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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手阿昌

2019-11-15孙荔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9年10期
关键词:戏楼雕花秀英

孙荔

沿著胭脂巷走到尽头,往左拐走上十几步就到了雕花戏楼,雕花戏楼建于清咸丰年间。

那时这个镇子是一个码头,时不时地一场细雨会笼罩住码头,像旧小说里的一个场景,因此这里衍生出一条还算繁华的街,店铺林立,客栈、药铺、布庄、戏楼等应运而生。戏楼是红漆立柱,雕花镂空,仿佛在叙说着往日的繁华。

有一天,剧团里横笛吹手老吴的母亲病重,无奈之下,他只得向戏团班主请假回老家。少了吹笛手配音就达不到应有的效果,这时有人推荐附近村里的阿昌去顶替一下。阿昌那时只有二十来岁,像个文雅的书生,细皮白面,无事时爱在自己的木楼上吹笛子。

民国十七年,那场雪下得好凶猛,雕花戏楼的台上台下都生起了火炉子,戏正演得如火如荼。《碧玉簪》中玉林唱道:听谯楼已报三更鼓,我玉林洞房花烛小登科。见房中丫鬟已不在,我不免上前仔细看花容……秀英唱道:新房之中冷清清,为何不见新官人……那演秀英的女子生得真是美,把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们都比下去了,就是有比她漂亮的,也没有她的气韵。

阿昌常常吹着笛子,也忍不住瞟上一眼,满心地爱慕。戏毕,阿昌主动邀请演秀英的女子和她的母亲,一起去他家吃饭。他让母亲把家里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杀了,取出上好的腊肉,很用心地款待她们。阿昌把鸡肉放在“秀英”碗里,把腊肉放在“秀英”碗里,说你多吃点,唱戏很辛苦,这时阿昌眼里泛着亮光。阿昌让母亲拿出新絮的棉被,软软的暖暖的,让“秀英”娘俩住下来。“秀英”在那个落雪的冬日睡得很甜,她感谢阿昌家的新棉被,阿昌看着“秀英”红润润的脸庞,心酥了,红着脸,低下了头。

天下没有不散的戏,唱了十多天后,剧团要搬往别处。剧团走了,但是阿昌没能跟着走。阿昌送他们到江边,他望着“秀英”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江中,直至船影变得模糊,无法看清……回来后他的心空荡荡的,像是秋天收割庄稼后的田野。

日子像风一样掠过,一年一年又一年,雕花戏楼每年都在演戏,戏班来了一班又一班,独不见“秀英”那一班剧团,阿昌的心怅怅地。阿昌想如果那秀英女子再出现在戏台上,会是多么地激动着他的心,他一定会坚定地走上前去,请求她能为他留下来,至于她是否留下来,是另一回事。起码他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心,不会再这样后悔了。

阿昌再也没有对别的女子动过心。村里阿婆为阿昌做媒,他摇摇头,不说话,以沉默抗拒,再美丽的姑娘,也不前去看一眼。他的心让那个演秀英的女子占据了,任何人也住不进去。母亲去世后,阿昌靠村上的红白喜事度日,一根横笛,一曲戏剧,日子倒也过得马马虎虎,后来阿昌干脆搬到雕花戏楼去住,他怀念那演秀英的女子,这儿曾留过她的影子,顾盼倩兮,眉目传情。

有一天“文革”开始了,破四旧如火如荼地展开,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趾高气扬地要拆掉戏楼。阿昌愤愤地说,只要我阿昌活一天,戏楼就存一天,拆楼没门儿。红卫兵们拿他没办法,一个以戏楼为家的穷单身汉,又能让他去哪儿?古老的戏楼得以保存下来,还要多亏阿昌。

后来,村长请阿昌教年轻的女子后生唱戏,古老落满灰尘的戏楼重新热闹起来,《碧玉簪》重新上演,不过剧团的团长是阿昌了,演秀英的女子叫梅子。梅子一样生得唇红齿白,腰姿如水柔软,妖娆妩媚似江南一朵出水的莲。阿昌常深深地望着,像望着自己一段过往的岁月。不久梅子便与演玉林的小哥恋爱,两人台上台下,眉来眼去顾盼生情。阿昌看着很高兴,他不希望他手下的后生,像他这样蹉跎了一生的美好岁月。

阿昌的剧团办得很红火,那些小女子和后生们已唱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别的村子陆续请他们演出,名单排了很长。阿昌一脸春风,这一生总算有了得意的地方,没有家,但是他有了这个戏班子,戏班子让阿昌忙碌让阿昌充实。

一天,阿昌和剧团里一位老人走在一个村子里。在村头,阿昌忽然看到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已经老了的女人,那是当年的“秀英”。阿昌怔怔地望着,他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他眼里的泪花立刻涌了出来。他叫阿眉,当年演秀英的女子真名叫阿眉,阿眉的耳朵有些背了,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当然也多年没有人叫她阿眉了,阿眉没有回应。阿昌走上前去,说我是阿昌,阿昌摆出当年吹笛子的动作。可阿眉的眼神仍是木然,像沉睡在长长的梦里,无论她怎样从记忆深处打捞,也打捞不出一个叫阿昌的人。但阿昌仍是激动地望着阿眉,她可是阿昌青春岁月里梦了又梦的人啊。

古老沧桑雕花戏楼仍在,只是不堪岁月的重负,通往戏台的木楼梯,已被封死。台上似乎留下了每一个莲花碎步,恍如隔世的戏曲声若有若无地由远处飘来,游人在触摸一段烟尘,一段历史,用目光细细打量这曾经无尽的繁华,但谁又知繁华背后这一段伤感的爱情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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