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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邦彦词的朦胧美

2019-11-15王波平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

长江丛刊 2019年23期
关键词:愁绪

■王波平/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

周邦彦词“富艳精工”(《艺概·词曲概》),集北宋之大成,开南宋之法门,叶嘉莹谓其为“结北开南”的词人。戈载在《七家词选》中说:“清真之词,其意淡远,其气浑厚,其音节又复清妍和雅,最为词家之正宗。”清真词浑厚,感人至深,蕴涵无限又幽约典雅,浑厚间有着美成一己之深感久蓄的情思,通过缜密抒写来达致。浑厚中,有着美成独特的感发意志的朦胧感,以期含蓄蕴藉。清真词委婉淡雅,含蓄蕴藉,缠绵悱恻,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幽约情调和感伤情怀。周邦彦开了将词工艺化的风气,这种工艺化的要点,在于以精致的装饰,规范着细密的性情,赋予情感以一种间接化、曲折化和幽约化的审美状态。

一、间接化

清真词意蕴典雅,不失一份细致,细致体现在抒情的细腻和体物的细密上。然细致处恍然有一种隔膜感,却又让人着迷,王国维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却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人间词话》)清真词,刻画对象细致然凝滞,引人深思,其词:“有可能按照所写对象的内在深度以及时间上发展的广度把它表现出来”(黑格尔《美学》)。周邦彦词在表现“对象的内在深度以及时间上发展的广度”上精致,委婉淡雅,有一种间接化审美效果,感知时不直白,体味间总生动。

一是“对象的内在深度”,即抒情的间接化。抒情淡雅。如《宴清都》抒发羁旅行役之感,表现出的是一种淡淡的伤感和颓唐的意绪,表现出一种愁,一种恨,一种受命运作弄的无奈。其词,被喻为“柳欹花亸”(贺裳),给人的美是一种颓废的美,又有一种唯美主义风味。抒情宛转。《兰陵王·柳》三阙赋柳,以柳喻离恨,曲尽情致;《解连环》写“怨怀无托”,一波三折,委曲回宕;《瑞龙吟》抒怅惘之感,缠绵宛转。

二是“时间上发展的广度”,即体物的间接化。体物中,于时间的延展作无限思考,有一种哲思妙趣;或于时间作瞬间停留,有延宕妙致。以《玉楼春》为例试析其体物妙趣。体物妙美,延展时间长度。“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时间广度绵延,时效深刻。今昔对比强烈。“当时”之候与“今日”之寻,痴情与感伤兼具,美丽与忧伤同在,令人无法忘怀。诚然“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刘禹锡),怀人之意欲说还休。色调时差鲜明。“赤栏桥”之“赤”,赤色寓春天之烂漫与青春之炽烈,“黄叶路”之“黄”,衰黄蕴秋天之肃杀与心情之冷寂。色调差异,油然思忖:“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并引导后句中“青”与“红”的色彩作比较思考。体物幽约,延宕时间速度。“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时光欲停留,美景实难收。淡烟抹青山,暮色掠雁阵,红绿映照间,自有一种引人注意的光辉,一种攫人心灵的魅力,此际绿远红淡,又自蕴涵着一种时不再来的哀怨。刘若愚先生认为:将颜色的比较,延展成时间上的变化,推而为自然界的动静的比较,进而为人的客观环境之动荡与内心情致之执著的比较,词人眼中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正悄然发生着效用。

二、曲折化

周邦彦不愧婉约正宗,词作悱恻缠绵、沉郁顿挫,转折操纵,不使一直笔平笔,而用意皆透过一层,委婉道来,更觉意趣。夏敬观说:“耆卿多平铺直叙,清真特变其法,一篇之中,回环往复,一唱三叹。故慢词始盛于耆卿,大成于清真。”(《手评乐章集》)其词摹写物态,曲尽其妙。单如其词之状愁,皆曲意而为。

一是曲折委婉,愁向他处。如“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兰陵王·柳》),离愁写得曲折委婉。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评点此四句:“酷尽别离之惨。”虽没直说离愁凄苦,却婉转道出其令人摇荡心旌。蕴意深涵,不写己之愁,却绘他向之苦。表现离愁曲意,蕴藉无端。“箭”与“篙”,名词妙用,写风快、舟快,喻离愁疯长;“一箭”与“半篙”,数量词活用,写行远、人远,喻思念拉长; “风快”正衬人心之愁,“波暖”反衬人心之寒。“一箭风快”与“半篙波暖”,四言精工,对仗紧凑而浓缩,离愁别绪,悄悄黯然而神伤。言浅意深,包含着无限的怅惘、凄楚。

二是曲径通幽,愁在周遭。如“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琐窗寒·寒食》),词写客中寒食对雨怀人之感,明写雨,实状愁,曲尽其妙,状愁无限,至少四端曲致。以雨写愁,曲喻愁情。明明写“愁”,却移情于景,营造出“愁雨”的意象,将雨拟人化,说是雨愁。“愁雨”意象新颖、强烈,妙笔曲致。以花衬愁,委曲愁境。桐花盛绽,貌若繁华,实则因“愁雨”而绽,无形间愁绪弥漫庭院,以艳丽反衬凄楚。以“锁”状愁,曲比愁态。以“静”绘愁,曲状愁绪。“静锁”二字尤妙,雨已是“愁雨”,还被“静锁”其间,“锁”为无名愁态之凝结,“静”为有情伤感之外化,凝滞而深沉。“静锁”,化用李煜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之意境,曲写愁情,曲径通幽。明代沈际飞在《草堂诗余正集》说:“‘静锁’句,霎然有声。”总之,“静”、“锁”、“愁”三字,均可见出周邦彦选用动词和形容词摹写物态的艺术工力,犹见其融情于景,将愁绪娓娓道来之妙。愁,虽在心头,却化在周遭景物之上,需慢慢观赏,细细体味。

三是曲尽其妙,愁有韵味。其词《大酺·春雨》,写羁旅间惜春伤逝之感。其中“梦轻难记,自怜幽独”两句状愁,可谓精妙。“梦轻”着一“轻”字,绘愁无限,曲尽其妙。“轻”字现妙。妙在描绘伴愁入睡不宁,间为雨声惊醒;因睡不宁,而梦亦恍惚、紊乱、朦胧不清,故醒后难以追记。以“轻”绘“梦”,仿佛梦也有形状、体积和轻重;化用秦观词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营造清幽凄凉氛围。秦词说“飞花轻似梦”,周邦彦却径直说“梦轻”,让人自然联想秦词意境,遥想“飞花”、“丝雨”之景,愁绪亦悠然,内涵更丰厚。

三、幽约化

幽约,是为幽雅婉约,“其意淡远,其气浑厚”(《七家词选》),堪为词家大宗,上承楚辞“哀怨起骚人”传统,下启张惠言词应“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道理。清真词幽约,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和“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的空灵,幽约间存有“远引若至,临之已非”(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状,属一种了然于心而又忘情于外的审美体验。清真词幽约,有“镜花水月”之境和“梦幻泡影”之景。

一是“镜花水月”之境,空蒙微茫,依稀朦胧。此清真词独擅之境。词有此境,词便具有了思想和灵魂。词之情韵境地,是一种“纤美幽微”(叶嘉莹语)的东西,不追求豪迈激烈又高大的情绪,不崇尚清晰真切而浅近的形象,以幽约为准,营造朦胧,“美人如花隔云端”(王国维),正词之佳处。朦胧,亦成为了周邦彦词的审美价值取向,在远山近水间构建清远空蒙迷离之状,于烟岚雨雪中营造幽约朦胧之态。如:“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玉楼春》),山含情;“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齐天乐》),水生意;“断肠院落,一帘风絮”(《瑞龙吟》),风蕴情;“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琐窗寒·寒食》),雨凝愁。山水风雨皆有情,其间有飘逸之情和凝重之感纠结而成的朦胧体验,微茫依稀,亦悠然淡远。

二是“梦幻泡影”之景,要眇宜修,含蓄蕴藉。周邦彦绘景,极细极婉亦极执著,步步逼近,密不透风,在细腻之中而饶有蕴藉。如写斜阳之美、柳条之柔和蔷薇之弱,皆蕴藉有致。斜阳之美,“斜阳冉冉春无极”。 “斜阳冉冉”与“春无极”一为具象,一为抽象,一为惨淡苍凉,一为萌艳蓬勃,周邦彦却把情调气氛迥然相反的两个意象组接在一起,就像西方现代派诗人常用的“矛盾修辞”一样,产生对立统一、相反相成的艺术效果。柳条之柔,“烟里丝丝弄碧”。柳荫下枝条袅袅,直与曲、刚与柔、静与动,在烟霭缭绕中,撩拨着离人的迷茫意绪。蔷薇之弱,“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状花有态,“颤袅”,盛放时摇曳生姿,“欹侧”,凋谢后情致落。因簪取残花,绮思与共生,恰似小凤钗头曾窥香颈,不能忘怀,人花合一,哀艳而有缥缈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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