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风

余光中在《听听那冷雨》一文中说，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的这首《夜雨寄北》将诗人雨夜的思绪跃然纸上，夜雨交织，涨满秋池，绵绵密密、淅淅沥沥，弥漫于巴山的夜空……古往今来，雨总是带给我们美的体验和情的遐思……

夜雨诗意

○余秋雨

光听着窗外夜色中时紧时疏的雨声，便满心都会贮足了诗。要说美，也没有什么美，屋外的路泥泞难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浑身湿透。但正是在这种情境下，你会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嚣一时被浇灭，天上人间只剩下被雨声统一的宁定，被雨声阻隔的寂寥。人人都悄然归位，死心塌地地在雨帘包围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雨中的想象总是特别专注，特别遥远。

夜雨款款地剥夺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这种畏怯又与某种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对小天地中一脉温情的自享和企盼。在夜雨中与家人围炉闲谈，几乎都不会拌嘴；在夜雨中专心攻读，身心会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会思念到立即寻笔写信；在夜雨中挑灯作文，文字也会变得滋润蕴藉。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对窗而立。黯淡的灯光照着密密的雨，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热气呵成一片迷雾。你能看见的东西很少，却似乎又能看得很远。风不大，轻轻一阵立即转换成淅沥雨声，转换成河中更密的涟漪，转换成路上更稠的泥泞。此时此刻，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会干扰这放任自由的风声雨声。你用温热的手指划去窗上的雾气，看见了窗子外层无数晶莹的雨滴。新的雾气又腾上来了，你还是用手指去划，划着划着，终于划出了你思念中的名字。

夜雨是行旅的大敌。倒不是因为夜间行路艰难，也不是因为没有带雨鞋和伞。夜雨会使旅行者想家，想得很深很深；夜雨会使旅行者企望安逸，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远、孤苦的处境，顾影自怜，构成万里豪情的羁绊。

不是急流险滩，不是崇山峻岭，而是夜雨使无数旅行者顿生反悔，半途而归。我不知道法显、玄奘、郑和、鉴真、徐霞客他们在一次次夜雨中的心境如何，依我看，他们最强的意志是冲出了夜雨的包围。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也深可探寻。

我相信，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浇熄过突起的野心，曾抚平过狂躁的胸襟，曾阻止过一触即发的争斗，曾破灭过凶险的阴谋。当然，夜雨也斫折过壮阔的宏图、勇敢的进发、火烫的情怀。

人生许多关节点的出现常常由于偶然。种种选择发端于一颗柔弱的心，这颗心不能不受到突发性情景的执意安排。一场雨，既然可以使一位军事家转胜为败，那么它也能使一个非军事的人生计划改弦易辙。人生长途延伸到一个偶然性的境遇，预定的走向也常常会扭转。因此，哪怕是夜，哪怕是雨，也默默地在历史中占据着地位。

人们每时每刻遇到的一切，都可能包蕴着恢宏的蕴涵，诗人的眼光正在于把两者相连。夜雨中，人生和历史都在蹒跚。

（本文有删减）

悦读微话吧

@小丑鱼：雨天给我们带来诸多不便，使得路泥泞难走、旅人浑身湿透，因而常是人们抱怨的对象，尤其是下雨的夜晚又给人平添了一份寂寥和惆怅。想必大多数人在夜雨中都有或多或少的人生感悟，或许这就是夜雨的诗意所在，它浇灭了世俗喧嚣，使得“人人都悄然归位”。夜雨让狂躁的心得以平静，使我们回归内心的宁静。夜雨“剥夺了人的活力”，让我们潜心思考，让旅人更加想家，也改变着人们的心态，而改变所带来的历史的必然与偶然也耐人寻味。

@君子陶陶：夜雨恼人，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夜雨还可以给人带来平日里难以觅得的享受——围炉闲谈和专心攻读，而这样的生活情趣正是夜雨的恩赐。夜雨的矛盾无形中构筑起一方富有诗意的境界，仿佛只有在这样的境界中，人们心中的情怀、才华、抱负才能真正得到抒发和释放，久积心底的豪言壮志才能够获得淋漓尽致地迸发。

@风信子：读余秋雨的《夜雨诗意》，我不但没有被夜雨的孤寂所击倒，反而更加期盼夜雨的到来，期盼着享受这诗意的境界。或许那一刻正是一个人能够潜心思考的时候，是获得精神力量的时候，是向圣人靠近的时候……

选段精读角

有时，外面下着雨心却晴着；又有时，外面晴着心却下着雨。世界上许多东西在对比中让你品味。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

不过，无论怎么样的故事，一逢下雨便会难忘。雨有一种神奇，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镌刻成一种记忆。当然，有时也能瓢泼成一种灾难。

在小雨中漫步更有一番难得的惬意。听着雨水轻轻叩击大叶杨或梧桐树那阔大的叶片时沙沙的声响，那种滋润到心底的美妙，即便是理查德·克莱德

园子里绿翳翳的古榴桑树、葡萄藤，都不过代表着过去盛夏的繁荣。现在已成了古罗马建筑的遗迹一样，在潇潇的雨声中瑟缩不宁，回忆着光荣的过去。草色已经转入忧郁的苍黄，地下找不出一点新鲜的花朵。宿舍墙外一带种着骄傲的洋冰仙，垂了头，含着满眼的泪珠，在那里叹息它们的薄命——才过了两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这样霉气薰蒸的雨天。

雨静悄悄地下着，只有一点细细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橘红色的房屋像披着鲜艳袈裟的老僧，垂头合目，受着雨的洗礼。灰色的癞蛤蟆在湿烂发霉的泥地里跳跃着，在秋雨的沉闷的网底，漫钢琴下流淌出来的《秋日私语》般雅致的旋律也难以比拟。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真是无与伦比。

一对恋人走在小巷里，那情景再寻常不过。但下雨天手中魔术般多了一把淡蓝色的小伞，身上多了件米黄色的风衣，那效果便又截然不同。一眼望去，雨中的年轻是一幅耐读的图画。

在北方，一年365天中，有雨的日子并不多。于是若逢上一天，有雨如诗或者有诗如雨，便觉得奇好。

——汪国真《雨的随想》

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满愉快的有生气的东西。它背上灰黄斑驳的花纹跟沉闷的天空遥遥相应，营造出和谐的色调。它扑通扑通地跳着，从草窠里跳到泥里，荡出深绿的水花。

雨，像银灰色的蛛丝，织成一张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

——张爱玲《秋天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