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笑

那个苹果，是什么味道？

我第一次睁开双眼，望见的是他带着微笑的脸。如同新生的孩子，无所适从的惶恐让我本能地把手伸向他。他携一种伟力将手点向我，我顿时明了了我应当明了的。我的心被异乎寻常的安定充实，不再惶恐。他称我为子，我便称他为父。他叫我在此住下，我便在此住下。

这里永恒的阳光是明媚的，不竭的流水是温柔的。和我一样，当这里的花草第一次睁开双眼，她們也就有了现在的生命与形状，不会生长，永不死亡。这里是只属于他的宁静的后花园。这里的中央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只有一个果子，一个叫苹果的果子。

无边的绿地蔓延到远方，绿地铺就的地方皆是我所能漫游的地方。当我走近那些花草，她们会点头微笑。“你好啊，你是什么？”她们轻轻问。

“我是人类。”我轻轻答。我清楚地知道她们是花草，可她们不知道我。他把他引以为豪的智慧给了我——他最中意的孩子。我是此处唯一不同的造物。我会行走，会呼吸，会思考，尽管我从不思考。他告诉我，我是人类，生来便是灵长。但这里不需要灵长。我漫无目的地漫游，但又似有模糊的方向。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一条鲜红艳丽、有着诡异花纹的蛇。

“你去过外面吗？”蛇问我。

“什么是外面？”他给我的智慧里没有“外面”的说法，我的认知第一次感到了阻隔，这是种奇妙的感觉，后来我明白这是求索的欲望。

“吃掉那个苹果，你什么都会知道。那是个美味的苹果。”蛇微笑着游走了。

当他再一次来到花园，我找到了他。“什么是外面？那苹果，是美味的吗？”我问他。尽管我从未品尝过任何东西，但蛇说的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咽了咽口水。那个苹果，是什么味道？

“外面是名为‘失的乐园。至于苹果，那是禁忌。”他微笑着说，“孩子，你懂得孤独，这是件好事。”他指向我，我昏睡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真切感受到我少了些什么，应当是根骨头。我面前站着另外一个我——不，不是我，我与她结构不同。她是我的骨中之骨，我的血中之血。夏娃，他这样称呼她。我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他给了我所希望的，我不再孤单，但我已经打开了一个精美的盒子，关上盒子实非易事。

我又遇到了那条蛇。

“你去过外面了？”蛇问我，“不，你不像是去过的样子。你身旁这位，是你的爱人吧，你所爱之人。”

“她即是我，我即是她。”

“好吧，我早就知道，你算不上是个人类。”

“我就是人类，你不明白。”

“你以为什么是人类？会呼吸？会奔跑？风也会呼吸，水也会奔跑。你以为你和她是相同的？不，你们生来是要结合的。你知道苹果是什么滋味吗？你不知道。你知道外面有什么吗？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自由是走近你想走近的，自由是爱你想爱的，自由是人类的天性。你想要自由，你一直渴望着。我不可怕，我只是打开你的一把钥匙。”蛇微笑着对我说，“尝尝吧，那只是个苹果。”

我盯着蛇身上鲜红的色彩和诡异的花纹，突然变得恍惚起来。我发现我站立的地方没有了阳光和流水，也没有了花草，这里只有我和她，只有那个我没尝过的、诱人的苹果。我不知何谓自由，我又熟知着自由。

我伸出手抓住了那个苹果。我与她分享了那个苹果。我知道了，苹果的味道是甜美的。

他来了，见我和她偷吃了苹果，他叹息道：“智慧让人盲目。”

“不，智慧让人自由。”

“你们走吧，离开我的花园。”

“我真心同情这里永恒不死的一切，包括您。”

其实从来都没有过那条蛇。那鲜红的色彩，只是我第一次睁开双眼时，藏在眼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