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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者

2019-11-15

海燕 2019年8期
关键词:张艳

还躺在床上,莫文丰就知道天晴了。起床拉开门一看,天蓝得果然像洗过一样。他站到门外伸长脖子吸了口长气,淡淡的花香钻进肺里。难道樱花开了?举目望去,经常来的那对黄鹂,正在樱花枝上东张西望。看他走近,呼的一声飞走了。

莫文丰看着渐渐飞远的黄鹂说,相处一年多了,还不把我当朋友?说着人已到了树下,一眼看见豌豆大几粒花苞。他很感慨,搬来时还是一棵树苗,在土层浅薄、水分不足的环境下,不仅长高了,还开了花,真是奇迹。他继续寻找,又看到几粒含苞未放的花骨朵。伸手摘一枚嫩叶,放进嘴里,嚼了一下,立刻吐了,咧嘴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楼下就是滨江路,路外是堤,堤外的太阳湖水,和天空一样蓝。一艘游湖花船向金山寺驶去,船尾拖着长长的白尾巴。河堤上熙熙攘攘挤满了晨练的人。

顺着湖水,目光爬上对岸。高塔下的空地上,隐约可以看见身穿黄色袈裟的一群和尚在练功。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又让他把目光收回来,顺着女儿墙看出去,楼后搬迁空地上搭建的板房间,十几辆扎红花红绸的轿车,正缓缓开出那片沼泽一样的泥潭。

搬来一年多,第一次碰上结婚,而且还在板房里。人这种动物,和植物一样,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都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开花结果。两道痴迷的目光,追着长长的喜车队,上了滨江路,顺着涪江往南,直到转弯看不见了,才不舍地缓缓挪开。

雨后的清晨无风,鞭炮烟雾聚集在板房上空,稀稀落落的灰白色炊烟从中冒出来,像一条条蚯蚓,斜着往蓝天上爬。

这个景像让莫文丰心里痛了一下,觉得自己和板房里那些人一样可怜。

签了合同预购了房,工程却停建了,只能住进了这滨江路的阁楼。阁楼是体面的说法,所谓阁楼,其实就是楼顶违章搭建的简易宿舍。平日里倒也清净,在屋外搭把躺椅,可以舒舒服服地看书,品茶,晒太阳,看风景。但一到冬夏,就变成了地狱,冷热难耐。

而楼下那一大片板房,原是有模有样的小青瓦四合院,拆了七八年了,至今没有开工。从他搬来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在空地上搭建板房,不到半年便挤满了。他不知道板房里有没有水电气、卫生间。如果没有这些设施,他们的生活岂不又回到了解放前?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屋里,从米缸里抓出三把小米、一把红豆,切下一块老南瓜,淘洗干净,切成小块,放进高压锅,盖好锅盖,按下开关。看着高压阀转动起来,调了小火,才拿起一根黄瓜洗了,切段拍块,装进盘里,浇上油海椒,撒上盐、味精和花椒面。

做好这些,按习惯该做广播体操了。可刚到门口,久违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赶紧抓起那部老式手机,按键接了。

一个女声喜气洋洋地说:“莫老师,望娘滩电站邱总打来电话,通知你下午五点面试。”

听到这个消息,莫文丰张大嘴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听见了吗?莫老师?”女声在电话那头追问。

“听见了,我都听见了。谢谢你,张所长。”莫文丰醒过神来赶紧说。张所长就是美好职业介绍所的张艳,喊所长是出于尊重,其实所里就她一个人。

莫文丰曾是海利公司的办公室副主任,国企白领。内退,像突然从豪华游轮上掉进海里,生活水平一落千丈。离婚以后,生活规律也被打破,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

曾经的国企准高管,一个内退就被困住了,谁信啊?不说是办公室副主任,就是基层电工,也有灰色收入,小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同级别的人,哪个没有几套房子?一听说他租房住,人家会说,又是演的哪一出?而去过的人,进屋就摇头,都知道这种房子,冬天要多冷有多冷,夏天要多热有多热。

只有了解他的人知道,落到如此地步,不是他没有本事或没有机会,而是他清高,遇事不会变通。在这个向钱看的年代,要想清高,得有底气。不是有权,就该有钱。

要说莫文丰一点权没有,那也不是事实。国企大公司的副主任,手里多少有些实权,也能够弄出一些响声。但他偏偏不屑于弄钱。他也有过辉煌年代,曾经靠手里那支生花妙笔,赢得了不少赞美和荣誉,让他四平八稳地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坐了十七八年。改制以后,董事长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稳坐泰山。直到计辉当了董事长,才被迫内退。

内退以后,相敬如宾的老婆银莲开始埋怨,成天吵着让他找份工作挣钱补贴家用。次数一多,莫文丰就开始吼人。银莲受宠惯了,加上心有怨气,赌气提出离婚,哪知莫文丰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说卖就卖,二一添作五,钱也分了。银莲去了儿子那里,莫文丰则一个人住进了现在的楼顶。

夫妻俩突然从小区里搬走,左邻右舍大惑不解。偶尔在街上碰到,就追问搬哪儿去了。莫文丰脑袋一低,含糊地说,滨江路阁楼。

当初内退时,莫文丰也作过挣扎,不仅找计辉讨说法,还动了官司。以前上班时在厕所都能碰到的人,现在有事了,却几次都找不到人。莫文丰决定守株待兔,一到上班时间,就蹲在董事长门外。直到第三天上午,才等来了计辉。

计辉看着他笑了笑,让他随自己进了办公室。

莫文丰陈述了自己不到内退年龄、不能提前内退的理由。计辉听了一笑,然后说,“内退是减员增效的国策,是改革需要。现在公司人满为患,需要精简闲人。”

莫文丰看着计辉说:“我是闲人吗?这些年来,公司有几份文件不是我起草的?三个月前,安排我写朗诵诗,还在省上拿了大奖。”

计辉哼了一声,说:“那能说明什么?老莫,你知识老化了,不适应现代企业了。公司需要补充新鲜血液。”

莫文丰想了想说:“你进的那些人,我愿意和他们PK,我输了自愿出局。”

计辉睁大眼睛看着莫文丰说:“你这不是不讲理吗?你要不服,去告我啊。法院大门开着,没人拦你。”

莫文丰一听转身就走。回家写好状子,递到法院。不久,就收到了调解通知,同天下午莫文丰接到办公室主任赵知章电话,说董事长要见他。莫文丰知道调解通知起作用了,心里暗喜。于是屁颠屁颠地往公司跑。

当他站到计辉面前时,计辉围着他转了一圈才说:“你还真敢去告啊!看来你也像个人物。我给你三条出路,自己选。一是内退,待遇不变;二是复岗,去牛啃土变电站当副站长,;三是打官司。”计辉说完,转身走了。赵知章劝他撤诉,说:“赢了官司又怎么样?难道真去牛啃土那个只要3个人的变电站当副站长?”

莫文丰在乎的不是内退,是收入。就拿他这个副主任来说吧,上班在岗,每个月七八千元,加上月奖季奖年终奖项目奖,一年下来就是小二十万。一旦内退,奖金没了,到手的工资只有在岗的四分之一。既然待遇不变,内退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这样答应了。

但他哪里知道,在岗待遇拿了不到半年就被取消了,收入一落千丈,扣了五险一金,到手的钱不到两千,年收入少了九成。再找计辉,人家不仅不见面,还放话说,你不是喜欢打官司吗?公司愿意陪你玩。看着代发银行发来的工资短信,莫文丰想明白了,在权利高度集中的国企里,越挣扎反而越难受。

屋漏又遭连夜雨。正在为收入减少郁闷时,房东前来通知,明年房租月涨五百。

莫文丰一听傻眼了,现在三百,一涨就涨五百,一个月八百元房租,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难道计辉和房东串通好了,要把他往死里整?

想了想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说:“八百元一个月,哪个来租你这个违章建筑?”房东一听,立刻试探地问:“你觉得涨多少合适?现在房价飞涨,租金不涨怎么行?”“真要涨最多涨一百,这是我的底线。”房东想了想说:“行,那就每月涨一百。”

听说房价飞涨,莫文丰立刻跑去售房部,看看自己买的期房是不是也涨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三千元一平米买的房子,居然涨到了六千多一平米,不到一年翻了一番。这样看来,房东并没有和计辉串通。再问售房小姐何时能够交房,小姐一问三不知,逼急了就说:“我们这些打工的和你一样,啥都不知道。”

旁边一位大姐把他拉到一边说:“你不知道房子停建的原因?老板出事跑了。”莫文丰一听急了,“我们买的房子是不是泡汤了?”大姐说:“那倒不至于。现在房价涨得厉害,赚钱效应明显,老板肯定会回来的,就看房价什么时候涨到顶。”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莫文丰从售楼部出来,一屁股坐在售房中心大门外台阶上。直到天黑了,售楼部里空空荡荡没有人了,才站起来往回走。

刚回到楼下,遇到马继发和大姨姐银杏,两个人提着东西来看他。莫文丰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穷酸相,支支吾吾不肯上楼。马继发看他一眼,提着东西,一声不吭地往楼上爬。

莫文丰跟在身后解释:“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房子,位置不错,太阳湖就像私家花园。远远近近霓虹闪烁,叠印在太阳湖里,非常美。”。

到了楼顶,马继发站住说:“景色确实不错。”银杏气喘吁吁地说:“不错啥啊,没有空调,到了夏天你怎么过?先搬我那里,等你新房装修好了,再搬走。”莫文丰坚持说:“住在这里真的不错,没人打扰,清静,好写东西。”马继发看着他说:“你在哪里不能写?你这个人我还不知道?鸭子变的,周身都耙了,就是嘴硬。你姐说的话好好考虑一下吧,想好了打电话。”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屋,说是天气预报今晚有大暴雨,就先走了。

送走马继发和银杏,莫文丰歪在女儿墙上,看着涪江水出神。一声炸雷,狂风夹着暴雨,猛烈地来了。莫文丰仰起头,硕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衣服很快湿透,雨水顺着身子往楼板上流,汇在一起,涌往下水道。下水道口太小,楼顶很快就积满了水。看看楼下,也是一片汪洋。空地上搭起的那些板房,像汪洋里的船,一艘连着一艘,漂浮在积水之中……

金山寺的钟声把莫文丰拉回了现实。现在囊中羞涩,就不要任性,不管望娘滩的条件怎么苛刻,一定要拿下。回屋拿起手机,回拨了张艳的电话,想咨询一下面试的注意事项。

张艳听完想了想说:“莫老师,我分析过了,这个职位你是最佳人选。下午你提前半小时来,我和你一起去。”

说完电话,莫文丰才发现,两只黄鹂不知什么时候又飞来了,站在樱花枝上叽叽喳喳朝着他叫。心情也一下阳光起来,觉得天更蓝了。这样的好天气,又有好消息,应该犒劳一下自己。打馆子不现实,只能自己煮。想了半天,决定下楼去买一斤牛肉、两斤土豆,弄个土豆烧牛肉。

莫文丰试了试高压锅盖,还打不开,就决定先去市场买菜。拿起茶几上的老式手机,哼着小曲下了楼。

牛肉土豆买好以后,又破例买了二两峨眉毛尖。回家吃了稀饭,把牛肉弄进高压锅里,泡上毛尖,坐在已经露出钢丝的旧沙发上,想着近两年发生的种种事情,想着想着突然笑了。

他笑自己幼稚。刚刚内退时,总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成天蜗居在家,一边读书写东西,一边等人来三顾茅庐。在盼望中等了半年,别说刘备,就连街头管小工的也没找上门来。直到离婚,才有了危机感,从被动变主动,跑单位,打电话,联系至爱亲朋,依然没有结果。

正在彷徨无助时,一篇几年前发表的中篇小说被人看中,给钱买走了改编权,说要改编电影。钱虽不多,三万,是不是改了电影也不知道。但就是这三万元让他看到了未来的方向,觉得自己有创作电影剧本的潜能。于是上书店买回几个剧本研究之后,开始潜心创作。不久写出一部电影,先后寄给几家制片厂,却是石沉大海。

每到情绪低点,莫文丰就会想起银莲的好来。结婚二十多年,银莲总是大包大揽,相夫教子。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埋头苦干,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生活紧张的那些年,每顿饭她都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和儿子吃,等爷俩吃完了,她才吃。

离婚以后,从里到外,他都要事必躬亲,才知道理家的艰难。每次在菜市场选便宜菜买时,他就会想起银莲,就恨自己愚蠢,粗暴地推开了她。

但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去年春天发生的那件事情。

那是一个黄昏,吃过晚饭后,下楼随意走走。突然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宝马停在身边,玻璃摇下来,车里一个油光水滑的人看着他说:“莫主任,逛街啊?”

仔细一看,竟然是调度室的李刚。一看李刚那身穿戴打头,就知道他发达了,“李刚呀,现在哪里发财?”

李刚打开车门下来,走上人行道,礼貌性地握了握莫文丰的手说:“我比你先两年辞职,与人合伙在省城开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专门拍摄电影电视剧,赚了一点小钱,晒干风净,也就几千万,算不上发财。”

莫文丰啊了一声,下细一看,李刚面色红润,身穿一件剪裁得当的格纹加厚衬衫,脚上的皮鞋锃亮锃亮。此时李刚靠在路边一棵香樟树上,掏出一包熊猫御烟,摇出一根递给他,他摇摇头,连说不会。李刚抽出来叼在自己嘴上,一边打火点烟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莫老师你是高人,你要瞧得起,可以给我公司写剧本,一集两万,完成兑现。”

莫文丰虽然知道他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可就这样一个连句子都写不伸展的人,居然办起了文化公司,还向自己约稿,立刻就觉得自己就像被时光抛弃的末世遗老,满肚子的落寞。他僵硬地笑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李刚喷出一个烟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望着天空,像在等他回话。

莫文丰很快镇静下来,笑道:“你说的这个事情太突然,我得考虑考虑,留个手机号吧,想好了与你联系。”

李刚看着莫文丰说:“考虑啥啊,这样的好事除了我会给你,你还能上哪儿去找?”说完拿出手机,问了他的号码,又拨了回来,通了,再没说话,上车一脚油门离开了。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尾灯,莫文丰觉得两膝发软。李刚的轻慢和鄙视,让他再也无心散步,赶快回了阁楼。

因为这次相遇,莫文丰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一辈子清高,看不惯专营取巧的事,到老了兜里没钱,心里没底,也就高尚不起来了。

莫文丰决定向现实屈服。拨通了李刚的电话。李刚说好,“明天你来公司一趟。”

第二天一早,莫文丰坐野的去了省城李刚公司。李刚拿出几页名叫《观音山剿匪记》的电视剧梗概说,“这是一部四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梗概。公司计划今年完成剧本,明年春天开机拍摄。你第一次写剧本,先按故事梗慨试写分集提纲和前三集,半个月交卷行不?”

观音山剿匪,是涪城上个世纪30年代的真实故事,剿匪的主力是国民党李家钰师。莫文丰接了任务回来,仔细分析了故事梗概,又上网查了史料,揉进了涪城解放前袍哥与保安团之间的相互利用、相互欺诈和杨洪贵戏班子的兴衰发展,以及李家钰副官与杨洪贵戏班里女主角的恩怨情仇。莫文丰觉得,自己这部《观音山剿匪记》要是交给懂戏的导演拍出来,肯定比前些年热播的《乌龙山剿匪记》好看。想到这部戏可以名利双收,他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算一算啊,每集两万,四十集就是八十万,手里攥着那么一大笔钱,不仅可以一次性支付按揭的房贷,还可以买一辆李刚那样的车,说不定银莲也会回心转意,。

真动笔了,才知道李刚给的提纲太散太乱太不着边际,光重新整理就花去了五天,剩余十天不得不夜以继日。等他在电脑上敲完了分集提纲和前三集剧本,又仔细阅读修改,自己觉得可以了,才一点“伊妹儿”发给了李刚。三天后,莫文丰接到李刚的电话,说导演看了分集提纲和剧本,还算满意,希望他抓紧时间撰写后面三十七集,争取明年春天开机。

从此每天熬更守夜,扎扎实实忙了半年,终于完成了剧本,一共六十多万字。发给李刚之后,却再无消息。打电话问过几次,不是说资金还有问题,就是说立项尚未完成,总之,电视剧暂时不能拍摄。暂时不能拍摄就暂时没有稿酬,莫文丰的巨款还是纸上的画饼。电视剧没了下文,莫文丰觉得自己不能再等,还是找一份按月拿钱的工作稳当。回想起以前的种种遭遇,就犹豫着要不要降低标准。正举棋不定时,慈善总会会长欧阳找上门来,一了解他的现状,立刻打消了让他去慈善总会帮忙的念头,介绍他去美好职介所登记。没有想到登记才半月,就通知面试。

高压阀转动的响声传来,土豆烧牛肉的香味飘进鼻腔,挑逗着味蕾。他把躺椅、茶几搬出来,躺在樱花树下晒着太阳,看着汩汩南流的太阳湖水,预想面试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

越是钱紧,就越看重钱。莫文丰知道,除了钱,没有什么能够缓解目前的窘态。无论诗歌还是小说,都不能当钱使当饭吃。他想起了陈子昂,他遇到过类似问题吗?也为五斗米折过腰吗?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哪有这么多难题啊。那时候挣钱不多,穿着普通,吃也一般,劳动强度还大,晚上还经常学习,但幸福指数却比现在高。

灰心丧气时,他去了一趟河东新区,找柯瞎子算了一命。柯瞎子掰着手指叽里呱啦哼了半天才说:“天无绝人之路,你这辈子应该还有机会,而且还能大红大紫。”尽管知道柯瞎子的话不靠谱,听后还是像注了鸡血,兴奋了好久。

可能时候还未到,莫文丰依然觉得,既然还能大红大紫,现在就不该虚度时光。于是调出《观音山剿匪记》文档,准备把它打造成精品。可每次拿起笔来,磨叽半天,竟然越改越不顺手,只好放弃。

改不了剧本,只好再找工作。路上碰到熟人,就上前打招呼套近乎,有些人寒暄几句匆匆告辞,有些人打过招呼就抽身离去了。面对种种冷漠,莫文丰重新回到广告里找机会,并不断下调期望值。不知什么时候,报上招聘女秘书的广告增多,年龄控制在十八至二十五岁之间,而且还要貌美。莫文丰搞不明白,过去秘书都是男人,女秘书只在电影里出现。现在女人却成了秘书的主力,难道真的时代不同了?

但他还是从报纸中缝里找到一则招聘男秘的广告,立即按图索骥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女人,说话倒还客气,要他传一张近照过去。

莫文丰找出影夹,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照相了,只好选出一张旧照,是一个中年男子很潇洒地站在一棵香樟树下,正笑得灿烂。他记不起这是何时何地拍摄的,翻过背面一看,有一行圆珠笔写的字:公元1996,摄于涪城月亮湾。

莫文丰记起来了,12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朋友们结对去野炊,邀他夫妇参加。照片就是野炊时一个摄影家拍的。虽然不是近照,面貌特征还是一样的,就到楼下打印店扫描以后,拷进U盘,回家传到对方邮箱里。

那家公司办事速度很快,照片传过去不到十分钟就打来电话,要他立刻去面试。莫文丰按照地址赶去,却是一幢独立别墅。他拿出报纸核对无误,才上前按响了门铃。

门上打开一个小窗,露出一张五官还算秀气的女人脸,看了看问他找谁?莫文丰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对方要他退后几步,非常仔细地端详了半天才说:“你传的是二十年前的照片吧?”

莫文丰上前几步,笑着说:“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二年前。”

女人笑了一下说:“面试完了,你没有通过。”说完砰的一声关了小窗。

莫文丰愣在那里,片刻就明白了,人家哪里是招聘秘书,分明是招聘男人。只是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自己不到五十,应该还是男人的黄金时段,怎么就没有通过?

几分钟后,莫文丰突然大笑,这个想法太荒唐了,难道自己已经堕落到要当鸭子的地步?他急忙转身就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吱吱吱,电饭锅报警声传来,土豆烧牛肉熟了。

被黄鹂的鸣叫声惊醒,已是下午一点半。莫文丰睁开眼睛,却看不见黄鹂。他掏出手机看了时间,躺下又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又是两声黄鹂叫。终于看见了,黄鹂就在头顶的樱花树枝上。狗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心里骂过之后,学黄鹂叫声吹起口哨,不想却把黄鹂惊飞了。

黄鹂飞走了,莫文丰也爬起来,端起茶杯进了屋,开了电视。

按习惯应该换一杯茶,想起一会儿要出去,就只顾往杯里加水。下午面试地点在甘泉宫茶楼,茶是必须要点的,现在何必浪费?

电视节目换了一圈,没有找到喜欢的节目。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明白自己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视上,播放电视无非是要弄点响声出来。

终于挨到了三点半,果断关了电视,起身去卫生间冲了个澡,穿好衣服,提上获奖证书和报纸杂志,锁门出发了。

快到美好职介所的时候,张艳打来电话,提醒他该出门了。

莫文丰说已经快到了。

张艳说:“慢慢来,时间地点都改了,地点改在卡门西餐厅。那是邱总老乡开的,他想照顾老乡的生意。”

莫文丰一听紧张了,口袋里只有一千元,吃西餐肯定不够,怎么办?就赶忙问:“西餐厅,是不是还要吃饭啊?”

张艳在电话那头说:“约的6点,估计邱总有那个意思。不过不要紧,如果谈成了,办个招待也是应该的。如果谈不成,到时候我们先撤,也没有什么损失是不是?”

莫文丰觉得张艳说得对。不过西餐厅,一千块就悬了,一会儿得和张艳说说。

想着想着就到了美好职介所,见面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

张艳笑道:“我是卡门的老主顾,有金卡,可以打八折。三个人不算酒水,不会超过一千。如果超出一千,由我补上,绝对不会让你出洋相。”

莫文丰还是很担心,虽有张艳垫付,不至于出丑,但欠下钱总要还的,而且会不会显得奢侈了,会不会让人说三道四?回头又想,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定要把工作搞定,就说:“你给我办事,还让你垫钱,真不好意思。我会尽快还你的。”

张艳笑笑说:“一千够了。”说完又在键盘上敲起来。

莫文丰想了想又说:“千万不要太节约。如果谈成了,我就要和邱总长期相处,太寒酸了会让他看不起的。”

张艳继续敲着键盘说:“不会寒酸。”

莫文丰知趣地闭了嘴,眼睛开始打量职介所里的陈设,心里却想着面试的种种可能。自己曾经出任过海利金山电站建设时期的办公室主任,熟悉工作流程,胜任没有问题,关键是拿多少钱。

张艳一边敲打键盘,一边看着屏幕笑。很快又站起来说:“忙昏了,居然忘了给莫老师泡茶。莫老师,你喝啥?”

“别泡茶了,我们不是马上要走了吗?”

张艳没有停手,用玻璃杯泡好一杯黄山毛峰递给他说:“品品这茶怎么样?”

莫文丰接过茶杯,用鼻子闻闻说:“不错,味儿很正。”说完喋了一小口,就端着茶杯发呆。

张艳知道莫文丰心思重,就问:“莫老师,想什么呢?”

莫文丰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面试经验,不知道怎么谈。我怕要求高了会把事情搞砸,低了自己吃亏。”

张艳一边收拾办公桌一边说:“现在僧多粥少,工作难找,稍好一点的岗位抢的人就多,所以期望值不要太高。文员一般一千七八,办公室主任应该在三千至五千之间。像你这种情况,如果国企可以考虑上限。望娘滩是私企,要四千吧。不过不要轻易表态,更不能客气。轻易表态和客气都会吃亏,而且这个亏一吃就是几年。”

莫文丰想了一下说,“那我就要三千九,你看合适不?”

张艳笑了笑说:“到时候灵活一点,看情况吧。”

莫文丰看着张艳说:“如果要价高了,你帮我打个圆场,可以少一点,争取谈成。”

张艳一听,心想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男人竟然这么沉不住气,不是手里过于拮据,是不会这样的。就关切地说:“莫老师,你是这个岗位的最佳人选,不用急,一急就要掉价。私企奖金少,福利也不多。该要的就要。再则,你曾经是海利办公室副主任,对口,有经验,这是别人不具备的优势。”

听张艳这么一说,莫文丰就想起过去在公司里职务带来的种种好处。像副主任这样的职位,经常会有意外之喜。参加各种名目的会议,一般都有红包,光这一项,到手的钱也是很可观的。于是说:“到时候你得帮我把握。”

张艳“嗯”了一声,随即打开一个柜子说:“酒还是自己带去吧,饭店里的贵。”

莫文丰说,:“听你的。”

张艳拿出一瓶6年的春酒说:“这个酒饭店里三百八十八,商店里二百八十八,我这里特价,一百元,拿上?这是我从慈善总会那边分出来的,据说按的是酒厂的成本价。”

莫文丰想起半个月前和欧阳会长的那次对话,再到张艳一心一意帮忙,觉得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就心存感谢地掏出钱递给张艳说:“拿上吧,吃饭少了酒可不行。”

张艳笑笑,把钱收了。

莫文丰提上包和春酒,跟着张艳出了门。

很快就看见了“卡门”两个闪烁的金字招牌,门脸堂皇,地上铺着红地毯,两个高个瘦长的迎宾小姐翘着屁股站在红地毯上,看见人来,脸就笑成了一朵花,“张姐来了,老地方给你留着的。”

张艳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跟着礼仪小姐进了大厅。穿过大厅,进了电梯,一眨眼就到了三楼,出电梯顺着走廊往西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场面宏大、造型别致的大餐厅展现在眼前。莫文丰靠栏杆边站住,感觉似曾相识,但又确认自己绝没来过。

既然没有来过,为什么又如此熟悉?他挖空心思,突然想起,这不是曾经在众多影视作品中出现过的皇家加勒比海航行者号邮轮上那个卡门西餐厅的复制品吗?难怪这么眼熟。

音箱播放着背景音乐,熟悉的莫扎克的小步舞曲。钢琴很有质感的旋律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在上海大剧院,班上一位女同学搞来了票,邀他一起去享受音乐盛宴,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首曲子。

“莫老师!”张艳见莫文丰停下了,一声轻唤。眼看着张艳向餐位走去,莫文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伸手摸摸有点焉不拉几的钱包,心里直犯嘀咕。

张艳似乎看出了莫文丰的心思,说:“莫老师你放心,如果不铺张,可以控制在六百左右。”

莫文丰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说啥都不相信在这样的环境里消费,三个人只要六百。不过现在人都进来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礼仪小姐把他们带到预定的桌前。这个位置临街,不仅可以看到进进出出的大门,还可以透过玻璃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二人还没有坐下,一个漂亮的服务小姐上来一边斟茶一边热情地说:“欢迎张姐光临。请用红茶。”

张艳笑着说:“我们三个人,还是老规矩。”

莫文丰一听张艳的口气,知道她是这里的常客,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

两个人坐下来,张艳抬腕看了一下表说:“应该来了。”话还没有落地,莫文丰就看见一个人从走廊出来,在栏杆边张望,扭头一看,张艳已经站起来向来人走去。莫文丰知道来人就是邱总,马上站起来恭迎客人。

张艳把邱总迎到餐桌边介绍说,“这位就是望娘滩电站的邱总,全权负责望娘滩电站的建设和管理。”

莫文丰伸手握住邱总伸过来的手说:“邱总你好,请多关照。”

邱总摇了几下莫文丰的手,并没有松开,等着张艳介绍。

张艳看着莫文丰说:“这位就是著名作家莫文丰先生,写过很多脍炙人口的好文章,并多次获得大奖,号称涪城一支笔。”

邱总又摇了几下莫文丰的手说:“幸会幸会。希望有缘一起工作,我也好沾沾文气。”

莫文丰说:“如果能在邱总麾下供职也是我的荣幸,希望邱总多加关照。”

张艳伸手示意靠栏杆的座位,邱总就去莫文丰对面的座位坐下。而她则坐在邱总身边。张艳从小姐手里接过茶壶,亲自给邱总的茶杯里斟满茶才坐下,说:“莫老师赋闲在家,希望出来贡献余热。你们招聘人才,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邱总笑道:“著名作家,除开发挥余热,恐怕还有体验生活的意思吧?”

张艳说:“莫老师曾经在海利公司当了二十多年办公室副主任,和你们同行,熟悉电站建设流程和企业管理,而且具有方方面面的资源,是贵公司办公室主任的最佳人选。”

莫文丰心里一动,这个张艳太会来事了,经她这么一说,不仅把他的文人气质完全衬托出来,还藏住了他手头很紧的窘况。

邱总拿出名片双手递过来说:“我们是在涪城落户的外地企业,从北方带来的文员水土不服,希望能和莫老师合作,共创辉煌。”

莫文丰接过名片坐下,看见名片上印着:万发能源开发公司望娘滩电站,邱水平,常务副总经理,高级工程师。下面还有地址电话等等内容。

莫文丰抬头就看见张艳看他,忙把简介证书和发表文章的报刊放在桌子上说,“邱总,我的情况都在这里面。”

邱总拿起简介一边看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公司在西部地区的投资项目多,电站只是其中的一个。董事长日理万机,不能常来这里,所以由我负责。你要是愿意,就先过来试试?”

听邱总这么说,莫文丰知道第一步算是通过了,就表态说:“能在邱总手下工作,是我的福气。”

莫文丰知道该谈具体内容了。想了想决定从工作量谈起,就说:“邱总,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你一下,可以吗?”

邱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请问。”

莫文丰稍加思索,开口道:“请问办公室主任具体负责哪些工作?”

“办公室嘛,就是不管部,其他部门不管的事情都管。公文运作、文书档案、技术档案、来客来访、生活后勤、人事管理、车辆管理、职工事务管理、食堂管理、宣传、考勤等等,大慨就这些吧。”邱总随后又笑着说,“有点杂,说起来项目不少,实际操作还是很简单的。”

莫文丰继续问:“办公室一共几个编制?”

邱总答道:“办公室编制最多,一共十人。”

莫文丰松了一口气,笑了。

邱总也笑了,说:“副总四人,全归你管,今后你就是我的领导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车司机、一个货车司机、一个档案管理员、一个保安,同时负责大院里的清洁卫生。另外还有炊事员,负责煮饭和食堂卫生。”

刚刚松了口气的莫文丰倒吸一口冷气,说到底办公室就一个人。真要被聘了,不累死也要累晕。

邱总似乎看出了莫文丰的犹豫,就解释说:“建设单位比起施工单位来,简单得多,工作量不大,就是有点杂。”

莫文丰想都不想就说:“建设单位技术档案管理工作量很大,还要负责公文管理、文件装订,收发、文件传阅,一个人吃得消吗?”

“怎么吃不消?我看很轻松的。”

“待遇怎么样?”

“一千四。涪城就这个工资水平嘛。你是作家,知名度高,又是办公室主任,两千,怎么样?公司是有规定的。我也是个打工仔,没有太大的加薪权利。”

莫文丰当然不会相信邱总的话。全面负责的常务副总,连确定员工待遇的权利都没有,他怎么工作?莫文丰本想说比最低工资还少,转而一想,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就闭口不言了。

张艳赶忙打圆场说:“像莫老师这种情况,我觉得有点低。莫老师的水平,涪城第一。贵公司招聘的是办公室主任,做的那些公文也是公司的脸面,是要拿出去拜客的。请邱总再考虑一下吧,看能给多少。”

邱总面有难色的看着张艳,半天才说:“最多两千五。”

莫文丰想到现实的残酷,就按下心中那股气,再说二千五离自己的目标价位也不远了,还是应了吧。

正要开口,张艳抢先说话了,“请问邱总,贵公司除开工资还有哪些福利?”

邱总一听愣住了,半天才说,“我们这是个人独资企业,工资包含了福利。”

“保险也包括吗?”

“保险得给。现在国家管得很严,不给不行啊。”

张艳追着说:“按规定福利也不能没有。比如住房公积金、企业年金、月奖季奖年度奖,多少也应该意思一下吧?”

邱总含糊其辞地说:“这些嘛,都会写进合同的。”随即又看着张艳诉苦说,“别看我人五人六的是个副总,其实也是打工仔。私人企业,每分钱都是老板身上的肉,给钱就是割肉,谁不心痛啊。我就这么大个权力,超过权利的事,我说了不算。”

莫文丰想,邱总既然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答应算了,要是再黄了,还不知道下一次面试在哪里,正想怎么措辞,就听张艳说,“莫老师是涪城大名人,你就特事特办,再加五百行不行?”

邱总犹豫了半天,抬头看着莫文丰,没有说话。

莫文丰明白,只要他表态,事情就算定下来了。就点点头说:“请邱总破个例吧。”

邱总看莫文丰说得诚恳,就回头对张艳说:“张所长,你拿什么感谢我呢?”

莫文丰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因为自己让张艳难堪,这辈子都不得安生。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张艳说:“我是开职介所的,今后邱总需要人才尽管说话,保证给你介绍最好的。莫老师,一起喝一杯?”

莫文丰知道,事情就这样搞定了。结账时张艳拿出金卡打了八折,只花了不到七百。这个花费让莫文丰大跌眼镜,从此知道,花钱也是有学问的,同样的钱在不同的人手里,含金量是不一样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工作一个月了。开工资了,莫文丰却高兴不起来。

他很纠结,才干一个月,就被搞得身心疲惫,如果长期干下去会怎么样?

他不怕工作量大,却怕杨副总改公文。

每次杨副总要改公文,莫文丰就头痛。每次拿到文稿,埋头就改。把通的改不通,把明白改糊涂,才签上大名丢出来。莫文丰只得重新顺一次,回到原稿上,拖一份出来,拿给杨总说,“你签字那份太花了,我怕今后查阅不方便,请你再签一下。”大多数时候杨副总会爽快签字。要是他无聊,事情就麻烦了,会亲自校对,把改过来的又改回去,经常搞文字拉锯,弄得时不时要加班。

每次看着杨副总在打印稿上乱改,他就想起海利写公文的情景。那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一边和人聊天,一边摇头晃脑地敲着键盘,写到高兴之处或有神来之笔,总会和同事分享。现在不仅无人可以分享,还会多出很多活儿,经常加班,还没有加班费。

加班不给加班费,迟到却要扣钱。只要过了打卡时间,打卡机自动关闭,就要扣五十,那就是半天的牛工钱啊。莫文丰不服,开始还找杨副总论理,迟到你们扣钱,加班是不是也该给点加班费啊。

“上班时间没有完成的事情,当然需要加班。上班的工作,为什么要多给钱?迟到当然要扣钱。不过扣钱不是目的,目的是不要迟到。”

莫文丰哭笑不得,“迟到一分钟就扣五十元,教育成本也太高了点。”

杨副总看着莫文丰说:“这叫从严治企。亏你还是办公室主任,连这么基本的行政管理都不懂。”

莫文丰无法再和杨副总论理,工作来之不易,他不想为此得罪杨副总。到第二个月,工作特别忙,连轴转了八天,终于干完了交代的事情,疲惫地推着狗驴子摩托车准备回家。刚出大门,杨副总从门卫室里闪出来说:“莫老师,有个材料明天要送走,今晚你得加个班。”

莫文丰愣在那里老老实实说,“我太累了,连续干了八天,每天十几个小时,该休息一下了。”

“工作重要还是休息重要?完成公司文件是办公室的责任,文件不能按时送出去,耽误了工作,这个账算谁的?再说了,你加个班,少睡几小时要死人吗?”

莫文丰看杨副总急了,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不由苦笑着说:“不会。但经常熬夜会短寿。”

杨副总愣了片刻,突然改变了态度,苦笑着说:“算我求你行不行?今天晚上帮忙把文件赶出来好不好?”

莫文丰最怕别人求他,看着杨副总求人的可怜相,知道文件很急,就点点头,骑上狗驴子摩托车出了大门,在街边小面店吃了一碗豆泥面,立刻赶回公司。

前脚刚进办公室,杨副总后脚就跟进来。交代完了搬把椅子坐在身边,看着他打开电脑,把文字一个一个敲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屏幕上。

莫文丰确实了得,用了一个小时,就把一篇三千多字的报告完成了,备份之后打印出来,交给杨副总说:“太困了,我先回家休息。你们审改完了,我明早七点来打印。”

杨副总看着莫文丰说,“不用。你现在就打印。打印好再走。”

莫文丰说:“按规定邱总没有签字,不能打印。”

杨副总说:“这次我负责,你先打印,明天补签。”

莫文丰想了想说:“行。不过你得先在底稿上签字”。

杨副总趴在办公桌上,在签发稿上签了字。

莫文丰调整了格式,一点鼠标,打印机就开始打印。接着装订、盖章,不到十点就完成了任务。

回到家里洗漱之后躺倒床上,才觉得杨副总有点反常,这次为什么不改了呢?仔细一想,原来杨副总并不是非要改文件,而是显摆他,折磨我。想起上个月的工资,被他以各种借口扣掉五百多,就很气愤。私人企业的种种传说,终于体会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八点半,莫文丰一看时间,反而不慌了。迟到就扣五十,再迟点又有什么关系?不紧不慢弄早餐,吃完就九点半了。

莫文丰的早餐非常简单,一碗稀饭,一个鸡蛋,一碟泡菜。草草吃了早餐,提上包走到门口,却靠在门边不走了,望着远山问自己,这么拼命到底为了啥?

莫文丰纠结着,情绪起了变化,自己已经内退,是被淘汰出局的边缘人,为什么非要往车上挤?不要那份工作也行,只要打紧安排,还是能够熬到退休的。退休就好了,去社保局拿退休工资,会比内退高不少。到那时就不会这么紧张。如果继续在望娘滩拼命,就是不被累死,也要被磨死。

想到这里,莫文丰果断地给邱总发了短信,说自己太累了,不去了。发完短信,重新回到床上躺着,很快又懒懒地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天色灰蒙蒙的,像心情一样。按照经验,此时此刻,需要找一本书读,来改变自己的灰色心情。过去几十年,不管心情坏到什么程度,只要一卷在手,就可以慢慢走出来。他在书架前徘徊,那些熟悉的书竟然有点陌生。就随手拿下一本,躺到沙发上。

翻开书,竟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难道因为辞掉了那份工作?莫文丰矛盾了,到手虽然只有两千五百多,毕竟那是真金白银啊!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有余钱交房租,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呢?

想到这里,心情更坏。几十年屡试不爽的经验失灵了。他知道必须尽快改变这种心情。他放下书站起来,想去樱花树下看风景。没有想到一步迈出去,竟然有点飘。他定了定神,坚持到了樱花树下,看着亘古不变汩汩南流的涪江水想,自己可以为钱忍辱负重、起早贪黑,也可以继续看人脸色,可心不答应,心答应了身体也吃不消。

莫文丰回到屋里,给自己泡了一杯峨眉毛尖,茶汤有点泛黄,显然是在自然空气中存放久了。他知道茶叶应该存放在零度左右的低温下。可租来的房子没有冰箱,能有什么办法?端着泛黄的茶汤,再次踱到樱花树下,望着太阳湖出神。

有了这次遭遇,莫文丰彻底失去了再找工作的信心。

尽管出生在偏远的沈水镇,但莫文丰在涪城已经生活超过30年了。可如今的涪城,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涪城。人与人的关系很微妙,刚刚认识的人可以称兄道弟,却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说真话的人。同学们各忙各的生计,很少见面,偶然碰在一起,也不知说什么好,那种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陌生感让人无所适从。

过去在海利上班,两点一线,走得有滋有味。如今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群,孤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安排,只能站在露台上观景,往往一站就是几小时。

莫文丰靠在女儿墙上,柔软的河风轻抚着他的脸颊,湖中一艘游船鸣着汽笛,从对岸驶来,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滨江路上一对母子走过,让他想起了银莲和儿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顿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夜色渐浓,远处的山色和夜色混为一色。莫文丰站在夜色里,看着滨江路上渐次亮起的路灯霓虹灯,更显落寞。

离开望娘滩,又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依稀记得一个文友说过,网络小说不仅可以挣钱,而且可以挣大钱。就回到屋里,打开电脑,上网一看,果然很多小说需要付费阅读,就想把《观音山剿匪记》改成小说。

说干就干。接连两天足不出户,改出几集,发给一个网站,居然得到很高的评价,聊了两次,对方就发来协议,每天5000字,千字10元,另加点击奖金。莫文丰拿不准每天能不能保证5000字,没敢贸然签约。他想先写出一些,等自己适应了再签协议。

网站同意了,说:“莫老师,我们可以变通一下,稿酬还是按合同执行。字数不作硬性规定,保证每天更新就行了。”

虽然心里没底,但机会难得,就答应了。

当晚踏踏实实睡了,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到九点居然写了5000多字,写得轻松,也很耐读。就发给了网站,开始连载。

莫文丰计划把40集电视剧改成80回小说,边写边加,一个月以后,又多了20回。按照这个情形,估计完稿时会超过120回。

千字10元,当初觉得低,现在看来还是不错的。每天5000字,就是50元,一个月下来,基本稿酬1500,加上点击奖金,应该和望娘滩那份薪水差不多。

生活变得愉快充实,心情也恢复到最佳。为了保持这种来之不易的心情,他决定每晚给自己放两个小时的假,去黄桷树下听人们聊天,顺便收集一些有用的素材。

这天晚上,莫文丰吃完晚饭就从阁楼上下来。滨江路霓虹闪烁,把初夏的夜晚点缀得五彩缤纷。黄桷树下新装了路灯,原来那批聊社会的人不知去向,被下棋的人群占领,此起彼伏大声喊 “将”。

莫文丰步履轻盈,不知不觉转到了一条赤红灯火的小街上,店门口站着低胸露背的女人,对着行人眼睛眨个不停,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大哥,里面好耍,进去坐坐?”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莫文丰一愣神,扭头看见一似曾相识的女人,只是她的装束太露,一低头便能看见的深深乳沟更惹人注意。女人见莫文丰犹豫,就主动把身子贴上来。

这辈子除了妻子,还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其他女人,这一下激活了他的本能,甚至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捉住了女人的手臂,拇指还蹭到了她的乳房,感到坚挺和绵软。他看着不断翻动的嘴唇,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嘴里喷出的湿润温暖的气息瞬间传遍了全身,地变软了,开始下沉,人似乎就要陷进去。

女人边说边拥着莫文丰往里走。莫文丰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像小时候走夜路,前边一片漆黑,方向不明。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屏幕上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纠缠在一起。他一阵恶心,扭头想跑,但此时女人已经把手伸进了他裤裆里。使劲拿出女人的手,逃也似的就往街上跑。

“莫主任别跑,我可以不收你的钱。”女人在后面说道。

莫文丰站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认识他,还知道他是主任。

“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也是海利员工,下岗了找不到工作才干这个。不认识了?”

莫文丰仔细看了看那女人,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只是面熟。便摇摇头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塞给对方,拔腿就跑,一直跑到街心才停下。

晚风让莫文丰一下清醒了,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由此联想到一个朋友讲的故事,前些年丝绸厂破产,工人解散,不少人到歌舞厅找饭吃。一到晚上,男人们用自行车把老婆送到歌舞厅门口,自己在公园里转圈。等舞会散场,再把老婆驮回家。刚才这个女人真是同事?也是老公送来的吗?莫文丰还是想不起她是谁。但他知道,在海利的下岗内退职工中,像这种四十来岁的女人非常普遍。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莫文丰却像行走在沙漠中,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无助和荒凉。

刚上河堤,碰到文友林志。林志一看他的脸色就问:“莫老师,你怎么了?”

莫文丰没有直接回答林志的问题,只是向他叙述了刚才的遭遇。

林志笑说:“你啊,离生活那么远,怎么创作?作为作家,体验一下那些不是主流人群的生活,作品才会更加贴近生活。”

莫文丰脸红着点点头。想起刚刚签约一家网站写网络小说,就问林志有什么建议?

林志想了想说:“网络小说也是小说,也可以写得纯一点,雅一点,一样会有读者。”

莫文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告别了林志,莫文丰快步回到阁楼,按照新思路很快写出一集发给网站。版主留言说,“莫老师,这一集写得非常精彩,如果能保持这种状态,我保证你会出彩。”

听了版主的夸奖,莫文丰兴奋起来,牟足干劲接着写。

一个月后,上网一看,小说点击率竟然近万。

都说好事成双。第二天,海利办公室主任赵知章打来电话,寒暄了几句后,对他说:“新任董事长点名要见你,让你下周一来公司一趟。”

“什么事?”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来吧,我猜一定是好事,大好事。”

莫文丰猜想,和新任董事长没有交往,找他去恐怕又有公文需要完成。管他的,去就去吧,至少说明我还不是废人。。

放下电话,莫文丰打开电脑上网,做了一些功课,了解了一下新任董事长胡一安的情况。

周一早上,赵知章又打电话说:“下午四点,董事长在办公室等你。”

莫文丰早早吃了午饭,本想睡一觉养好精神,却睡不着,只好提前赶往公司。

两年不来公司,是有些陌生了。大门口换了个保安,还拦住他说:“大爷,这边是办公重地,买电请去服务大厅。”

莫文丰老老实实地说:“是董事长找我。”

保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董事长找你?”

莫文丰笑笑说:“不像真的?”

保安也笑笑说:“职责所在,我要打个电话问问。”

说完进了门卫室,很快又出来了。

“老人家这边请。”说完赶紧跑去帮着按电梯。到了行政办公室,赵知章正等着他,看见他就开玩笑说:“迟到了啊!”

“怎么,你还给我考勤啊?再说不是四点吗?”

“董事长四点有会,提前去。走吧。”

说完带他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门外。向一个女秘书问道:“佳玉,董事长在吗?”女秘书敲着电脑头也不抬地答道:“在,王总在里面。”

莫文丰熟悉王总,倒是眼前这位美女秘书从未见过。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离开公司才两年,保安换了,董事长换了,秘书也换了。

赵知章坐到沙发上,拿张报纸翻看起来。

莫文丰看见办公桌上有一块岗位牌,上面写着职务和姓名,吴佳玉。吴佳玉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起身泡一杯茶端给过来说:“莫老师,请用茶。”

莫文丰接过茶杯,有点吃惊地说:“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吴佳玉说:“你不认识我,我却是您的粉丝,拜读过您很多作品。莫老师最近又有什么新作?”

莫文丰叹了口气说:“内退后收入减少,天天为糊口奔忙,哪里还有心情?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

“莫老师您太谦虚了,《都市生活报》正在连载您的长篇小说《夏天》,怎么就说写不出东西来了?”

莫文丰叹口气说:“那是以前写的,没有出版。现在翻出来,拿去报社换几两散碎银子。哎,秘书工作那么忙,你哪有时间读小说?”

吴佳玉笑笑说:“董事长出差我就空了。凡是您的作品,我都收藏着。”

莫文丰看吴佳玉那么年轻,说话却那么坦诚,还主动读书,还收藏他的作品,有些感动地说:“谢谢,谢谢你。”

吴佳玉说:“应该我们谢您才对。是您给了我们精神食粮,让我们能够从容地面对紧迫的生活。”

莫文丰正要问她啥叫紧迫时,里间的门开了,王佩彡出来,眼睛平视前方,旁若无人地昂着头出了大门。

莫文丰看着王佩彡的背影,知道他一贯如此,也就见怪不怪。

看着王佩彡出了大门,吴佳玉站起来进了里间。不到一分钟,胡一安就出来了,对莫文丰伸出右手说:“欢迎你,莫大作家。”

莫文丰知道越是客气,越有要求。就礼貌地站起来,伸出双手握着胡一安的手说:“董事长好。”

胡一安看着莫文丰问:“莫老师现在哪里发财?”

莫文丰坦然地说,“下岗之人能发什么财?我现在四处奔波,只为糊口。”

胡一安知道莫文丰说的真话,就说:“现在政策宽松,有本事就能挣钱。莫老师里边请。”说着先进了里间。莫文丰回头看着赵知章,赵知章向他挥挥手,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端起茶杯跟了进去。

等莫文丰进到里屋,胡一安返回门边说:“赵主任等一下,一会还有事情。”说完转身指着沙发说:“莫老师请坐。”

等莫文丰坐下,胡一安又往茶杯里添满水才问,内退几年了?

过去公司领导见面绝对不提内退二字,现在胡一安主动提起,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就老老实实地说:“两年多一点点。”

“想不想回来呀?”

莫文丰像听天方夜谭,睁大眼睛看着胡一安。

胡一安严肃地说:“我想请你回来,还当办公室副主任,依然负责公司文秘那一摊子,你觉得怎么样?”

莫文丰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开玩笑吧?”

胡一安知道还没有内退后又上岗的先例,就笑着说:“当然不是玩笑。前提得你愿意。”

莫文丰明确而肯定地说:“我愿意。”

胡一安说:“既然你愿意,明天就上班吧。不过,我对拿出去的文字比较苛刻,此外还得帮我整理一些个人文稿。”

“没问题。”莫文丰斩钉截铁地表态。

“那好,明天就正式上班。”说完叫进了赵知章,让他带莫文丰去办手续。

留了指纹,做了吊牌,领了工作服,莫文丰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换好工作服,穿上新皮鞋,打上新领带,提着那个闲置两年多的公文包,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走进办公室,里面已有一个女工在打扫卫生。莫文丰拿起抹布正要擦,女工挡住他说:“这是我们的活,你该干啥干啥去。”

退出办公室,站在走廊里望着街边已经越过四楼的银杏,莫文丰心里非常感慨,才走两年多,人换了,规矩也变了。

七点五十分,女工打扫完走了,莫文丰才又进去。莫文丰站在玻璃隔出的小屋前,看着上班的人陆陆续续来。不到八点人就差不多齐了。推开玻璃门,不知道里面位置原来谁坐,犹豫着进还是不进时,赵知章来了。

他走到莫文丰身边,拍着手高声喊:“大家注意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老同志,莫文丰,办公室副主任,分管秘书科、档案科、劳动合同科和印刷厂。”

大家一听,顿时喧哗起来,认识的吵着要莫文丰请客。赵知章接着说,“经董事长批准,办公室全体人员中午在海利大酒店会餐,需要请假的现在请假,中午一个都不能少。”

赵知章几句话把所有人都整蒙圈了。计辉在时,莫文丰被内退;董事长刚换,官复原职不说,还为他设宴,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赵知章拉着莫文丰进了玻璃隔房间说:“大胆工作,该批评的批评,该放手的放手,不要把事情都揽给自己,要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说完退出办公室,走了。莫文丰的办公桌在靠北角上,独立空间,地面垫高了二十公分,坐在座位上,看得见办公区的每一个人。

一个女人推门进来,一边泡茶,一边自我介绍说:“黄媛媛,秘书科科长,请多关照。”

莫文丰不认识黄媛媛,礼貌地说:“互相关照。我是内退过的人,不懂新规矩,你要多多提醒。黄科长,合同管理科陆科长在吗?”

黄媛媛指着唯一一个空座位说:“不在,去水电厂了。”

莫文丰点点头说:“你们秘书科也该多去基层看看,掌握一些实际情况。”

黄媛媛点点头,没有说话,走了。莫文丰端起桌上的茶,看着埋头工作的职员,往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

过去科室都是独立办公室,一个科室一间或者两间。现在这种阵势,他还不太适应。但想着很快可以改变囊中羞涩的窘况,又不由地笑了。按照办公室副主任的收入,只要三年,就可以还清房贷、装好新房。如果能干到退休,买一辆李刚那种车也是可能的。应该尽快和银莲复婚,请她回来一起过日子。他伸手拿起座机话筒,想拨一个长途,与银莲分享复岗的喜悦。号码还没有按完,马上记起这是公司电话,不能假公济私,就放下了话筒。

莫文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刚过。应该去档案科和印刷厂看看,和职员们聊聊,不要等到中午宴会上尴尬。抬脚正要出门,王佩彡的电话来了,要他到办公室去一下。

莫文丰走在走廊里,心里想着怎么应对刚愎自用的总经理。过去很多届,谁是董事长,王佩彡就和谁不丁对。也不知道他和胡董事长怎么样,更不知道他对自己复职什么态度。海利的圈子由来已久。只有圈内的人,才会互相关照。前次内退,说不定就和中立有关。现在虽然自己把自己划入董事长圈内,但办公室在总经理领导下工作,这个关系怎么平衡,也是值得深思的。

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时,王佩彡正在煲电话,看他进来,指着沙发让他坐。还没有坐下,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王佩彡看了一眼手机,立刻对话筒说了声等会儿打给你,就放下座机话筒,拿起手机说:“董事长来的,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说完划了一下接通了电话,按了免提。胡一安的声音立刻响起来:“老王,明天召开党委会,主要议题一会给你送来,我就不在电话里说了。我要说的是工会副主席候选人,我建议推荐吴佳玉。你是党委委员,务必要和党委保持一致。”

王佩彡呲了呲嘴,等了片刻说:“不是说好推荐张琳吗?怎么变成吴佳玉了?”

“与时俱进嘛,现在情况变了,推荐的人当然也要变。”

莫文丰一听就后悔了,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更不该听这些与他无关的话题。

王佩彡对着电话说:“你想推谁推谁,不过得给张琳一个交代,是吧?”

“张琳要考公务员,你不会不知道吧?”胡一安在电话那头说,有些讽刺的味道。

王佩彡半天没有说话,样子很生气。

胡一安在电话那头问:“你在听吗?”

王佩彡凑近手机说:“明天你把党委找来,我就和他保持一致。”说完按键直接挂了电话。

莫文丰和王佩彡共事20多年,这样的爆发在他预想之内。想着如今董事长这个时候让自己回来当副主任,又该不该做点什么呢?

挂了电话,王佩彡一边在屋里转圈,一边发表议论:“别以为老子不懂,是权就想抓,也不看看形势。给老子不要欺人太甚,兔子憋急了都要咬人。”

莫文丰不知道是自己偶然遇见了,还是本来就故意说给他听的,只能保持沉默。

王佩彡发表完议论就说,“你可以走了。”

莫文丰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

但轻松的感觉稍纵即逝。回到自己办公室他才想明白,这是王佩彡在告诉他,在海利,他是总经理,不是配角。难道王佩彡也把自己划入董事长圈内人了?如果真是那样,必然会卷入到他们的纷争之中。过去抱怨内退生活,现在看来内退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不受裹挟,那不也是自己追求的生活吗?

坐在办公桌前,莫文丰仍是一脸愁虑。但想到在岗的收入,嘴角又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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