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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黄鹤楼与枫桥

2019-11-21刘新宁

散文百家 2019年11期
关键词:崔颢张继寒山寺

刘新宁

中国历史悠久、名胜众多。古往今来,许多文人诗客常选胜登临,并惊叹于风景之殊丽,史事之钩沉,对眼前景心中事生发感慨,有所咏怀。于是诗因景生,景以诗扬,二者相得益彰,互映成辉,黄鹤楼与枫桥便是其中的代表。

黄鹤楼伫立在大江之边,居九省通衢,既阅尽了人世的兴衰过往,也引来了无数人的游玩观赏。诗自然会有,并不乏扬葩振藻辞采飞扬之作,崔颢的《黄鹤楼》便是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一首。

然而,“仙人驾鹤已去,此地空余一楼。黄鹤一去不返,只有白云悠悠。阳光照耀汉阳林木,芳草覆盖鹦鹉之洲。天色已晚,故乡何在?唯有大雾弥江,郁郁乡愁”。这是崔颢的黄鹤楼,也是他的吊古怀乡之所在。面对高楼大江、美景传说,他感物生情、诗兴大发,作品恢宏自然、意境深远,被历代诗家推崇。后来者面对此楼此景此诗会如何呢?李白到此,本欲题诗,见崔颢作品后大为折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严羽也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此为第一。”但黄鹤楼为天下名楼,李白为诗坛巨擘,是不可能不在此留诗的,所以,他在黄鹤楼送孟浩然去广陵时就写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29年后,他与老友史钦又在此相会,写下了《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两诗中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和“江城五月落梅花”都是人所共知的名句。

除崔李外,陆游、贾岛、白居易、杨慎、张居正等人也都先后到此游历,并有诗作留下。由于黄鹤楼诗句众多,质量颇佳,人们常感难以超越,且因了李白的谦虚,人们越发踌躇,不敢轻吟。倒是清代的李义贤突发灵感,将唐代诸多名家题写黄鹤楼的诗句集成一首七律——《题黄鹤楼》,诗云:“江边黄鹤古时楼(白居易);崔颢题诗在上头(李白)。云静独看秦塞雁(上官仪),日高遥望洞庭舟(赵嘏)。岸南岸北往来渡(崔橹),烟淡烟浓远近秋(杜光庭)。行子不须愁夜泊(武元衡),碧山重叠水环流(孟宾于)”。此诗,楼、事、景、情皆有,又是集录各诗中的佳句,可谓真正的集锦之作。

黄鹤楼,天下江山第一楼,也是一座被万人瞩目神往、观瞻题咏的诗楼,美丽山川为背景,名人佳句作精魂,如何不身价倍增?

再说千里之外的一座寺庙和一座桥,本来它们静卧在姑苏城外,无意扬名。但一位當时并不十分出名的诗人,为逃避战乱来到这里,夜晚于客船中愁卧无眠,面对秋霜落月、江枫渔火,耳听乌啼阵阵,不觉惆怅寂寞,借着烛光写下了一首诗。这首神来之作一下子让枫桥有了名气,让寒山寺有了名气,让那天夜晚的钟声一直响到今天,也让作者本人成了唐代诗星中闪亮的一颗。

美丽的景色本来就吸引人,令人驻足陶醉,进而吟诗作赋、生发感慨,更何况还有这样一首脍炙人口、引人入胜的诗高悬其上呢。张继的这首《枫桥夜泊》等于给寒山寺和枫桥注入了一缕别样的灵魂和气息,让它们一下子有了朦胧凄美、意韵浓重的色彩。这样的情境如梦如幻,让人沉浸痴迷。

和崔颢的“黄鹤楼”一样,《枫桥夜泊》流传开了,这里的景物也陡增魅力,激起众多人的向往,且来此地之人都生题诗之欲。可面对张继大作,也都又有了李白的谦虚。倒是三百多年后,宋代诗人,曾做过翰林学士和吏部尚书的孙觌,晚年时重游枫桥,青山依旧,明月高悬,乌啼在耳,钟声依然,自己却已步入暮年。面对物是人非,韶光不在,不禁感慨万千,写下了《过枫桥寺》,“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乌啼月落桥边寺,倚枕犹闻半夜钟”。应该说,孙觌的处境和张继绝然不同,但感受却极其相似,都是淡淡的无奈和满纸的忧伤,这种情调弥漫全诗,经久不散,尤其那明月、钟声,直入梦里……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世事峥嵘,人世沧桑,羁旅愁卧,不觉静思:一切的一切都被时光和命运之手所左右,在天地岁月中演变着。明月无言,钟声不变,历史与现实的悠长忧郁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要以各种心情应对眼前和今后。

又过了数十年,同为宋代诗人的张镃经过枫桥寺,也写了一首诗,“妙绝吾宗有旧题,趁晴迳过敢留诗。只消记取今朝景,不是乌啼月落时”。他的感觉与前两位都迥然不同,他无比自豪地说,自己的同宗(张继)曾有绝妙好诗留下,今天我趁着天晴经过这里,斗胆留诗一首,我只需记得今天的景色不是当初张继那个月落乌啼的夜晚就行了。意思是,我和我的同宗都来过这儿,但面对的景色不同。

景色不同,作诗的愿望都很强烈,张继有他当时特定的夜晚和心绪,后人在此吟诗作赋的欲望却有一半是因为他的题咏。再者,即使景色相同,感觉未必就一样,因为景色是向人生成的,时代、处境、遭遇,都影响着人对自然的观感。同理,景色不同,感觉也可能接近。而正是这些固定或多变的景色和人复杂或简单的情感构成了美好的世界,物质精神相互映衬,会心之处不必在远。

其实,作为诗人,张继与崔颢应该说是生不逢时的,因为在大唐,最不缺少的就是诗人,更不缺少好诗,名气成就远在他们之上者何止百千,而他二人的诗作存量也都只有四五十首。同样,大唐的江山又何其辽阔,从岭南到西域,漫漫长空,浩浩山河,中间既有江浙的小桥流水,也有西北的大漠孤烟;从巴蜀到辽东,锦江春色来天地,燕赵无处不飞花,中原更是一掌来回的旌旗,上演着无数的前朝过往、兴衰际遇。

但位于大江之滨九省通衢的黄鹤楼,和居于人文富庶地江南水乡中的寒山寺与枫桥,注定要脱颖而出。于是,两个诗人的一望一卧生发出了一样的愁绪,这缕愁怨从心头弥漫到明月、到故乡、再到江上,久久不散,化作诗意,让他们在落寞困顿中道出了心灵深处的无限怅惆。楼、桥、寺、黄鹤、钟声,在他们身后一一定格,或远或近,或浓或淡。于是,黄鹤楼成了一处高台,枫桥也成了一处港湾,让人们在游观休憩之时,借天高气爽、清风明月、无限景观,一展胸怀、一开慧眼、一洗尘心,在一瞬间读懂人世、顿悟人生。

鹤已远去,不见回归,我们只能想象它那双纵横了千年的翅膀还在翱翔。楼虽屡建屡毁,终是雄峙江南,俯视着流水征帆,让人在登眺之际发思古之幽情,想着崔颢、李白,想着日暮乡关、烟花三月的扬州。那个远在姑苏的千年古刹呢?与它顶着同一轮明月,也有着一样的江枫渔火,一样的清愁。只是那无眠的夜晚,把一记铿然的钟声打在了每一个读者的心头,余音袅袅,历久弥真。

黄鹤楼和寒山寺曾多次毁于战火和灾害,最终都会重建,因为它们的历史文化价值和人文魅力已经使之成为当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景是美的,诗是美的,人的情感也是美的。我们欣赏美,也追求永恒,永恒的事物不一定坚固高大,或许它就是偶尔投落在人心中的一缕清风,一段感觉,一只鸟儿,一个声音,亦或人性中最柔软的部分。它起于赋比兴,合于风雅颂,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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