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丹

摘要：系统功能语言学将语言表达的意义归结为三类。概念意义是其中之一，表达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信息内容，对它的理解与传译是翻译活动的关键。及物性系统是实现概念意义的重要语言资源，是分析小句概念意义的有效途径。《尚书》虽为中国上古语篇，但仍具有语言的普遍性质。对《尚书》原文及译文的概念意义进行及物性分析，不仅验证了系统功能语言学在中国典籍解读和传译中的可操作性和实用性，也为其对外传播提供了一定的启示。

关键词：系统功能语言学;概念意义;及物性;《尚书》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 7836（2019）10 0115 04

一、及物性系统与翻译

及物性系统分析源于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语言有三大纯理功能：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构成语言的意义潜势，即，概念意义、人际意义和语篇意义。其中的概念意义由多个语义系统构成，最重要的一个语义系统就是及物性系统。

小句的及物性系统能够表达参与者参与世界的各个过程，是语言表征世界的重要手段。韩礼德指出，语言能使人类建构关于现实世界的心理图景，并理解周围环境和内心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具体来说， 及物性系统将人类的经验世界理解为一套可控的过程，其作用是把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分成若干种过程，即将经验通过语法进行范畴化，研究小句如何表达概念意义，并指明与各种过程有关的参与者和环境成分[1]106。韩礼德认为，这套可控的过程包括六种过程类型：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而语篇正是在上述的过程和各种逻辑语义关系的基础上组织起来的[1]180—182。外在语法形式是底层语义模式的实现，任何形式都表达着作者的意义选择。“过程”是小句及物性的核心，人们通过小句的过程来表达他们现实世界和内心世界的经验，作者也利用小句的及物性过程书写意义，向读者输出他们的表达意图。例如，日本政府向主导教育部门要求修改书本中的语言表达，将“日军杀害了众多俘虏和居民。”改成“日军波及了俘虏和居民，出现了众多死亡者。”小句中主要动词的改动使其描述的过程发生变化，由有意的动作行为的物质过程改写为自发的动作行为的物质过程，语言表达形式的改变反映的是作者的表达意图。在这里，反映的是日本政府企图推卸责任，掩盖自己的罪行，希望能在国际上树立一种自己比较良好的形象等，他们用语言来达到这样的一个目的。

翻译是一种语言语篇转换成另一种语言语篇，由一种语码转换成另一种语码，一种语言网络系统的选择转换成另一种语言网络系统的选择的过程和产物。翻译者是中介者，是选择者。他的任务就是使原语与目标语在语义、功能、文体三方面产生等效效果。刘宓庆在《当代翻译理论》中指出，“所谓翻译的实质，就是语际的意义转换，包括概念意义、形式意义、语境意义、形象意义、风格意义及文化意义。每项意义都应有明确的科学界说，推导出参照性转换规范。可以说，翻译理论的根本任务是双重的：一是研究意义的转换规则，制定意义转换的描写——功能规范;二是研究形式的转换规律，制定出形式转换的描写——功能规范。不能只重意义不重形式，也不能只重形式而不重意义。”[2]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相关的语言理论与翻译任务的要求不谋而合。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运用就是功能运用，功能产生意义，意义受到社会文化语境的影响，使用语言的过程就是运用符号学的过程，即通过选择产生意义的过程。因此，语言是一个意义潜势系统，功能语法所讲的“规则”只是选择中的可选项。功能决定形式，形式体现意义，形式不同其意义不同，不同的形式也可以表达同一概念意义。

及物系统通过对过程、参与者和环境因素的选择，在语言中再现人的各种社会经历和心理经历，这就是及物性过程的意义和功能。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考察及物性过程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作者表达的意义，更好地理解原文。“过程”是小句的意义和功能的核心，在翻译过程中正确选择“过程”是达到语义功能等效的根基，“过程”选择不恰当，与“过程”相关的参与者的角色也会随之而改变，在翻译句子这个单位时，我们以功能语法中的小句理论为依据进行翻译会使句子翻译客观、合理，意义表达更完善。

二、《尚书》概念意义的及物性分析与传译

《尚书》中句式古奥艰涩，译者必须结合各类注疏、文本语境和历史语境做好语内阐释工作，正确理解句子表征形式，才能为分析小句及物性打下基础。下面就从及物性角度对《尚书》中小句的理解和翻译进行分析。

至于小大，无时或怨。（《周书·无逸》）

至于小大无（人）时或怨环境动作者目标物质过程

此句属否定句中宾语前置，即，从民众到百官，没有人怨恨他（高宗）。“时”做“怨”的宾语，置于动词谓语之前。译者将其译为现代汉语时的失误有以下几点：一是不能辨识“时”做前置宾语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二是误将“至于小大”理解为空间范围“从小国到大国”/“不论小国、大国”;三是将小句主要动词“怨”误读为名词，这是在前两点共同作用下的结果。在这样的语内阐释基础上，出现了“so that whether from small or great at no time was there a single murmur”[3]262，“till in all its States， great and small， there was not a single murmur”[4]466—467等語际翻译，他们将原文的物质过程小句转译成了存在过程小句，虽然在大意上似乎也说得通，但是表达语意仍不明确，没有表达出“怨”（murmur）的动作发出者和其动作对象/目标，且“怨”的动态感表现也不充分。杜氏译文（“Naturally， he won wide， whole hearted support from across the Kingdom...”[5]257）完全意译，过度阐释，增补了原文所没有表达的意义，不妥。罗氏译文（“No people or officer murmured against him.”[6]211）中各个元素表达皆准确充分，属于理想的译文。

瞽子，父顽，母嚚，象傲。（《虞夏书·尧典》）

远古的原始社会实行禅让制，此句便是唐尧与大臣们商讨其接班人虞舜时的一句话，描述了虞舜的基本情况：（虞舜①）是乐官瞽瞍的儿子②，父亲愚蠢固执，后母说话悖谬，兄弟傲慢驕横。很明显，四个小句及物类型都是关系过程。

（虞舜）瞽子被认同者关系过程认同者父顽母嚚象傲载体关系过程属性

从及物性过程看，各家译文几乎都用了与原文一致的关系过程，如：麦译“He is a blind mans son， his father is stupid， and his mother insincere， while Sёang （his brother） is overbearing;”[3]11，理译“He is the son of a blind man. His father was obstinately unprincipled; his step mother was insincere; hishalf brotherSeang was arrogant.”[4]26，高译“He is the son of a blind man; his father was stupid， his mother was deceitful， （his brother） Siang was arrogant;”[7]4但是罗译中出现了不和谐音符，“He is the son of a blind minstrel （musician）. His father harboured evil designs， his mother was not sincere in her words， and his half brother Xiang was unfriendly and arrogant.”[6]11其中“父顽”译为物质过程“His father harboured evil designs”，不仅及物过程与原文有出入，而且也破坏了上下文平行小句所营造的一种平衡节奏，消解了原文的形式美、韵律美。此外，罗译中小句归一度的选用也有问题，“母嚚”一句尽管有否定含义，但与“父顽”“象傲”的表层形式一样皆使用归一度的肯定极，而罗氏译文偏偏只将“母嚚”小句用否定极表示“be not sincere”，逊色于麦氏、理氏用“be insincere”处理。杜氏译文“He is the son of a court musician with the name of Gusou， who is evil minded. His mother is deceitful and his brother arrogant.”[5]35虽均用关系过程动词表示，但是将与其他小句处于同一层次上的“父顽”处理成嵌入小句“who is evil minded”，没有必要，也不妥当，导致语义亏损。

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虞夏书·尧典》）

（尧帝）观厥刑于二女动作者物质过程目标环境

上古时期语料贫乏，导致古代汉语词汇兼职多，这是古汉语的一个特征。句中“观”译为现代汉语具有意义的多向性，现代汉语中一般在某一词素前后加上另一词素以明确词义的指向性，使词汇分工更加精细、表达意义更加明确，如带有本句中核心语素“观”的词汇有“观察”“观看”“观望”“观摩”“观赏”“观测”等，每个词表达的含义不尽相同，那么，《尚书》中此句的“观”究竟表达了什么动作过程，就需要在语境中寻找答案了。从上文得知此为尧帝考察虞舜所采取的策略：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舜，从女儿那里了解虞舜的品行。那么，这里“观”应解为心理过程动词“观看”还是物质过程动词“观察”？我们认为，尧帝并没有亲眼“看见”，而是通过女儿去“看”，应该是一种发出的动作——“观察”，不是自己内心或情感或心理的一种运作“观看”。因而，各家译文中概念意义更贴近原文的是麦译（“and thus observe his manner of acting with my two daughters.”[3]12）、高译（“and observe his behaviour towards my two daughters.”[7]4），而理译（“and then see his behaviour with my two daughters”[4]26—27）所选用的心理过程与原文略有偏差。杜译（“and instructed them to observe his conduct.”[5]37）增补了原文中没有的动词过程“instruct”，与原文不符，翻译随意。

《尚书》中词汇除了兼职多需要我们仔细甄别外，还有很多词的词义与今天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古义已经消弭在历史长河中，如：“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虞夏书·尧典》）中“望”，与“类”“禋”“遍”一样，都指祭祀，完全没有现代汉语中“看”的意思，因此，原文中这四个动词都表示物质过程，而非心理过程，麦氏将“望”“遍”译为“looked towards”“glanced around at”，完全误读了原文的及物性过程，导致原文概念意义传译失误。高氏译文：And then he made lei sacrifice （the“Good sacrifice”） to God on High， he made yin sacrifice to the six venerable ones （sc. celestial divinities）. He made wang sacrifice to mountains and rivers， he made （all round=） comprehensive sacrifices to all the Spirits[7]4.其概念意义和形式意义皆对应原文，功能等值度高，是为佳译。

朕堲谗說殄行。（《虞夏书·尧典》）

朕堲谗說殄行感觉者心理过程现象

“堲”，《说文》：“疾恶也。”全句意为“我厌恶谗毁的言论和贪残的行为。”对于“堲”字和全句的意义，各位译者都能正确理解，但是语码转换后的英语表层形式有所区别，麦氏译为[3]38：

Iamvexedwith those slanderous words and

injurious practices载体关系过程属性环境

主要动词用关系过程表达，表现的是相对静止的状态。其他几位译者则用abominate、loathe、hate，这些动词体现的是心理过程，都表示痛恨，极度反感或厌恶，将参与者强烈的内心活动表达出来，表达效果与原文的等值度高。

安汝止，惟几惟康。（《虞夏书·皋陶谟》）

（您）惟几惟康感觉者心理过程现象心理过程现象（您）惟几/康感觉者心理过程现象

“惟”，思;“几”，危险;“康”，安康。主要动词“惟”为“思”义，即思考、考虑，全句意为：考虑安危，属于心理过程小句。罗氏准确传译了原文的概念意义。

麦译[3]67—68（you）beminute and tranquil载体关系过程属性理译[4]78（you）attend tothe springs of things动作者物质过程目标高译[7]11（you）attend tothe smallest beginning动作者物质过程目标罗译[6]35（you）considersafety and danger感知者心理过程现象杜译[5]63（you）keepthe destiny of the empireat heart动作者物质过程目标范围亦行有九德。（《虞夏书·皋陶谟》）

亦行有九德环境存在过程存在物

“亦”，检验。《尚书易解》：“按亦，当读为迹，动词，犹检验也。《墨子·尚贤中》：‘圣人听其言，迹其行。《楚辞·惜诵》：‘言与行其可迹兮。此迹行、迹言连文之证。《论衡》说此二语曰：‘以九德检其行，以事效考其言。然则亦字训检验，汉儒之旧诂也。”“亦行有九德”意为：检验一个人的行为有九种美德。句中“有”字是非常典型的表示存在意义的动词。各位译者尽管对“亦行”的理解出现偏误，但是对“有”表示的存在意义还是有比较好的辨识。麦氏、理氏、高氏、罗氏都选用了英语的存在句型“there be”结构表现了存在过程——“there are nine virtues”，只有杜氏译为“Virtues contain nine pairs of attributes， which demonstrate themselves in deeds.”其译句中的物质过程错误地传译了原文的概念意义。

予誓吿汝。（《虞夏书·甘誓》）

予誓吿汝说话者言语过程接受者

“誓吿”，告诫/发布誓词告诫。这是很明显的言语过程动词。

麦译[3]119Iwill administerto youan oath.动作者物质过程范围目标理译[4]153Ihavea solemn

announcementto make

to you.被所有者关系过程所有者环境高译[7]18Isolemnlydeclare and tellyou.说话者环境言语过程接受者罗译[6]66Iseriouslyadmonishyou all.说话者环境言语过程接受者杜译[5]101Come and listen tomy orders.物质过程目标

从译文看，只有高氏和罗氏选用了与原文一致的言语过程，所以它们将原文中夏启誓师时强烈的语势、不可一世的气度较好地表现出来，而麦译和理译的“administer to you an oath”与“have a solemn announcement to make to you”从表达效果看便略遜一筹。杜氏更改变了原文动作过程的参与者，翻译随性。

三、结束语

功能语法中的小句的及物性系统可以用来表现语言使用者对主客观世界的认识和反映，帮助读者深刻理解作品的深层意义和审美效果。从以上分析可见，小句及物性在文本语码转换中有着重要作用。小句及物性过程的传译要以准确的语内阐释为前提，只有在正确辨识小句含义的基础上才有进一步分析其及物性的可能。如果在再现小句基本命题意义的同时能够关注原文小句的及物性过程类型，并尽量选用与其一致的动词过程翻译译文语篇，那么译文的表征形式能够更好地表达原文的概念意义，再现作者在文本中构建的世界图景。虽然，上古汉语一词多义、言约义丰等特点更加赋予了阐释的开放性，但是阐释的空间仍然要以合理合法为界限，为读者服务，更要对作者负责，将原文作者期望表现的意义、效果和功能高保真地传递给读者。

注释：

①承前省略“虞舜”。

②瞽，古代称盲者为瞽。相传虞舜的父亲是瞎子，叫瞽瞍，担任乐官。《孔传》云：“舜父有目不能分辨好恶，故时人谓之瞽，配字曰瞍。”姜亮夫《〈尧典〉新义》引汪荣甫说云：舜父谓之瞽瞍，皆乐官名，则虞氏盖世为典乐之官，则瞽子者犹言乐官之子，与下文顽意反而词不重。旧训为盲者之子，盲目不必盲于德，与下文顽实不相副，故汪氏说最为有据，或可备一说。引自李民、王健，《尚书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0页。

参考文献：

[1]Halliday M.A.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2ed）.London： Arnold /Bei 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

[2]劉宓庆.当代翻译理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6.

[3]Medhurst， Sen.， The Shoo King， or The Historical Classic： Being The Most Ancient Record of The Annals of The Chinese Empire. Shanghai： Printed at the mission press， 1846.

[4]James Legge， The Chinese Classics. Vol. III， The Shoo King， or The Book of Historical Documents. Shanghai：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Press， 2011.

[5]杜瑞清，英译，王世舜，今译.尚书[M].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3.

[6]罗志野，英译，周秉钧，今译.尚书[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7.

[7]Bernhard Karlgren， 1950 The Book of Documents. Stockholm： 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 1950.

On the Rendition of Shangshu s Ideational Meaning from Transitivity System

CHEN Dan dan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9，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meanings are classifi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with ideational meaning included， which expresses the people s experiences of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world. Thus， understanding and translating ideational meaning is the key to translation. Transitivity system is a critical language resource to realize ideational meaning and an important way to analyze the ideational meaning of sentences. Shangshu， though coming from remote antiquity， still has the universal nature of langua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itivity system， this paper interprets Shangshu s ideational meaning and its translation， trying to verify the applicability and feasibility of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in translation and provide an insight into the rendi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Key words：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ideational meaning; transitivity system; Shang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