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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疙瘩背后的女人们

2019-11-15王志国

海燕 2019年1期

□王志国

张老疙瘩何许人也,报了名儿,您就知道了,张作霖。俗话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肯定会有一位优秀的女人,张老疙瘩也不例外。不过他的背后可不止一个,至少有八九个女人对他的一生产生过重大的影响。

第一章 王太夫人

王太夫人是谁?张老疙瘩——张作霖的母亲呗。

那时候黑山还没有立县,二道沟村归广宁县(今北镇市)管辖。王太夫人1835年生,家里非常贫穷,父母领着六个孩子,仅靠几亩薄田度日,经常吃不上穿不上,有上顿没下顿。王太夫人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上头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由于家贫没上过学,她也就没有正式的名字,父母都喊她“四丫头”。时间长了,“四丫头”仿佛就成了她的称谓,村里的人们也都这样叫她。

“四丫头”十五岁那年,父母为了给她那年近三十的光棍儿哥哥娶媳妇,通过“换亲”的办法,把她嫁给了海城西小洼屯的翟满堂,实际上等于屎窝挪尿窝,把她推进了火坑。

翟满堂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吉祥,也很响亮,大概他的父母是希望儿子能子孙满堂、金银满堂。可是他这个姓不好啊!“翟”与“债”这两个字,在读音上极其接近。海城那边的人说话带点儿海盐味,口头儿重,就把这小子的名字喊成了“债满堂”。

嘿!你还真别说,这“债满堂”的名声还真就名副其实!家中只有一个小院两间旧草房,窗户无纸漏缝,屋内四角空空。几块坯头子搭上秫稭帘,算是碗架子。四块大石头支起一口掉沿儿的铁锅,就是灶台。翟满堂本人三十岁了,体弱多病,床上还躺着一个瘫痪的母亲,娘儿俩就靠满堂打点儿短工度日,不但经常衣食无着,而且还因为治病拉下满身的“饥荒”。“四丫头”嫁过来一看,不由难受得大哭了一场。做姑娘时梦想着找个好人家,从此能翻身的美好憧憬被打破了,她想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吧!

穷人家的孩子有志气,不怕苦。“四丫头”见婆家如此贫穷,并没有因此怨天尤人、灰心丧气,而是起早贪黑,拼命地劳作。她除了与满堂一起出去打短工,还揽下了不少浆洗的活儿。她希望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能逐渐改变家庭窘迫的状况。

岂料老天难遂人愿。庄稼院不有句话,叫做“雪落高山头,霜打洼地草”嘛!“四丫头”的遭遇就是这样。过门一年以后,“四丫头”生下一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在捡柴时生在树林子里的,便取名为“大林子”。“四丫头”坐月子时不能出去打短工,翟满堂便一个人干下两个人的活儿。那时候的“四丫头”虽然生活艰辛,吃糠咽菜,但她芳龄二八,豆蔻年华,虽非花容月貌,万里挑一,但也白白净净,招人喜爱。翟满堂初为人父,整天披星戴月,舍命劳作,夜晚还要照顾幼儿娇妻,十分辛苦,终于有一天不堪重负,活活累死。病床上的婆婆思儿心切,忧郁成疾,也在半年后撒手人寰。丢下“四丫头”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不是因为大林子实在太小,她真想找根麻绳,吊死了事。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好这个时候,西小洼屯有个叫张有财的,媳妇邵氏刚刚病死,仅一岁多的女儿也夭折了。这张有财早就知道“四丫头”年轻貌美,勤劳能干。听说翟满堂死了,便急忙托人上门提亲。“四丫头”曾经给张家做过活儿,知道张家有房子有地,家境要比翟家强许多。虽然张有财有些懒惰,但自己带着个吃奶的孩子,还能找什么样的人家呀?能有口饭吃就算了!于是她满口答应下来,再嫁给张有财为妻。

张有财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身体也很健康,但就是有一宗毛病,不爱干活,用农村人的话来说,一个字:“懒”。分家另过以后,他把自己名下的土地都卖了,在村里开了一间小杂货铺,维持生计。不久,好吃懒做的他又添了一个新毛病:赌钱。他让妻子邵氏照管铺面,自己成天成夜地在外边狂赌。

张有财这个名字是叫得不错,听着就像有钱,但是多有钱也架不住输哇!等到“四丫头”过门的时候,这个家已经让张有财败得差不多了。开始时人口少,勉强维持,后来人口一多,就捉襟见肘、非常困难了!家里有点儿值钱的东西,陆续变卖,就连那间杂货铺,也被张有财输掉了。“四丫头”无奈,只好出去当浆洗妇,为大户人家洗洗衣服,或打打短工,艰难度日。

王氏嫁给张有财以后,于1871年又生一子,取名为作孚。而她带来的大林子,也改名作泰。作孚四岁那年的春天,王氏出外打短工在林中避雨,躲过一声炸雷之后,忽见天上乌云翻滚,有一条大黄狗挟风带雨,“唰”的一下向她扑来,吓得她“妈呀”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待等风雨过后苏醒过来,似觉腹中狂跳,隐有犬吠。王氏惊异不已,回家后便说与张有财听。张有财闻之呲牙一笑:“天狗附你身了,怕是要生狗崽子了!有什么用啊?若是下个金马驹子就好了!我他妈的哪有那样的好命啊!”

次年的农历二月十二日(公历3月19日),也就是传说中观世音菩萨的生日那天,上午十点多钟,艳阳高照,轻风习习,张有财的又一个儿子降生了。传说这个孩子降生那天,西小洼村发生了两件怪事。一件事是那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却突然下了一场透雨,让入春大旱担心种不上地的庄稼人欣喜不已。另一件事是那孩子降生以后,十里八村所有的狗都聚集到西小洼,围着老张家那几间草房欢叫不止。村民们见而奇之但是驱赶不散,直到三天以后才悄然离去,令人们多年来均百思而不得其解。

因为这孩子来得神奇,村中的老秀才主动登门,要给孩子起名字。他恭恭敬敬地对张有财夫妇说:“令郎出生,天降甘霖,润泽大地,惠及万民。这孩子长大以后,必能德湮故里,给桑梓增辉啊!我看就叫作霖如何?”张有财和王氏闻听大喜,当即给孩子起名作霖,称为张作霖。后来他长大以后混迹江湖,才又附庸风雅取字雨亭。

不过当时村里的人们可没有人呼他的大名,包括他的父母和哥哥在内,开始都叫他“张三儿”,因为他上边有作泰和作孚两个哥哥,他愿意不愿意都是“张三儿”。后来人们可能感到“张三儿”等同于狼,把人家的孩子称作狼怎么说也不太好,于是又都喊他为“张老疙瘩”,既顺口又亲切,还符合实际,就渐渐叫开了。“张老疙瘩”成了他的雅号,那真正的名字倒被人们给忘记了。不过张老疙瘩后来又有了一个妹妹,叫作小秀英,长大后嫁给邻村一位姓杨的教书先生,外号“杨魔怔”,这就有点是题外的话了。

“张老疙瘩”很小的时候,还未见有什么与众不同,待等他长到六七岁之后,就明显地跟别人不一样了。这孩子生得北人南相,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不胖不瘦却非常结实,小腿不长但跑得极快,一转身就没影儿了。特别是他的耳垂厚重,两臂奇长,爬起树来比猴子还灵通。他的听力也明显超常,经常能听到别人根本无法听到的声响,令王氏和乡邻们暗暗称奇。

“张老疙瘩”从小性格倔强,不惧生死。张有财经常打他,但是再疼也不讨饶,也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在西小洼那群一般大的孩子们中间,张老疙瘩的淘气是出了名的。摸爬滚打,上房揭瓦,偷瓜盗果,下河放火,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他经常爬到大树上掏鸟蛋,经常领着伙伴们占“山头”,经常打哭比他大得多的男孩子。他很快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因为常给家里惹祸,他的屁股可没少挨鞭子。有一次张有财要罚他跪,他竟然瞪起小眼睛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打死也不跪!”气得张有财果真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但是这位小男子汉居然一声未吭,只是在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光。

王氏特别喜爱张老疙瘩,她从来不动手打这个小儿子,更多的时候是耐心地教育他,开导他。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家贫拿不起学费,王氏便学着岳飞的母亲,在家里摆上沙盘,教孩子学一些简单的字。张老疙瘩九岁那年,母亲送他到财主家里放猪,为的是让孩子每天能吃上一顿饱饭。

看到一般大的孩子都上学了,张老疙瘩羡慕得很。幸好那所私塾就办在村头上,墙外就有许多荒地。于是张老疙瘩便经常把猪赶到地里以后,自己就悄悄地溜到私塾的窗外,偷听老师给学生们上课。由于天长日久,加上他格外用心,居然暗自学到了许多东西。什么《三字经》啊,《弟子规》呀和《治家格言》什么的,倒也记住不少。

一日,天下着蒙蒙细雨,张老疙瘩又像往常一样,趴在窗外偷听讲课。正赶上开私塾的杨先生提问《三字经》,小伙伴二秃子站在那儿摇头晃脑,脸憋得通红,当他结结巴巴地背到“融四岁”这地方时,下边那句说啥也想不起来了,急得二秃子脸上冒汗,“嘟、嘟”放了好几个臭屁,惹得满堂大笑。杨先生勃然大怒,严厉地命令二秃子必须背下来,否则就要打他的屁股。二秃子吓得战战兢兢,几近晕倒。张老疙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在窗外轻声念出:“融四岁,能让梨。”二秃子耳朵尖,听到个音儿,马上就接着背了下去。杨先生虽然没有打他,但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位晚清的秀才推开房门,只见一个瘦弱的孩童立在窗边,身上已被雨水淋透。这孩童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杨先生把他叫到屋里,他居然一口气把《百家姓》背了下来。

经过二秃子和几名小伙伴的介绍,杨先生知道了张老疙瘩家里的情况,于是他和颜悦色地说:“通过方才这一番提问,能看出你是个聪明而有心计的孩子,我可以不收你的学费,你明天就来上学吧!”张老疙瘩立时高兴得跳起来。

就这样,张老疙瘩在杨先生的帮助下,在邻村鞠家铺子私塾上起学来。开始时他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表现还算不错,曾经几次受到杨先生的表扬。不过时间一长,他的毛病就暴露出来了,经常与班里的男生打架。中午时他不带饭,只带一个铁羹匙,挨排舀吃同学们饭罐里的东西,谁若是不让吃,他张嘴就骂,伸手就打。他犯了错误以后,杨先生怎么说都不听,气得杨先生抽出竹板要打他。没曾想张老疙瘩“嗖”的一下,居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杆小扎枪,眼睛瞪着对杨先生说:“你若敢出手打板子,我立马就给你一下子!”吓得杨先生脸色煞白,第二天就让王氏把儿子领了回去。

张老疙瘩好书念了仨月,就被人家给赶出来了,王氏虽然很生气,但是并没有骂他打他,而是一边让他在家中识字,一边让他去给财主放牛,挣一些小钱贴补家用。因为这时候张有财既赌钱又放局,把家里仅有的积蓄都折腾光了,娘儿几个连饭都吃不上了。即便张老疙瘩不在学堂闹事,他的书恐怕也念不成了。

光阴似箭,一晃儿几年。张老疙瘩渐渐长大了,张家也越过越穷了。大哥作泰因为劳累过度染上重病,由于无钱医治日久成痨,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王氏带着作孚和老疙瘩苦苦支撑,只靠打短工勉强度日。张老疙瘩十四岁那年,父亲张有财在外边赌钱,从大年初一到初夏时节,都小半年了也没有回来,没给家里捎过一文钱,也没有一点儿消息,老疙瘩的妹子小秀英发病高烧,王氏托邻里给张有财捎信儿,人家赌局那里却说张有财早就走了,可能是外出讨债去了。王氏一听心生疑惑,右眼跳个不停,预感到可能情况不妙。

转眼到了五月十三,张有财仍然没有下落。那年天气格外的旱,王氏的心里也特别的烦。忽然,家里那条大黄狗从外面跑了进来,冲着王氏一个劲儿地叫,并且用嘴叼住王氏的裤脚往外走。王氏顿感诧异,忙带着老疙瘩跟随大黄狗跑了出来。及至跑到村外的柳树林子,大黄狗不动了,一群乌鸦却“呼”地飞了起来。娘儿两个往前一看,水塘边上卧着一具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正是失踪多日的赌鬼张有财,王氏一下子就昏了过去,老疙瘩则急忙找人报官。

后经海城县衙仵作验尸,发现脑颅后有重物砸痕,尸体旁有一块带有血迹的石头,从而认定是被人谋杀。王氏带着儿子长跪于县衙门前一月有余,要求缉拿凶手,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同情。县衙迫于压力派人调查,很快查明张有财乃王二所害。

原来这位王二也是个赌鬼,因为欠了张有财的赌债不还,两人经常口角打闹。有一次张有财到王二的家中讨要,发现王二的小媳妇有些姿色,于是半真半假地对王二说:“明天你若再不还我的钱,我就把你的小媳妇领走,我先睡够了她,然后再卖到窑子里去!”王二因此怀恨在心。次日两个人从赌局出来,在奔往王二家小柳树的路上,二人再次争吵起来。王二乘张不备,拣起一块石头将张砸死,然后逃之夭夭,不知去向。县衙撒下人马四处搜捕,很快将王二捉拿归案,投入大牢。

丈夫张有财被害以后,不久大儿子张作泰也因痨病死去。王氏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感到在西小洼实在待不下去了,于是卖掉了那仅有的三间草房,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那块伤心之地,回到了她的老家广宁县二道沟村(现为北镇市高山子镇二道村)。她觉得自己的娘家人都在这里,怎么说也能比在西小洼子好混一些。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王氏由于给女儿秀英看病,借了不少的债,那点儿卖房子的钱全扔进去,还仍然有个很大的窟窿。父母年岁大了,哥姐们也过得一家比一家紧巴,谁也拿不出钱来帮助她。但债主却催得越来越紧,王氏不禁愁得坐立不安,经常长吁短叹,暗自流泪。

对于母亲的苦楚,张老疙瘩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决心想办法,要帮助母亲还债。一日街坊王家大婶前来讨债,张老疙瘩尾随她到王家,发现院子里有一口大肥猪,足有二三百斤重,正在“哼唧、哼唧”地觅食,不由心中一动。他趁着王家院子里无人,随手掰下两棒青苞米,用苞米粒逗引着那头肥猪,一直把这个笨家伙引到村外的臭水塘边,又一顿石头把它揍进水塘。这个天蓬元帅的后代虽然会水,但是由于太肥太笨,又被呛进去不少烂泥汤子,无奈在水塘中间“嗷嗷”怪叫,拼命挣扎,眼瞅着危在旦夕。张老疙瘩趁机在村头大喊:“快来看哪!快来看哪!谁家的猪掉在水里头啦!”

村子里人们闻声起来,但都束手无策。王家大婶跑来一看,见是自家的肥猪,急得大喊大叫,险些哭出声来:“哎呀我的妈呀!这是我们家的猪哇!你个挨千刀的呀!跑这里干啥来了呀!孩子他爹又不在家,这可咋办哪?求求你们大家了!救救我的猪吧!谢天谢地呀!”

王家大婶喊了半天,街坊们七嘴八舌,比比划划,谁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因为大家知道,这个臭水塘方圆几里,水深过丈,上边看着清亮,下面烂泥极深,下去就有生命危险,用绳子竿子什么的又够不着。眼瞅着那头猪即将沉底,王大婶已经哭得不是人声。

这时候只见张老疙瘩挺身而出:“大婶子不要哭了!我去救它!”说完“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很快地游到那头肥猪的跟前,伸手拽住那头肥猪的一只耳朵,拼命地往岸边拖。那家伙虽然又肥又笨,且被呛得晕头涨脑,但是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它极为配合。张老疙瘩像拖着一条小木船,一直把它拉到岸边。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共同协作把猪救上岸来。

王家大婶千恩万谢,她对王氏说:“你们家老疙瘩见义勇为,救了我们家那头猪一命,也等于是救了我一命啊!就冲老疙瘩今天这个情,欠我们家那俩钱一笔勾销!我们不要了!今后有个遭难着窄的时候,你再吱声!”老疙瘩听了心中暗喜。

后来王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对老疙瘩严肃地说:“我的好儿子!你怎么能干出这等事来?损人利己属于居心不良,那是要遭报应的!今后可不能再有这种想法了。王家大婶的钱我们是必须要还的!但你这种还法不仁义!妈不赞成!”不久家中凑上一点儿钱,王氏就首先还上了这份债务。这件事对于张老疙瘩的触动极大,许多年以后提起来,他的眼睛里仍然噙满了泪花。

王氏回到娘家这边以后,为了维持生计,她让作孚出去当长工,自己给人家做浆洗妇。老疙瘩由于身小力薄,王氏给他找了一份卖包子的差事,希望能挣些零用钱。王氏与包子铺的掌柜说妥,每天批发给老疙瘩两百个包子,然后又给儿子缝好一个篮子,让他出去沿街叫卖。

张老疙瘩开始时觉得这个活儿还不错,成天蹓蹓跶跶,并不怎么累,饿了还可以吃包子。虽然没赚到什么钱花,但是老疙瘩的脸上见长肉了,王氏还是鼓励儿子干下去。直到有一天,老疙瘩在卖包子的路上碰到几个逃荒的,那老太婆领着三个孩子倒在道沟里,眼瞅着就要饿死了。老疙瘩心一软,眼泪就下来了,他把剩下的半篮包子全给了她们。老太婆千恩万谢,领着三个孩子磕了好一阵响头,然后揣着包子走了。事后老疙瘩跟母亲一说,王氏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拍着老疙瘩的头顶夸道:“我儿长大了!知道好歹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件事你做得对呀!”

虽然事情做得很对,但那时候逃难的人太多,你周济得过来吗?卖包子反正不赚钱,就别干了!王氏又给儿子找了一份新差事,让他到邻村的高家去学木匠。那年月农村里的木匠、瓦匠、铁匠和笆匠,是公认的四大能人,到哪儿都能挣口饭吃,老疙瘩闻知高高兴兴地去了。

没想到当学徒并不容易,王氏不仅给人家送去“四色礼”,而且还与人家签了合同,先拉三年大锯,然后再学手艺,还要任由师傅打骂。老疙瘩去了以后,早晨起来得挑水扫院子,给师傅倒尿盆,晚上则要喂猪喂狗,给师傅和师娘烧洗脚水,还要给师傅的小孩儿洗褯子。白天则成天扛木头,运刨花,收拾作坊。一晃儿都去有半年多了,连大锯都没让拉,还经常吃不饱肚子。张老疙瘩忍气吞声,心中不满。有一次掌柜的让他发锯,他一不小心锉掉一个锯齿,掌柜的立即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小王八犊子!你成心败家是不是?”

张老疙瘩一听就火了,憋在心中许久的怒气立时爆发:“我操你血奶!你个老王八犊子!你骂谁你呀?”

那掌柜的见张老疙瘩竟敢还嘴,操起一根木头楞子伸手就打,却被手疾眼快的老疙瘩转身夺过,随之往前一捅,顶在那掌柜的裤裆部:“我操你祖宗的!你再敢动一下,我让你断子绝孙!”吓得那掌柜的和伙计们谁也不敢动了!老疙瘩则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事后那木匠铺掌柜的找到王氏,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家老疙瘩是个活阎王,我是惹不起呀!赶紧走人吧!”王氏早就听儿子说明白了咋回事,立即不冷不热地说:“你不拿我的孩子当个人,这个木匠不学也罢!”那掌柜的灰溜溜地走了。

木匠是学不成了,下一步咋办哪?老疙瘩眼瞅着都十六了,总得干点啥呀!不然长大了可咋娶媳妇呀?这一对一双的,俩小光棍子,真是愁死人哪!万般无奈之中,五十六岁的王氏想到了再嫁,她想宁可自己豁出身子,也要把两个儿子培养出去!不然她死不瞑目啊!

王氏把这个想法一渗透出去,那媒人可就上来了。原来王氏在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整个小黑山南半撇儿的一朵花呀!有多少南北二屯的后生们暗恋着她。如今她虽然拖儿带女,都五十六了,但是岁月的沧桑,好像没给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艰辛的劳作,也没有改变她本来就姣好的身材,她依然眉目清秀,端庄俊美。这让家住小黑山的兽医张丙田怦然心动,勾起了旧日的遐想,于是托人上门求亲。

这小黑山位于广宁城东约五六十里处,紧靠着那条进关大道,交通便利,商贸繁荣,是个较为热闹的集镇。张丙田依靠自己临街的院子,在那里开了家兽医桩,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一年之前张丙田死了媳妇,留下三个孩子,都是半桩子,急需有人照顾。王氏一听也十分满意,遂择个日子过门,让老疙瘩跟着继父学兽医。

张老疙瘩理解母亲的一片苦心,开始时对学兽医也很上心,起早贪黑地主动干活,恭恭敬敬地给继父当下手。一年下来,他学会了劁猪、治马等眼前的手艺,并因此结交了许多道上的朋友。但他当兽医只是干活吃碗饭,挣不着零花钱,而且又脏又累。有一次劁一头老母猪时,那家伙不老实,蹿了他一脸稀屎。老疙瘩一气之下,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哭闹着找母亲要干点儿别的。王氏心疼儿子,同时也考虑到让他成天掏马屁股、挤猪卵子不是个事儿,于是当老疙瘩提出要当货郎子的时候,她便欣然答应了。张丙田由于喜欢王氏,又出些本钱给置办了个货郎担子,老疙瘩挑着就上路了。

可是当货郎也不容易,走街串巷成天吆喝不说,你还得好脾气、有耐心。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一旦围上,叽叽呱呱,打打闹闹,你挑点儿针头线脑,她买点儿胭脂水粉儿,一半会儿不完事,讲起价来又没完没了。一天下来压得他肩膀子焦酸,胳膊腿都疼,还累得头昏脑涨。这就免不了晚上喝点酒、解解乏。久而久之,与饭店、茶馆都混熟了,还进了几回赌局。

自古说“龙王爷的儿子会凫水”,老疙瘩的爹是谁呀?他能不会耍钱吗?不谦虚地说,老疙瘩从六七岁时,就跟着张有财出入赌局,还替他爹下过场呢!如今手中有了零花钱了,能不赌吗?不过张老疙瘩有可能是多年不练了,手气不佳,连赌连输,最后连当货郎的本钱都输光了!他还不起赌债耍无赖,被赌棍们绑在大树上,一皮鞭子算一个铜子。三百多鞭子下去,抽的张老疙瘩血肉模糊。但是这小子铁嘴钢牙,任死不服,不仅没有一句求饶的话,反而瞪着双眼破口大骂:“我操你个妈的!王八蛋!有种儿你们就打死我!我要是说一句熊话,就他妈的不是个男子汉!”吓得那帮赌棍们不敢再打,生怕摊上人命。王氏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她大骂了张老疙瘩一顿:“你个小王八犊子!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了吗?怎么还不往好草赶?你若再敢输耍不上相,妈就不认你了!不过你没装熊,妈赞成!男子汉大丈夫,任死也不能求饶!”说完之后,娘儿俩抱头痛哭。

货郎当不成了,张老疙瘩由于认识了小黑山大车店的掌柜,就去那里当伙计。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辽西巨匪冯麟阁。冯麟阁认下了他这个小兄弟,让他留在大车店当眼线,并送给他一杆土枪。有了这杆土枪,张老疙瘩就想着为父报仇。他托人打听到王二被关进大牢之后,由于使上了赃钱,很快就以证据不足为由,被县衙放了出来,如今正大摇大摆地出入赌局,跟没事人一样。

张老疙瘩闻知怒火万丈:“他妈拉个巴子的!官府没人执法,我他妈的替老天爷崩了他!”于是他悄悄会上二哥作孚,瞒着母亲王氏溜回海城,白天藏在高粱地里,晚上摸到小柳村王二的家,一脚踹开房门,随后抬手一枪,将王二和他的老婆双双打死。枪声引起了村中的狗叫,人们纷纷跑了出来。张老疙瘩摆脱一群大狗的追击,钻进高粱地里逃走了。而他的二哥张作孚却由于被群狗咬伤,让王二的族人们活捉以后,送进了县衙大牢。

听到海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王氏顿时大吃一惊。她虽然十分悲伤难过,但是一个眼泪疙瘩也没掉。她带着小女儿秀英赶到海城,奔走在老亲故友之间,商量着解救作孚的办法。好在张作孚只是个从犯,他并没有死罪,仅被判了十年徒刑。张老疙瘩的二伯父张有银这时候挺身而出:“这小哥俩都他妈的是好样的!这么多年了还想着为三弟报仇,是我们老张家的根!这个监牢我替他坐!反正我也这么大岁数了,死了活着都一样。瞎子掉井里头,哪里都是背风!”因为大清朝那时候有可以替人坐牢的法令,张有银的想法得以实现,他最后死在了大牢里。

张作孚被关押半年多得以出狱,而老疙瘩却不知去向,官府正在下令捉拿。王氏和亲友们又上下使了点钱,死者王二那边恰好也没人再盯,这件事就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在那个乱八地的年代也就无人再提了。王氏带着作孚和秀英回到小黑山,又与张兽医过了好几年。五年以后,张老疙瘩当完兵回家娶亲,那个时候张兽医已经病故,就把母亲接过来与自己同住。王氏与儿媳妇们处的极好,特别是对赵春桂视如己出,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张老疙瘩进入奉天以后,参与屠杀革命党人,使许多人无辜被害,王氏闻听之后曾劝过他:“老疙瘩你可别胡作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干啥事都有报应啊!”但张老疙瘩根本不听,依然我行我素,把老母亲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王氏因而抑郁成疾。

辛亥革命第二年春天,儿媳妇赵春桂在新民病死。王氏悲愤交加,病情转重,遂于当年八月二十三日在奉天去世,终年七十七岁,遗体葬在辽西金牛山下的驿马坊。有趣的是,十六年后张老疙瘩被炸身亡,遗体也被葬在了那里,和他的老妈团聚去了!是历史的必然还是命运的巧合,这就是谁也说不清的事了。

第二章 发妻赵春桂

赵春桂的乳名叫作二妞儿,1875年2月生于广宁县赵家村。赵春桂出生的时候,家中已经很富足,有房子有地,有牛有马,算得上是村中的大户。她的父亲赵占元不但精明能干,而且粗通文墨,在十里八村有些威望。赵占元育有一男四女,赵春桂是家中的第二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小名叫妞妞,稍大一点儿就被叫成了赵二妞。赵春桂二十岁的时候嫁给张作霖,死的时候才三十八岁,与张作霖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她生有一女二子,女儿张首芳,长子张学良和次子张学铭。在张作霖的六位太太中间,她不是与张生活时间最长的人,但却是对张影响最大的人,这一点连张作霖自己都不否认。

1、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说起张老疙瘩与赵二妞相识,那还是他当小货郎的时候。那工夫老疙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赵家村是他经常要去的地方。一是那地方屯子大,卖东西真下货,二是那地方大姑娘小媳妇都漂亮,看着就让人舒服。每当货郎担子一上肩,老疙瘩的两条腿自动就往那边走。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老疙瘩就与女人们混得熟了,其中有一位大姑娘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时候赵春桂刚十八岁,虽然不是什么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但也是个水水灵灵的俏村姑。她不高不矮的个儿,不胖不瘦的身量,浓眉大眼,健壮结实,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青春的朝气。特别是那微微上斜的眼角儿,看人时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张老疙瘩一下子就忘不了了。那位赵二妞对他好像也有点意思,每次买东西时又挑又拣,就是一半会儿不掏钱,非得等到人们陆续都走了,她才一边与老疙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闲话儿,一边往兜子里装东西,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老疙瘩那工夫心里头痒痒酥酥的,但是不敢把话说明白,也不敢太往那上边想,因为自己的家里太穷了,万一人家姑娘不愿意呢?岂不是把事情搞砸了吗?

事情的明朗化完全是因为一个偶然的遭遇。那是秋天里的一个上午,赵二妞去舅舅家串门回来,路过一片小树林。就在她哼着曲子即将走出树林的时候,突然间从树棵子里蹿出来俩小子。这俩家伙不知道在哪儿喝酒了,一个个嬉皮笑脸,酒气熏天,截住赵二妞拉拉扯扯,动手动脚,嘴里还嚷嚷着说:“这是谁家的妹子?长得真水灵,嫩得他妈的一掐准能冒出水儿!大热的天,忙啥的呀?陪哥俩睡一觉,解解乏呗!”说着话就拉住赵二妞的胳膊往树棵子里拽,吓得赵二妞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虽然口中在不停地喊叫,四肢也在不断地挣扎,但是浑身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那两个家伙很快得手,一个人去扒二妞的上衣,一个人去扯二妞的裤子。随着那件薄薄的上衣被扯开,二妞胸前的两只小白兔“扑愣”一下子就蹦了出来。那两个家伙一见眼睛都红了,脱光膀子就扑了上去。二妞绝望地大叫一声,把头扭向一边,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赵二妞的救兵到了!说不上是事有凑巧,还是他们俩真的有缘,反正那天下午张老疙瘩挑着担子往回走,正好就路过那里。他一边走还一边寻思着,今天在村里咋没看见二妞儿呢?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刚走近小树林时,他就听到有人在喊叫,似乎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待再走过十几步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分明是“救命啊”三个字,而且就来自那片树棵子之后。张老疙瘩陡然一惊,本能地操起扁担就冲了过去。

张老疙瘩身轻体健,一个箭步就蹿到树棵子之后。这时候他发现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拼命撕扯一个女子的衣服。那女子的上衣已被扒掉,一个男人正在往下褪她的裤子。老疙瘩一见勃然大怒,抡起扁担就朝一个男人砸去。那男人措手不及,被“啪嚓”一声打在肩上,立时摔了个大跟头。另一个男人见状跳起来想夺扁担,不料被老疙瘩打中手指,疼得“嗷、嗷”地甩手乱叫。两个家伙见势头不妙,转身就跑,瞬间就消失在树趟子里。

这时候赵二妞难中得救,本能地连忙披上衣服。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就已经认出了恩人竟然是张老疙瘩,于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张老疙瘩回过头来,也看出来被害的女子竟是赵二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试图以此来安慰她。倒是赵二妞忽地站起,一下子扑到老疙瘩的怀里,抽泣着说:“谢谢你呀!谢谢你!张老疙瘩,你是我赵二妞的大恩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说完抱住张老疙瘩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了。

赵二妞的这一举动把张老疙瘩造蒙了!她那柔软的身躯,粉嫩的脸蛋儿,温热的一吻和滚烫的话语,让张老疙瘩如痴如醉,呆若木鸡,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美得他当时就跳了起来,在树林子里扯开嗓子大喊了三声:“我要娶你!”然后才挑起担子慢慢地离去。但他当时还不敢贸然去提亲,他觉得那阵还不是时候。

2、我等着你来娶我

经历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之后,张老疙瘩虽然仍旧当他的货郎,但是却说啥也煞不下心去了!不论白天黑夜,他的脑袋瓜里全是二妞儿的身影。二妞儿那水汪汪的眼睛,粉嘟嘟的脸庞,棉花团儿一样的肉体,让老疙瘩想起来就心醉神迷,浑身上下不论是哪儿,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弄得他跟丢魂儿似的。

这些天老疙瘩也说不上是咋地了,早晨出来货郎担子一上肩,就颠儿颠儿地往赵家村跑,别的屯子他也不怎么去了,去了后也白扯,由于心没在那儿,有好几次把东西都卖丢了。到了赵家村之后,他也不像过去那样绕街转了,只是围着二妞她们家那几趟房,来回地踅摸,希望能再看到二妞的身影。可是老天往往难遂人愿,老疙瘩越是想得慌,越是看不着,往常那个跟着他一走半趟街的赵二妞,如今却无影无踪了。弄得老疙瘩的心里头跟猫抓似的,既疼痛又难受。

其实赵二妞这段时间也不好受。没出阁的大姑娘经历了这么一场,吓得她得了一场大病,一连躺了二十来天。开始那几天她睁眼闭眼全是那俩歹徒,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浑身发冷,有好几回竟然在夜里喊出声来。父母问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受到惊吓了,她什么都没说。屯子里的郎中来看病,问她是不是闪着汗或者着凉了,她就顺水推舟地说可能吧!晚上睡觉忘关窗户了,歇上几天就好了。

然而赵二妞躺了七八天都没好,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子一样。她因为惊吓导致的情绪失常虽有所缓解,但是心里头却又添了新病了!她现在想张老疙瘩想得魂牵梦萦,一会儿都忘不了!她原来就觉着这小子顺眼,个虽不算高但身轻体健,长得不算胖但匀称结实,挑起担子来一阵风儿似的。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夸老疙瘩长得好,背地里说他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尤其是那股子精气神儿,看着就让人喜欢。二妞儿那时候就觉着他挺好,来了以后总愿意跟他多待一会儿。天地良心,那阵儿还没想跟他咋咋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了这样一件事,让二妞儿看到了张老疙瘩的另一面。这小子不但人长得乖巧秀气,而且遇上事儿还英勇无畏。瞅他拎着扁担飞奔过来那架势,简直像只金钱豹,活脱脱一个大英雄,揍得那俩鳖犊子屁滚尿流,狼狈逃窜。这他娘的才是肚子底下站着撒尿,是个顶天立地的老爷们儿!再者说了,自己的身子除了那俩活牲口,就是让老疙瘩看着了,看了能白看吗?那是随便看的事儿吗?从那一刻起,二妞儿就决心要嫁给他了!不然她为什么扑上去,还那么使劲地吻了他一口?她这么多年来吻过谁呀?!

张老疙瘩这些天在她们家周围转悠,那把货郎鼓摇得嘣嘣山响,她不但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声声都震得她心口发疼。她真想冲出去与老疙瘩见面,诉说自己满腔的思念,但她不敢去,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与老疙瘩在当街整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那她可就砢碜透了!

再说张老疙瘩咋转悠二妞也不露面,托街上的七嫂子给捎去些花丝线,也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老疙瘩的心里七上八下,疑虑重重。二妞儿是有病了?还是变心了?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你不想跟我好亲我干啥呀?这不纯粹让我闹心吗?老疙瘩心神不定地走出赵家村,不知怎么就进了一家赌局。他押上兜中所有的钱,不一会儿就输得一干二净,赌徒们推打着让他快滚。

输了钱的张老疙瘩本来火气就大,如今见这帮家伙竟敢推打自己,一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天,伸手“哗啦”一声就推翻了桌子,随即抄起身边的小木凳就横抡起来,憋在心里多少天的不快骤然释放,打得那帮赌徒措手不及,一连串砸伤了好几个。张老疙瘩瞅谁都像那天欺侮二妞儿的坏蛋,因此越砸越来劲儿,撵得那帮赌徒鸡飞狗跳,打得那帮家伙鬼哭狼嚎。

赌场的黑掌柜闻风而至,见是小货郎张老疙瘩在砸场子,不禁嘿嘿冷笑。等张老疙瘩打累了松懈下来,那黑掌柜一招手,十几个打手立即蜂拥而上。他们把张老疙瘩五花大绑,捆在村东头的一颗大树上,几个人脱光膀子轮流抽打。虽然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张老疙瘩依然目光如电,骂不绝声,围观者不一会儿就人山人海。

有人把这一消息报给族长赵占元,未等父亲动身,二妞儿闻声下炕,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她一口气跑到村东大柳树下,见张老疙瘩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但是仍然高昂着头嘿嘿冷笑,嘴里还对那几个打手高声骂道:“他妈拉巴子的!熊蛋包!打呀!快打呀!怎么不打了?你们今天不把我打死,哪天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你们信不信?”吓得那几个打手面面相觑,连黑掌柜也不知如何收场。

赵二妞见老疙瘩被打成这个样子,“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她顾不得乡邻们都在场了,一下子扑在老疙瘩的怀里抽泣不停。张老疙瘩见赵二妞来了,多日的思念如同大海的潮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他哽咽着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们到底还是见面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挨顿打也值了!”

这时候赵占元已经到了,他命人将绳子解开,心疼地对张老疙瘩说:“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样啊?这是何苦哪!”一边说着,一边想把女儿从老疙瘩身边拉开。

但是赵二妞抱住老疙瘩不松手,她泪眼婆娑地对父亲说:“我要同张老疙瘩在一起!不管他啥样,我都要嫁给他!无怨无悔!”

还没等父亲赵占元说话,张老疙瘩“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有你二妞儿这句话,我张老疙瘩没白活!我对天发誓,这辈子我必须要娶你!但不是现在,你容我几年,不混出个人样来,我绝不回来见你!”

赵二妞一把拽起老疙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小子说话要算数,我等着你回来娶我!”

3、这回你干了个正经事

在家里已经混不下去了,十八岁的张老疙瘩一口气跑到了辽南,在高坎镇住了下来。他给人放过马、种过田,当过“半拉子”,开过兽医桩,还做过一段大车店的杂役。虽说勉强能够填饱肚子,但却混得啥也不是。

一晃儿两年多过去了。他二十岁那年的八月,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辽南开始大乱。张老疙瘩随着人流逃出高坎镇,来到了田庄台。这田庄台在营口县辽河的西岸,是当时渤海湾进入辽河的第一个码头,常有中外的许多商船停泊,因此商号林立,街肆繁荣,人来车往显得十分热闹。

一日张老疙瘩到茶馆听书,巧遇海城西小洼屯的老邻居栾成贵。这位栾成贵曾是张有财的赌友,对张老疙瘩极为热情,便问他到田庄台干啥来了。张老疙瘩见栾成贵一身军服,身边还跟着几个当兵的,看那样子像个把总(即哨官),于是便灵机一动顺口说道:“听说中日要开战了,我想当兵去揍小鬼子呢!不知应该到哪儿报名?”

栾成贵一听就乐了:“好小子!有出息!比你爸强老鼻子了!还上哪儿报名啊?跟着我不就结了?!”张老疙瘩一听高兴万分,请栾成贵喝了一顿酒,就跟着他当了兵。统带(相当于营长)赵得胜见老疙瘩还算机灵,就留在身边当了名帮厨的伙夫。

当年冬天,日军占领了旅顺口,不久又北上占领海城、大石桥,一路烧杀抢劫,无恶不作,正准备攻取营口和盖平。清军将领宋庆率部驻扎在这一带,老疙瘩所在的队伍处在最前沿。统带赵得胜为了正确部署,迎击来犯之敌,需要派人去侦察敌情,但是动员了好一阵子,那些清军官兵也没人敢去,都担心完不成任务,急得赵得胜心如火焚。

就在此时张老疙瘩挺身而出,他“啪”的一声行个军礼,然后对赵得胜说:“不就是去踅摸小鬼子吗?他妈拉个巴子的,有什么了不起?我敢去!保证他妈的完成任务,还得囫囵的回来!不然你就癟了我!”

赵得胜一听就乐了:“这才像个兵嘛!那好,就你了!你速去太平山,摸清那里的日军人数、马匹、装备和火力配置,三日之内回营报告。如果误了军机,我当时就毙了你!”张老疙瘩应声而出。

当天夜里,张老疙瘩化装成当地的农民,骑着一头小毛驴,驮着二十几只当地的公鸡,就向大石桥南的太平山进发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摸进了一个不大的村子,碰到了一个起早拣粪的老头儿。那老头儿扬起粪叉子冲他喊道:“哎!我说小伙子!你咋还往前走啊?不要命啦?”

张老疙瘩假装诧异地问道:“咋的啦?有啥可怕的吗?”

那老头儿凑跟前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前边屯子里来了一大帮小鬼子,清一色的白衣白帽还带蓝杠,少说也有二三百号人哪!这还不可怕吗?”

张老疙瘩一听,估摸着可能是日本的海军陆战队,装作无奈地说:“怕也不行啊!不做生意吃啥呀?还不同样是个死!”随之继续牵着驴前行。那老头儿摇了摇头说:“哎!还真有不怕死的中国人哪!”

又往前走了三里多地,见前边出现了一片小树林。借助于清晨升起的霞光,张老疙瘩看清树林里有一片白色的帐篷,帐篷边上有两个日军持枪站岗,周围一片寂静。思虑片刻,张老疙瘩灵机一动,他用手中的木棍狠狠一捅那毛驴的屁眼儿,随即又使劲地擂了两棍。那头猝然受惊的毛驴猛地前蹿,撒着欢地向小树林那边跑去,转眼间就冲进了日军的营盘。

张老疙瘩见毛驴已跑,随后紧追。那两个日军哨兵企图拦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毛驴这玩意儿可不管你是哪国的军队,它怕啥呀?驮着鸡筐在军营里龟瓜乱叫,四处奔跑。张老疙瘩借机撵驴,随之跑进了兵营大院,眼睛可没闲着,一个劲儿地四处踅摸。

这时候帐篷里的日军被惊动起来,他们见前边一头驴猛跑,后边一个人紧追,驴身上的鸡筐被颠簸在地上,二十几只大公鸡满院子乱飞,在清晨的阳光下如一幅画面,十分好玩,于是一个个咿哩哇啦,满院子撵起鸡来。他们明白只要抓住这些嘎嘎乱叫的家伙,早晨的伙食就可以大大大大地改善了!因此皆追得驷马汗流,极为卖力,把那个撵着毛驴的中国人可就忘了!而张老疙瘩此时则借混乱之机溜进兵营,把应该了解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就赶着毛驴逃跑了。他一边跑还一边寻思,可惜了这些大公鸡了,它们只能为国捐躯了!

赵得胜根据张老疙瘩获取的情报,请示宋庆以后率兵突袭,全歼了这支毫无准备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张老疙瘩由此立下大功,受到嘉奖,不但转为了正式兵员,不再当伙夫,而且挎上了盒子炮(短枪),成了宋庆身边的“戈什哈”(即卫兵)。他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赵二妞,二妞儿回信夸奖他说:“这回你干了件正经事儿!”

4、做人必须要有良心

张老疙瘩当上戈什哈不久,就接到赵家村的一封来信。信上二妞儿告诉他,他的二哥张作孚因为在赌场上误伤人命,已被官府抓进大牢,现拘押在盛京将军衙门的监狱里。二妞儿加重语气对他说:“当年二哥与你一起去杀王二,你跑了,二哥被抓住差点儿让人打死。如今你当兵在外,他在家伺候老娘。现在他出事了,你能不管吗?做人必须要有良心,不然我第一个看不起你!”

张老疙瘩看完二妞儿的书信,自感心中惭愧。这几年不但二哥的事他没打听,一晃儿也挺长时间没回家了,连老娘啥样都不知道。倒是人家赵二妞,经常去看望老人家并资助些钱物,这让老疙瘩感动万分。因此他二话没说,跟长官请个假就来到了奉天。到监狱门口他傻眼了,因为兜里没钱递不上“门包”,把门的衙役根本不让他进去,急得他在监狱门口直跳脚。

急难中的张老疙瘩来到盛京将军的衙门,想在门口碰碰运气,万一遇上哪个好心的大官呢!没想到还真的让他找着了机会。原来他发现衙门的旁边贴着一张文告,说是盛京将军的战马病了,百治不愈,谁若能手到病除,自当重赏云云。张老疙瘩灵机一动,一扬手就撕下了那张求医文告,随着两名侍卫去见将军依克唐阿。

依克唐阿是满洲镶黄旗人,这家伙武艺高强,嗜酒如命,平生最爱战马。据说有位伊犁商人,曾经用两匹好马换走了他的两房姨太太,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爱马确是真的,马厩里喂养的二十几匹宝马良驹,经常由他亲自侍候。头几天这匹河西名骥“雪里白”生病,就难过得他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听说来个能治马病的小兽医,让他如何不喜?他亲自领着张老疙瘩来到了马棚。

张老疙瘩凭借两次开过兽医桩的经验,看出这匹马得的是中截,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以前的兽医说治不了其实是不敢治,怕担责任。万一弄出点啥岔头来,马没死,人倒兴先死喽!张老疙瘩可不管那一套,他生性胆大,又来救人,自然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买来兽药,亲自动手,在马棚里待了三天三夜,终于把“雪里白”治好了。依克唐阿闻之大喜,再一次召见张老疙瘩,除了口头表彰之外,还要赏给他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张老疙瘩闻言“扑通”一声跪下了:“家有老母生病,哥哥被押狱中,小人正在当兵,没法回家侍奉。我不图大人什么奖赏,只要能放出我的二哥,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依克唐阿一听就乐了:“事母至孝,其心可嘉。放你二哥,小事一件。来人哪!把张作孚给我放喽!”说完还留老疙瘩喝了一顿酒。从此以后,张老疙瘩医马救兄之事,就成为一段佳话。但有谁知道,是赵二妞在里边起了巨大的作用呢?

5、咱可不能欺负老百姓

甲午战争中方惨败,清朝政府签下屈辱的《马关条约》,日本获取了巨大的在华利益。但是日方并不满足,他们进一步向清廷施压,要求将毅军撤进关内。宋庆将军被迫裁撤新兵,以减少部队的粮饷。张老疙瘩因为当着戈什哈,又刚被提升为哨长,所以他事先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靠当兵升官发财的美梦破灭了!因而当部队在石山驿整编的时候,他就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出路了。他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枪就是草头王,到哪里都能找碗饭吃。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悄悄地穿好衣服,挎上短枪,又去枪架上摘下一杆长枪,装了满满一布兜的子弹,然后溜出营房,骑上战马,向哨兵谎说奉命出去送信,一溜烟儿就跑回老家去了。

也是事有凑巧,那天晚上石山驿发生了地震,清军的营房着了一把大火,许多士兵趁机逃跑。当官的睁只眼闭只眼,稀里糊涂,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所以老疙瘩那次携枪潜逃,才得以平安无事。

风尘仆仆赶回二道沟村的张老疙瘩,对家人没敢说是开小差回来的,他编瞎话说是请俩月假回家探亲,这让母亲王氏欢喜不已。乡亲们见张老疙瘩骑着高头大马,身上长短两支快枪,一身军装干净利落,脚蹬皮靴锃明瓦亮,都羡慕得不得了!一个个逢人就说:“张老疙瘩如今出息了!真是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哪!不知哪家的姑娘该有福了!”当天晚上就有人上门提亲。

可是张老疙瘩的心思没在这儿,他到家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四色礼到赵家去了。一进门就给赵占元夫妇“咣、咣、咣”磕了一顿响头,大爷、大妈叫的那个甜哪!连二妞儿听着都觉得有点不得劲儿。二妞儿的父母见老疙瘩出息成这个样儿,又是军功章,又有军官札,起心往外高兴,二妞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儿,全家人的嘴都掉过来了。所以当老疙瘩张口一求亲,立即得到了赵占元合家上下一致的赞同。

这件婚事进展得极为顺畅。老疙瘩在二道沟那边没有房子,赵占元便差人在赵家村买下一个小院、三间瓦房。张家没有财力操办喜事,赵家便主动揽过来一面承管,婚礼也在赵家村隆重举行,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多来道贺。

洞房花烛之夜,赵二妞看着张老疙瘩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我早看出你小子有骨气,不是个一般般的男人,早晚得整出点儿大事来!但我不图你大富大贵,记住我这句话,将来不管你干啥,咱可不能欺负老百姓!”直到看着张老疙瘩点头了,两个人才一起吹灭了灯。

6、缺德的事咱可不干

结婚成家的张老疙瘩与赵家道出实情,赵占元夫妇和赵春桂(以后文中皆称为赵春桂,不再叫二妞)都没有埋怨他。相反的赵春桂还安慰他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当兵多危险,有啥意思呀?还不如在家干点啥呢!”干点啥呢?一个大老爷们不能总成天闲着呀!根据老岳父赵占元的提议,他在赵家村开起了兽医桩。由于张老疙瘩胆大心细,敢于用药,不长时间就治好了许多牛马,“小兽医”一时名声大噪。许多人都牵着牛马慕名而来,这其中也包括不少绿林中人。

据说“绿林”这个称呼来自于汉代,说的是王莽篡位时期,王匡、王凤在湖北绿林那个地方起义,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受到天下穷苦百姓的拥护,时人称之为“绿林好汉”。后来人们便把那些啸聚山林、行走江湖的土匪们称为“绿林”,实在是有辱“绿林”这个名称的初衷。张老疙瘩开办兽医桩以后,一来二去的结识了许多绿林中人,也常与他们在一起喝酒。

本村有个土财主叫李友恒,过去因为地界纠纷,与赵占元有些过节,再加上张老疙瘩在一次赌钱时,揍过他的傻儿子“大鼻涕”,因而他一直怀恨在心。如今见张老疙瘩与土匪们搅在一起,于是一封密信,以通匪的罪名把赵家告上了广宁县衙。不两天捕盗营就来人了,不容分说就把老疙瘩抓进了大牢。谁曾想在公堂之上,尽管各种刑罚用尽,张老疙瘩就是一句话:“我他妈就是一个治牲口的,不知道什么匪不匪的!只要是牵着牲口来了,我就得治。土匪脸上也没写字,我怎么认得?纯粹是他妈的栽赃诬陷!”县官见审过数次也无结果,又花了赵占元送来的钱,此事便不了了之。老疙瘩被关了一个多月,啥结论也没有就被放了出来。

这件事儿可把张老疙瘩气得不轻,他身上的伤痛养了半拉多月就好了,心里的创伤却越来越严重。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哇?这不是逼良为娼、纵民为匪吗?官府这帮家伙贪赃枉法,哪有一个好东西呀?!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呢?据赵家人分析,有可能就是李友恒这鳖犊子干的,他妈的!牛卵子让你再多当啷两天,早晚我他妈毙了你!

兽医桩让县衙给搅黄了,别的事儿张老疙瘩根本干不下去。一次酒醉之后,他摸着腰里别的匣子枪,暗暗下定了决心:反正县衙也说我是匪了,那个坏犊子也说我是匪,我他妈就干把真的!看你们能怎么样?于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直接奔了辽河东,去找他的结义大哥冯麟阁。

冯麟阁如今可干大了,他是辽西一带土匪的总头领,手下有大小一百多支绺子。见张老疙瘩前来投靠,他对当年的这位小兄弟极为热情。考虑到张老疙瘩家在辽西,冯麟阁便修书一封,将其安排到小黑山一带的董大虎匪帮,让他到那里去当三当家的,从此老疙瘩开始了他的土匪生涯。

按照当时匪帮里的规矩,大当家的负责带队伍、“放眼线”、“踩盘子”、谋划大事儿,二当家的负责“砸窑子”、“绑肉票”,三当家的负责“看秧子”、要赎金,可谓分工明确。张老疙瘩既然是三当家的,他来了之后就是带着二十几个土匪,负责在匪巢里“看秧子”。

“秧子”是土匪黑话,意即为人质,“看秧子”就是看人质。“肉票”被绑来之后,即被关进了“秧子房”,每个人在背上绷块白布,编上号码,蒙上眼睛,一为防止逃跑,二为方便看管。土匪们绑来“肉票”,得通过“花舌子”(即中间人)两头传话,讨价还价,索取赎金。

张老疙瘩入伙以后,董大虎匪帮干的第一票,是绑了广宁县城赵、郝两家的十几名妇女。匪徒们见了这些细皮嫩肉的女人,一个个抓耳挠腮、两眼放光,得着机会就想下手。尽管张老疙瘩沉下脸来严词禁止,土匪们还是趁他没在的时候,将两位小媳妇扒掉了裤子,险些强奸,吓得肉票们一起活嚎乱叫。事后赵春桂听说了这件事儿,她亲自去匪巢把张老疙瘩领了回来,而且还当着土匪们的面对丈夫说:“谁家没有兄弟姐妹呀?这样的缺德事儿咱们可不干!”张老疙瘩因此离开了董大虎匪帮,他在那里还不到半年。

7、保境安民我赞成

张老疙瘩退出董大虎匪帮之后,由于闲着没事,便与一些后生在家中练武。此时已到1900年的春天,全国大范围地爆发了义和团运动,各地纷纷请师傅、设神坛,一时闹得如火如荼,沉重地打击了在华的帝国主义势力。继日本在辽东增兵之后,沙皇尼古拉二世不甘落后,也派出十几万俄军进入东北,企图扼杀正在兴起的义和团运动。这些沙俄的士兵入境以后,烧杀抢劫,奸污妇女,人称“老毛子”或“红胡子”,与日本“小鬼子”一起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再加上土匪恶棍趁机捣乱生事,合起伙来残害百姓,大东北被搅成了一锅粥,人民根本就无法活下去了。不仅那些平头百姓命悬一线,就连豪绅、地主们也惶惶不可终日。因此,为了身家性命的安全,一些乡绅们便主动牵头,由村民们按地亩摊钱,出资成立了保安队,担负起看家护院、保境安民的责任,此事很快被推广开来。

赵家村当时是个大集镇,自然不甘落后。乡绅们公推赵占元牵头,也很快就成立了保安队。张老疙瘩因为当过兵、打过仗,又武艺出众、枪法精准,被一致推选为保安队长。这下子老疙瘩可抖神了!他翻出那身军装一穿,盒子炮往身上一挎,脚蹬黑皮靴,坐骑枣红马,真有点赵子龙的派头儿。赵春桂有天晚上提醒他说:“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保境安民是件好事儿,我赞成!但你可得好好干。古人不是有约法三章吗?今天我就跟你约法四章:一不准抢劫,二不准赌钱,三不准强奸,四要舍命保村。若是差点事儿,你就不是我男人!也辜负了全村人的期望。否则你那帮胡打乱凿的兄弟们,还不成了村里的祸害呀?”张老疙瘩闻之有理,于是严格要求队员,告诉大家谁若是犯了决不轻饶。

嘿!不多日子就有人撞枪口上了。赵春桂有一远房表弟叫李牤子,身强力壮,能打好斗。他仗着表姐夫当保安队长,在一天晚上酒后闯入刘财主家,抢了人家好多东西不说,还当着公婆的面强奸了人家的儿媳妇,刘财主的那个窝囊儿子气得上了吊,幸亏被救了下来。张老疙瘩闻知勃然大怒,亲自带人把李牤子绑进队部。李牤子的家人忙找赵家父女求情,赵占元和赵春桂谁也没给好脸儿。第二天一大早,在村头那棵大柳树下,赵占元当众公布了李牤子的罪行,老疙瘩上去一刀,就砍下了李牤子的脑袋。这一下子就把队员们给镇住了,从此谁也不敢再胡作非为。赵家村的保安队纪律严明,从来不欺负贫苦的老百姓,很快就在十里八村出了名儿。

不仅如此,在护村上老疙瘩也毫不含糊。有一次本屯的刘寡妇回娘家,被沟帮子的一伙土匪绑了肉票,捎信儿让交赎金,否则就撕票。刘寡妇的家人找到保安队,张老疙瘩闻听二话没说,骑上枣红马就“单刀赴会”去了。

沟帮子这伙土匪的大当家的叫冯四锁子,这小子长得五大三粗,威武雄壮,天生就是个不怕死的主儿。锁子十三岁那年秋天,财主调戏了他当女佣的老妈,老妈憋屈得哭了一宿,锁子当时一声没吱。第二天早晨他揣把榔头,到财主家假装给老妈请假,瞅眼不见上去就是一榔头,当时就把财主的胳膊打折了。财主的家奴们蜂拥而上,用木棍打断了锁子的左腿。锁子一个眼泪疙瘩没掉,自己爬到郎中家里去治。可那黑心的郎中因为收了财主的钱,故意把锁子的腿骨接偏了。锁子在家养了三个月,腿仍然疼得无法走路。老妈带他找旁人一看,才知道是骨头接错牙了。锁子听后仍未吱声,他再次来到那个黑心郎中的家里,要求给他重接。那黑心郎中嘿嘿冷笑说:“接完时候挺好的呀!是你自己不老实,弄错位了吧?现在都长上了,还有啥办法?也不能再打断哪!”

锁子仍然没有说话,他四下一踅摸,立即爬到屋门旁边,把左腿伸到门槛子底下,咬起牙关“嘎叭”一声,硬把左腿给别断了,鲜血顺着裤脚流了下来。这时候他说话了:“我操你们家八辈子祖宗!你个吃人饭屙狗屎的老王八犊子!我命令你马上再给我接好,否则我早晚烧了你这个小王八窝!”吓得那个黑心的郎中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再也不敢从中作弊了。四锁子治好腿以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那财主家里,用木棒打断了那个坏蛋的双腿,然后领着老妈逃离喀左,来到沟帮子入伙为匪,几年之后他成了大当家。

听说张老疙瘩只身前来,冯四锁子微微一愣。他早就听说过张老疙瘩的名号,知道来者绝对不是个一般的人,于是吩咐属下土匪:“来呀!兄弟们,给我亮全队迎接!”

张老疙瘩跳下战马,倒背着双手走进芦苇荡中的土匪大院,忽听“唰”的一声,几十名匪徒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在他的面前架起了刀林火阵。那闪着寒光的刀锋差点儿削着他的头皮,那熊熊燃烧的火把险些燎着他的胡须。张老疙瘩微微一笑:“跟我他妈的玩这套,真是土得掉渣儿!”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径直走到那把虎皮交椅跟前:“大当家的好隆重的礼节,谢了!”随即拱手施礼。

冯四锁子见来人身材瘦削,个子不高,虽说目光闪烁,但是两手空空,既没带钱也没带枪,不觉心中诧异。因此没等张老疙瘩说明来意,冯四锁子就爽朗一笑:“张队长单刀赴会,足见胆气可嘉。但兄弟未必就是鲁肃,你也不见得就是关云长啊!说吧!你凭什么来要人?难道我会惧你吗?”

张老疙瘩欣然落座,接过小匪徒递过来的一碗茶水,笑着说道:“冯大当家的你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要人的,而是来救人的!你当然不会怕我,但是你会敬我,不是吗?否则的话,您也不会兴师动众的来迎接我呀!”

众匪徒闻听之后,立即七嘴八舌、骂骂咧咧。冯四锁子摆摆右手,示意大家肃静,然后似乎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张老疙瘩站起身来,看着冯四锁子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当家的可能也听说过,张某过去也做过这样的活儿,弟兄们为的是有口饭吃,我能理解。可你昨天这一票干得欠考虑,这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了!否则你这帮兄弟就有覆灭的危险!”

“什么?别他妈扯犊子!我们是被吓大的吗?”一个匪徒小头目插嘴喊道。

张老疙瘩一听心中来气,顺手绰起一块桌上的烤地瓜,照准那小头目紫红色的大脸蛋子,“啪嚓”一声甩了个准准当当。那块烤地瓜如同一大片黄色的狗屎,顺势掉进那小头目的脖腔里,那家伙立刻烫得叫唤起来。

“有没有点儿规矩呀?你们家来个客人,也孩子老婆乱呛汤吗?我是在跟大当家的说话,有你插言的份儿吗?”张老疙瘩站起来朗声喝道。

大厅里的土匪见状立即“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一个个抽刀拔剑,有的还亮出了短枪。冯四锁子纹丝不动,只是轻声喝道:“急你娘的屄呀!让他把话说完!我怎么就欠考虑了?”

张老疙瘩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当家的有所不知,这刘寡妇的表兄是石山驿驻军的统带,手下有着几百号人枪。她的二小子听说母亲被绑了,急着就要去找表舅,被我给拦下了。我估摸着大当家的也是不知情,不然的话怎么会拣扎人的下手?我听说大当家的是条好汉,故而不忍你被伤害,所以才单人独骑而来,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此话当真?”冯四锁子起身问道。

“千真万确!如有半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张老疙瘩斩钉截铁地说道,“何况大当家的出身贫苦,是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道的,怎么还对平民百姓下手?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呀?”

冯四锁子闻言也觉得此事欠妥:“都是他妈的老二惹的祸,看人家刘寡妇白白胖胖的,就动了邪心了!我都已经骂他一顿了。不过我这里百八十号人,住的又是这个破地方,不劫道吃啥呀?让弟兄们扎脖儿吗?那些大户人家都有保安队护着,你轻易还能抢得来吗?”

“哎嗨!你这就对了嘛!投奔保安队不就结了嘛!有村里的乡亲们供咱吃喝,比当土匪还不强百套哇?”张老疙瘩说话听音,想拉冯四锁子入伙。

冯四锁子听张老疙瘩说得有些道理,还真就有点儿动心了,他一高兴,吩咐小土匪给张老疙瘩点烟。

冯四锁子下令让人点烟,说明这件事儿就算化解了,这个规矩老疙瘩临来时就打听清楚了。他心情稍宽刚刚坐下,一个小土匪用手指夹着一块火炭儿就过来了,要给他这位保安队长点烟。那鲜红的火炭儿烧得手指连冒烟带淌油,但那个小土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张老疙瘩一见,知道这又是冯四锁子在试探他。于是他一捋裤脚,露出自己白皙的大腿,拍了一下说:“火炭儿先放这儿吧!我的烟还没有装好呢!”

那名小土匪瞥一眼冯四锁子的脸色,立刻一松手,把那块火炭儿放在张老疙瘩的大腿上。人们只听得“吱拉”一声,火炭儿立时把张老疙瘩的大腿肉烧糊了!但是再看张老疙瘩,他仍旧像没事儿一样,慢悠悠地装好烟末,然后才用手抓起那块火炭儿,把烟袋锅中的烟末点燃,“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好像十分舒服的样子。

冯四锁子见状站起身来双手鼓掌:“张队长果然是条硬汉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人嘛!马上就放!你说的事嘛!我考虑考虑!”说罢摆手送客,与张老疙瘩并肩走出大厅。

这时候恰好有一群大雁从北向南飞来,“嘎、嘎”地叫着即将从头顶上飞过。张老疙瘩见状说道:“来的时候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送你两只大雁,今晚上下酒吧!”说着借过冯四锁子的短枪,手儿一扬,似乎漫不经心的样子,两只大雁应声落在地上。张老疙瘩随即上马而去,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第二天下午,冯四锁子带着他的人马来到赵家村入伙儿。张老疙瘩和他的保安队立即声威大震,周围二十几个大村子纷纷求其保护。连离此二十多里的中安堡也派人来请,老疙瘩率队欣然前往。

8、你要娶二房,这事我张罗

且说张老疙瘩把冯四锁子的一班人马留在了赵家村,自己带着至近的兄弟驻进了中安堡。这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过来之后,中安堡一度混乱的秩序立即稳定下来。

原来这中安堡虽然并不比赵家村大多少,也只是个集镇,但这里却贯穿着一条进京的大道。清朝历代皇帝回盛京祭祖,走的都是这条路。这个小集镇西牵医巫闾山,东挽羊肠河水,交通发达,农商两旺,村子里的乡绅们十分富足,是左右八方公认的一块肥肉。在张老疙瘩的保安队没有到来之前,周围的土匪们你一榔头他一斧子,不断地来轮番骚扰,弄得这个小镇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张老疙瘩来了以后,小镇修起明碉暗堡,四周围安上了鹿寨,挖起了交通沟,一百多人枪昼夜巡逻,自觉平安无事,不由得意洋洋。

一天晚上睡觉时,赵春桂提醒他说:“老疙瘩你可不能大意呀!咱们到这里来,那是熊瞎子进讲堂,两眼墨黑呀!知道谁可靠、谁是奸细呀?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还得依靠当地的乡绅和堡子里的百姓。只要大伙儿跟咱一条心,这块地盘才能安定下来,出了点事儿也能全身而退。”老疙瘩听后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就开始挨排拜访镇里的乡绅,这一拜就拜出事儿来了。

一日他去拜访大地主程敬芳,两个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脑袋都有点发热了。张老疙瘩便开口说道:“张某来到中安,万事仰仗诸位。今后程老哥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我保证万死不辞!”

那程敬芳见老疙瘩如此说话,立即顺着语音往上爬,接过来说道:“我还真有个事儿想办,只是抹不开。我今年都五十八岁了,娶了四房太太了,给我生了八个丫头片子。眼见得这么大家业没人继承,我想再娶房小的生个男丁。现下我已相中了一家的姑娘,怕是人家不答应。张队长面子大,要不你瞅空儿给我说说?”张老疙瘩一听,满口应承下来。

原来程敬芳说的是村东头开学馆的卢家,那姑娘是卢先生的女儿卢寿萱。张老疙瘩不知啥馍馍啥馅呀!既然受人之托,第二天就兴冲冲地上去了。他借着拜访乡绅之名,与卢先生唠了一会儿地方上的事情,然后拐弯抹角,就说起了程敬芳求亲的事。

没想到卢先生一听就炸了:“程敬芳他真不是个东西!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他都多大岁数了?比我还大十岁呢!年龄差距也太大了点儿吧?!不像你这样年貌相当的,求个亲也不算过分,一家女百家问嘛!他嘛!我呸!想都别想!”说完一甩手回到里屋去了,把张老疙瘩晾在了客厅里。

张老疙瘩有些尴尬,正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忽然客厅的房门一响,随着一股好闻的香味,从外边走进两个人来,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少但是都很俊俏的女人。那位年长微胖稍矮些的显然是个长辈,她认得张老疙瘩,于是一招手微笑着说道:“原来是张队长来了,快坐呀!老头子也真是的,怎么不出来接待客人!”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女儿介绍:“寿萱哪!这位是保安队的张队长,是从赵家村来的呢!”

那年轻的女子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见过张队长!您和家母聊吧!我先告退了!”然后脚步轻轻,风儿一般飘进里屋去了。

其实从打这娘俩进屋,那位卢老太太说了些啥,张老疙瘩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站在那儿都有些看傻了!我的妈呀!这姑娘长得也太漂亮了!只见她一身淡蓝色旗袍,满头披肩的秀发,高挑的身体凸凹有致,彰显出一种青春的活力。白嫩的脸庞上细眉俊眼,透露出一股高雅的气质。说起话来虽然语音轻轻,但是温婉有礼,散发出一番异样的古典阴柔之美,让张老疙瘩如醉如痴。老疙瘩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他这些年来在外边没少跑,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可见过不少,然而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有韵味的女人!张老疙瘩一时不知道说啥好了,挺老半天才缓过神来,但大脑中仍然一片空白,那天他都不知道是怎么从卢家出来的。

从卢家出来以后,张老疙瘩就丢了魂了!他想我这回才知道啥叫美女了!过去只是从年画上看过。要是能娶这样的女人当老婆,我他妈这辈子就不白活了!也没白托生一回男人。从打那天以后,张老疙瘩有事没事总往卢家那边出,今天求个字,明天裱张画,后天送条鱼,不断地往卢家捯弄东西,弄得卢家老少都莫名其妙。一日张老疙瘩又拎着果匣子上去了,卢老先生连忙拒绝,并且开口问道:“张队长三番五次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还请明言才是!”

“有啥见教哇?实不相瞒,我是相中你闺女了!那天你老人家不说我年貌相当嘛?我这心里头就惦上了!你老看咋样啊?”张老疙瘩快人快语,脱口而出。

张老疙瘩这几句话让卢老头儿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那天你给程敬芳说媒,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咋能当真话听呢?何况你不是有妻室了吗?我的女儿怎么能当二房呢?”一句话把张老疙瘩顶回去了,弄得他有些闷闷不乐,一连几天茶饭不香,只是唉声叹气。

张老疙瘩的小六九怎能瞒得过赵春桂的眼睛?不用追问,张老疙瘩就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赵春桂一听就乐了:“我们家老疙瘩有出息了哈?刚当了几天保安队长,就起花心了啊?是不是嫌弃我老了,不年轻不漂亮啊?从今往后不稀罕我了呗?!”

“天地良心哪!二妞姐!我若不稀罕你,让我天打五雷轰死!可我就是忘不了她呢!你说咋办哪?求求你了!”张老疙瘩“扑通”一声跪下,一边起誓发愿,一边张口求情。

赵春桂又“噗嗤”一下乐了:“瞅你那傻样!我是逗你呢!自古以来大丈夫三妻四妾,这事我明白!不过我可告诉你,首芳都两岁了,我这儿又怀上了,你可得心中有数。你若真想娶她,这件事我张罗!什么大房二房的,排什么顺序?告诉卢家,两头为大!”

第二天赵春桂亲自出面,托媒人备四色礼,正式向卢家提亲。卢父卢母和卢家的亲戚们都不同意,但又不敢断然拒绝,一时进退两难。你说答应吧?咋说也是做小,让寿萱也太委屈了吧!什么两头为大,那话不是蒙人的吗?说不答应吧?那家伙手里有一百多条人枪,中安堡这街上谁惹得起?这时候赵春桂又出面了,她找卢寿萱聊了小半天。卢寿萱居然爽快地答应了,反而对她的父母说:“爸和妈不必为难了!我同意嫁给他!看他那举止做派,倒像是个干大事的人!古语说‘英雄莫论出身’,刘备还卖过草鞋呢!他的太太也是个大度的人,我愿意做她的妹妹,共同帮助张老疙瘩干一番事业。”

就这样,一切都由赵春桂操办,风风光光地把卢寿萱娶进了家门,一时在十里八村传为佳话。婚后赵春桂总是让老疙瘩到卢寿萱屋里去住,两个女人处得跟亲姐妹一样。

9、换俩钱,让弟兄们吃顿肉

且说张老疙瘩在中安堡站稳了脚跟,又娶了二房媳妇儿,真是顺风顺水,心满意足。不久好事又接踵而来,冯四锁子在辽河西柳树趟子袭击了日军的侦察队,缴获了不少“真家伙”;虹螺岘的汤二虎慕名来投,带了四五十条人枪。老疙瘩的实力得到增强,又逐渐扩大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张老疙瘩的红火景象气坏了周围的匪帮,其中一人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广宁匪首金寿山。金寿山又名金万福,也是辽宁海城人,年轻时上过北洋军阀的武备学堂,在北洋军里做过小头目。因为吃喝嫖赌、打架生事,被队伍上开除,他便回到家乡拉起了杆子,纠集了一些流氓恶棍,成立了一股匪帮。金寿山阴狠毒辣,诡诈奸猾,他与俄、日两方均有勾结,靠出卖情报获取了不少枪支弹药,队伍迅速膨胀到二百多人,在广宁一带势力很大。

这中安堡原来一直由金寿山匪帮参与保护,他每年从这里获取了大把的钱财。张老疙瘩来了以后,他的财路被掐断了,气得他一连许多天睡不着觉。但他知道老疙瘩这支队伍纪律严明,英勇善战,他不敢贸然强攻。于是他派出中间人到中安堡传话,希望两支队伍能商议解决,老疙瘩率部退出中安堡,他让出两个别的村子作交换,遭到张老疙瘩等人的严词拒绝。

软的行不通,只好来硬的了!为了部署周密,一击成功,金寿山派出他的干儿子刘二狗到中安堡卧底。刘二狗以走投无路的名义到张老疙瘩的保安队入伙,不但搜集了大量的情报,摸清了保安队的行动规律和火力配置,还在暗中发展了几个同伙,作为内应。那年的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刘二狗派人把情报送出。金寿山亲自跑到阜新煤矿,到俄军那里借来几门小炮和十挺机枪,然后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突然向中安堡发起进攻。

金寿山匪帮的小炮准确命中村中的明碉和暗堡,十几挺机枪一齐开路,让毫无准备的张部保安队措手不及,伤亡惨重。为了保存实力,张老疙瘩听从卢寿萱的建议,率队退出中安堡。汤大虎揹起怀孕的赵春桂,孙大虎抱着三岁的张首芳,张老疙瘩亲自带人在后边掩护,趁着夜色向东南方向跑去。

张老疙瘩率领着队伍且战且退,逃到了打虎山东南的桑林子一带,那里森林茂密,沟壑纵横,比较易于隐藏。队伍这才摆脱了金寿山匪帮的追击,暂时安顿下来。但是由于跑得匆忙,家中的钱物都没来得及带出来,如今队伍人困马乏,连口吃的都没有。怎么办?望着弟兄们那一个个蔫头巴脑的样子,丈夫张老疙瘩负责断后还没有赶上来,赵春桂毅然摘下耳环、手镯和金戒指,交给汤大虎坚定地说:“拿去到桑林子换俩钱,让弟兄们吃顿肉,然后就散了吧!”

赵春桂挺着大肚子、拉着小首芳说出的这几句话,感动得弟兄们都哭了。大伙儿一齐开口说道:“大哥义重,大嫂情深,我们哪里也不去,就永远跟着你们!”这支队伍才得以保存下来。

第三章 二太太卢寿萱

1、当二房我不后悔

二太太卢寿萱是广宁县(今北镇市)中安堡村人,生于1881年6月。父亲卢老先生是晚清的一名秀才,在村里开着一个学馆,十里八村的有些名气。卢寿萱生在这样的书香门第,从小就饱读诗书,长大后温文尔雅,成为远近闻名的一个才女。据说中安堡街上每家过年时贴的春联,大多数出自卢家父女之手。

卢寿萱不但很有才气,而且长相出众,是个端庄秀美、人见人爱的姑娘。十六岁花季一到,说媒者就跑破了门。但卢寿萱清高自傲,没有一个相中的。因此拖到二十来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可能也是命中有缘,卢寿萱二十岁那年,张老疙瘩来到中安堡当保安队长。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人见面了。她见张老疙瘩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显得挺脱,白净的脸上眉清目秀,那双眼睛放出电光石火一样的光芒。尤其是他的双耳很大,两臂奇长,这让精通相术的她感到此人并不寻常。虽然只是在客厅里匆匆一见,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又打听到他带兵极严,且尊老敬贤,就感到他虽然暂居乡里,但将来必成大器,绝对是乱世之中的可造之材。于是在后来赵春桂亲自上门为丈夫求亲的时候,她便欣然应允,令老父老母和众亲友们惊愕万分。在出嫁之前,她对父母和亲友们说:“这个人我看中了!当二房我不后悔!”

2、草莽英雄也能成大事

卢寿萱嫁给张老疙瘩之后,两人恩爱异常。此时张老疙瘩在外边人强马壮,一呼百应,在家中一妻一妾,左拥右抱,常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产生了安于现状、及时行乐的思想。他不止一次地对赵、卢二人说:“我张老疙瘩当过学徒,放过牛羊,卖过包子,当过货郎,还开过兽医桩,扛过八斤半,就他妈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是苦是罪我都受过了!如今雨过天晴,峰回路转,我他妈的也该享几天清福了!人生一世,转眼百年,我有多少发小,早他妈的就‘杆细’了!”

卢寿萱听后对他说道:“我告诉你当家的,我之所以嫁给你,情愿给你当二房,可不是图跟你寻快活、过日子!要是光想着锦衣玉食、生儿育女,怎么说也轮不到你呀!你没看当今的天下吗?朝廷腐败,外敌入侵,盗贼蜂起,民不聊生。此时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纵横天下,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方不枉为人一世!只可惜我是个女儿之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把一腔热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了!我是看你一表非俗,身手不凡,才下定决心嫁给你的!谁曾想你这样啊?”

张老疙瘩闻听苦笑着说:“二妹的话倒是不错。可我算什么呀?一没根基,二没文化,就这百八十人、几杆破枪,能成什么气候哇?充其量算是绿林好汉、草莽英雄。不定哪天脑袋就掉了!活一天乐一天吧!”

卢寿萱听罢严肃地说:“当家的此言差矣!古往今来,那些帝王将相都是什么出身哪?刘邦是干什么的?他不过就是一个泗水亭长,跟你现在也差不多!刘备是干什么的呀?他是个织草鞋、卖草鞋的,还不如你呢!朱元璋是个穷和尚,最后不也得了天下吗?绿林草莽怎么了?草莽英雄也能成大事!瓦岗寨那帮人是不是草莽英雄?后来不都成了唐朝的开国功臣吗?方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当家的只有胸怀大志,眼光长远,才能带好队伍,做大根基。否则及时行乐,醉生梦死,不定哪一天旗倒兵散,家破人亡啊!”

张老疙瘩虽然没啥文化,但他在茶馆里评书可没少听,卢寿萱说的这些事他全懂,闻之顿觉眼前一亮,英雄气长。于是他诚恳地问道:“二妹之言极是!那现下我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好办!”卢寿萱立即接过来说,“干大事要有大气魄,不能小心眼儿。要看当前,想长远。眼下你这百八十人能干什么?你得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我听说虹螺岘的汤大虎武艺出众,膂力过人,能双手使枪,还义气深重。目前手下只有几十个人,正在遭受官军的围剿,情况危急。当家的何不将他请来,共成大事?”

张老疙瘩闻之心中大喜,于是依卢寿萱之计而行,在官军出击汤大虎时,突然从侧翼发起猛攻,将官军击退。汤大虎早慕张老疙瘩之名,遂率部下来投。不久,他通过冯四锁子,又接纳了辽河口的孙大虎匪帮,队伍迅速壮大到二百多人。

人马多了以后,卢寿萱又告诉老疙瘩说:“要想取信于民,带兵必须要严,如果松了就是祸害!”她亲自动笔帮助老疙瘩制定军纪,同时告诉他说:“严加管理的同时是爱兵如子,要让他们吃好、睡好并有零钱花,让他们感到跟你干有奔头,这样才能拢住军心,成就大事。”她自己则经常到士兵中间去,给他们送吃的,与他们唠家常,教他们学文化,代他们写家信,她成了队伍上有名的“女先生、贤二嫂”。

3、当家的放心去,我来安排

张老疙瘩在中安堡做得风生水起,气坏了广宁巨匪金寿山,他先是派人送信,企图让张老疙瘩率队知趣退出,遭到断然拒绝。接着又遍请周边的地主乡绅,书邀张老疙瘩当面洽谈,地点设在中安堡东南的蛇山子。蛇山子是个大村屯,村中有座大庙,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和释迦牟尼,金寿山就在佛祖的身后布下了伏兵。张老疙瘩不来便罢,若是敢来,就当着佛祖和菩萨的面毙了他。

张老疙瘩接到请帖之后,感到进退两难,犹疑不定,他觉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他知道金寿山心狠手辣,去了凶多吉少,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不去吧?又在四乡里丢了面子,今后还怎么在这里立足?还不得被道上的朋友们笑掉大牙呀?!

张老疙瘩找来至近的弟兄们商议,汤大虎立即愤愤地说:“去啥呀去呀?这不明摆着是金大王八设的圈套吗?明知道是个火坑,咱还能往里跳吗?”

孙大虎则接过来说:“不去他还能咋地呀?大不了他带人来攻,他的枪子儿能伤人,咱们的子弹也不是吃素的!跟他拼了个王八羔子操的!我早就想杀了金大王八,就着他的血下酒了!”

冯四锁子则忧虑地说:“去了虽然并不可取,但若是不去的话,金寿山就会抓到了借口,乡绅们也会以为我们怕他,这地面上的人们就会随过去,对我们今后可是不利呀!”

张老疙瘩听兄弟们说得都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在晚饭后回屋请教卢寿萱。

卢寿萱一听就笑了:“不去不行啊!没有这点儿胆量,当家的今后怎么在道上立足?你就放心地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保你平安无事,圆满归来!”说完附耳与老疙瘩低言数句。张老疙瘩立即眉开眼笑,胸有成竹。

次日张老疙瘩欣然赴约,只带两名兄弟前往。开始时双方虚情假意,互相寒暄,接着就唇枪舌剑,争执不休。金寿山当着全体乡绅的面叫嚣:“中安堡历来是我的地盘,怎容别人来这里插一杠子?你若是和平撤出,咱们还是朋友。不然的话,张老疙瘩!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张老疙瘩微微一笑:“寿山仁兄稍安勿躁!中安堡是不是你的地盘,大家心知肚明,还用我说吗?你若是在那儿管得好,他们又怎么会去请我?我可不是自个儿愿意来,是中安堡的乡绅们把我‘请来的’!撤不撤出,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由堡子里的乡亲们说了算。谁若是敢跟我整没用的,我张老疙瘩早晚剁了他!”

金寿山一听怒火万丈,正想摔杯为号,招呼伏兵,这时候有一个小土匪匆匆忙忙进来报告。他附在金寿山耳边气喘吁吁,连说数句,金寿山立时脸色大变,冷汗顺着鬓角子流了下来。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都、都是误会,误、误会了!以后咱、咱们再慢、慢慢唠!”说完灰溜溜地带着人马撤了回去,让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

过后人们才知道,原来是蛇山子这边两家正谈着的时候,卢寿萱已命冯四锁子去了广宁。他们到罗罗堡附近的一个小山村,悄悄地绑来了金寿山的老爹和他的两个儿子,说如果未时不见张老疙瘩回家,就开始撕票,吓得金寿山这才没敢动手。这一次张老疙瘩虽然有惊无险,但与金寿山匪帮的仇也做得更大了。

4、你听说过三让徐州吗

匪首金寿山两计不成,恼羞成怒。他决定孤注一掷,进行强攻,不然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他从驻阜新煤矿的沙俄军队那里借来小炮和机枪,于大年三十的夜晚突然袭击。张老疙瘩的保安队措手不及,抵挡不住,匆忙中撤出了中安堡,一行人向东南方向跑去。

为什么逃往东南呢?张老疙瘩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明白向西、向北都不行,那两面都是金寿山的地盘。向南去一马平川,藏不住人,有被追上歼灭的危险。只有向东南钻进了辽河套,那里森林茂密,沟壑纵横,才稍微安全一些。

队伍一口气跑到一个叫桑林子的地方,大家停下来商议去向。张老疙瘩提出借道八角台(今辽宁台安),投奔冯麟阁,弟兄们一致表示同意,但在强行通过还是派人协商这个问题上发生了争议。冯四锁子主张派人商量,可以免生枝节,减少伤亡。汤大虎大声嚷着说:“跟他们商量个毬哇?咱们一百多条人枪,还怕他们呀?闯过去不就结了吗?”孙大虎也赞成汤大虎的意见。

张老疙瘩不同意硬闯过去,那样肯定会发生冲突,说不定会伤亡一些弟兄。到这个时候了,他可不想再损兵折将。但是他不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怕伤害了弟兄们的自尊心。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卢寿萱,希望她能出面表达自己的看法。

果然卢寿萱心有灵犀,她环视了一眼对弟兄们说:“金寿山匪帮夜间突袭,我们被迫撤出中安,这没什么!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弟兄们不必放在心上!现下我们手里还有一百多条人枪,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这一点毋庸置疑!大当家的说去海城高坎投奔冯麟阁,我也同意。至于说借道嘛!我主张先礼后兵。为什么呢?”

说到这里卢寿萱故意停顿了一下,她见弟兄们都在倾耳静听,这才接着说道:“这八角台不同于中安堡,它是辽中地区的一个重镇。我听说过去这里荒无人烟,明末清初才成了进京的大道。因为行人至此多迷失方向,后人便在这里修个墩台作为路标。又因为这个墩台呈八角形,暗寓指示八方之意,故称为八角台。近年来八角台农商两旺,人流汇聚,车水马龙,热闹得很,已成为一个繁华的集镇,比中安堡要大得多,也重要得多。”

卢寿萱接过赵春桂递过来的一瓢凉水,微饮一口,又接着说道:“正因为此地繁荣起来了,土匪们闻着腥味也都上来了,镇里边无奈也就成立了保安队。据我所知,这里的保安队也有几十条人枪,与周围的村屯还有联防。特别是这边的屯子家家养狗,我们强行通过,必然惊动四方,那时候再交涉就麻烦了!不如我们先派人好言相商,极有可能事半功倍。这儿的赵贡九和八角台的张程九,他们都是家父的故交。当家的如果同意,小妹愿意前往。”

弟兄们听后心悦诚服,张老疙瘩更是万分钦佩。于是卢寿萱一身男装,只带着一名队员前去拜见赵贡九。这位赵贡九是卢老先生的同窗,曾到中安堡卢家去过多次。今见侄女突然造访,不由高兴万分,亲自领着卢寿萱去八角台,面见商会会长张程九。

这位张程九是晚清的贡生出身,学识渊博,为人仗义,不仅在八角台极有威望,而且还是当地的首富,家里开着一个很大的烧锅,还有饭店、茶楼和大车店等许多产业。张程九同赵贡九一样,都是卢老先生的文友,见了卢寿萱自然十分亲切。他得知张老疙瘩借道之意,立即率乡绅们出镇迎接,老疙瘩见面后一口一个老叔,叫得他眉开眼笑。张程九对张老疙瘩这支队伍早有耳闻,如今见他们虽是撤出中安,又长途跋涉,但仍然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不由得心生钦佩,席间便流露出挽留之意。张老疙瘩一见八角台这村镇的格局和繁荣的景象,心中便有些恋恋不舍了。他明白即或冯麟阁收留了他,但是寄人篱下也未必如意。因此在张程九流露出挽留之意时,他当时就想答应下来。

坐在旁边的卢寿萱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连忙扯扯老疙瘩的衣角悄声说:“你听说过三让徐州吗?”

张老疙瘩是何等乖觉聪明的人哪!他听了卢寿萱的话立即心领神会。他听过《三国演义》中的这段评书,对刘玄德的政治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知道现在答应留下,会有许多人心中不服,尤其是八角台的保安队长张景惠。于是他连忙站起来说:“承蒙列位乡绅厚爱,让晚辈顺利通过宝地,已是万分感激了!怎么敢再鸠占鹊巢、喧宾夺主呢?此事却是万万不可!”说罢一再致酒婉拒。席将散时,张程九率领着众乡绅再次挽留,张老疙瘩只是微笑着不允。

次日早饭以后,张老疙瘩即命准备起程。临走之前,队员们把所住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水缸都挑满了水,然后才列队向八角台的乡亲们告别。这样的年月,如此仁义之师到哪里去找哇?张程九率全镇四十九位乡绅擎“万民札”,在商会门前苦苦挽留,张老疙瘩仍然摇着头没有答应。

可是当他带领着队员们刚刚走出镇口,就发现八角台的保安队员们站成横排,生生地把他们给截住了!队长张景惠诚恳地说:“我说老兄弟,你们就别走了!帮我一把还不行吗?求求你们了!”

张老疙瘩也似乎发自内心地说:“大哥在这里做得挺好的,我留在这儿岂不是夺了您的饭碗吗?这样的事我张老疙瘩是绝对不会干的!”

张景惠拉着老疙瘩的手,眼里噙着泪花说:“哪有的话?!我张景惠就是个豆腐匠,除了胆子大没别的能耐。我干不出啥名堂来,只有跟着你才有出息!这一点我是看出来了!”

两个人正在说着话,这时候张程九率领着乡绅们又赶了上来,大家又是一阵子挽留,张老疙瘩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从此他的队伍驻进了八角台,开始了他人生之中的重大转折。但是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卢寿萱谋划的呢?

5、大姐别怕,这个孩子我接了

张老疙瘩入驻八角台不久,当地的惯匪项傻子就几次派人偷袭,都被老疙瘩带人击退了。这一日临近傍晚,太阳即将压山,张老疙瘩刚刚端起饭碗,就听“叭、叭”的几声枪响,一名队员赶来报告:“大当家的!不好了!项傻子又来了!这回来的还多呢!黑压压的一大片哪!”

张老疙瘩扔下饭碗,跑到南门边登墙一看,我的妈呀!得有四五百号人马!瞅那旗帜上的字迹,什么金老寿、徐汉武、陈文广和张雨欣等帮伙,都他妈的上来了!而自己这边呢?满打满算的只有二百多人,张景惠还带一个中队出去收费,八十多人至今尚未回来。镇内留守的只有一百多名队员,还分散在各个岗位上,可以说是寡不敌众。

紧要关头卢寿萱挺身而出,她对老疙瘩和队员们说:“敌众我寡,情况危急。如果要是死守的话,难免城被攻破,玉石俱焚。不如我们扬长避短,以少胜多,这样才能击退强敌,守住城镇。”

张老疙瘩一听着急地说:“哎呀!我说太太呀!这都啥时候了!你倒是快点说呀!”

卢寿萱仍然不紧不慢地说:“作相老弟沉稳持重,可带六十人守住南门碉楼,集中火力猛打,莫让匪徒们靠近南门;当家的可率五十名快枪手骑上战马,在机枪的掩护下从南门杀出去,记得带上队旗,把敌人引过去,然后你再往高升那边跑;我估摸着景惠二哥带领着下村的人马也该回来了,四锁子速去联络,让他们在村东的树趟子里边设下埋伏;待等到当家的把匪徒们引进伏击地点之后,然后两边再一齐开火,定可将这伙匪徒击溃;孙三哥率领其他队员在另三门内巡逻警戒,随时增援。”各路人马应声而去。

汤大虎闻听着急地说:“哎呀我说弟妹呀!大哥我干点啥呀?不然带快枪队我去吧!当家的去太危险了!”

卢寿萱坚定地说:“那个活儿别人替不了!当家的必须去!项傻子等人认得他!只有他出去了,才能把匪帮引走。你别着急,大哥你有个重要的差事,恐怕只有你才能完成!大姐春桂眼瞅着要生了,留在镇里边不安全。我想让你护送着一辆马车,把她转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如何?”望着张老疙瘩那信任的眼光,汤大虎只好点头应允。

战斗按照卢寿萱的谋划顺利进行,张老疙瘩冲出南门,把匪徒们引进伏击圈。项傻子只顾追击张老疙瘩这帮人了,懵打懵撞地追进了小树林,被隐藏在大树后的四锁子一枪击毙。此时天已渐黑,队员们喊着:“项傻子死了!快投降吧!”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匪徒们见情况不妙,仓皇逃窜。

且说汤大虎护送着赵春桂跑出北门不远,就打马向南门那边冲过去了,他是怕当家的此战有失,舞着双枪援助去了。大车旁还剩下四名队员担当护卫,大车上却只有卢寿萱和一名侍女,护理着即将临产的赵春桂。

此时南门那边枪声响得如爆豆一样,一阵阵喊杀声和马蹄声传来,像闷雷一样击打着赵春桂的心,由于惦念丈夫的安危,再加上道路颠簸,她的肚子一阵疼似一阵,下身已有大量鲜血和液体涌出。车辆行驶到詹家窝棚(今黑山县大虎山镇詹家屯)村东之时,赵春桂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卢寿萱便命令马车停下。她紧紧拉住赵春桂的手说:“大姐不必担心,当家的必能获胜!我估摸着这会儿伏击战已经结束,项傻子兴许早就蹽杆子啦!”

赵春桂喘着粗气费力地说:“孩子恐怕要生了!这黑灯瞎火的,咋整啊?

卢寿萱命那侍女打起手电筒,握住赵春桂的手坚定地说:“大姐你别怕!这孩子我接了!相信我!我会的!”说着帮助赵春桂一齐用力。孩子顺利地生下来了!是个浓眉重眼的男孩。卢寿萱找出准备好的肚兜、尿布、小褯子和带掐子,很麻利地将孩子包起来并裹上棉被。然后她吻了一口孩子的小脸蛋儿,微笑着说道:“记住今天是四月十七(公历6月3日),你爸爸打败了强敌,又得了个大儿子,真是双喜临门哩!”

赵春桂听了喃喃地说:“是呀!这孩子有福分!真是双喜临门呢!”因而张学良最初的小名就叫双喜。

6、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八角台的保安队击毙了项傻子,打得四五百号匪徒屁滚尿流,顿时让张老疙瘩声威大震,不仅镇上的乡亲们交口称赞,队里的弟兄们人人佩服,连道上的朋友们也萌生敬意。消息传到北边外海沙子匪帮,可把这位“大兰把”气得炸了肺了!

原来这位海沙子是项傻子的姨表兄弟,一直在蒙古草原的南部,即今天的奈曼、库伦和敖汉旗一带活动。他知道项傻子那么大的帮头都没有获胜,因此不敢在八角台那边贸然动手,但他也想给张老疙瘩制造点麻烦,让这位风头正劲的保安队长明白,项傻子虽然死了,但这件事不算完,边外还有人念念不忘。于是他带着马队突袭半拉门村,绑走了村中的大户常老太太。

这半拉门村位于小黑山城东四十里,距八角台六十里,但却是张老疙瘩的保护范围。海沙子绑走常老太太之后,立即派人传过话来,让张老疙瘩亲自带钱来赎,否则他不但撕票,还要在辽西的道上大肆宣扬,说张老疙瘩徒有虚名,只不过是个缩头乌龟而已。

张老疙瘩闻听此事怒火万丈:“他妈拉巴子的海沙子!真他妈的损出油来了!比金寿山还坏八倍!你他妈的也不打听打听,你张爷爷怕过谁呀?杂种操的!我让你跟傻子做伴去!”说完带上汤大虎和四锁子,就要出发。

卢寿萱闻听此事给拦住了,她说:“海沙子既然敢来挑衅,就必然早有准备,此事莽撞不得,需要仔细谋划!”

张老疙瘩深知卢寿萱足智多谋,于是着急地问道:“那你说咋办哪?再等一会儿他们蹽杆子了!”

卢寿萱笑道:“别着急!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附耳对老疙瘩说只须如此如此,我保你常老太太及时得救,还能把海沙子的脑袋拎回来!张老疙瘩依计而行,急忙分拨人马而去。

海沙子这人也很狡诈。他带人绑了常老太太之后,立即把人马分为两路。一路由他自己带领,出半拉门向北奔新立屯,从新立屯再奔阜新县,一路上人喊马嘶,吵吵嚷嚷,押着一辆带篷的马车招摇过市,造成“肉票”从这里走的假象,故意让过往村屯的百姓们发现,他知道这些举动通过眼线,很快就会传到张老疙瘩那里。另一路他派心腹之人赶着两辆马车,车上拉着一口棺材,把常老太太堵上嘴装在棺材里,从半拉门奔小黑山,从小黑山奔白土厂边门,然后再从那里回边外老巢。他派人送书信到八角台,约张老疙瘩到新立屯北小树林与他见面。

海沙子以为此行计划周密,万无一失,岂料这是在张老疙瘩的地盘上,他的眼线和耳目众多,这么大的举动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他派张景惠带上一伙人骑着快马,扮作边外的土匪在大巴沟南面埋伏,轻而易举地救下了常老太太。自己则同卢寿萱一起,抄近道在新立屯北面等候。他带来的弟兄们则扮作当地农民,三三两两地在田地里、树林边劳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海沙子带着他的人马来到见面地点,见林子里风平浪静,四野里寂静无声,并不见有大队人马埋伏的样子,心中正在猜疑,忽听得有人鼓掌大笑:“来人莫非是海沙子仁兄吗?贤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海沙子心中一惊,循声张望,只见在自己队伍的后边,不知何时竟跟上来一男一女,那男子块头不大,但目光如电,英气逼人。那女子一身男装,英姿飒爽,貌若天仙。说话间两个人跳下战马,已来到海沙子的跟前。

海沙子端坐马上,大大咧咧:“听话音你就是张老疙瘩了?海某久闻大名,幸会幸会!今日约你前来,没有别的,大哥手头紧了,找俩零钱儿花!银钱都带来了吗?少一个镚子儿也不行啊!”说着用手一指那辆马车:“否则我立马就撕了她!”

张老疙瘩偕卢寿萱近前一步,拱手施礼:“海大当家的威名赫赫,名震塞北,张某早有耳闻。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有话尽管直说,何必非要惊扰乡里,闹得鸡犬不宁?兄弟我也得吃碗饭不是?您说哪?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该不是来挑事儿的吧?”

“说什么说?他妈的!有什么好说的呀?”海沙子勃然变色,跳下马来,“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来挑事的!你他妈杀了我的傻子哥哥,我与你不同戴天!今天你是走不了了!”说着右手一招,十几个匪徒骑马冲了过来,立即把张老疙瘩夫妇围在了中间。

海沙子带来的都是骑兵,一百多名匪徒每人长短两枝快枪,其战斗力和机动性可想而知。依仗着这支强悍的队伍,海沙子自信地认为,只要张老疙瘩来了,就必然有来无回,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就砍下这位保安队长的脑袋,然后再奇袭八角台,大抢他妈三天!他听说张老疙瘩有个貌美如花的太太,杂种操的,干脆抢来当压寨夫人!没曾想他妈的今天还来了!长得是他妈的真撩人呀!看得海沙子骨头都酥了,眼睛直勾勾的,连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没想到面对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土匪,张老疙瘩居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别忘了你们是在我的地盘上,还敢在这里舞刀弄枪?我他妈的没有弯弯肚子,不吃镰刀头!你爷爷我既然敢来,就他妈的能全身而退。我知道你们的马快,难道还有我的枪子儿快吗?别以为你们有一百多人,我他妈的有成千上万!撸开你们的马眼看看,你们还走得了吗?”

张老疙瘩的一番话,把匪徒们全造蒙了!这帮家伙四下里一看,顿时全部傻眼了!原来旁边那些若无其事的百姓,都是他妈的保安队!这些人端着十多挺机枪,顷刻间已经围了上来,一瞬间就聚集了三四百人,把海沙子的骑兵们围在了中间。

海沙子见状一声冷笑:“我就知道你张老疙瘩是个小人!你他妈的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单刀赴会呢?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来了就别白来,咱俩单掐一把怎么样?也省得弟兄们做无谓的牺牲。”海沙 子认为自己身手矫健,枪法高超,击毙张老疙瘩没有问题。

张老疙瘩听后有些迟疑,卢寿萱接过来笑着说道:“海大当家的提议甚好!这样你才能不虚此行!来吧!你们俩各自退后十步,然后转过身来同时开枪,死生由命,不准反悔,怎么样?”说完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张老疙瘩及时趴下。张老疙瘩心领神会,两个人当即齐声应允。

在卢寿萱那银铃般的喊声当中,张老疙瘩和海沙子相背而行,各自往前迈出十步。在卢寿萱那声“十”字刚刚喊出之际,海沙子突然急转身开枪射击,一连打出四五发子弹。只可惜这些子弹全打飞了,都击中了那些无辜的柳树。而张老疙瘩呢?这样的游戏他常玩,在卢寿萱喊到“九”以后就侧身滚出,倒在地上。当海沙子没有击中、满脸茫然的时候,他才抽出枪来开枪射击,海沙子应声倒地,显然是被打爆了头颅,鲜血就流淌在林中的沙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几百号人围观,大家都看清当场无人作弊,是海沙子先开的枪,他是咎由自取。海沙子的部下们没得可说,纷纷跳下马来,请求张老疙瘩饶命。老疙瘩大度地一挥手,让他们留下武器,给他们发些铜钱,让他们回到边外老家去了,一场风波就此了结。

7、这是天赐良机呀

1902年春天,日本和沙俄相继增兵东北。他们为了扩大各自的势力,扶植起一大批匪帮为其通风报信,抢夺钱财。外忧内患日趋严重,关东大地乱象丛生,清廷的军队缺兵少饷,已无法维持地方的秩序。奉天将军增祺经请示朝廷批准,决定招抚一批绿林人士及各地保安队,以弥补驻地官军之不足,并决定先在辽河下游一带实行,下令成立“南路辽河两岸招抚局”,负责具体招抚事宜。张老疙瘩等人闻讯以后高兴万分,以为出头的日子到了,于是到处派人打探,寻找机会。但是苦于没有进身之阶,一时焦急万分。

一日有线人来报,说盛京将军增祺的三夫人从北京回奉,坐火车到沟帮子下车,然后乘坐马车从新立屯那边奔奉天,正好从咱们的地盘上经过。张老疙瘩手下的哥几个一听就乐了,一个个皆喜形于色。汤大虎扯着大嗓门首先说道:“这他妈的可是条大鱼呀!这一网下去,得顶多少小鱼小虾呀?够咱们他娘的活后半辈儿了!”

张景惠这时接过来说:“我听说这位增祺将军的三夫人国色天香,是咱们关东地面上的第一美人。这他妈的要是搂着睡一宿,就是死喽也值啦!”

没等张景惠说完,孙大虎就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二哥你他妈的都俩媳妇儿了,成天左拥右抱,累得跟瘦猴似的,还没够哇?我他妈的跟作相老兄弟俩还抱杆子睡呢!轮班也该轮到我们了吧?”张作相听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晚上睡觉时,张老疙瘩把这件事告诉了卢寿萱。卢寿萱“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你们那哥儿几个都是混蛋!满脑袋瓜子都是臭狗屎!增夫人也是你们能碰的吗?碰完了你们还能活命吗?真是贪色不要命了!”

张老疙瘩听后着急地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不劫了吗?”

“要劫!当然要劫!准确地说要接!”卢寿萱看着张老疙瘩严肃地说,“我们要把增夫人接过来,然后护送到奉天去。你不是愁没有进身之阶吗?这是个绝好的天赐良机呀!”

张老疙瘩一听恍然大悟,高兴地抱住卢寿萱一连啃了好几口:“二妹真是我的女诸葛呀!我他妈的稀罕死你啦!”说完把卢寿萱推倒在床上。

次日张老疙瘩把他的想法跟弟兄们一说,哥几个全乐了,敢情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呀!于是分头去做准备。张老疙瘩则带领着卢寿萱到新立屯客栈先行等候。

且说增祺的三夫人在沟帮子下了火车,有广宁县衙的车辆到站迎接。增夫人在广宁城住了一宿,次日早饭后便乘马车奔小黑山。一行人刚出小黑山不远,即被一伙持枪的土匪截住。担当护送任务的广宁县衙派出的二十几个士兵,一见土匪有一百多人,而且还端着两挺机关枪,一个个吓得抖如筛糠,乖乖地把枪撂在地上,举手投降。冯四锁子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任务,押送着增夫人的车队向新立屯进发。

从北京出来时,就有人告诉她说辽西的土匪多如牛毛,连小孩子都能出来截道,三夫人还有些不太相信。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土匪们居然冲上官道,拦截盛京将军的车队,还俘虏了广宁县衙的官兵,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同时也吓得她魂飞天外。随行的官员和侍从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都明白落在土匪手里凶多吉少,几个男性随从张罗着掏出所有的钱,想以此买条活命。那几个侍女则哭哭啼啼,企图寻死。三夫人自己也想好了,如果土匪们对自己非礼,她就自杀,她可不能辱没盛京将军的名声。她悄悄地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攥在手里,随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是一路之上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些土匪们不但没来骚扰,而且还在中途停车,让大家稍事休息,同时又抬来了两筐苹果和一箱槽子糕送给他们。太阳压山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新立屯,三夫人及其随从们被安排在一家客栈。屋子干净整洁,晚饭也十分丰盛。服务人员一个个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尤其是那位女掌柜,对三夫人问寒问暖,满腔热情,十分周到细致。她还陪着三夫人唠家常,言语之间温婉可亲,让三夫人愈发感到莫名其妙。

而此时张老疙瘩也没闲着,他陪着三夫人的随员们洗了热水澡,饭后又陪着他们抽大烟。闲谈之中,张老疙瘩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他说自己不是土匪,这帮人也不是土匪,而是八角台的保安队。他之所以在半路上截下他们,是怕他们被别的绺子打扰,实际上是对他们实施保护。老疙瘩陪他们聊了小半宿,还送给他们每人一袋铜钱,说是认识了交个朋友。

第二天早上,这些得了便宜的随员们纷纷来到三夫人的房间,汇报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说这些人哪里是土匪呀?是一群精忠报国、深明大义的豪杰。三夫人也觉得蹊跷,于是把张老疙瘩找来询问。

张老疙瘩这才一五一十,把心中的想法说给三夫人听。他说我们本想去火车站接三夫人,但怕广宁县衙产生误会。之所以在半路上假装拦截,是担心三夫人不会接受。但是如果不重兵护送,又怕其他绺子进行骚扰,影响了三夫人的安全。他说我们知道增大人是位好官,三夫人十分贤惠,我们要把夫人一行安全送到盛京,还说这是八角台民众的心愿。

张老疙瘩说完之后,又把卢寿萱叫来与三夫人见面。三夫人一见,原来就是那位女掌柜,自然高兴万分。回到奉天以后,她一劲儿在增祺将军面前美言。增祺将军遂下令给新民政府曾子固,责成他负责对八角台保安队的招抚事宜。不久,张老疙瘩被任命为新民地方巡警前营马队的帮带,从此进入仕途。

8、请杜老爷子出面准成

张老疙瘩当上新民府地方巡警前营马队的帮带,他手下的张景惠、汤大虎和冯四锁子、张作相等人也都成了哨官,保安队全体驻进了新民府,大家一下子成了朝廷的官兵,一个个扬眉吐气,高兴万分,也令辽西的其他绺子和保安队们羡慕不已。辽西的小匪首侯老疙瘩和活跃在广宁、黑山一带的土匪“五大哨”,也闻风前来投靠,均先后被张老疙瘩设计诱杀,张由此升任巡防营马队管带。

张老疙瘩官运亨通,对朝廷也格外卖力气。继诱杀侯老疙瘩和“五大哨”之后,他又先后击溃了苑四、苑五兄弟匪帮、金凌宝匪帮、大小海河子帮、高生帮、金生帮和田玉本帮等等,收降了匪众共两千多人,深得奉天将军的信任。1907年东北建立行省,徐世昌任东三省总督,他听说张老疙瘩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就把平定辽河巨匪杜立三的任务交给了他,并限他三个月之内成功。

杜立三是今辽中县青蔴坎村人,原名杜国义,乳名小立子。因为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为匪后他就报号杜立三。他这个人不赌博、不嫖娼、不喝酒,武艺高强,枪法出众,但是残忍凶暴,心狠手辣。他打过日军和俄军,袭击过官府和警察,同时也对老百姓下过手。他有八大炮手,人人武艺精湛。他有八个老婆,个个文武双全。他的手下有土匪一千多人,而且武器精良。他占据着辽阳、新民和海城交界处一个叫作三界沟的地方,那里沟壑纵横,森林茂密,十分利于藏兵。他又在那里修筑了许多明碉暗堡,因而易守难攻。盛京将军赵尔巽在任之时,曾经几次派兵围剿,均以失败告终。

张老疙瘩曾同杜立三打过交道,两人还在辽河套里拜过异姓兄弟。接到任务以后,他曾两次给杜立三写信,告诉杜立三自己和冯麟阁都已归顺,希望这位把兄弟也来投官,共享荣华富贵。收到第一封信时,杜立三还算客气,尽管不给面子,但是并没有撕破脸皮。及至看过第二封信时,杜立三勃然大怒:“他张老疙瘩算个什么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三道四?他不过是清廷豢养的一条狗!我当初跟他结拜,真是瞎了眼!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叫他小心别撞在我的枪口上,我的枪子儿可不认人!”他当着张老疙瘩送信人的面破口大骂,并用信封捎给张老疙瘩一粒子弹。

张老疙瘩两邀受挫,杜立三油盐不进。眼瞅着时间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不由心如火焚,坐立不宁。卢寿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对张老疙瘩说:“杜立三并非不想归顺,他是信不过你。你好好回忆一下,经你手诱杀多少人了?他能不怀疑吗?何况他有那么大的实力,在眼窝子里从来就没瞧起过你,他能向你投诚吗?他要谋取个更高的职务,就得见省城里更大的官员,另外还得由杜立三信得过的人去请,这样我认为才能够水到渠成。”

张老疙瘩急忙问道:“那么由谁去请才合适呢?”

卢寿萱一笑说道:“请杜老爷子出面,必然马到成功。”

张老疙瘩一听豁然开朗,急急忙忙到省城去活动,搬来了省里的招抚大员殷鸿寿。这位殷鸿寿是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亲信,是省府专设的招抚委员,直接可以代表朝廷,级别可谓是够高的了!称得上是一位“钦差大臣”。接着,张老疙瘩又请来了辽西名士杜泮林,安排杜泮林与殷委员见面,希望他到三界沟去招降杜立三。

这位杜泮林是黑山县四间房村人,又名恩波,是晚清的一名增广生员。其人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为人仗义,善于交友,是当时有名的“辽西六逸”之一,与八角台的刘春烺和张程九等人素有来往。张老疙瘩本人虽没有多少文化,但他敬重读书人。通过张程九与杜泮林认识之后,交往日深,觉得杜老爷子德高望重,见识非凡,遂拜其为义父,遇有难决之事,常去当面请教。杜泮林也认为张老疙瘩是可造之材,给他出过不少好主意,包括投诚受抚。如今见冯麟阁、张老疙瘩等绿林首领先后归顺,只剩下侄儿杜立三还在负隅对抗,不免时常为其担心。现下见省府大员亲自出面,招安之意是真,遂答应前往三界沟,亲自劝侄儿杜立三受抚归顺。

杜立三见叔父亲来,而且还有殷委员的亲笔书信,答应他只要同意归降,队伍可以原地不动,杜本人可担任省巡防营中路统领,授蓝翎都司衔,并赏饷银一万两。经过杜泮林的一再劝说,杜立三深信不疑。遂在次日率四大金刚抵达新民府,与省府来的殷鸿寿委员见面。

见面地点设在新民知府衙门,张老疙瘩早就设下了埋伏。杜立三来到以后,张老疙瘩极为热情,只自己一个人接出二里开外,一路与杜立三手拉着手亲切交谈。杜立三知道论武功老疙瘩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从打见面之后,就一直挽着张的胳膊走。

到达知府大堂以后,张老疙瘩抽身退出,只让杜立三一个人与殷委员密谈。两个人虽然谈得十分融洽,但是杜立三的右手始终插在衣兜里,一直紧紧地握着手枪柄,丝毫不敢疏忽大意。

两个人密谈结束,殷委员起身送客,杜立三与殷委员一前一后走出知府大堂。就在即将拐过门厅的时候,突然从屏风后冲出四个彪形大汉。杜立三还没有来得及抽出手枪,他的胳膊就被汤大虎牢牢抱住。杜立三两膀一晃,正欲挣脱,却被冯四锁子上去一棒,打折了右腿。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将杜立三生擒活捉。而他带来的四大金刚,虽然极为警惕不吃不喝不动水果,一直守护在门厅之外,但由于他们接过了张老疙瘩递过来的日本烟卷,不一会儿便一个个晕倒在地,被五花大绑起来。

杜立三被活捉以后破口大骂:“张老疙瘩你狼心狗肺!我与你曾经磕头盟誓,拜为兄弟,不求同生,但愿同死。今天你设计诱杀了我,苍天作证,大地不容!你早晚会身败名裂,被碎尸万段!”张老疙瘩被骂得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当即下令把杜立三拉到西门外枪毙了。

杜立三一死,旗倒兵散。张老疙瘩率部攻入三界沟,获取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和金银财宝。仅武器就拉了几十大车,足够装备五千人。数百缸白银多数被他私吞,少数送给了清廷的大员。张由此受到清廷的嘉奖,不久被提升为奉天省巡防营前路统领。那个由殷委员许给杜立三的蓝翎都司衔,自然而然的就落到张老疙瘩的头上了。

杜立三被害以后,杜泮林才知道自己上了张老疙瘩的当,亲自把自己的侄儿送上了断头台,他痛悔不及,几欲撞死。他亲书“天地良心”四个大字,派人送给张作霖,指责其背信弃义,将来必不得善终。不久忧郁成疾,含恨病死。

9、找找安遇吾吧!他或许有办法

因为张老疙瘩剿匪有方,总督徐世昌对他十分赏识。因而在铲除了杜立三之后,便命他率部进入郑家屯(今吉林省双辽县),清剿陶克陶胡、白音大赉蒙古匪帮。

这位陶克陶胡出身于没落的蒙古贵族家庭,从小就是个浪荡公子,长大以后无恶不作,经常勾结沙俄军队横行乡里,欺压牧民。1900年春天,他在沙俄军队的帮助下,袭击了松花江上游的清军哨所,获取了一批钱财和武器弹药,于是就拉起了一股匪帮,和另一匪首白音大赉一起,到处烧杀抢劫,残害各族百姓,成为草原上的公害。由于这伙匪徒人数众多,加上机动性强,因此官兵几番追剿,均以失败告终。匪帮迅速地扩展到两千多人,甚至威胁到奉天的安全。

公元1908年7月,张老疙瘩率部从彰武出发,进入洮南。初次接战,土匪们不了解官兵的战力如何,照样实行整体突袭,结果被官兵杀得大败。陶克陶胡这才知道,这支官兵不比往常,它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因此便改变了策略,在辽阔的大草原上与官兵捉起了迷藏,瞅眼不见再偷袭一下。弄得张老疙瘩的队伍既看不到敌人,又找不着踪迹,还时而被动挨打。队伍迅速师老兵衰,士气下降,一连小半年没有战果。清廷震怒,下旨夺去张老疙瘩的蓝翎都司头衔,严令他必须限期破敌。

张老疙瘩与他的兄弟们几番磋商,采取了派遣小股部队四下侦察的办法,结果不是往返徒劳,就是被匪帮合围吃掉。急得张老疙瘩火冒三丈,寝食不安。张作相这时趁机建议:“二太太卢寿萱足智多谋,当家的不妨再问问她吧!”此时老疙瘩虽已是官军统领,但他的老兄弟们还是旧称呼,他也觉得这样亲切,因此并不计较。

但此番到洮南剿匪,二太太卢寿萱由于孩子太小,没有随军前来,陪同在老疙瘩身边的,是他在新民时新娶的三太太戴宪玉。戴宪玉倒是貌美如花,风情万种,但在赞襄军机上却是一窍不通。张老疙瘩只好派幕僚陶历卿把她送回奉天,顺便向二太太卢寿萱问计。

卢寿萱听过了陶历卿所讲的情况,立即给张老疙瘩回了一封书信。信上她只写了寥寥数语:“草原广大,易守难攻。倘若与其周旋,势必无功而返。只有摸清道路,找准匪巢,方能扬长避短,一击获胜。找找安遇吾吧!他或许有办法。”

陶历卿带着二太太卢寿萱的书信,奉张老疙瘩之命来到八角台,专程邀请安遇吾到洮南破敌。安遇吾闻听二话没说,欣然前往。两个人昼夜兼程马不停蹄,于次日傍晚就赶到了军营。张老疙瘩率队迎出五里开外,接到后立即大摆宴席,盛情款待。

这位安遇吾是何许人也?竟被二太太和老疙瘩如此看中?原来八年前他还是在蒙地居住的一位汉人,因为到辽南做生意被土匪抢劫,吊在辽河套的树趟子里,险些被饿狼掏死。幸而那天卢寿萱闲着无事,就带着两名队员到辽河套打猎,及时击毙了三头恶狼,才把安遇吾从狼嘴里救了下来。但当时他双腿上的肉已被恶狼撕去许多,整个下身血肉模糊,人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卢寿萱将安遇吾救下之后,又请来八角台的郎中为他疗伤。安遇吾在床上躺了六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但是因为筋被咬断,从此右腿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已经无法返回内蒙。卢寿萱见他忠厚淳朴,经与张老疙瘩商议,便留下他经营镇上的烧锅。他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张老疙瘩部下一个得力的帮手。张家夫妇受招安进城以后,便把他继续留在了八角台,经营着几家买卖和一千多垧土地,向张家输送粮食和蔬菜果品。

安遇吾来到军营以后,张老疙瘩天天肉山酒海,可劲儿招待,一连七八天啥事都没说。一天晚上喝酒之时,安遇吾实在板不住了,就对张老疙瘩说:“当家的风风火火把我找来,该不是专门请我喝酒的吧?我这条命是二太太救的,今天的福份是当家的给的,有什么为难之事您尽管说,我安某在所不辞!”

张老疙瘩见话已挑明,于是向安遇吾深施一礼,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我带兵在这里追剿蒙匪,由于道路不熟,找不着土匪的老巢,摸不准他们行动的规律,已在这里憋了半年了!我想派你去当卧底,把情报给我弄出来,咱们就有破敌的办法了!只是这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我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哇!”

“嗨!这算什么呀?”安遇吾一扬手,把满满一大碗白酒干掉,站起来说:“此事紧迫,义不容辞,我当立即动身。我与牙仟部匪帮的鲍老疙瘩有些交往,就去那里投奔他。请记住,当家的!我就是死了也要完成任务!”说着热泪盈眶,起身告辞。

且说安遇吾辗转找到鲍老疙瘩,通过鲍的介绍打入了牙仟部匪帮。他谎说因为偷拿金条,被张老疙瘩打残了右腿,因此决心要报仇雪恨。安遇吾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又献上自己带来的二十根金条,很快获得了牙仟等人的信任,让他到伙厨班帮助做饭。此时陶克陶胡、白音大赉和牙仟等匪帮为了对抗官军,已经结成团伙,共同作战。安遇吾借助于出去采卖粮食蔬菜和肉品的机会,留心草原上的道路和匪巢之间的联系,以及各部匪帮的武器装备、火力配置等情况。由于他原来就是草原上的汉人,对这一带的语言和风俗非常熟悉,因而迅速摸清了想要的情报,并把它们画在一张薄羊皮上,准备寻找机会送出。

安遇吾经常出出进进,四处踅摸,引起了陶克陶胡等匪首的注意,他们派人严密监视安遇吾的动向,准备随时对他抓捕。安遇吾发现被人盯上以后,先是把情报藏在鞋窠里,后来又缝在长袍中,都觉得不保险。于是他牙一咬,心一狠,用匕首在左腿肚子上划个大口子,把情报塞进腿肚子里,然后又缝合起来,敷上刀伤药,等待时机逃走。

一日夜晚月黑风高,安遇吾趁机逃跑,不幸的是仍被匪徒们发现了。他们追出十多里路,把安遇吾抓了回来,匪首牙仟亲自严刑拷打,但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安遇吾从头至尾就是一句话:“我他妈的熟悉官军的活动规律,想在夜里去刺杀张老疙瘩!你们是好歹不知呀!我操你妈的!你们将来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

不论安遇吾说什么,匪徒们再也不信了,他们断定安遇吾肯定就是官军的奸细。由于没搜到又没问出什么东西,牙仟一怒之下,残忍地下令将其大卸八块,并把安遇吾的遗体装在一个大筐里,送到了张老疙瘩的大营之外。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士兵们就发现了那只大筐。张老疙瘩一看见那件蓝布长袍,就明白安遇吾已经遇难了,但是情报并没有送出来,不由失望至极,抚尸大哭。他命令军中仵作用线连起尸体,然后再隆重祭奠。在万分悲痛之中,他忽然想起安遇吾临行之前说过的话:“我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不由心中一动。他亲自挨块检视安遇吾的尸体,果然在左腿肚上发现了一处刀伤,封口之处用线缝着,已经有些溃烂。他亲自小心地割开伤口,取出了一块用油布包着的羊皮,竟然是他昼思夜想所要的情报,他兴奋得竟然晕了过去。

根据安遇吾提供的情报,张老疙瘩带着队伍顺藤摸瓜,一举击溃了这伙匪帮,并最终获得了完胜。他因此不仅拿回来了顶戴花翎,而且还兼上了奉天中路巡防营的统领。

10、小六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小六子张学良是二太太卢寿萱在马车上接生的,因此她对这个孩子就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由于大姐赵春桂在1906年又生下了学铭,那时候张学良才六岁,便常到卢寿萱这边来玩。卢寿萱把学良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和好玩的,都可着学良来。因为那时候学铭太小,所以学良的衣服、鞋袜,包括内衣、内裤等等,都是由卢寿萱打理,学良最初的读书识字,也都是卢寿萱教的。学良称呼卢寿萱为“二妈”,有事没事总爱往二妈这边跑,还常带着怀英一起玩。

1912年春天赵春桂病危,卢寿萱到新民城杏核胡同去照料她,一直陪伴着待了两个多月。赵春桂临终的时候,拉着卢寿萱的手说:“我知道你心眼好,小六子他们哥俩就交给你了!”然后她又让学良、学铭给卢寿萱跪下,告诉他们俩:“你们还小,以后就跟着西屋妈吧!你们要像对待亲妈一样孝敬她!”两个孩子含泪应允。卢寿萱含着泪说:“小六子他们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赵春桂才瞑目而逝。

赵春桂去世以后,卢寿萱不负重托,一直悉心地照料着她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对他们的二妈也极为尊重。张学良长大以后,从不忘经常来看望卢寿萱。他主政东北以后的第一天,立马下令废除了卢寿萱的两个女儿、张怀英和张怀卿的不幸婚姻,让她们回到母亲的身边居住。张学良后来幽居台湾,还不止一次地对友人说过:“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二妈,我在夜里常常梦到她。”

11、老五比我强,你多跟她商量

卢寿萱嫁给张老疙瘩之后,多少年来与他夫唱妇随,同甘共苦,可以说算是张的一位红颜知己,常常发挥别人无法取代的作用。但张老疙瘩同古往今来的许多暴发户一样,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往往见一个,爱一个。在新民府担任马队管带时,他在同一天就迎娶了三太太和四太太。卢寿萱对此豁达大度,十分坦然。每当张老疙瘩到这边屋里盘桓的时候,她总是笑吟吟地说:“老三、老四那么年轻,你也够累的了!有工夫你去看看大姐,她可是您的发妻呀!”

张老疙瘩也发自内心地说道:“别人那屋里咋好,也不如你这里心安。我就是心里惦着你,总想过来看看你!”

卢寿萱依然淡笑着说:“不必了!当家的有这片心意,寿萱就知足了!你有什么难事,再来找我!”

赵春桂去世以后,卢寿萱被扶为大太太,一直负责管理张家的内务,与上上下下处得极好。后来张老疙瘩又娶了五太太,卢寿萱便对老疙瘩说:“老五比我强,有事你多跟她商量,家里的内务就交给她吧!”从此坦然退出,不再参与政事与家事,只是在家中吟诗习字,修身养性。

卢寿萱在张老疙瘩被炸以后,便与小女儿张怀卿在一起生活,1974年5月在天津去世,终年九十四岁。

第四章 五太太寿懿

1、张作霖是个人物,我同意嫁给他

张老疙瘩的五太太寿懿,是晚清著名将领寿山的女儿。寿山字眉峰,汉军正白旗人,其父曾做过吉林将军。寿山出身将门,自幼习文练武,性格刚烈,青年投军以后战功累累。日俄战争时期,寿山率领马队在辽南汤岗子与日军激战,肚子被打穿了仍旧裹伤再战,终于将日军击退。1900年寿山升任黑龙江将军,曾联络东北三省共同抵御沙俄。他在一次作战中被沙俄军队重重包围,战至最后一人仍不投降,最后自杀殉国,其报国情怀受到后人的称赞。

寿懿的母亲王氏是寿山将军的外室,故寿懿在父亲去世之后,曾随母姓叫作王雅君。寿山死时她才三岁,王氏便带她回到奉天老家,母子俩相依为命,生活也比较艰辛。但寿懿不负母亲的厚望,长大后成了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1917年春天,奉天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张老疙瘩与教育厅厅长谢荫昌应邀参加,寿懿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寿懿那时候年方二八,生得身材适中,眉清目秀,一头齐耳短发格外干净利落。上身穿海蓝上衣,下身着黑色布裙,脚蹬双黑色皮鞋,衬托着白色袜子,显得英姿勃发,光彩照人。她发言的时候神态落落大方,语音清脆甜美,像唱着一首好听的歌,一下子就把张老疙瘩给吸引住了!差一点儿当场失态。

张老疙瘩回府后茶饭不香、魂牵梦萦,一直忘不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学生,什么事儿都干不去了。他通过教育厅长谢荫昌打听到她的情况,便委托她的国文老师祁先生上门提亲。寿懿的母亲王氏听了之后,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有些气恼地说:“我的女儿虽非金枝玉叶,但也是朝廷的将门之后,怎么能去给人家做小呢?何况他都多大岁数了?比我还大好几岁呢!这种事怎么能说得出口?我看哪!不如找个年轻人稳当过日子,比啥都强!”

但是寿懿不这样看,她接过来说:“外敌入侵,国难当头,哪里还有平安的日子?张作霖是个人物,我同意嫁给他,说不定能帮他干些好事!”不久,她就被风风光光地娶进了大帅府,成了张老疙瘩的五太太。

2、帅府里也要约法三章

寿懿进入大帅府以后,由于年轻貌美,又会处事,因此极受张老疙瘩的宠爱,很快就成了帅府里的红人。这时候大太太赵春桂早已去世,二太太卢寿萱宽厚淡泊、雍容大度,她见新来的寿懿秉性忠直、精明能干,就主动把帅府内务的管理大权,移交给了这位五太太。这令帅府上下都感到有些意外,尤其让三太太心中倍感不快。

三太太姓戴名宪玉,辽西广宁县人,1887年生于广宁城内,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商贩,母亲据说是尼姑还俗,因而全家笃信佛教。

戴宪玉生在这样的人家,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得皮肤白皙,高挑俊美。她除了在家读经识字,就是绘画绣花,很少与外人交往,因而性格冷傲孤僻,脸上经常没有笑容,是广宁城里有名的冷美人。

戴宪玉十六岁时,经人介绍,许配给广宁县衙张捕头的儿子张若驰,两家的老人把喜酒都喝了、彩礼也过了,已经定下日子准备娶亲的时候,没想到出岔儿了!那年清明节刚过,戴宪玉跟着母亲到闾山观音阁上香,巧遇到刚被招安不久的张管带。那天张老疙瘩带着他的弟兄们刚从庙上下来,迎面碰上了拾阶而上的戴宪玉。戴宪玉身材曼妙,步履轻盈,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白皙的脸庞上青丝高绾,修长的肢体外衣带飘飘,简直如一位下凡的女神,立时就把张老疙瘩看得呆了!目送了人家许久仍没有动身。

据说张老疙瘩来闾山前曾卜过一卦,说他近日来不但仕途大顺,而且命犯桃花,有红鸾星高照,当抱得美人归来。如今在山上见到了戴宪玉,他对那先生的卦语深信不疑,于是立马派人寻风打听,上门提亲,不料遭到戴家的严词拒绝。理由是:“小女早已许人,岂可再谈婚嫁?”

然而张老疙瘩并不死心,他通过广宁知县对张捕头施压。张捕头在强权面前知难而退,无奈与戴家解除了婚约。于是张老疙瘩欢天喜地,把戴宪玉用马车接到新民,租一处小院养了起来。在同居了四个多月之后,才与四太太许澍旸同一天进门,被正式娶到张家。

不知是由于这桩亲事情非所愿,还是她天生养成的孤僻个性,反正她过门以后一直郁郁寡欢、怏怏不快,时常对当家的发脾气、使性子。但张老疙瘩爱其貌美,一直睁眼合眼,顺宠着她。这使她愈发颐指气使,目中无人。她经常斥责丈夫的属下,也时而打骂帅府的佣人,让大家对她烦而生怨。终于有一天,她被张老疙瘩臭骂了一顿,从而使她声名扫地。

原来戴宪玉有个弟弟叫戴二,在督军署里当侍卫,平时仗着姐姐的势力胡作非为,肆无忌惮。有一天晚上他出去喝酒嫖娼,当着那窑姐的面儿耍光棍,拿着街上的路灯练枪法,把一条街上所有的路灯全打坏了,引起了全城民众的公愤。张老疙瘩一怒之下,下令将戴二枪毙。戴宪玉闻之又哭又闹,摔桌子打椅子,砸坏了居室里所有的玻璃,一连许多天都不开晴。张老疙瘩好心去劝她,竟然被她拒之门外。

寿懿对此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一天晚上睡觉时她对丈夫说:“当家的坐镇东北,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你在外边说得冠冕堂皇,家里人也要为之增光添彩。否则事出肘腋,必将为害国家。因此大帅府也要约法三章,由不得他们胡来呀!”张老疙瘩深然其言,点头赞许。于是寿懿起草了“帅府十条规定”,经张老疙瘩同意后施行。其具体内容是:严禁夫人干预政事,不听枕边风;严禁夫人聚众闲聊,以免滋生事端;各房太太地位不分尊卑,均以夫人相称;严禁夫人私自做寿;严禁虐待下人;实行严格的薪俸制,各夫人每月按时领取;饭菜实行等级分餐制,各夫人与子女分别在自己房内用餐;严格作息时间,外出活动一律不允许超过晚上十点钟;重视子女文化教育,延聘名师为子女启蒙;子女婚姻不得自主,须由张作霖一人决定。

该规定公布之后,一段时间平安无事。不久,三太太戴宪玉因为丫环婉儿倒茶不慎,将茶水洒在了她的衣服上,戴宪玉勃然大怒,把婉儿抽得遍体鳞伤,还一脚踹掉了婉儿的胯骨,嚷得整个帅府尽人皆知:“小丫头崽子!我让你瞧不起人!看我不打死你!”

寿懿闻听此事,以三太太违犯规定第五条之过,在晚上睡觉时“添油加醋”。张老疙瘩闻之怒从心起,十几年来的不满瞬间爆发,第二天就下令,把戴宪玉赶出了帅府,让她回娘家反省。三太太戴宪玉羞愧难当,遂去奉天大北关拢梅庵出家,法号静远,外号“白和尚”。戴氏一生未育子女,具体死亡时间不详。

3、这样的赃官必须得枪毙

民国十六年辽河发大水,下游田庄台一带颗粒无收。许多农民衣食无着,一时间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张老疙瘩得知后急忙下令赈灾,委派黄汉先为赈灾特使,按户每人发放给三斗高粱。黄汉先见发财的机会到了,趁机克扣勒索,或者造假名册,套取赈灾粮食转手倒卖,获取不义之财。黄以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背地里经常笑出声来。

岂料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黄汉先的不法行为被人发现,举报到大帅府。张老疙瘩闻之大怒,即刻下令将其投入大牢,待审结以后再公开枪决。

恰巧这时候老疙瘩的小儿子张学铨病了,小家伙烧得满脸通红,整日啼哭,在医院里治疗了好几天都不见效。五太太寿懿从小信奉道教,便把儿子抱到了太清宫,请道长为其祛邪免灾。

观中道长张伯平受黄汉先家人所托,这时候便借机对五太太说道:“小公子突然生病,用药久而不愈,依贫道看来并非有疾,有可能是冲撞了哪方神灵所致。不知太太近日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大帅抓错了什么人,那神灵因此怪罪下来,也未可知。”

五太太寿懿闻之顺口答道:“我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哪!倒是大帅前几天抓了黄汉先,可他是罪有应得呀!”

那张道长立即说道:“这就对了!问题就出在这里,病根也在这里。那黄汉先是什么人哪?奉天城有名的‘黄半仙’呀!岂可碰得?只要放了他,小公子的毛病自然不治而愈也!”

寿懿晚上把这番话学给了张老疙瘩,老疙瘩立马决定放人,把卫兵都喊过来了。寿懿拦住张老疙瘩正色说道:“那道长分明是受人所托,胡诌白咧,这件事怎么能草率得了?我们可不能因为爱子而失掉民心。这样的赃官必须得枪毙,你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呀!”张这才恍然大悟,如梦方醒。

4、日本人来了我对付他们

皇姑屯事件时,张老疙瘩被炸,当时并没有死。他被侍卫们运到大帅府以后,头脑还有些清醒。那次五太太寿懿是提前登火车回到奉天的,突然见到血肉模糊的丈夫,寿懿并没有惊慌失措。她轻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张老疙瘩在弥留之际只说了一句话:“小心小鬼子!让小六子回来!”不一会儿就咽气了。

丈夫去世以后,寿懿并没有嚎啕大哭,她强忍住巨大的悲痛,与在场的奉天省省长刘尚清、军署参谋长臧氏毅等人商议对策。鉴于张学良和丈夫的老部下们还在前线,寿懿决定暂时秘不发丧,以稳定东北的局势,防止日本人乘机捣乱,再制造新的事端。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破绽,五太太寿懿提出四点意见:一是由省政府对外发布消息,说大帅虽然受伤,但还活着,现在需要治疗和静养;二是让厨房三餐照常送饭,医官按时前来治疗;三是帅府不准挂孝,所有人不许啼哭或举哀;四是速派人通知小六子,让他赶快回到奉天。省长刘尚清着急地说:“这些事情都好办,就怕日本人来找麻烦!”

寿懿闻之坚定地说:“日本人来了我对付他们,大伙儿就放心地去办吧!”她照样每日浓妆艳抹,乐乐呵呵,就跟个没事的人儿一样。日本领事馆的官员和他们的太太们借故前来打探消息,寿懿总是满腔热情笑脸相迎。这些人不怀好意地提出要入室探视,寿懿指着半开着的房门和医官们忙碌的背影说:“大帅伤势较重,医官们正在治疗,现在需要静养,不能会客,还请各位见谅。待过些日子大帅好起来,我们一定置酒道谢!”日本人虽然来过多人多次,但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打探到,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悻悻而去。他们摸不准大帅府的底细,因此也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6月19日张学良返回奉天,五太太寿懿才松了一口气。6月21日省督军署对外宣布实情,为张老疙瘩举行葬礼,这时候东三省已经趋于稳定了。正如张作相后来所说:“大帅出事那会儿日本人没闹起来,五太太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啊!大帅生前没看错人,她是个女中豪杰呀!”他的话得到许多奉军高层将领的赞同。

寿懿1966年在台北去世,终年六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