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饮

咖啡十六世纪便登上了意大利人的餐桌，教皇与商人同饮近四百年后，意大利人又率先发明了浓缩咖啡机，一道与咖啡走向未来。清晨与午后的闲谈小憩，百年以来的时代剧变，尽数被意大利人纳入街头巷尾一家又一家的咖啡馆中。咖啡吧台内外，参过历史，赏过变迁，还有历史长河的璀璨遗星、无数有趣的灵魂，也曾在此举手投足，嬉笑嗟叹，共同织谱成与意大利、与咖啡不可分割而又浓墨重彩的篇章。

1959年，意大利小说家、《如果冬夜，一个旅人》的作者伊塔罗·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受福特基金资助，在纽约住了六个月。在美期间，他以意大利人的身份对美国进行了诸多点评，其中包括一句著名的针对咖啡的抱怨：“我很高兴能在美国喝到意式咖啡，但美国的咖啡馆实在令我难受，这点我都没办法向美国人解释”。五十年后的今天，意大利人仍在坚持不懈地维护他们心中的意式咖啡，并坚定地认为意大利是全世界的咖啡心脏与风向标，其中缘由想来也很好解释，因为在意大利，连咖啡馆都充斥着文化的足迹——

花神咖啡馆

意大利·威尼斯│caffeflorian.com

咖啡于公元十世纪左右见书于人类历史，在中东与非洲地区用作一种半娱乐性、半药用性质的饮品。由于穆斯林国家禁酒，部分人以咖啡作为替代，因此咖啡在当时也被学者称为“阿拉伯醇酒（Wine of Arabia）”。文艺复兴时期，富庶的威尼斯是基督教世界与广袤东方的重要交易口岸，根据记载，威尼斯也是与咖啡结缘最早的意大利城市。公元1570年左右，咖啡首次在此登陆，就此令多情的意大利一醉百年。

花神咖啡馆坐落于威尼斯地标性建筑圣马可广场（Piazza San Marco）的新行政官邸大楼（Procuratie Nuove），于1720年12月29日开张营业，是意大利乃至世界现存最古老的咖啡馆之一。咖啡馆原有一个十分富有地域自豪感的名字“胜利者威尼斯（Alla Venezia Trionfante）”，但顾客更喜欢根据咖啡店主弗洛里亚诺（Floriano）的名字，称其为“弗洛里安咖啡馆（Caffè Florian）”。这个名字与拉丁语中“花（Flos）”的词根很像，渐渐便演化为“花神”咖啡。

由于地理位置绝佳，自开业起，无数名流都曾在花神咖啡馆流连忘返。十八世纪时，花神咖啡馆接待过德国文学巨匠歌德、意大利剧作家哥尔多尼（Carlo Goldoni），以及风流才子卡萨诺瓦（Casanova）。到十九世纪时，来自英国的拜伦和狄更斯，以及《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等同样先后到访，并成为常客。十九世纪中期，咖啡馆几经易手后，意大利建筑家卡多林（Ludovico Cadorin）及其同侪的威尼斯艺术家对花神咖啡馆进行了再次装潢，这些装饰保存至今。

如今到访圣马可广场行政官邸人流如织的拱廊，花神咖啡仍守望在此，为匆匆路过的游客抑或远道而来的朝圣者提供丰富的意式咖啡及餐點选项。咖啡馆内现今共有七间风格各异的咖啡厅屋，在浸透旧时光的装潢环绕之下，你或也能如曾经的艺术名流一般，寻得灵感光芒迸发的声息。

古希腊咖啡馆

意大利·罗马│anticocaffegreco.eu

咖啡进入意大利很早，但在基督教义约束万物的十六世纪，这种充满异域特色的饮品为取得教内的“正统身份”，也经历了几十年的波折。由于彼时信仰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崛起，与意大利半岛上的国家冲突不断，咖啡这种来自中东的饮品处于经济与政治的灰色地带，心惊胆战地背负了一阵“异端”的声名。但最终，它凭借独特的口感与绝佳的功效，获得了“重症咖啡患者”教皇克雷芒八世（Clemens PP. VIII）的喜爱。这位教皇亲自为咖啡祝福，使其从此在意大利乃至基督教世界开禁，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市井商民，皆以交谈落座之间畅饮一杯咖啡为乐。

罗马城紧邻教皇国梵蒂冈，上行下效之下，罗马人对咖啡同样尤为喜爱。坐落于罗马孔多蒂街（Via Condotti）的古希腊咖啡馆是意大利现存第二古老的咖啡馆，仅次于威尼斯的花神咖啡馆，开业时间为1760年。孔多蒂街位于罗马市中心地带，紧邻台伯河，东端便是著名的西班牙大台阶（Scalinata della Trinità dei Monti）。游客一路到访，行过街上鳞次栉比的时尚精品店，见到雪白门头的古希腊咖啡馆时，好像突然从罗马的骄阳烈日下脱身，一头扎进了时光凝结的空间。

就像“花神”之于花神咖啡馆，古希腊咖啡馆与“古希腊”关系不大，只因咖啡馆主是个希腊人而得名。作为罗马城心脏地带的咖啡馆，古希腊咖啡馆接待过歌德、司汤达、拜伦、安徒生、李斯特、门德尔松、瓦格纳等等名流，在近三百年间一直是作家、艺术家、诗人与论政者的栖息地。咖啡馆内的装潢同样保持古意，四壁挂满油画，在稍显狭窄的空间中营造出极富历史气息的紧密感。

略有遗憾的是，截止2019年10月，由于所在地段实在寸土寸金，尽管古希腊咖啡馆取得了意大利文化遗产与活动部门的保护，仍可能因租金问题闭店。不过，大概对于见惯了大起大落的意大利人来说，万物皆死，万事皆允，不朽者便是艺术、浪漫，还有咖啡。

Cova咖啡   

意大利·米兰 │pasticceriacova.com

自从2013年被LVMH公司收购，Cova甜点及咖啡厅已然开遍全球，在上海、东京、台北等地，都能一试意大利高端甜品与咖啡的精致之味。但若按年岁访来，Cova同样也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咖啡馆，它源自米兰这座意大利北部的明珠之城，与彼时盛极一时的艺术家和创作者有着不解的渊源。

Cova始建于1817年，其主人安东尼奥·科瓦（Antonio Cova）曾是拿破仑的一名士兵。彼时的欧洲风起云涌，Cova落于米兰著名的斯卡拉歌剧院（Teatro alla Scala）旁，成为观众休闲小憩与民众议事集会的重要场所，顾客包括意大利首屈一指的歌剧作曲家威尔第和普契尼。到二十世纪初期，住在米兰的海明威也成为Cova的常客，他对Cova的熟悉与喜爱使得这间咖啡馆成为了他生活与创作的一部分——在《永别了，武器》中，主角亨利便是在Cova为其钦慕对象买了一盒巧克力。

1950年后，Cova迁址米兰繁华的蒙特拿破仑大街（Via Monte Napoleone），如今更是触及全球多个角落，让一品令人心动的“名流同款”成为可能。

红上衣咖啡馆

意大利·佛罗伦萨│giubberosse.it

要谈意大利的古都与文化，总不可能绕过佛罗伦萨。经历了百年风雨，这座美第奇（Medici）家族亲手建立的文化名城一度成为十九世纪意大利半岛统一后的首都。城市经过大型重整，著名的共和广场（Piazza della Repubblica）从贫民窟摇身一变，化身城市的经济与艺术中心。到世纪之交的1896年，红上衣咖啡厅在此开业，此后便成为佛罗伦萨社会与艺术史上不可分割的重要一环。

红上衣咖啡馆原名“莱宁豪斯兄弟咖啡（Fratelli Reininghaus）”，直白地得名于咖啡馆的两位德国创始人。由于侍者制服外套统一为红色，到1910年左右，顾客都渐渐以“红上衣咖啡馆”代指原先比较艰涩的德语名字。咖啡馆长久以来是知识分子和自由人士的驻地，孕育了意大利重要的近现代文化与艺术，意大利作家维维亚尼（Alberto Viviani）倾情称其为“铸梦激情之所”。

红上衣咖啡馆见证了意大利未来主义（Futurist）运动的兴起与发展，诗人索菲齐（Ardengo Soffici）、帕皮尼（Papini）、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蒙塔莱（Eugenio Montale）、未来主义领头人马里内蒂（Filippo Marinetti）等等，都曾在此驻足、创作。如今在安静的咖啡馆内细品时光，仿佛还能看到那些充满激情、永不疲倦的艺术家们的身影，正如马里内蒂曾这样形容他们的事业：“我们热爱危险，热爱持续不断的激情与勇气。我们鼓励（人们）进入具有挑战性的全新领域，进入狂热无眠之中，奔跑，放手一搏，抨击，喝彩。”

冈布努里斯咖啡馆

意大利·那不勒斯│grancaffegambrinus.com

1897年，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与道格拉斯勋爵来到那不勒斯，等待着他的是一扫西欧冬日阴郁的意大利暖阳，一段饱含浪漫传奇、但最终在那不勒斯宣告终结的关系，还有这间名为“冈布努里斯”的咖啡馆。

冈布努里斯咖啡馆位于那不勒斯市中心，紧邻城市地标建筑省督宫（Palazzo della Prefettura）和那不勒斯王宫（Palazzo Reale di Napoli）。咖啡馆得名于欧洲民间传说中的传奇人物冈布努里斯（Gambrinus），这个来源亦真亦幻的英雄喜爱豪饮，永远充满高昂的精神与对生活的热爱，与那不勒斯人的性格极度相似。冈布努里斯咖啡馆始建于1860年，1890年重新装潢，引入了大量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时期意大利艺术家的画作，包括波斯蒂廖内（Luca Postiglione）、斯科佩塔（Pietro Scoppetta）等，这些画作与装饰至今仍保留在咖啡馆中，向顾客展示欧洲美好年代（Belle ?poque）的金色往昔。

王爾德虽在那不勒斯居留不久，但诸多其他意大利名流都是冈布努里斯咖啡馆的常客，包括极具争议的美学家加布里埃尔·邓南遮（Gabriele d'Annunzio），以及未来主义先驱菲利波·托马索·马里内蒂。如今冈布努里斯咖啡馆仍保留着从前的辉煌门面，不仅提供极具那不勒斯特色的意大利咖啡、种类丰富的甜品餐点，还自豪地展示着傲人的艺术收藏，成为那不勒斯之行中不可错过的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