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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在僻静处经过

2019-11-22沐墨

散文诗 2019年22期
关键词:远山河流时光

更雨,晚窗

我用了很多年,学会了听雨。在陆游的冬月孤村,在蒋捷的僧庐客舟,在山河易碎,在雨巷难寻的高楼,在前尘隔海,在瓦屋不在的村庄……雨,把黑色的石头凿穿,光漏出来,直射黑夜。

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浅薄的尘世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雨的沉默。

当雨沉落下来之时,梦便有了投奔的去处。在一种极微妙的静谧里,有花瓣触动,有时间流逝,还有轻雾腾地而起,一些事升华成梦,一些梦的结局,又被提前带到尘埃里。

我试图逃离,我能感觉到我的头发、指甲,以及每一个毛孔,都在用尽全力,挣脱梦魇的桎梏。在脆弱的表层,那种类似铠甲的东西,在覆盖,在生长,不知疼痛,唯余沉重。

把梦安置在睡眠的开关上,被肉里长出的铠甲指示着人生。头发增长,指甲暴破,毛孔张开……一切貌似孕育,新生的呼吸,实则退化,衰朽。世间留,生死劫。像蚕,丝尽命尽。

不断有东西下坠,发出触地的脆响。下坠的姿势,成了生死的默认。碎而重生,生而赴死,往来不止。显得深邃,或者说虚无。

花朵向黑暗开放,曾以温柔心情,向上生长,也甘心下坠,粉身碎骨。

所有被黑暗包裹的碎裂或萌发,没有悲烈,没有英名,没有骄傲,在水的语境里,唯有茁成、渗透、离析、流逝。

在生命的灵光每每聚而即散的时刻,所有写下的诗句,都是时间的逝去。一如这松间晚窗外,夜色更雨。

春光,莫负

白玉兰,还守着当年的窗,清高孤傲,却也难忍春寒料峭。

在惊雷滚地的刹那,谁也想不到她的内心,到底有多么渴望,落在一个人温暖的肩头或者怀里。

此刻,没有人知窗前的我,曾为何梦沉迷,又因何梦而醒。

镜子里,是我陌生的模样。时间的流逝,触动了万物的生长,就连那凋落的笑容,也长出千沟万壑。

长风直驱我的河流,我挑灯数着珠线,想起曾经的蹉跎和疑虑。

我把时光别在发间,在玉兰与高楼之间寻觅旧时的情愫。这是一种孤独,这是爱的另一种颜色。

风把微温的光刮去,还有比羽毛更轻的呼吸。我爱你,是高冷玉兰对高楼女子的偷袭,是一匹快马候在楼下的路口,倾心不已,面不改色。

后来,是谁没有如约而来?那飘忽不定的答语,仿佛是谁遗落的衣裳,在风雨的夜里,辗转反侧。那遗落的衣裳闪烁着,玉兰的白,紧紧裹住炽烈的悲伤。

那是,爱着的灵魂,含泪惊醒。

谁能将她的忧愁,拥入自己的胸口?谁能在台阶上,以烟云的柔情写下她的名字?

哦,在爱情存在之前,请好好垂爱自己。即使孤芳,只为自己独赏。

心碎,只为自己听闻。

夜在雨中微醺地沉入,一个名字是一段时期黑夜里的缄默,我多么忐忑。失眠,偶尔折叠我们的神经,但有些错过,反复消磨我们的一生,且不再回头。

无论天边升起过多少回太阳,内心的河流,都将选择在静僻处流过。春光,莫负。

远山,迁陌

水自远山而走,花瓣落入阡陌。路过田头,总觉得残忍的时光,也变得温柔。那温柔的植物气息,一路紧跟着我,跟着我呼吸,跟着我转弯,跟着我走好远。

落日吸附着水面,田里的耕牛,披着金色的战袍,拉着犁耙奔跑。它背负弓木,面带竹罩。它干枯的皮毛,带着原始的蛮力。

一个响鞭抽起,我看见泥浆四射,辽阔的田野明显颤抖了一下。

那与生俱来的沉重的背,以及明晃晃的眼睛,一侧是猜不透的忧伤,一侧是挥不掉的倔强。

世界本该是你,这憨实的模样。衣衫溅满泥巴,丝线断裂脱落,手背脉管凸起,如蜿蜒山岭。

落日远山,阡陌时光与美,无言到只能在苍茫中耕作。每抬一步,都走向一瞬的解脱和光明,然后是人生真正的重量。

池塘新萍幽幽,它把迟疑放入夕晖薄雾。因为它总是,没有愿望埋进春天。

野生的艾草,在远山与阡陌之间彼此相认,相见甚欢的一刻,所有的炊烟,都开始倾慕它们的芳香。那些逐渐向命运逼近的器械声,在春之薄暮,十面埋伏。

墙头草,在飞檐的翘处喟叹,眺望来自白鸥的侵犯。而那,从来不曾解缰去过远方的脚步,将疑迟的期许,在停留中,化作了鸡黍。

白墙夕照,山川沉缓。古祠历六百多年,依靠烟火而生存,如同雏菊受着阳光、空气的供养。

当檐鸟飞尽,当堂月空明,当匾牌上的痕迹消融于夜气。消失了的是时间,累积起来的,是远山和阡陌。

少年,意气

三月褪去料峭,五月春深似海。在纸上,我慢慢追溯过去,设法留住时光。可我知道,即便六月的雨,也阻挡不了那些离开的脚步。

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似乎风也能感受到他们的负载。那越来越焦急的读书声,是奔越归海的急湍,挟带勇往直前的意气。

单纯的话语贯穿整个誓师大会,在任何一棵清凉的树阴下,都可以听见,少年美梦如光影追逐,如大河滔滔,在一年初始的季节,带着奋斗与感动。

我不知道,这些小小河流,带着勇猛的意气,最终会流向何处。

我用了一个下午,与一张白纸对峙,最终,我描述出那些河流的形状,却无法看清他们的去向。不奢求,那些眼睛在离开之后,仍能紧随我的身后。

至少,我祈求我的眼睛,还能再见着他们的明亮。

此刻,他们任由飞雪暴风的碰触。朝露中,夕光里,白炽灯下,课桌上,时有碎沫溅起,继而极速渗透时与境的缝隙。那些如熔浆般的热情,在低处静默。

网络游戏不曾带走他们,他们的眼睛纯洁得像纸片上的雪,轻轻一拂,能把诗句里的春风拂出来。为了所谓的爱情,他们可以痴心,为了真挚的友谊,他们可以仗义,为了学习的理想,他们可以拼命。

那些在日常中饱受作文折磨的词语,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心迹。只因他们是一群农村的孩子,日夜不停背负鱼跃龙门的离开,或者衣锦归来。

活着,就是为了出发,其他一切都是等候的形式。可我,站在火焰与烟气之间,多么希望他们,能如夜莺触犯静默,如萤火触犯星辰那样,露出狡黠的笑容,以宣示自己得意,或者胜利。

在告别的多种场合里,扁舟出发后散发长啸午夜般的孤寂,是目送之人的宿命。包括一沓阅过,未来得及发下去的试卷,描述过那些小小河流的教案本。他们的名字,是一个老师心里的语言与诗篇。

边缘,光影

凤岗村的古祠,与青龙村的圩场,是时光的深邃与烟火的轻浮,如野藤绞树,我中有你,互相寄生。夹缝里,是静静的校园,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比起我与故乡相处的时间,要漫长许多。

那年秋天,我在这里安顿下来。枯黄飘荡的世界里,一个粮仓空落的旧村庄,留守老人,孩子,被天狗吃过的月亮,惆怅投影在漆黑的树洞。

我曾为之失望,唯有在残月下,摘取纸上的宁静,梦里,却仍旧鸿鹄哀鸣。

想起溪边的兰草,听过的飞檐瓦屋之雨,想起花朵驮着晨霜来到学校,我把暗疾翻译成文字,读给这个世界。一生用无争拒绝焦虑的我,多一分心宽体胖,便在消瘦的光影中,多了一分静待的力量。

每日,门被广播铃推开,鸟雀简洁清脆的四分音符,在楼道间、树林里、操场上,往复出现。有时,孩子们出操的脚步声,把路边干瘦的枝条震得颤抖,却把冷风压得很低,我跟在他们身后,感觉平庸,又特别温暖。

我喜欢在午后的光线,坐在宿舍阳台上,对着雪白的墙壁,看自己落下的发丝,以及孤独的影子,被风吹动。

墙壁的另一端,是一架写着“一九六四年九月”的书橱,里面塞满了我这十余年来,所有看过的书,以及自己写的书稿。

我在搬移过程中,把它磕出过一个小小的口子。那原本被油漆包裹的清香,瞬间夺框而出。

是香樟,第一次闻到,一棵逝去五十多年的树,竟还如此之香。我已等待这种香气,很久了。它虽逝去,却永远地具备春天所有的感觉。

这架书橱,这些年的储蓄,仿佛我身后的雪山,我唯有在谷底仰望,才足以忘却这十余年来的鸡毛蒜皮和忧伤。

我知道,生命给付过我很多机会,好让我将一些忙碌弃置,把时光荒废。

歌吹,冷冬

在南方的山区,天气高冷的时节,很多孩子搓着手等待下雪。没人知道,墙角里的老人,是如何在火笼上抖落寒冬,走到死寂的。

生命的狂喜与刺痛,都在这慕雪成疾的顷刻,宛如灯火,或明或灭。

碳灰渐渐多了,每埋下一块,就等同把身体里的精气,也埋去了一撮。在寒气积聚的黑暗里,一钵盆碳灰,就吸走了老人的一生。

我时常在晨昏之时,听到悠长的歌吹,如游丝,如针尖。也曾在宿舍窗口里,看到送葬的队伍。那么多,突然从异乡回来奔丧的人,披着雪白的孝衫,走在队伍中,仪式般的眼泪,淹没了他们这一世与乡村的宿缘。

吹手走在后面,鼓胀的腮帮,把花圈上那些花朵,吹得猎猎作响。不必使用更多的比喻,汹涌的无言,在生与死之间,积蓄着经年的悲伤。

一个村庄的消失,是从一个老人的与世长辞,是从异乡归来人的麻木冷漠开始的。

大地上的草木,枯萎了还会生长,可是庄稼,从来与农人的命系在一起。老屋的门窗紧闭,西去的田野,有一场思慕已久的雪,在下起来。也许,再过一年,草木比庄稼更盛,比孝衫更崩溃,将覆盖掉世间之命所有的因果。

他们于葬礼后脱掉孝服,匆匆离开,衣领、头发重又回到灯红酒绿。从守灵到还山,到头七,整个过程能守下来的,大概就是那些憨实的吹手们。

他们连续长吹好几个夜晚,瑟瑟的寒风,往他们的酒杯里投下冷霜。说不清的情绪,源自惶惑间的汹涌,内心的河流,仿佛已被酒烧干,能触摸到底。

他们把一生的悲欢,融进红白喜丧之中,像极了演员。所有剧本,即一部村庄的史诗。

今夜寂静,似乎又听到歌吹了,那么绵长。鹰啄食群星,大树开裂伤口,簌簌地悲伤,是一场白雪的噬咬。我曾见过,因为这些,经过我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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