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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渐老,我们不散

2019-11-14潘彩霞

莫愁 2019年19期
关键词:诗词

文/潘彩霞

初识,相见不欢

“前有沈祖棻,后有盛静霞”,在重庆中央大学读书时,盛静霞的诗词造诣深得老师汪旭初的称赞。日寇的铁蹄踏上华夏大地时,她以笔为武器,创作了《抗战组诗》,引发众多关注。

1940年,盛静霞留校任教,她清丽出尘,才情过人,倾慕者众。老师钱子厚调离中央大学时问她:“你到底要找怎样的人,把条件告诉我,我到天涯海角替你找去!”“一是要能写诗词,能和我唱和;二是要未结过婚的;三是江浙人。”盛静霞说出了三个条件,得一“文章知己”是她最大的心愿。

到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任教后,钱子厚寄来一封信,说找到了最佳人选,是他的同事、在蓝田有“小圣人”之称的蒋礼鸿。信中介绍说,蒋礼鸿不仅擅诗词、工书画,还精通文字训诂、古书校释,在古汉语研究领域崭露头角,未来可期。信里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集体照,在一群老先生们中间,坐着一位白衫少年,“末座少年即蒋云从也”(蒋礼鸿字云从);另一张半身照,五官端正,丰神俊朗。盛静霞立刻答应先通信。

蒋礼鸿的第一封信到了,字迹娟秀潇洒,还附了婉转清丽的诗词,盛静霞非常满意。鸿雁传书几次后,盛静霞将他介绍到中央大学国文系任助教。

两个月后,蒋礼鸿穿过封锁线,历经千辛万苦,到达重庆沙坪坝。一个风尘仆仆的“光头小和尚”就这样出现在盛静霞面前,“面黄肌瘦,身材矮小,穿一件土布长衫,着土布鞋”,与她想象中的江南才子大相径庭。而且他木讷迂腐,不善言谈。同行在校园,他永远走在她身后三尺远。即使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他也只知道看书,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全然不顾她还在身边。

有多期待,盛静霞就有多失望。她出身殷实之家,父亲曾在上海开办纺织厂,安逸中长大的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渴望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她不在乎他的贫寒出身,可这个“呆猫”与她格格不入,他们实在亲密不起来。

他们的关系成为大家的笑谈,同事们欣赏他的学问,却都认为他不是理想的夫婿。一次次不欢而散,盛静霞非常苦恼,当她再次为他的沉默不语生气时,他嗫嚅着说:“我不会说话,几千里跑来,只有一颗心。”

再见,情定终生

盛静霞丝毫感受不到蒋礼鸿的热情。为了拉开距离,她申请去白沙大学先修班执教。临行前,她与他恳切交谈,希望他能改掉不言不语的脾气,并约了来年再相见。

送盛静霞上船后,蒋礼鸿失魂落魄地走在江边泥泞的山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一向爱书如命的他,甚至连一直不离手的书包丢了都不知道。回忆里,角角落落都是盛静霞,想到她为他打洗脸水,带他吃饭、看电影,温暖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炽热的感情被点燃,他把思念都写进诗词,“书欲寄,泪先流,不成一字只成愁……”他的深情让盛静霞大为感动,通信逐渐多了起来。

在信中,他们也一起探讨学问。她对古文不精通,教学中遇到不懂的,就向他请教。每次,他都极其认真地将那些深奥的古文一一注释。她在讲台上不断赢得好评,对他也越来越刮目相看。

几个月后,他翩然而至,剪了分头,一身青色的长衫整齐挺括,与之前判若两人。他还主动谈起别后见闻,诚恳和单纯打开了她的心门。漫游在山村野寺,他们谈诗词小说,即兴唱和。

那时,他正在编撰《商君书锥指》,她负责帮他抄书稿。酷暑中,两人各据书桌一角挥汗如雨。一天完工后,胳膊一抬,桌上四条汗迹。白天看书、抄稿,晚上散步,足音与落叶合奏,一同谱写爱的乐章。

一个在柏溪,一个在白沙,除了偶尔涉江一见,他们几乎每天写信,情到深处字字锦绣。他说“欲寄一双红豆子,换取相思万字”,她则遥寄“共说相思镌肺腑,还将宝玉嵌玲珑”。在单身宿舍的小油灯下,写信、读信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刻。国家动荡,远离亲人,战火中,他们视彼此为唯一的依靠。

1945年7月,盛静霞与蒋礼鸿举行了简朴的婚礼,才子佳人引得师友称羡,贺词中,“青鸟不传云外信,白沙今日是蓬莱”成为最美点缀。他们的名字被巧妙地镶嵌其中,“青”即弢青,是她的字;“云”指云从,是他的字。床是拼起来的,家具是借的,唯一的新婚用品是同事送的暖水瓶。一方红绸上,两人各写了一首《瑶台第一层》作为誓言。从此,“连理枝头侬与汝,人天总是双”。

学术道路,并肩同行

抗战胜利后,盛静霞带蒋礼鸿到扬州见母亲,尽管家人对蒋礼鸿“没有田地房产”“不懂言谈世务”颇有微词,但盛静霞丝毫不以为意,物质可有可无,学问才是他们共同的志向。

中央大学迁回南京后,他们双双去任教。两人在战乱中共同完成的《商君书锥指》出版后,被称“体现了一个青年学者的光芒”。与蒋礼鸿素昧平生的顾颉刚读后断言:“此人将来必成大器!”名气有了,学术也得到认可,可不通人情世故仍是他的短板,1947年夏天,一纸解聘书摆在他的面前。酷热的天气难抵心中寒凉,站在南京街头,他不禁发出“南京不要住,一雨大风来”的悲叹。

蒋礼鸿被中央大学解聘,盛静霞也毅然离开深爱的母校,跟随他来到杭州之江大学任教。他教古代汉语,她教古典文学,她用小家庭的温暖抚慰着他受伤的心。儿女出生后,他们诗兴大发,她的描绘趣味十足:“鼻息呼呼睡正香,红凝双颊睫毛长。笑颜未敛忽啼哭:‘一个猫猫抢我糖!’”他则对孩子寄予厚望,一首《沁园春》的结尾这样写道:“都休矣,恐砚田一篇,还要传伊。”世俗的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涧,汩汩而过。

学术切磋也是他们的日常。在授课中,她发现一些民间词曲很是费解,于是请他帮忙一起研究。那些词曲出自敦煌文献,敦煌学顿时引起他的兴趣,钻研之下,一发不可收。1959年,他的《敦煌变文字义通释》出版后一鸣惊人,被誉为研究教煌的必备之书。

《敦煌变文字义通释》一再增订,第四版时,字数已达原来的好几倍。1992年,这本被称为“撼山易,撼《通释》结论难”的著作获得“吴玉章奖金”一等奖。那时,他已罹患肺癌。

他不顾多病之体,年过古稀仍坚持上课,半节课下来,背后的衣服一直湿到了腰部。“万事不如书在手,一生几度死临头”,这曾是她戏赠他的一联,所幸履险如夷。1995年,她又一次收到他的病危通知单,这次,她没有留住他,她的《写在金婚前夕》尚未完成,他已匆匆作别。

他去世后,她写了多首诗文怀念他。用残余的精力,她继续他的未竟之业,相继主持出版了《蒋礼鸿集》,注释了他俩一生诗词唱和的《怀任斋诗词·频伽室语业》合集。岁月跋涉中,她总能感受到,他在天堂俯身凝望她。

心愿已了,2006年,她去云阶月地的世界与他相聚。依照20年前的约定,她也和他一样,捐赠了遗体。“明镜台前肩并处,笑看恰一双”,爱,依旧芬芳馥郁,绚丽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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