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晓丽 (燕京理工学院，河北 三河 065201)

成长电影被认为是当前好莱坞电影创作体系中，一个与美国社会文化氛围紧密相关，在主旨与表达形式上自有其独特性的存在。一般来说，美国成长电影重视传达给观众积极、向上的精神，强调对奋斗、人性和普世价值的宣扬等。同时，在将观众带入青春觉醒，人生升华的故事时，美国成长电影往往表现出浪漫主义的特征，由曾经执导过成长电影《壁花少年》的斯蒂芬·卓博斯基执导的《奇迹男孩》(Wonder，2017)正是如此。

一、对“理想国”的赞颂

浪漫主义(Romanticism)起源于18世纪，是对自17世纪以来具有统治地位，讲究克制情感、尊重权贵的新古典主义的反叛。随着资产阶级势力的发展，人们提出了个性解放的需求以及对封建专制的不满。于是，以卢梭等为先驱，由文学艺术为突破口，并逐渐扩展到社会的其他专业领域的浪漫主义运动兴起，人们肯定自我，肯定想象与精神的价值，提倡真诚激烈的情感，反对理性主义对人的束缚和摧残。而原本在文艺复兴时期被视为黑暗时期的中世纪，则在浪漫主义运动中被描绘为“理想国”，尤其是在19世纪下半叶，人们更是以中世纪为田园牧歌生活的代名词，借以批判其时工业革命后的社会图景。而在当代电影艺术的创作中，对中世纪的美化自然是不可取的，但是人们依然可以建立一个“理想国”。在这一环境中，人与人之间保持了亲密、单纯的关系，有着善良的品质以及祥和、融洽的生活场景。例如《心灵捕手》中，蓝波、尚恩和查克都在帮助威尔，《怦然心动》中朱丽和小镇教会了布莱尔何为美和善良等。

在《奇迹男孩》中，奥吉周围的人以他们的善良让奥吉得以较为顺利地成长，而奥吉也回馈了爱他的人，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令人称羡的“理想国”。奥吉天生有“下颌骨颅面发育不全症”，容貌怪异，在经过一次次的手术后，他的脸也没被修复得如同常人，还留下了累累伤痕。正因如此，在五年级之前，奥吉一直在家接受来自母亲伊莎贝尔的教育。而值得庆幸的是，奥吉的父母对他极为疼爱，伊莎贝尔的高情商、父亲内特的幽默感和孩子气，还有姐姐维娅的温柔懂事，都抚慰了脆弱自卑的奥吉。在上学之后，男孩杰克·威尔、女孩莎莫等，还有如语文老师布朗先生、校长塔什曼先生等，都让奥吉感受到了恰到好处的关爱和维护。尽管奥吉也曾遭遇过如朱利安等自私任性的同龄人的霸凌，但整体上，奥吉的成长环境是较为理想的，他最终得以顺利地融入普通孩子们的世界中，获得童年应有的快乐。

而值得一提的是，只要和中国成长电影进行对比就不难发现，后者更热衷进行苦难意识的书写，人物的成长往往浸透悲苦意味，这是与美国成长电影的浪漫主义风格截然不同的。在美国电影的“理想国”中，主人公的成长虽然难免遭遇阻碍，生命欲望有遭到扼杀的经历，但是电影最终都会安排给他们一个满怀希望的结局，从而弱化青春的残酷性。如《大河恋》中，诺曼和保罗的手足深情并未被时间销蚀，在电影的最后保罗去世，但生者依然能好好生活下去。在《奇迹男孩》中，不仅奥吉获得了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奖章，修复了自己和杰克的友情，曾经一度形同陌路的米兰达也和维娅重归于好，米兰达将自己在话剧《我们的小镇》中的主演位置让了出来，好让维娅能够在父母面前展示自己的表演才华；维娅和贾斯汀承认了自己在独生子女的问题上撒了谎，贾斯汀毫不介意，两人的爱情依然十分甜蜜；而父母也更加恩爱，伊莎贝尔在百忙之中还完成了自己的硕士论文并将其作为礼物送给内特。影片在整体上有着不致令人失望的生命韵律。

除此之外，中国电影人还惯于让青春个体生活在一个动荡或处于急剧变迁的背景中，如《草房子》等，而包括美国电影在内的西方成长电影则不会对此进行刻意强化，而是更倾向于塑造个体的生存空间，在叙述时间上也紧跟主人公的成长状态，使其成长远离社会背景的不稳定状态。如《闻香识女人》中，查理的成长主要与他和上校的交往有关，这个故事完全可以置换到另一个国家中。而《奇迹男孩》亦是如此，主人公的成长都在一个锁定的时间和空间之内。整部电影只截取了奥吉到学校上五年级再到毕业的这短短一年时间，故事也只发生在奥吉和父母、同学和老师之间。可以说，奥吉是始终被关爱和保护包围着的，除了朱利安母亲在塔什曼先生说不应该歧视奥吉时，讥讽地回了一句“我知道，我会去对社会说的”暗示出将来奥吉走上社会后有可能要面对的黑暗与冷酷外，电影规避了来自成人世界的对奥吉的恶意。这也是其“理想国”浪漫主义特征的组成部分，在此不赘。

二、主观体验的张扬

由于浪漫主义的缘起正是为了打破古典主义约束人类情感的规则，因此正如美学家朱光潜指出的那样，浪漫主义最首要的特征便是主观主义，人类的精神、思想、情感以及创造力等被置于极高的地位。在艺术创作中，人的主观体验往往被酣畅淋漓地表述。而就以青少年为主人公的成长电影而言，更是突出主人公“我”的视角，推崇抒发青少年的内心情怀，张扬其个性，让观众意识到他们的价值，从而让作品实现人性的解放。这方面较具代表性的如《死亡诗社》，新来的基廷老师让学生们认识和发现了“我”，促进了他们主体的觉醒，尼尔在想出演话剧时呐喊：“我生命中第一次知道我想做什么！而且第一次我决定去做！不管我的父亲让不让！”死亡诗社更是让少年们陷入心灵的迷狂状态。其他如《成长边缘》《各有少年时》等亦是如此，观众都能从中窥见人物活泼丰富的内心。

《奇迹男孩》选择了以不同人物为主人公进行分章叙事，让人和人的经历参互成文、彼此补充的表达方式，并且在不同的章节中，用人物的独白交代情节。这也使得观众得以进入到奥吉、维娅、杰克、米兰达等人的主观世界，观众从电影中收获的，不仅仅是奥吉一个人的成长故事，还有维娅等人的成长。例如在维娅的故事中，她虽然也十分疼爱弟弟，但是常常感觉到自己在家里是被忽视的那一个，父母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弟弟的身上。在奥吉第一天上学沮丧地回到家中后，父母都去奥吉的房间开导他，而维娅只能对着家里养的小狗黛西说，没有人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在这样的情况下，维娅无比思念已经去世了的外婆，因为外婆曾经跟维娅说过“你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而维娅之所以回到学校的第一天也不开心，正是因为曾经和她亲密无间，圣诞节还常常来她家过的闺密米兰达见到她之后反应冷淡，似乎不想和维娅说话，两个女孩之间产生了隔阂。好在在话剧社认识的男孩贾斯汀让维娅感受到了被爱和重视。

然而在米兰达的故事中，观众得以看到真相的另一面。米兰达遭遇了父母的婚变，母亲终日酗酒颓废。米兰达无比向往维娅家家境富裕且其乐融融的生活，故而在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因为一点虚荣心的驱使，拿出她和奥吉一家的自拍，给自己编造了另外一个家庭，她将自己代入到了维娅的角色中，而米兰达也因此成为夏令营的明星。开学之后，米兰达生怕维娅问起她夏令营的详情，便只好显得十分冷漠。观众自此才恍然大悟，在弟弟奥吉羡慕其他面容正常的孩子时，维娅却在羡慕他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关爱，然而与此同时，家庭破裂的米兰达却羡慕着维娅。青少年稚嫩但却可以理解的心理活动被充分暴露在观众的面前，且互相交织。其中不乏非理性的想法，如杰克因为怕失去朱利安的友情而在朱利安面前说“我如果长成他那样我就自杀”，而恰好被奥吉听到，让奥吉深受打击，从此不再搭理杰克。而后来深感后悔的杰克又因为朱利安恶毒嘲笑奥吉而对朱利安大打出手，被校长勒令停课两天等，人的主观感受左右了他们的言行，理性的力量退居次席。但随着情节的发展，他们都得到了成长，逐渐从自己心灵的失衡和封闭中走出来，也克服了片面的感性。米兰达最后对聚焦了所有光芒的艾米莉一角的相让，并且真心实意地在幕布后为维娅鼓掌流泪，正是她对虚荣心的一种战胜。

三、超现实主义的表现形式

如前所述，浪漫主义强调表达自我主观体验，这也就使得与现实主义长于逼真地反映现实形象、遵循现实逻辑不同，浪漫主义往往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人物的理想、本能或潜意识等。正如德国早期浪漫派的代表人物弗·施勒格尔曾指出的：“诗人的随心所欲容不得任何限制自己的规则，乃是浪漫诗的最高法则。”而对于成长电影而言，在表现人物强烈、独特或深挚的情感时，也往往需要发挥主创的想象力，制造虚幻的影像情节。这方面较明显的如《大鱼》中，父亲爱德华的精彩绝伦、匪夷所思的奇幻旅程陪伴了儿子威尔的成长，那些故事代表了爱德华向往的、为家庭牺牲掉的另一种人生；又如在《我和厄尔以及将死的女孩》中，格雷格去和罹患白血病的蕾切尔聊天，建议她装死以躲避其他人时，格雷格看见蕾切尔墙上海报里的金刚狼在对他说：“你在建议一个患癌症的女孩装死，说真的，你个浑球，用用脑子。你要是再走进来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就跳墙自杀。”颇富奇趣。

《奇迹男孩》中也充斥着种种超现实主义的景象。例如奥吉拥有一个米兰达送他的航天员头盔，这能遮住他不完美的面容，平时出门时，奥吉都喜欢戴着它。第一次去学校时，奥吉不得不摘下头盔，低头走过人们匆匆往来的校园空地和教学楼走廊，一路上其他同学难免对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也没有人敢上前触碰他，但是伊莎贝尔曾经说过：“如果你不喜欢你所在的地方，就想象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此时电影出现了奥吉想象的画面，他想象自己是一个载誉而归的宇航员，身穿着全套白色宇航服，而周围则站满了欢迎他的人，人们笑容满面，高呼他的名字，纷纷挤着上来和他击掌。从对比鲜明的两个场景中，观众不难理解，奥吉正是用这样的自我安慰来对抗令人不快的现实，作为一个“另类”，他需要用心灵来营造一个快意世界。

又如楚巴卡是《奇迹男孩》中屡屡出现的角色，身为一个“星战”迷，毛茸茸而心地善良的楚巴卡是奥吉最喜欢的角色，楚巴卡与人类不同的外表并不影响它和汉·索罗及天行者们并肩作战。当别人都在盯着奥吉看的时候，奥吉就想象着楚巴卡出现在教学楼前，它也吸引了很多目光，而奥吉则在忍不住看了楚巴卡后走上前对它说：“对不起，我的目光让你不舒服了。”在后来的毕业典礼等很多场合，楚巴卡都出现了，为奥吉鼓掌祝贺。这一幕幕无疑是奇异的、脱离现实的，它反映出了奥吉强大的心理调适能力，他明白人们常常好奇看自己，而换了自己是别人，也有可能会这样。楚巴卡既是奥吉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也是奥吉给自己安排的一个伙伴。电影对楚巴卡、宇航员等情节的设计，显示出了一种浪漫主义的快意与灵气。

《奇迹男孩》是一部着眼于现实的美国成长电影，然而它又富于浪漫色彩，人物乐观的精神面貌，人们建造的充满理解和善意的“理想国”，人们的想象、情感和理想，都在电影中得到了充分而富有诗意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