年被拣选了出来。

这得益于他那崇尚风雅的乡绅父亲,让自己家里成为高朋满座的雅集场所。儿时的郭莽园,就在旁观他们吟诗作对、饮酒绘画中度过,父亲也以旧学对他启蒙,6岁时开始研习书法。入学时成绩并不好,直到小学三年级才冲到第一名,并一直保持到求学的最后。初中时,郭莽园的狂草已经有人裱起来了。当他听说有个老先生画国画、会刻章,还开过照相馆,艺术造诣很高,和儿子在谷饶小镇上开了一个叫“醒文刊印”的小店。郭莽园立刻跑去拜见那位叫陈半醒的老先生,顺便带上了几幅自己满意的书法作品寻求指点,却换来一通打击。

他把这件沮丧事告诉父亲,父亲却让他赶紧拜陈老先生为师,这才知道陈半醒原是父亲的老朋友。陈老先生也详细问他父亲是谁,才爽快地将他纳入师门。郭莽园说老先生的传道授业的方式很特别,自己先喝二两酒,再作画、刻章、写字,而他就磨墨理纸侍在旁边看着。莽园到现在都很感恩陈半醒给他指出一条很正的学习路子。从临汉碑开始到写字、刻章,也学习一点古典诗词等。但那时候郭莽园对国画还没兴趣。

当时他经常在图书馆看《星火画报》,为那些苏联、欧美的油画很激动,觉得“当个油画家的人生多有色彩”。 为了学油画,他凭借一本素描教学和一本业余美术家教材先偷偷练习素描。没有模特,也没有石膏像,就直接找人物写生,几年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文化大革命”期间,郭莽园也受到冲击,21岁就只身跑到汕头谋生,从美术装潢、产品包装、陶瓷工艺到服装设计。曾经还躲在一个小渔村里打鱼,连纸都没有,他就只能在红砖上画画。

23岁时,郭莽园终于通过表兄介绍认识赵一鲁,这位老先生被称为潮汕地区油画第一人,不仅油画画得好,古诗词功底也深厚,郭莽园视他为偶像。这位偶像见他底子好,本来不再收学生的,竟然为他破了例。

赵老师偷偷安排郭莽园画一幅三米高、两米宽的主席像。这样的大画就是一般的熟手也很难驾驭,就是靠着写生积累的底子,郭莽园还是完成了任务。那之后,他终于可以独立画油画,“成分不好”也可以帮老师做“体面活”。

《梦敦煌之三》 96cm×179cm 2019年

1972年,郭莽园听说广州有个外国油画展,他看到画展上的名画竟然都是复制品。“连一幅真正外国的油画都看不到,还怎么学油画!”赵老师却鼓励他说:“没关系,学国画吧,你学国画比学油画强。”

于是,郭莽园从油画道路转向了国画道路,拜功力深厚的山水大家梁留生为师,从此在水墨的道路上一走就是四十年。其实郭莽园那时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大文化观有朝一日会让他的创作与众不同,浓烈的人文气息最终让他成为具有时代特色的人文大家。

问道西泠,进入史上最难加入的社团

郭莽园说因为自己被老先生们带着走道学正统,握笔、磨墨、理纸都非常讲究,就算是一些名家,在一起手、一抬笔之间也能够看出握笔的不得要领。掌握握笔的科学方法可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至于笔,是他一生的密友与情人。只要一拿起笔,他会瞬间进入浑然忘我。他说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是完全放空的状态,手势已经不受理性的控制,他只能跟着心灵的方向去走。但正因是从心生发而出的作品,反而是最能体现中国画里难以表现的意与境。

1990年,“五十知天命”的郭莽园,才在羊城文化公园举办了自己第一个画展。以前他画画从来不随便拿出来给人看,“所以,当我在广州开画展时,人家就很惊讶,郭莽园会画画吗?”因为以前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他都不挂自己的画。到了1992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搞画展,登堂入室进入了顶级的艺术殿堂,人家才幡然醒悟,原来郭莽园会画画。

《梦敦煌》96cm×179cm 2019年

此后,郭莽园相继在北京、西安、杭州、台湾等地举办展览,每次展览都是观者如潮。经过此前的不断学习,那时的郭莽园已经与旧时的文人一样,诗书画印集于一身,且无不精通。郭莽园说:“我学的比较杂,但艺术都是相通的。”

1997年,郭莽园凭借诗书画印“四绝”,去申请加入西泠印社。西泠印社作为国际性的研究印学、书画的民间艺术团体,据说这世界上最难加入的社团,在他心中是高山仰止;是他艺术道路上苦苦追寻的“组织”。他回忆说当时自己连申请书都不会写,还是印社成员余成找了别人写的让他抄一遍。余成还介绍了《西泠艺报》的主编蒋北耿给他,蒋北耿见第一面时就要他急就小诗一首。郭莽园清楚这是隐性的考验,他几乎是很快写下了“少小好篆刻,日日梦西泠。门外踟躇久,仰看一天星”。尽管还没成为社员,他的这首小诗已经以社友的身份发表在《西泠艺报》上。后来有内部人士透露,资质审核时他是全票通过。

到了今天,郭莽园已经有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州画院艺术顾问、中国手指画研究会顾问、广东华人书法院名誉院长等诸如此类的社会身份,但是他的名片上永远只有“西泠印社社员”这六个字。

《山水》 365cm×870cm 2012年

有友人曾出下联“四绝入西泠”,并向郭莽园求上联。郭莽园思索后,写下“一生羞南郭”,就是他对自我认知的心灵写照。

“衰年变法”,从画者到觉者

曾经和苏富比的纽约负责人聊起中国艺术市场的一线大家们,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群体最大的问题是当出现市场稳定的范式时,就再难变法。

其实纵观郭莽园的艺术生涯,能够看到他从来爱做各种尝试,不会拘泥要把那种题材画成某种范式,观者能够辨识的是他酣畅张扬的笔墨以及特别的高华气象。

就如这次广东美术馆在2012年为他举办个展后,时隔7年又为他举办个展,而且是年末压轴的最后一个大展。借这个契机,郭莽园终于实现了他的“衰年变法”。

在一次“变法”中,他选择了魏晋至唐跨越期的敦煌,这个时期是敦煌的艺术巅峰,而敦煌就是世界进行融通交流最有影响力的文化符号。世界的敦煌,是人类文明留存的共同财富。

对于一个只在梦中,却从未到达的敦煌,郭莽园说他更多的是以“敬事关心”的态度来对待。已经有那么多的艺术家画过敦煌,他一定要画出与别人不一样的敦煌。所以他的敦煌可以活在宇宙的气泡里,活在穿越年代的各个洞窟排列中,活在富贵堂皇的牡丹纹样与器物深处……开画就不起稿地他第一次为“十六罗汉”(唐朝时为十六罗汉,宋朝才有十八罗汉)起手稿,平涂、勾线、各种皴法,各种材质、素描与油画技法……无问西东,统统拿来所用。一尊罗汉脸上的大量钛白,他说那是他想象中“洞窟撒下来的光斑”;另外一尊罗汉的交叠趺坐的双腿,被一笔简化成了一个奥妙的圆圈。

从中可以观察到郭莽园的生命完全与敦煌交融(不是用生命,而就是生命),再次印证追求天人合一的中华民族是最有宇宙观的民族。

能量,决心,喜悦,仁慈,祥和,融入,觉醒……这本就是天地交泰而形成的无言大美,艺术只不过是他切入宇宙密码的小角度。

他不再只是画者,或者文人,而成为生命的觉者。

郭莽园以时尚范出现在比利时街头

众品

郭莽园不混画坛,不任美协任何一职,却不乏一众懂他、爱他的画界名家,在大家眼中,他是『画坛闯王』;他是能人奇士。品其画作,有人见其『才』;有人读其『意』,有人赏其『形』不一而足,且听道来。

陈传席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华文化发展促进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三品画坛闯王

品高而度远(节选)

时下画画人号称画家者,车载斗量,多如牛毛。然而,观其画能使我有一点什么感觉者,又寥如晨星。

数年前,我看到汕头莽园的画,却骤然为之一振,他的画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奇”,至少说,和流行的一些画不同。

莽园好读书,每日披卷不辍,古今奇书,览之无计,且诗词楹联,拈之即出,这是一般画人所不能及的。莽园是“才人”,非平庸之辈可比,故其画为“才人之画”。大涤子说:“才人之画,品高而度远。”莽园之画不正是“品高而度远”吗?“品高”来源于他的传统功力和高雅超迈的人品,有人说莽园的画中有一股酒气,这酒气大约就是豪杰之气。莽园好酒,不亚于其好诗文。我曾著文谈“酒与文”,有云:“好酒使气者书画必狂放磅礴,不可一世。”《庄子》云:“醉之以酒而观其则,”人生于今世,为伪诈、龌龊所围侵,借酒之力,去其伪诈,而存其性,故能见其真,见其豪杰之气。此莽园之画所以“品高”也。

“度远”,来源于莽园高深的文化修养和远大的胸襟。《五灯会元》卷十七载吉州青原惟信禅师语云:“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祇是山,见水祇是水。”同一物,人的知识修养不同,所见所画亦不同;前后胸襟不同,所见所画亦不一。况周颐亦云:“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所以,莽园之画,虽廖寥数笔,虽苍苍片墨,而画外之意无穷,此词心也。有此词心者,其画者,画也;其画者,非画也。画者,形、色、墨也,非画者,“品高而度远也”。

书于2003年8月

独创和逾越(节选)

潮汕人半数出入海外,有海贼之精神气势。海贼者,无所拘束,无所顾忌,敢于逾越一切桎梏,敢于闯荡天下,开辟局面者也。莽园作画亦如之也。余观其群鹤戏海图,纵横数笔画飞鹤,立鹤于上下,当中以大笔着兰色,淋漓横扫,浓淡相间,有骨有韵。其画之巨,固已惊人,其法之奇,古所未有,今所未有,中所未有,洋所未有,唯潮汕人郭莽园有之。莽园者,真画家之闯王也!

《梦敦煌之四》96.5cm×179cm 2019年

《海福添筹》410cm×620cm 2012年

书于2012年

画坛之独诣

凡绘画成功之法,先师古人,得传统之法;继师造化,得自然之法;再得心源,获悟道之法。三者具乃可言艺也。夫艺者,异也;匠者,同也。莽园之画,初与古人合,后与古人离。而能得一家之法,于今之画坛,可谓独绝也。

夫世之能画而又好敦煌者,多摹其形。莽园者,画坛之闯王也,久好敦煌乃见之于画,然能舍其形而取其神,此中玄妙之意,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非通才大奇士而不可知。莽园知之,故能独创其格,为一时画坛之独诣,斯异也。

书于2019年11月

罗一平

博士,原广东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文化部国家当代艺术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

以意造境,由境生意

《狸奴》 36cm×26.1cm

余尝闻人言“莽园者,狂人也!”盖因其所画,尺幅巨大,且笔墨奔放耳。莽园之画,有豪放之态而无狂妄之姿,盖其人其画,无此郁结悲愤之感也。夫东坡之豪放词,“大江东去”,有豪放之状而无豪放之实者也,实哀叹“早生华发”耳;“吟啸徐行”,无豪放之状而有豪放之实者也,实“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耳。莽园之图画,有大江东去之类,亦有吟啸徐行之类,然其实之所归,终在于豁达闲适之境,而非磅礴激荡之态也。

莽园之别于众人者,不在形神之内,而在意境之外也。莽园独善以意造境,由境生意。其写春之将至,不画春江水暖,而画一猫蜷伏酣睡,蝴蝶于前而懒于扑捉,身后杨柳新绿,随风轻拂,此春日睡迟之境也,于此境之中,慵懒之意备矣。其写小童牵牛,小童在后,负手独立,眺望画外;一牛站立于前,回首以望小童。一绳执于小童手中,松垮拖于地上,人不急,牛亦不急,此放牛贪玩之态,写慵懒悠闲之意也。莽园独爱此意,其画多写此散漫闲适之态。虫鱼花草,人物鸟兽皆轻松而懒散,及其笔墨韵味,亦随性而无拘束。其画唐人仕女马球,墨色浑然运动,寥然数笔,则骏马、仕女皆现于纸上。笔触粗犷不拘。及其画古柏,浓墨蕴然,似胡涂于纸上,细观则葱葱之古木,孑立于世外。

人观其笔墨,见不服束缚,不拘形态,则谓之以“狂”,此唯见其形,不见其实也。莽园所绘之闲适之境者,无所待之意也。睡猫懒卧于春晓,牛僮流连于归途,群鹤飞翔于水上,仕女嬉戏于马背,皆无忧无虑之意境。画内之人物鸟兽,自由且无所依赖,此无功之境也品;画中之笔墨趣味,挥洒涂抹,随于心性,此无己之境也。莽园之所绘者,非虫鱼鸟兽、仕女人物也,其所绘者,慵懒闲适者也,无所待者也,逍遥者也。此非狂人之为也,实神人之功耳。

无功、无名、无己之境,非逡巡而可得。莽园之求此“三无”者,画也。莽园之画古柏,非图古柏之形神也,以之悟无功之境也。松柏之常青,人所嘉之,盖以之喻人也。唯莽园不状其苍健而状其勃然。此非以之喻人也,此以之悟道也。故莽园之古柏,无古意而有野趣,盘枝错节,难辨形状;枝叶繁茂,以现生机。莽园之画鹤,非图鹤之形神也,以之悟无名之境也。鹤之仙风道骨,人所嘉之。亦以之喻人也。夫鹤,凡鸟也,孰知风骨?莽园状其形态,天然而不雕,盖不重其名而重其纯质也。莽园之画高山,非以之托仁者之所爱也,非以之喻文人之伟岸也。其山墨色蕴然,不辨草木,不显山石。浑然一体,以去人工之意趣。观者游于山中,唯见天然,则忘我之意生焉。莽园借图画而得“三无”,真逍遥也,此亦宋元以降之所谓逸品者耳。余观今之画者,其所众者,描形写神者也,谓之神品。莽园之画所图者,含道以应物也,谓之逸品。以逸品而居神品之上,可得为乎?可也!

莽园之画也,其卓然于外者二,曰笔墨、结构耳。其笔墨也,旷达而不失细微;灵动而不无沉厚、动转而不少凝重。其结构也,如韩信之点兵,弈秋之布局,虚实相生,出人意表。其笔墨如斯,盖因其善书法,工碑帖。帖学之气韵柔媚,碑学之气势刚拙,杂然而一体,浑然而天成。故细观其笔墨,情、意、韵皆备矣。其结构之妙,盖因其善篆刻,以有求无,以小见大。得此二者,莽园之于今之画坛,执牛耳者也!

曹其文

著名学者,评论家。

前贤之题,更考创新胆略与能力

文人画是中华民族真正有语言原创特质的艺术。文人画可以名之为修养主义艺术,它包容了设计、策划的创新因子,但其创作在本质上是一种长期陶冶、不断涵咏、持久孵化的有机过程。

文人画的三个主要源头:哲学(禅学、道学)、诗学与书法。文人画的基本条件是:画家必须是一个饱读国学书的人。在古代,文人画家是通才,是当代一群文史哲教授合在一起的那个样子:史学、文学、禅学、书学、美学、经学、理学都要明白,他们每一个人占有一个国学知识体系和哲学精神空间的生态龛,在这个生态龛里,绘画和国学、精神情趣完美结合。此外,诗书画印四者和鸣,琴棋书画和文玩香茶之道互动,构成文人画综合文化场域。以上情况,决定文人画家应该是认识古代诗人、哲人和艺人灵魂的人,他的画是一个读书人的文史人格在书画上的外化。

郭莽园画文人画,首先他是一个读书人。郭莽园的读书规模是十分宽广的,阅读成就了他自己艰苦而有耐心的艺术培育过程。郭莽园所画的画,除偶有即兴之作外,几乎全部来自古代文学题目和传统民俗画题,基本上找不到他凭空捏造的绘画题目。

从引用文学体裁上看,他引用颇为广泛而深具内涵。如《数峰无语又斜阳》,用王禹偁《村行》诗,为思乡之作。《一年容易又秋风》,用陆游《宴西楼》诗,为客途之作。《春来江水绿如蓝》用白居易《忆江南》诗,为履险之作。《春水船如天上坐》用杜甫《水寒舟中坐》诗,为思国之作……有两幅画引《心经》,一幅引《五灯会元》(《大地草木春》),佛教告诉我们要找到一个不需要知觉的自己,为出尘之作。有两幅引《庄子》(《乐哉鱼乎》《知鱼之乐》),道教则告诉我们追求绝对自由(逍遥游),为观照之作。

《事事如意》 69.5cm×69 cm 2012年

他的有些作品,用典来源比较冷僻,没有古文史修养的人很难读懂。比如《潺湲诗情》,用杜牧《贺崔大夫崔夫子》诗句化成。《山雨溪流喧》化自南宋翁卷《山雨》之句。《神仙长年图》引句《文选·班固·西都赋》。《东坡诗意》,未注引何诗,推之乃《惠崇院春江晚景》诗意。画家偶有自作诗入画的,其诗也多是演绎前人的诗作。他所使用的许多民俗画题,不仅在绘画领域表现,按照中国文化衍射性习惯,还会被音乐、诗歌、雕塑、戏剧、展览和出版(作书名)等领域所共享。

《山雨溪流喧》 44cm×51cm 1998年

如前所述,画家画画如古人吟诗,句句用典。他的画绝大部分是前贤画过的题目,有的题目可以形成一个大师创作链条。画这类画,最高风险是与前人雷同,千篇一律。这就要求画家有极高的创新胆略和出新能力,有致师于垒、掉鞅而还的勇气,才可以突破前人陈规。如《菊是三秋眼》,原为石涛所画。《关河一望萧索》用柳永词意,是傅抱石先画的。《铁打江山》从潘天寿《雨后江山铁铸成》和赖少其画中来。《幽居图》,五代关仝、宋末钱选、元李道行、明程正揆、高剑父均用画笔描绘过。《事事如意》民俗画,大师齐白石、溥心畲、朱屺瞻、张振铎、马万里无不染瀚……对于画家来说,不能深度挖掘这些画题的内涵,别创新境界,就勿庸下手。对于读画者来说,认识郭莽园就意味着去追寻了解他的国画渊源与画学根源。读郭画者不能明其来源、参照,就没法理解他的画有别于人之处。

中国人有三千年之长的歌咏史,这些诗歌也被留在书页里。读了这些书,你可能对现实大彻大悟,你使用绘画这一种观察方式观察到的事物就大不一样了。你可能对任何事物都禅眼相加,这就是艺术上的觉悟和觉醒。艺术上的觉悟、绘画上的觉醒,是打破一切技术和观念藩篱的唯一途径。实现了这种觉悟,在现实中视为深渊的可以化作坦途,在艺术上视为高峰的可以化为部娄,在技术上视为畏途的可以化为捷径。我们理解郭莽园读书,除了积累文史修养之外,更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实现艺术上的觉醒,才催生了他别具一格的文人画艺术。

(节选自《星际间的牧笛》)

谢海

中国画学会理事,浙江师范大学兼职教授,《艺术地带》杂志主编。

画坛的独行侠,时代的棱角

我曾经说过,诗书画印全才的郭莽园是当代中国画坛的一股清流、一个“异类”。关于中国传统的中国画、关于中国文化命运、关于今天的世界、关于今天的中国画家都成为我们思考的一个单元,并且叠加到一起的时候,郭莽园的绘画样式的形成、风格的流变就不能不拿出来作为样板来反思。

作为职业画家的郭莽园,他的作品题材不是那么独特,作品风格也不是那么别致,他从来不把自己锁在一个被定型的位置上,这和他诗、书、画、印全面发展的思路高度一致。笔笔有来路的文人画传统加上繁复缛节的材料、范式,在今天碰到了尴尬,代表了自己品格的文人画在当代亦不忍卒读,在当下,一个中国画画家能把书法写到能看的程度已屈指可数,更枉谈诗词唱和,方寸铁笔。

中国画画家越往后画,越是拼人格、拼综合实力。郭莽园的大写意花鸟作品中,你能找到青藤、白阳、八大、虚谷、老缶、白石的痕迹,还能找到离我们不远的沈耀初、汤文选的影子,山水作品中更有宾虹、石壶诸神仙打架,我想,这足以让人害怕了,他能游刃有余地借笔还魂,让那些闪耀在历史当中的闪亮的名字与你隔空对话。

来设想一个场景,我们记忆中所有的能说得出名字和不能说出名字动物,不管它来自亚洲、非洲,不管是南极还是北极,不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全在一个巨无霸的旷野中,全部由郭莽园控制着,使人兴奋,让人震撼,这是写实的电影吗?不是的。文学可以这样,绘画可以这样,这是郭莽园式的科幻和无以名状的崇高图景。

1997年,郭莽园凭借诗书画印“四绝”,加入了西泠印社。友人写了个下联“四绝入西泠”向他索对,郭莽园想了想,写下“一生羞南郭”。他的画室里,有一副对联,“六朝碑版横胸臆,一介狂狷写性灵”,字体以张迁碑作底,始平公写出,夸张飞扬,用一种自谦、睿智而又不失自由、随性的腔调揭示一个活生生的、无法替代的现实自我。

郭莽园的书法看似粗头乱服,毫无章法,而实际上,完全取决于观看的维度。当他的书法是画的一个部分时,通篇的长跋只是一个块面,不具备书法审美的意义,或者说书法的审美经验此时此刻是失效的,即便是穷款“莽园”二字,信笔驰骋的或是酣畅、或是凝重都是配合画面展开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要解读郭莽园的书法,你也要去看他独立的书法作品,否则,阴差阳错,相去甚远。当然,观郭莽园的作品,不看他画面上图章的布局和图章本身,那也是莫大的遗憾。

在这个高度娱乐化而又不时隐隐作痛的时代,好在还有郭莽园这样的棱角。在太多的中国画产品倾销中,诗性的光辉如果说是品读中国画的一个奢侈,好在还有郭莽园作品能让我们看到一种不妥协的温暖。

《秋水芙蓉 》 34.3cm×34.2 cm

《柏颂》 365cm×725cm 2012年

众说莽园

看莽园画,不可耽于写生,宜于趣味看去,则天地宽宽,一奇再奇,未知者以为怪,深知者以为趣,趣味趣味,即是人味,人生几何?人味为上。

莽园画,宜书画并看,书趣画趣,都在其中,互有相映,相得益彰,其书中拙味,与画中清气,合而和和。

——林墉《真真有趣》

静观莽园之画,每感其挥运之风,飒飒然而长驻。其所造之物,所造之境,一一着情感之色彩,无非其胸中之丘壑,诚可谓别有天地非人间也。苟以一二语以概其法,则曰:因势用笔,随情赋彩,情与物融,法随情生,空间感藏时间流,野乱处有统率方,此莽园之六法也。

——罗韬 《言说不可言说者——述郭莽园之艺》

郭莽园先生的画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大气,作品中散发着一种豪气,一种让人在其作品前不得不驻足细品的引力,那种厚重和苍茫无不给人以震憾,那些意想不到笔墨语言和构图样式让人拍案叫绝。那些看似熟悉的题材,经过他过滤后,画出来是如此的奇妙耐人寻味,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上官超英《大美为真——郭莽园画作印象》

郭莽园的画很纯粹,很率真,不拘泥形象而注重意境,笔墨直接书写艺术精神。这不是他的心血来潮或者兴之所至,而是经历了笔墨语言的艰苦锤炼过程,经历了“画什么”与“怎么画”的反复循环,方才得到今天这个面貌,到了自我“糊涂”的境地。信手拈来,一个“信”字得之是多么不易啊,个中滋味只有他能体悟到了。他的绘画生动有趣,这和他的书法是分不开的,他的书法尊重传统,自幼从临摹开始习字,可谓是从传统中走来的,但是他又放荡不羁,随心所欲,因此他的书法可以说是“法无定法”的。他的书法雄浑磅礴,深得魏碑之妙。他笔性敏感,抑扬顿挫之间时有意外之笔,可谓妙趣横生。

——康征《散淡中的沉凝——谈郭莽园的画》

郭莽园是一个诗书画印兼修的多才多艺者,随手拈来,即可相映成趣,因此成为其画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头活水。正因如此,我们所看到的郭莽园的画作,便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幅画。在其画外,我们还能看到很多画中所无法表达的笔情墨趣。

——朱万章 《郭莽园绘画的意味》

如果说字如其人,他的书法颇与他那浑厚低沉的“男中音”同调,融冶篆隶,化碑入帖,可比涧樵隐客,披云漱石,冷隽高古。其开张雄浑,迥出轨躅,而法度澄明。往往野柯烂漫,不假矜饰。偶以金石刀法入书,迭见奇趣。故莽园画中有天然磊然、浑朴苍茫之趣,则正得力其书中金石气耳。笔墨中的金石意趣铸就其绘画之品格,使其超拔时流。

——许宏泉《岭南有个郭莽园》

郭君之书,篆、隶、楷、行、草五体俱能,五体又能各自融会贯通,绝不专主一家之法,所谓采得百花成蜜后,已无百花本来身。具体地说,融铸北碑南帖,能雄奇、可清健、亦瘦硬、会柔和、见野逸、现韶秀,是清奇无定格,却无半点市俗之气。既是笔笔从古人书范中化出,却不见古人书范形式的再现。

——区潜云《四绝艺一半谈》

岭东郭莽园,奇士也,能诗擅画,书法《好大王》《褒斜道》诸碑,笔走重涩,结体奇险。或作指画,若万毫齐聚指掌,简劲峭拔,观其画,如风中看剑,锋刃峥嵘而精气内蕴,俨然英雄名士风格,高且园、潘天寿之后,允称高标翘出也。

——李伟铭《莽园指头画说》

莽园的指画,直来直去,在有形无形之间,在有意无意之间,在有法无法之间,却是悟得文人画之妙谛,讨得了青藤、雪个、虚谷、白石诸先贤的不传之秘。

——孙克《莽园及其指画》

半生历荆莽的郭莽园,在体制外艰难学艺生存而终于为西泠青睐,以呆丁默存,却也是一种民间智慧和聪明。而这最终也成为郭莽园诗书印画艺术造诣的风格。由拙朴而来的沉重,由沉重而生的毓秀,由毓秀见其钟灵,因钟灵浸润蕴蓄了郭莽园艺术的奇崛苍劲、无风叶满山的浩渺之气。

——郭小东 《话说莽园》

不瞒说,我对笔墨那点体悟,归于经年返汕与郭老戏墨切磋而得来。20多年我俩合作遣兴无数,观他作画,深思熟虑在先,畅快淋漓于后,施墨用水皆随心所欲,借白石老人的话:鬼神时常来笔底。可以说,郭老每作一画都有通灵的快感和娱悦。

——方土 《裤头师父》

莽园先生的画让我产生震撼,还是近年回广州后,在画展中看先生原作。每次展览,只要有先生的作品展出,我必驻足久观。他的作品犹如众星拱月,在每次展览中总是那样耀眼夺目。

从莽园先生画里根本找不到投机之处,技法是传统的,从海派来,从书法、金石中来。无论是浓墨还是淡墨,还是行笔快慢,都体现出当今中国水墨界顶尖级的笔头功夫。他的构图总能出其不意,像变戏法般让人目不暇接。他始终坚持中国画的“写形”原则,以书写的方式写出心中之形,看不出“造”的痕迹。因此,读他的画就像品功夫茶一样,绝对的中国货、中国韵、中国味。

——陈炳佳《茶里话莽园》

莽园之画,多不事繁复,逸笔草草而满纸意趣。其繁茂每出以简约,此非泛泛者可与言也。高士操琴,知音听无声处。余谓莽园之画大矣,因能藏而成其大也。

——梁以墀《郭莽园先生画事小语》

莽园之画,贵在意趣盎然,贵在气息醇厚。他实在无意于去纠缠折中中西,实在对毫无创新的“创新”二字没有半点兴趣。他要做的仅仅是,在纯粹的笔和墨的交融中扑捉到内心汩汩情趣,在纯净的诗和画的混溶里打捞起文脉隆隆回声。

——韩帮文《我眼中的莽园先生》

《携鹤行》(指墨)75.3cm×66.4 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