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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的灵魂,我骄傲曾与你并肩

2019-11-17

中国记者 2019年12期
关键词:专稿外电徐勇

灵魂的有无我不知道,我现在特别希望有,因为我曾被人叫作灵魂伴侣,而那人刚刚走了,那是一个高贵的灵魂。

曾几何时,徐勇叫我作他的soulmate,我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说对了哪句话,或是做对了哪件事,让他对我另眼相看。我心下当然窃喜。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挑剔,不管对稿子,还是对人。大部分专稿组的人,男男女女,都因为稿子挨过他的骂,而我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应该就是soulmate这块免死金牌的功劳。幸也不幸!你瞧,没能在徐勇的骂声中成长,我的笔力明显不够,估计在这次徐勇杯作文大赛中只能叨陪末座了。

最早见徐勇大约是1996年,他从华盛顿常驻回来,雄姿英发,风流倜傥,张嘴美语,帅似明星,我们都说他妥妥一个上海小开。他做派也像,曾经一下子就给宣武门地铁站口乞讨的(假)乞丐100块,那可是九十年代啊,我刚转正,一个月工资才1000来块钱。所以我那时候一直纳闷,他家在上海该不会真的是资本家吧?

徐勇回国后先在英文组当带班编辑,后来又去改稿组当了改稿专家。他以电子工程和国际新闻两个学位跻身一堆native speaker(英语母语者)和老同志之中,居然完全胜任。有一次他对我们几个小编辑说,你们写的英文稿可以比外电更好。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这样的信心,而不是让我编稿子时去“参考一下外电”。

大概是2000年,徐勇结束在贵州息烽县的一年挂职,成了专稿组的副组长,雄心勃勃想要大展拳脚。

记得9·11当天,应该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多吧,我上完一天硬特稿的班,倒了几趟地铁、公交,刚刚回到望京的父母家,当时在日本出差的男朋友(现老公)打电话告诉我出事了,立刻联系徐勇,他已知悉,正忙着运筹帷幄。他体恤我住得远,说人够了,让我当天不要回社里写稿了。一晚焦灼过后,我早早离开家,地铁里人们举着报纸,飞机撞大楼的画面下面赫然就是我们的特稿。到了社里,徐勇带着手下(忘了是哪几位)已经做出来了十几条(忘记具体数字了)特稿;赶在中午晚报截稿前我好像也写了两条特稿。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还好我写了两条,也算在这惊天大事件中留下了一点印记。

可能是来自这次战役的成功经验,从此,徐勇要求我们遇到突发事件一定要“一把做死”,那意思是第一时间就要把所有材料吃干榨尽利用完。赶上那几年恐怖袭击之类的突发事件特别多,每次出事,专特稿的人都像喝了药,嗷嗷叫着“一把做死”,一个班次完事以后每个人都快被“一把做死”了。

徐勇做稿子和培养人是一体的。2001年入社的这批国际部新人他倾注了最多心血,他们也成了他的黄金一代。记得他在部内举办沙龙,探讨国际形势。沙龙办过多期,印象最深的就是9·11之后,他邀请同事的父亲、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与天天被外电洗脑的大家碰撞思想。总说不要跟着外电跑,从这儿我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如果你只认识专稿时期的徐勇,一定会忽略掉他的帅。我觉得他似乎对长得帅这一点特别不好意思,故意抽烟喝酒讲段子,搞得自己很接地气的样子,然后在自毁形象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别看他外表常常不修边幅,但实际内心有洁癖,对人有道德洁癖,对稿子有文字洁癖。

他看重道德品格的纯洁,常说“肯干比能干更重要”。只要是不惜力气、努力写稿的人,不管起点高低,他都会全力拥抱。相反,自恃名校出身、傲慢固执、偷奸耍滑的人,都会被他无情鄙视,三个要素占全了那就更是他重点打击对象。有一阵子我在专稿组管时事大特稿,每篇3000字,写起来费劲,即便有稿费,一般人也不愿意接这个活儿。我那时候手里有几个写大特稿的靠谱写手,很是笃定。可是徐勇特别瞧不上其中两人,理由就一个:写稿不老实!这意思可以解释为:他们的文章有些内容不是从一手外文材料里看到的,而是在网上拾人牙慧;或者是虽然有可靠的原始材料,写作过程却不够严谨,随意发挥。虽然这两人从不拖稿,文章写得也好看,我也只能“忍痛割爱”,并因此开始陷入无法按时交稿的焦虑。

You are what you eat(drink、watch、listen……)——你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片子、听什么歌,你就是什么样的人。徐勇就是从这些地方判断一个人的品味。他特别看重品味,并总想着用送东西的方式强化或改变别人的品味。他动不动就拉人去他办公室品来自全世界各知名产地的咖啡(驻外记者带回来的),吃他从山姆会员店买的cheese,喝他熬的银耳汤,听Bette Midler、Sarah Brightman、Norah Jones、Josh Groban……他给我刻过Don McLean那张American Pie,里面有首歌我大学时就听过,是唱给梵高的Starry starry night,他女儿选了这首歌作为他追悼会上的音乐……

2004年稿费取消,专稿组兄弟姐妹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他以一己之力带着这个团队硬扛——稿量不曾减,时效不曾输,质量不曾掉,用户不曾察觉。个中甘苦,跟他一起通宵上大夜的孩子们最清楚。没了稿费,写稿全要自己上。2005、2006两年,我和zyj两人,一周五天,每天睁眼欠账3000字、在通稿国际观察和千字当日硬特稿两厢夹击中找选题、一个人定选题找资料写稿子接用户电话……很惭愧,到2006年底,我没有继续坚持,而是选择逃离。

2007年初到2008年10月,借调奥组委,办了个北京奥运会,归来已身怀六甲。我没敢回专特稿,也没敢当面跟徐勇解释,只是自我安慰地想,大概他也不会想要一个上不了几天班就要休半年产假的人吧……我想他必不会责备,但他的失望已经足够令我愧疚。

从2007年初离开专特稿,我就不好意思再自称他的soulmate了。我仍可以秒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但我想着,只有那些跟他一起苦熬过岁月的兄弟才有资格被称作他的soulmate。

2012年我出国常驻,没过一年听说徐勇也暂别专特稿,去旧金山常驻。去年,我任期结束回国,他已于一年前回国。时隔大约6年再次见到他,衰老的程度令我心惊。一定不仅仅是时间,带走了他的风华。他回到专特稿,又成了那里的当家人,仍会用自己的饭卡给所有实习生买饭、抢着给买咖啡,送吃的喝的用的给他想到的所有人……他改稿时仍会骂,可是骂得少多了,气力也不那么足了。听说,他出国前就骂得少了,因为舍不得那几位仍在坚守的年轻人。这一年来,他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帮忙好好给专稿把关。

这一年,他身上少了悲壮,多了悲凉。

据说24日前往参加追悼会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相信,一千个人能讲出一千个与徐勇相关的故事,但故事里的徐勇永远是那副模样。他是个纯粹的人,没有哈姆雷特的ambiguity(模棱两可),不给任何人留下肆意interpret(诠释)或misinterpret(曲解)他的机会。他如同一面镜子,照出面前每一个人。站在他这面镜子前,我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软弱。他走后,我的一半泪水为此而流,而另一半是追悔莫及的泪水——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用不由分说的方式表达我们对他的关心?

徐勇的名字里有个勇字。勇者,不就是认清了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经受了难忍的打击却依然奋力前行吗?相识20余载,见他做稿,坚持标准,追求完美;见他做人,坚持原则,选择善良。所以他会失意、苦闷、气愤,却未见彷徨、犹豫、妥协。斯人已逝,我们仍在铅笔楼里里外外忙碌。我们无法做到他那样纯粹,然而对他的怀念,如果能化作对人生的多一点坚持,对人们的多一份善意,他此生不虚。

徐勇,想告诉你,我骄傲曾与你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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