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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江南(二首)

2019-11-14

草堂 2019年5期
关键词:太湖复活诗歌

李 浔

[太湖帖]

水涌上枕,浮在湖面上的云

让天有了另外的场景,那里的风

梳着芦苇、群山、线装书。

枕水的人,有不反悔的鱼游过双肩

下沉的梦境,触摸到水的根底

仿佛你已有了新的大陆,那里的虾

守卫着一个柔情似水的贵族。

太湖,像一只睁大的眼睛

跃出湖面的旭日,消逝的夕阳

“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理想。”

少年时的作文,如今在波浪里浮世。

天越来越厚重,远方越来越远

小小的手掌接不住这么宽广的命题。

容易受伤的眼睛,慎重中的前景

咀嚼过的预言,终将失去了凝视的权利。

雨下厚时,春都有了台阶

西山的每一条路,滑倒了被燕子记住的人

春雨负责任的时候,碧螺春

会轻手轻脚弯曲着,太湖的浪卷曲着

被雨水淋湿的发卷曲着

清明前夕的日子都卷曲着。

这个青涩的早晨还来不及打着呵欠

却被一个手掌上有老茧的人

摸到了一则头条消息

碧螺春上市的那天,谁也拦不住天会变蓝。

那个离乡久了的人,他晃了晃

看见桥,让水挽成一个好看的波浪

你家里的花瓶,经常张大着嘴说:

“许多年,春就这样折磨着熟悉春的人。”

想给周围写一封有典故的信

抬头是青山,首句是佛珠的安静

白雀寺的草尖,滚动着善良的眼睛。

你摊开紧握过的手掌,阳光照在上面

手掌上拥挤过的血色在散开,在慢慢变白

很久以来,紧握或松开

在这个可塑性的场景里

你曾把它比喻成给予或接纳

望着散开的血色,远离了自己的初衷

“紧握过的还有什么,恢复

为什么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个无视开关的来客,白鹭

没揿门铃,看见了你的私生活

儿女成群,对情感致敬

这里有窗上的剪纸,一对鸳鸯

看日出日落,观月亮擦去最后一点污迹。

不朽的日常生活,对时间致敬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

砚台里研磨的墨汁,漩涡中

呈现了一个比窗外更大的江湖。

那里的椅子上,稳坐着一台钟

时间像那枝笔,运笔必须是中锋

每一句心里话都有句号。

太湖南岸,远离官道的地方

鸡在啄食,水稻在静听牛的响鼻

浅露的青莱像一些闲章

没有姓氏,毫无深度可言。

此刻,倒影中的天是不明白的

远方也是不明白的。河埠上的人

是流水沉默的证人,老村子里

锄头斜靠在远离门口的墙角

像失聪的父亲,远离召唤和教训

而你前襟的纽扣早掉了

故乡又短又旧,装不下已长大的日出。

如今,你是一个越来越粗糙的人

在时间的“嘀嗒”声里,看老太阳

从左到右犁过所有的土地。

扛锄头,划桨,补网,放养儿孙

敲锣打鼓迎亲,村头土地庙的香火

缠绕这个已简体的村庄。

这些日子,当然比过去少了许多笔画

往事一直在纸上,朗朗上口的祖宗

他没有日期,没有洗脸,没有脾气

他一直散发出泥土的气息。

一只白鹭在湖边看见了自己玉立的身影

叼洗着洁白的羽毛,那么专注

仿佛这一刻是真正的目中无人。

湖边还有你,一个对美过敏的人

专注着另一个专注。

现在很静,你一直在等白鹭飞起来的样子

不会飞的人,用一生在看飞

仿佛这专注已目空一切。

种浪花的人,在太湖的皱褶里

无限扩大天空,小心雕琢一粒水珠。

“水的故乡只能是游荡的云,它会方言

会有偏见,甚至有抑制不住的复古感。”

归宿,不仅仅是想法,而是一条船

它复活在桨声里,鱼复活在倒影里

太湖复活在湖底,又复活在天上

仿佛一个长不大的男人复活在童年。

[小村皮影戏]

邮差一闪而过,日子一下子又遥远了。

来路上的那些树,它们是多么木讷

不像被冻惯的人,越走越快

这是你心中的时间。这条路上,也有例外

蹑手蹑脚的小草面对路,似乎在犹豫

它们怕还没绿透,会被踩尽。

又到了清明,青石板路上

茶贩子、盐商、绸老板都怕水

河埠台阶上的客套话,都像流水

你从小在水的反光里,看晃动的亮光

晃动的外乡人,晃动的货轮,晃动的方言

坟草的每一次晃动,像晃动的豆油灯光中

可看见从前的老故事在墙上黑白分明

“清明无非是雨击碎雨的场景。”

是的,在剩下的是水的季节里

河流动在一句话和另一句话之间

河在手上,河在脸上,河在天上

河最后会降落在每一片叶子上。

踏青的人,都拥挤在自己的春中

“桃花不可多看,见多了会得思春病。”

远处的山上有挡不住的妩媚

这是想当然的风情。谁会记得

失聪的人总会先看见远方,腿脚不便的人

手会更灵活地指着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这世界还算公平的

面对美景的人,都有了缺陷的部分。

乡村艺人和草一样从不走老路

陌生的镇或村,广结在胸口的老词

说多了会结舌,说少了更会压迫心胸

“穿行在村镇之间,他像个老裁缝

修补季节间已脱线的日子。”

薄雾中的嗓子,已穿越时间

降落在无谓的伤感之上,像鱼肚一样苍白

他天生有一副好嗓子,不分男女,不讲究辈分

手中的线牵动着同一件事。

台下,小镇戏台边,小草妖娆而真情

回眸一笑的姑娘,扎小辫,穿碎花布衫

移动在台上台下,仿佛宽银幕的戏开演

老套的冬有着浓雾,老套的话

在拖音里包含着事件的轻重

老套的戏文里,落难的公子总会在

后花园私定终身。百看不厌

仿佛谁都是落难者,谁都想要桃花运。

水稻、玉米、萝卜长个的时候

从前的日子在皮影戏里复活。

你手中的锄头专挖陈年老账

穿西服的外乡人,鞋跟上

带来了远方的污迹,格格不入的行程

让田边盛满凉茶的罐子,等到了解渴的动机

乡土与非乡土,面对面呈现了同样背景

却没有相同的腔调。茶已凉了

更有理由让毒日再热一次,让乡土更真实一些

对,方言是一根门闩,各家不知各家事

潦草的路上有多种含义,譬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譬如浓茶专门等待心思重的人。

乡土的气息,都在晨间的鸡鸣中散发开来

磨盘上的那只麻雀,毫无心机

它眼里的世界,谷粒当然比天更大

黄历中的节日,都有炊烟的高度

像稻谷和玉米一样经得起琢磨、耐磨、回忆

远处的炊烟像女人的心思

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但都有根。

把汗流尽的人,背靠稻堆,厚实、气粗、敞亮。

“土郎中手中的处方里,豆大的汗珠

专治中暑。”流汗也算是一次发泄

每粒汗珠足够淹死一颗毒日

你看,秋收真是一场岁月的欢喜。

[创作谈]

诗歌题材的“大”和“小”。在相当长的时期,中国的诗歌表现大“我”的作品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为此也产生了大量有集体主义和英雄主义色彩的诗,这些诗的立意,都采用了“鸟瞰”这个角度来审视生活现状,在语言的表达方式上也多有英雄主义色彩的情绪,但是这种概念化的立意往往是抽象的,最关键的是这些诗没有个性。我认为,忽略社会底层、无视生活细节的说教式写作方式,是很难获得共鸣和打动人心的。

诗要不要“抒情”?我的回答是:要抒情。因为抒情是诗的主要特征之一。我个人认为,诗不仅是语言,语言只是工具,关键是要进入所表达的事物的本身。过多地构造语境也会冲淡事物本身的精神。让—保尔·萨特说过:语词只是吹过事物表面的风,它只是吹动了事物,但并没有改变事物。所以,20 世纪80年代较为流行的单纯在语言上的探索,至今来看都是不成功的。从20 世纪90年代以来,就中国新诗的诗歌观念的变化来说,已经逐渐厘清了情景与事境的关系,将语言上的抒情摆在了有限度的位置上了。

近年来,我一直在探索“随笔式”诗歌写作。我认为“随笔式”诗歌在内容的表达上以叙事、议论为主,在形式上,句式的排列和空行由内容需要而定,也不需要押韵。这种形式散漫,自由表达立意的诗体,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区别于其他抒情诗、叙事诗、散文诗等。在这些“随笔式”诗歌中,可以明显看出诗中或叙事、或议论、或抒情,甚至穿插对话、注释等。所以我认为,用随笔式的情绪写诗,这些“随笔式”诗歌,让人阅读中能体会出诗中所要表达的多层次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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