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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中国都市电影中男性气质的演变
——基于后女性主义视角的考察

2019-11-15张书端

电影新作 2019年4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

张书端

新世纪以来,在《失恋33天》《小时代》《合约男女》《从天儿降》等中国都市电影中,男性形象不断分化、裂变,“暖男”“花美男”等男性形象大量涌现,“男性情谊”比之以往也发生明显改变。电影中男性气质的变化,与后女性主义思潮在中国都市的盛行密不可分。在这一社会思潮下,女性身份不断被改写和重塑,以往单数化的女性主体性发展为强调差异的复数化的女性主体性。并且,后女性主义理论家们还宣称:“女性的解放也要赋予男性以自由。”后女性主义并不满足于女性的解放,它在突破单一化、同质化的女性身份的同时,也重新定义了男性气质,并不断赋予它新的内涵。

一、后女性主义思潮下男性形象的更新

后女性主义思潮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它是西方女性主义思想的一种发展,同时又对其作出了反思和修正。正如李银河所指出的,后女性主义“一是认为女性主义夸大了男女不平等问题,是一种‘受害者’哲学;二是认为男女不平等的问题原本就不该政治化,是女性主义人为制造出来的;三是认为对于男女不平等问题不宜以对立态度提出,而应寻求两性和谐的态度提出来”。后女性主义理论将女性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思想相结合,提出了一种差异化、多元化的女性身份。它拒绝将女性身份与中产阶级白人异性恋女性相等同,强调了少数族裔、第三世界女性乃至非异性恋女性群体的地位,并试图寻找男女两性和谐共处之道。由此,后女性主义摆脱了自我边缘化的宿命,开始与大众文化互融共通。美剧《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被认为是后女性主义的集大成之作。在这部剧中,凯丽、萨曼莎、夏洛特和米兰达都是大都市中的职业女性,他们虽然性情各异,但都有充足的经济能力,因而能够保持作为女性的主体地位。不过这些经济独立的女性并不像以往的女性主义者那样对异性持对抗和排斥姿态,她们对男性依然保有浓厚的兴趣。凯丽希望嫁给一位高大英俊的商业成功人士;夏洛特与丈夫、女儿享受着甜蜜美好的三人世界;萨曼莎更是对男性身体充满了渴望;米兰达虽然由于工作太忙而忽视了丈夫的感受,不过两人最终也恢复了良好的夫妻关系。这些女士在事业、爱情与家庭间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经济地位的提升是女性获得主体地位的基础,也是后女性主义思潮得以兴起的重要原因。在后工业社会,创意与时尚成为第一生产力,在这样的时代里,女性体力方面的劣势逐渐消失,甚至在很多工作中,她们比男性更占优势,因而很多女性的职位和收入远超男性,由此也就带来女性社会地位的大幅提升。这种现象在当下中国表现得非常明显。根据2011年的统计,“女性高管占中国企业管理层的34%,与2009年(31%)和2010年(32%)相比稳步上升,而在女性高管中,担任CEO一职的比例高达19%,远远高于全球8%的平均水平,排名全球第二。”在此形势下,中国社会中男性地位受到严重冲击。正如电影《前任3》的男主人公孟云所说:“这个社会,对于男人是不公平的,以前女人呼吁男女平等,那是旧社会,现在要呼吁男女平等的,我觉得应该是男人。”这种说法虽不无偏颇,但也充分反映出当下社会男性气质和男子气概所经受的挑战。

在电影消费领域,女性观众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根据统计,在当前中国电影市场,女性观众占据了更大比例,“新传智库对2017年电影受众的研究显示,从性别上看,女性观众占比达62%,男性观众占比为38%”,女性观众数量远超男性观众。事实上,当下不少影片票房的高企靠的就是女性观众的支持,不止《后来的我们》《无问西东》《北京遇上西雅图》等爱情片的受众基础是女性,连《复仇者联盟》这样的科幻片,甚至《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等“暴力”色彩浓重的影片,女性观众占比也超出男性。在此状况下,自然会有不少电影制作者为了票房收益而有意迎合女性观影需求。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看到,在当下中国都市电影中,男性形象普遍呈现出“亲女性”特征。

(一)花美男:女性凝视的对象

后工业时代,体力不再是男性的立身之本,因而粗犷、强悍也就不再是男性气质的核心要素。此时,“男色(男性外貌)”反倒成为男性引以为傲的资本,同时也成为富有经济实力的女性的一种消费对象。正如在《欲望都市》中,几位女士敢于公开表露对男性外貌的欣赏和对男性身体的渴望,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谈论性话题。在后女性主义情境下,女性已经不再以娇羞内敛作为基本性别特质,她们可以大胆展示自己的各种欲望。

新世纪以来,国内影视作品中,男演员的外貌越发靓丽,男性形象也被塑造得越发精致、唯美。《小时代》中,陈学冬、凤小岳等演员的颜值成为吸引观众的利器;《滚蛋吧,肿瘤君》中,吴彦祖饰演的医生,也以高颜值获得女性的追捧。此外,《有种你爱我》中的男主角郑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饰演茅十八的杨洋,也都是长相清秀且帅气的男演员,他们不仅在影片中成为女性大胆追求的目标,同时也成为女性观众观影过程中欲望投射的对象。更有甚者,在《有种你爱我》《合约男女》等影片中,男性反倒成了女性生育后代的工具,这两部影片中,女主人公物色男性的最初目的都不过是寻找一位基因良好的男性来生儿育女。

著名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曾指出,“在一个性别不平衡的世界里,观看的快感被撕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起决定作用的男性凝视将其想象投射到模式化的女性形象上。”她认为,在好莱坞商业电影中,女性形象成为满足男性欲望的物化的客体,这种模式化的视觉关系正是主流社会中男性至上的霸权性别关系的再现。不过,在当前“花美男”当道的电影作品中,这种固化的凝视关系被反转了,此时,男性身体反而成为女性凝视的对象,成为迎合女性欲望的客体。

(二)暖男:女性的贴心伴侣

“暖男”是新世纪中国都市电影中另一种盛行的男性形象。《失恋33天》中,王一杨在女同事黄小仙失恋后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早更女友》中,佟大为饰演的袁晓鸥想尽各种办法守在女主角戚嘉身边,为其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北京遇上西雅图》中,Frank悉心照顾着从中国到西雅图生孩子的文佳佳;《21克拉》中,男主角王继伟性情温和,擅长厨艺和各种生活技巧,在女主角刘佳音人生最低谷的时刻一直陪伴着她。

暖男,是后女性主义思潮催生出的女性贴心伴侣,他们不仅在工作、生活中无微不至地照顾女性,还在心理层面对其精心呵护。这样的男性尤其能够获得强势女性的喜好。《失恋33天》《北京遇上西雅图》《21克拉》等影片的女主角都是相当泼辣大胆的角色,其中的男性形象走出了强硬、粗犷的固有套路,而被赋予更为柔软、细腻的特征。并且,这种柔软细腻不止适用于女性,还惠及所有需要被呵护的对象。例如,在《从天儿降》中,两个年轻男性承担起抚养婴儿的任务,他们一开始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但是经过一步步的学习,甚至参加育儿培训班,最终成长为两名合格的奶爸。还有《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Frank,比妻子更加细心地看护着女儿,因此在两人离婚后,女儿果断地选择跟随父亲。

二、男性情谊的演变

在新世纪中国都市电影中,男性情谊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在女性经济和社会地位提升的情况下,男性以一种新的方式开始了再部落化进程。这在美国电影中表现异常明显,如《一夜肚大》(Knocked Up)围绕一个精英女和一个废柴男的婚姻展开故事,但男主角与自己三位同性室友间的关系却在片中占据了很大比重。这四位男性各自都有不良嗜好,但他们彼此之间却可以相互忍受,甚至完美共存。而且随着情节的推进,男主角与未婚妻的姐夫间的关系也逐渐超越了与未婚妻的亲密程度,他们两人一起畅谈人生,甚至共同到拉斯维加斯度假,在此过程中互相倾诉作为男人的心事。

类似的情节模式也在中国都市电影中不断上演。在《心花路放》中,男主人公耿浩遭遇婚变,他的朋友郝义放下工作,带他去自驾游。一路上郝义怂恿耿浩通过交往新的女性来走出离婚的阴影,然而,耿浩的尝试却一次次失败。两人一起经历各种荒唐离奇的事件,最终在一场群架后发现各自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情圣》中的男主人公肖瀚和自己的好友刘磊、艾木、汤怀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他们之间相互了解,配合默契。而在《前任3》中,孟云、余飞和各自的女朋友站在一起时,两位男性之间反倒靠得更近,这就非常形象地表现出后现代大都市中男性情谊的重要地位。

当然,男性情谊一直是影视剧中非常重要的情感模式。张彻的《十三太保》(1970年),吴宇森的《英雄本色》(1986年)、《喋血双雄》(1989年)等电影都以描写男性情谊见长。在这些作品中,男性情谊是以“义”字当先。片中的男性角色一个个勇猛威武;他们彼此之间肝胆相照,愿为彼此出生入死、两肋插刀。不过,在这些电影中,男性角色之间虽然情同手足,却不会有太过细腻的情感交流,更不会花时间谈论日常琐事,特别是男女之爱。而这种男性情谊与传统的霸权男性气质也正相吻合。传统男性气质的内涵主要是“克制的情感、追逐成就和地位、力量与侵略性,以及对同性恋的恐惧”。然而,新世纪都市电影中的男性情谊比之以往有了很大不同。《心花路放》《情圣》《前任3》等影片中,男性情谊反而只关乎日常情感,尤其是男女情,其中并没体现出多少男子气概,反而是一种纯粹的以趣味为主导的部落化集合。

在如今的时代,男性被允许表露情感,甚至展示其脆弱的一面,并且还可以在感情方面相互慰藉而不用担心被误认为有问题。由此,男性与男性之间结成了一种新型情感共同体。而这也正是“挚友”一词在当下中国社会盛行的原因。在此趋势下,很多影视作品都倾向于设置一种非常亲密的“男—男”关系,以之作为笑点和卖点。

三、性别的解放抑或消费主义的陷阱

在新世纪中国都市电影中,我们看到了更为多元化的男性形象,这使我们仿佛看到了男女两性突破性别桎梏,实现性别平等的可能。然而,必须留意的是,电影中男性气质的变化在折射后工业社会文化逻辑,彰显多元性别取向的同时,却往往与消费文化过从甚密,以至于我们很难区分这些男性形象到底寓示着人类性别身份的多元化突围,抑或宣扬了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虚假魅力。例如,在《小时代》系列电影中,凤小岳饰演的《ME》杂志总监宫洺每一次出场都如模特走秀,他身着高档西服,佩戴名牌墨镜,配以低角度仰拍镜头给予其霸道总裁的威严,而升格慢镜头更增添了他作为型男的魅力。而他的生活习惯更是集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之大成。他的秘书曾经这样介绍:“第一,他有严重洁癖,特别不喜欢用钥匙,使用钥匙之后,他会反复地洗手、消毒;第二,他喜欢收藏各种杯子,喝咖啡、水果茶、中国茶、纯净水、果汁、营养冲剂的杯子各不相同……”这种精致到病态的男性生活方式,成为消费文化的绝佳载体。

在消费社会中,物的使用价值被消解殆尽,人为制造的符号化差异反而成为其价值核心。在消费社会的物体系中,不同的杯子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文化内涵,虽然它们盛放液体的功能一般无二,但却标榜着使用者完全不同的身份地位。“在当代消费社会中,一个人的身体、服饰、谈吐、闲暇时间的安排、饮食的偏好、家居、汽车、假日的选择等,都是他自己的或者说消费者的品位个性与风格的认知指标。”这些在生产型社会中无关痛痒的生活细节,在消费社会中却兹事体大。此外,这位英俊帅气、才华横溢的男士,在“一棵树都不能轻易挪动的”上海市中心为自己打造了一幢宏伟的玻璃建筑,并将之装饰得奢豪无比。这样的情节和人物设置,与其说是在展示男性形象的魅力,不如说是在病态式的张扬金钱和资本的无所不能。片中,其他男性形象,如顾源、顾准、周崇光等,一个个都精致地如同杂志封面人物,时刻处身于时尚商品的包裹之中。“购物和消费长期以来都与性别相关联,它被认为是一种女性行为。”然而,在淡化性别差异的今天,男性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消费者大军。

此外,《情圣》和《前任3》等影片的主要男性角色也都是职场精英,他们资产雄厚,衣着光鲜,打扮考究,但是作为中年男性,他们仿佛完全不用考虑工作和家庭,而只是在空虚无聊中寻找着虚假的感情慰藉。于是,在这些电影作品中,社会现实被遮蔽了,人物的真情实感也被消解,而仅有时尚商品在闪耀着耀眼而浮华的光辉。正如波德里亚所言:在消费社会中,“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在“物”的重重包裹之下,人物的内在精神彻底隐匿起来。可见,在当下众多电影作品中,不但女性的“物化”程度没有减弱,反而男女两性同时都在经历一种更为严重的“物化”过程。而这也真实反映出当今社会,特别是都市社会中男性的存在状况。在当今社会,男性也开始热衷于购置时尚服饰和化妆品。根据统计,最近几年,我国男士化妆品市场规模以每年13.5%以上的速度增长,远超女士化妆品行业增长速度。并且,男士们也越来越关注外形管理,一些男士甚至为了塑形而出现饮食失调以及其他身体疾病,这些其实都是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对人类身体规训的结果。

由此可见,银幕上男性形象的差异化和男性气质的多元化并不一定就是社会性别解放的征兆,它更可能是在确立和践行一种新的男性身体规训方式。它不一定带来男女两性的和谐、平等,也可能会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复辟传统的霸权式的性别成规。因而,在今后的电影作品中,我们在男性形象塑造中要尽力剔除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植入,对各种男性形象进行更为深入细致的发掘和阐释,将其与社会现实和人类内心紧密联系,使观众通过电影真正认识当前社会的性别发展现状,并理解各种性别取向存在的必然性与合理性,最终推动男女两性的共同解放与发展。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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