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夏

“生活节奏，是该快，还是该慢？”这是时代之问。佛系北京代驾小伙郑黎明遭遇了一心求快的“大飒蜜”王晓，二人从“敌人”到挚友，当王晓被“癌”惊醒，两人的故事，给了这个话题一个答案……

不打不相识：那女孩可真“飒”

2017年1月24日早晨，时年30岁的北京小伙郑黎明昏昏沉沉地醒来了。量了下体温，高烧退了。就在他强打起精神准备出车上班时，他登录了代驾平台的手机APP界面，一个刺眼的差评让他气崩。1月21日凌晨，他尽职尽责，那个乘客居然给他差评！

郑黎明再也忍不住，他赶到了接单平台的公司，提出要举报这个女乘客，工作人员傻眼了，他们处理过无数乘客投诉司机的事情，可司机向公司投诉乘客，这可是头一遭啊！

代驾是这几年的新兴职业，随着人们交通安全意识的增强，人们对于代驾的需求也呈井喷式增长。代驾们通常会骑着一辆迷你的折叠电动自行车，接到客人后，自己的电动车简单折叠后放在所代驾的车后备厢里，到达目的地后，他们继续接下一单生意。代驾们常被称为“午夜摆渡人”，当整个城市陷入睡眠的时候，他们的生意才热起来，也因为此，代驾们的生活日夜颠倒。

2017年1月21日晚上9点多，在寒风中等活儿的郑黎明接到了一个代驾单，他将女客人从三里屯一间餐厅送到北京工人体育馆附近的一间酒吧门前。这个客人走路时脚步有点飘忽，因此，郑黎明好心提醒：“您少喝点，天冷，伤身。”那位女客人豪爽地笑着挥挥手钻进了酒吧。

凌晨2点多，郑黎明来回跑了几单，刚到达北京工人体育馆附近，他又接到一个单子，见面时他才发现，这竟是他之前服务过的那位女客人，这位女客人几乎是酩酊大醉，友人相送，却被她拒绝了。

这是个大单，距离有些远，郑黎明需要把客人送到密云区一座山的半山腰的宾馆。客人上车后没多久就呼呼大睡，到了目的地，郑黎明好不容易喊醒了她，扶她到宾馆，让服务员接手了，他才离开。

山风呼啸，郑黎明的羽绒服完全不管用，更倒霉的是，还没下山，他的电动车电量耗尽了！原来，这种小型折叠电动车的续航能力最多也就100多公里，郑黎明之前跑单已用了一些电……好不容易下了山，跟一个过路的司机说了不少好话，才被捎到了北京市区，等他回到自己家时，已是早晨7点多。

因为饥寒交迫，又被山风吹得厉害，郑黎明高烧了三天才下床，因此，当他看到那位女客人居然给了自己一个差评时，他怒火中烧！平台帮忙郑黎明沟通时，那客户称忙，过几天再联系他们。郑黎明觉得这绝对是托辞，但也无可奈何。谁知，没几天，公司通知他，女客人主动打来电话解释，自己那天是手滑点错了，但是，平台联系她时，她正在忙一个极重要的单子，这才耽误了几天。

她坚持，一定要见面，请郑黎明吃饭才能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郑黎明推托不得，只得答应了。没想到，原以为会无比尴尬的一顿饭，却很轻松愉快。这个女孩儿名叫王晓，时年27岁，北京大妞，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是国内一家著名短视频平台的大区营销经理。因为业务量暴增，人员紧缺，王晓的助理都被用上了，她只得一个人忙着谈单。那天，她白天见了两拨广告客户，晚上又喝了两顿酒，因为约好了第二天和一个在密云区拍片剧组的宣传谈合作，她不得不半夜赶往密云。

郑黎明觉得，这个大飒蜜，（北京特有的地域词汇，指北京管这种面容姣好气质俱佳，落落大方的女性的称呼）也太牛了。郑黎明问：“你不累吗？”王晓笑了笑说：“这个时代对我们年轻人就是这要求啊。”郑黎明皱起了眉，他想说什么，但只是叹了口气。临别时，王晓将一个礼品袋递给郑黎明：“我听说，你从密云回来挺坎坷的，还生病了，这个你别嫌弃，送你的。”那袋子里，居然是一件双层加厚的羊绒衫！没想到，这份礼物这么走心。这以后，二人成了朋友。王晓应酬多，郑黎明会推掉其他单子接送她。

王晓第一次听说郑黎明的履历时，她很惊诧。郑黎明毕业于首都经贸大学，在一家外资企业供职达7年之久，孰料，2015年底，公司大换血之际，他被裁员，拿着十几万的赔偿金，他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因为挑剔，他排除了民企，又不断因为外语或者对口专业的原因，他被较好的外企拒绝。晃了大半年后，女友坐不住，和他几度爆发争吵，二人以分手告终。2016年夏，颓丧无比的郑黎明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因此，误打误撞入了代驾这行。

王晓说的话却“啪啪”打脸：“换我是你前女友，也得和你分手！你知道自己干代驾的这段时间，在原行业倒退了多少？”郑黎明淡淡地说：“我还没调试好，不过，快了。”王晓嗤之以鼻：“对我来说，‘快字绝对是KPI（绩效考核）最需要的考量之一，你怎么还不急？”每次郑黎明为王晓代驾，她总是借着酒劲儿说：“我希望你干完这一单滚回你的金融行业去！”郑黎明呵呵笑着，痞气地回应：“我希望你不喝酒，你能做到？”王晓急了，她放了狠话：就算她对郑黎明有一点好感，他也没有和她恋爱的可能，因为他太“慢”，会被时代淘汰！

癌也拦不住的女孩儿：你得“停一停”

2017年3月初的一天，酒后的王晓捂着脖子哼疼，郑黎明听王晓说，她已经发了几天烧，他利落地把王晓就近送医，王晓挂了降烧的针，却还是哼着脖子疼，沉沉睡去了。郑黎明不放心，特地去咨询值班医生，医生仔细摸了摸王晓的脖颈，说深处似有肿块，建议第二天做个CT检查。

第二天清晨，郑黎强行架着王晓做了CT。王晓不停地数落郑黎明：“医院都是忽悠钱的，你傻呀！我真的很忙！”诊室里渐渐聚拢了几个医生，他们看着王晓的片子讨论，突然，接诊的医生对王晓说：“我建议你去专业的肿瘤医院，或者协和的肿瘤科，做个切片检查，我们初步诊断你淋巴系统长了瘤，需要进一步确认是良性还是恶性，还有，做个全身检查吧。你的家人呢，通知一下他們。”

王晓蒙了，郑黎明也蒙了。郑黎明愣了一会儿，开始打电话联系自己的医生哥们帮忙联系医院系统的熟人。王晓瘫倒在地，郑黎明跪下抚着她的头，王晓哽咽着说：“我，我怕死，我不想死！”郑黎明不知怎么安慰她，反复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那么糟糕的。”

然而，两周后，坏消息传来，王晓的切片显示，她患了非霍奇性恶性淋巴癌，弥漫大B，唯一幸运的是，因为发现得早，目前还是1期，她的脖颈和小腹两处有肿瘤病灶，其他处暂未发现，这已经是难得的好情况了。医生说，此种情况，如王晓积极配合治疗，预后应良好。

王晓的父母这时才得知情况，他们哭着把女儿送进了血液科。王晓安慰他们，在全病区，她可是病情最轻的！王晓甩着长发，昂首走在长廊里，病友们都向她投去羡慕的眼光。王晓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谈话：“医生，我扛得住，你给我来点猛的药，赶紧把癌细胞杀死，我还要上班呢！”

很快，王晓开始了化疗。化疗就是注射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药水，王晓将它称之为红药水。第一次吊针，她尚能扛住，可是她眼前波光粼粼，看什么都模糊，而且头晕，什么也不想吃，一吃就吐。

那一次化疗下来，她整整昏睡了十四个小时。郑黎明去看她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第二天，郑黎明去医院看望王晓时，得知，王晓支开父母，居然强撑着身体去单位加班了！她发微信对父母说，她告诉领导，她只是生了个小病，只要不化疗的时候，她还想回公司上班！

主治医生怒了：“胡闹！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这个免疫力，不待在病房，还到处跑，这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王晓的父母红着眼眶要去公司抓回女儿，可郑黎明阻拦了他们：“她那么自尊自强的一个人，不会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生病了。”

那一整日，无比难熬，当王晓下班后，守候多时的郑黎明一把将她掳上车，急速开往医院……

王晓哼着歌，道：“你不知道，我赶回去上班的时候，领导多谄媚，同事们多热情。我可是我们部门的‘扛把子！”可郑黎明铁青着脸，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总是配合地夸奖几句。到了病房，王晓挥手冲护士们打招呼，却被郑黎明一把拉到了护士站，他指着病床统计的小黑板，让王晓看。他说：“12床那个5岁的小男孩扛不住，在下午3点多走了。”“51床那个博士妈妈，得知自己的病情已无法回转，让家人办了出院手续。”

突然，呼叫铃骤响，护士们脚步匆忙地跑远了，没多久，不知哪个病房里传来悲痛的哭声。王晓怔怔站着，突然难过得不能呼吸。生命竟这样脆弱，但她那么忙，忙得连自己的健康，自己的命都没那么重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被死神看上，如果她再不惜命，后果难以想象！

王晓给领导打电话，说自己必须得请假，具体原因，她却不肯言明。领导气急败坏，狂骂她釜底抽薪，王晓强忍着眼泪说：“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王晓终于“老实”了，为避免药水对她血管的伤害，护士在她手臂肘部静脉位置埋下一根蓝色的PICC导管。为了保护这根珍贵的管子，王晓戏称自己是半臂人，干什么事儿都不动用自己那只手臂。更可怕的是，她那头引以为傲的“黑长直”，像北京冬天的叶子，落了满地。

休养，化疗，转眼4个多月过去了。日子如是循环，王晓习惯了大口呕吐，习惯了自己秃头的样子，习惯了看着病区里其他的人经历生死，默默流泪。她成熟了，但同时，情绪也消沉了很多。

2017年8月盛夏的一天傍晚，郑黎明带王晓出门散心，他负责开车，王晓负责哭。郑黎明笑着问：“你总是说我慢，可生命那么重要，你怎么这么晚才领悟到？”王晓吼：“别埋汰我了，最近我一直在反省，觉得自己没有陪到爸爸妈妈，也没有好好享受当下，就连北京，我都好久没有转转了。”

被死亡惊醒：爱情的路慢慢走

郑黎明把王晓带到了鬼笑石公园，二人哼哧哼哧爬上了山。北京城被绯红的晚霞笼罩着，温柔至极。渐渐地，太阳落尽，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渐次点亮，王晓的眼睛，缓缓湿润了。这城市那么美，她却忙得许久不曾停下脚步看一看这世界。

从山上下来，郑黎明说：“永远不要觉得‘等我们有空，我们再去做什么。活在当下，节奏慢一点，也没什么的。你不是说自己一直没空孝敬爸妈吗？现在，你有时间了。”郑黎明拉着王晓去超市采购了泰式菜的材料，因为听说王晓的父母喜欢冬阴功汤，两个人在王晓独居的小公寓里照着菜谱学习做菜。大虾，香料，辣椒……

成功！二人开心得击掌，没想到，潜心研究了配料比，做出来的味道居然这么棒。当王晓带着秘方为父母下厨时，王晓的父母边吃边赞，后来，居然抱着王晓感动得哭了。他们说：“女儿，你辛苦了，爸爸妈妈感谢你，感谢你为我们做的这顿饭。”王晓惭愧极了，父母为她做了多少事，他们从不邀功，他们理解她的处境，心疼她的忙碌，可当她停下来，做了区区一顿饭，他们会这样开心。王晓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哽咽道：“我以后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多陪陪你们，孝敬你们。”

王晓妈妈边哭边笑，忍不住说：“好，好。当然了，如果你早点把郑黎明这个女婿介绍给我，妈会更开心。”王晓吓了一跳，赶紧解释：“他，他只是普通朋友！”王晓的妈妈却凶道：“我不管，就冲着我们所看到的，他符合我们选女婿的条件！”

在家里，王晓最怕自己的“母上大人”了，她只得说：“郑黎明你们也看得上，你们是不是急疯了，他，只是一个代驾的。”王晓妈妈生气了，说：“我问过这孩子，他条件不差，只是在調试。而且，代驾怎么了，人家都说代驾是‘午夜摆渡人，要不是他硬是要你做检查，你这病情，能那么快控制吗？”王晓说不过妈妈，只好放弃。良久，她小声地、沮丧地说：“也是，我一个得了癌症的人，他不嫌弃就万岁了，我跟着傲什么呢。”眼看女儿又被自己“打败了”，王晓的父母赶紧安慰，并偷偷用微信联系郑黎明多劝劝王晓。

两个月后，在医院先后两次对王晓身体进行全部检查的大小评估中，王晓都顺利通过，因为治疗及时，她身体里的癌细胞，已消失不见，王晓一家和郑黎明都喜极而泣！

惦记着工作的王晓第二天就赶回了公司，可是，她的位置已被人顶替，代理负责人对她极有敌意，处处倾轧，王晓一直忍让，可架不住别人三番几次泼脏水。更残酷的是，因为业务量持续增长，每个人的工作量更多了，这意味着，大病初愈的王晓需要重回拼命三娘的状态！

王晓含泪辞职了，她爱工作，可她已经更懂得爱惜自己。失业的王晓非常焦虑，郑黎明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失业后，我特别着急。曾经，我和你，以及这个时代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凡事求快，仿佛只有做事快，取得的结果才有意义，但凡慢了，整段路程便失去‘价值。做代驾这一年多以来，我很辛苦，但我也很开心，因为我学会了‘等，我领悟到，学会等待，也是人生重要的一课。现在，我已调整得当，准备自己进入战斗的职场！”

王晓若有所思，她和郑黎明彻夜谈心，帮郑黎明参考面试的公司，郑黎明最终进入一家中外合资的化妆品公司。这一次，郑黎明格外努力，做了4个月业务人员，便被提升至管理岗位！

因受郑黎明以及自己经历的启发，王晓精耕细作，推出了关注都市人题材的短视频，同时，通过微信、微博等多种端口配合这些视频营造话题，很快，《年轻人耐心只有3秒钟》《工作时间变长，“失联自由”成奢侈》等话题被热议。因表现出色，新老客户都再次找到王晓求合作。重新在职场上风生水起的二人，却没有把自己彻底陷入工作里。二人都学会了安排时间，下班后会与工作“失联”，定期外出同游。

2019年初，郑黎明已在管理岗位大展拳脚，带领团队走上了更好的发展平台。

2019年7月，王晓为郑黎明庆祝生日，郑黎明许愿，他想要娶王晓，王晓含泪而泣。等她，爱她，是他做的最耐心的事情。一路上，两个人慢慢从路人变成朋友，从朋友变成挚友，从挚友变成有过命的交情，从这交情，变成了爱。快，从来就不是最好的，时间能给出最好的答案。她很庆幸那年她遇到了这个“午夜摆渡人”，更庆幸他们成了彼此的“灵魂摆渡人”……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