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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童年

2019-11-13吴洪伟

湛江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三哥白糖儿女

◎ 吴洪伟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面对满满一桌美味佳酿,我跟儿女们聊起那遙远的童年生活。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艰难时期。那时,我家住在黎明场南朗队,我童年的生活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与其说南朗山是孩子们的乐园,还不如说是解决饥饿的好去处。每逢仲夏或初秋之际,满山野果飘香。一树一树的山竹,一丛一丛的稔子,茫茫然不着边际,黄一搭紫一搭,把整个山坡都染成了色彩缤纷的水彩画。我们一大群山野孩子,像一阵过路的山风,刮向山旮旯,凡是能吃的,见者不拒。待下山来,个个肚子胀如皮球,回家省了许多口粮。但问题来了,第二天一个个光着屁股,呼天抢地憋红着脸,那拇指般大小的山竹核,沙子似的稔子粒排着队堵在肛门出不得。母亲要来了花生油往屁股上抹,用小树枝往里撬,出是出来了,肛门皮层组织渗血,嗫啊嗫,嗫了又嗫,好几天收缩不回原形!

钓鱼是孩子们的乐事。那年月,肉食的主要来源是向大自然攫取。终于盼到了放假,我们迫不及待地拿着钓杆往山塘河边里跑。通常,钓得最多的是沧浪鱼(俗称走水佬),鲫鱼,有时也有难得一见的白鳝和花星。那天中午,我们下完钓,玩着石子,三哥钓杆上的浮标猛被拉沉。“好家伙!”三哥喜出望外,执杆往上抽,一尾肥硕蜡黄的塘虱凌空而起,挂到了榕树枝上。三哥个子不高,够不着,踮起脚跟往上跳,鱼是抓到了,食指反倒被钓勾着,哇哇直叫。我们慌忙抱起他,搬来了石块砖头垫脚,然后我一溜烟的跑回家。父亲呼呼的赶来,剪了线,用单车载着他去农场医院做手术。鱼总算是吃到了,也解了馋,但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

儿女们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我叫他们边吃边听,菜都快凉了。

接下来我又讲了湛江知青打赌吃白糖饼的闹剧。

我还依稀记得,那晚天时忒热,周遭一片黑,南朗山上吹不来一丝儿凉风。同住一室的家伟叔和庚雄叔叫我和阿桶去公里开外的西朗村供销社买白糖饼。好处是每人一角钱的脚路费,还承诺,如果谁输了吃不下的白糖饼也归我们所有。这么大的诱惑,谁能抵挡得住!

比赛开始,家伟叔来势汹汹,喧声夺人,咔嚓咔嚓眨下眼十只白糖饼下了肚,接着是一阵咕噜咕噜的牛饮,待到二十只时,就像一台沒了油的推土机失去了马力,嚼劲松垮了下来,并时不时打着饱嗝,摊坐在板凳床上。而庚雄叔人高马大,实力雄厚,像廉颇老将尚能饭,二十八只下肚还舔舔嘴唇,一脸的白吃的得意表情。我们站在一旁,眼珠子滴溜溜转,盯着剩下的白糖饼暗自窃喜。最后,当然是每人分得了四只,拿回家藏在米缸里慢慢地吃。

我在家中排行老五,父母宠着,哥姐们凡事也都依着,自然,父母亲割胶留下的夜粥大多是我独享。记得有一次,二姐从稻田拾遗穗回来,饿得像一团刚搓好的面。她四下里找吃,打开盐盅,把白花花的盐粒幻化成香喷喷的米饭,一把把往嘴里送,又是一瓢瓢舀水喝。母亲割胶回来,质问盐哪儿去了,我终是做了“叛徒”,“出卖”了二姐。后来,母亲流着泪说:“阿二腌坏肾了。”

儿女们听到这里紧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二姑妈真的吃了那盅盐,又喝了半缸水吗?”

我说:“那年月,饿了什么事情不可以发生,古代有易子而食的故事。你们听说过寒不择衣,饥不择食的成语吧。”

你们知道吗,那时的农场为了积粪肥,在各个山头都养着许多牛。我爷爷叫锡友,但大家都喜欢叫他“一公”。他的工作就是住在六号高山看守牛舍。白天赶着牛群在山坡上放牧,傍晚赶着牛群回栏看守。冬夜里,北风啸啸,吹得茅屋檐呜呜作响,野地山沟狼狗嗥叫,到处结着白白一层霜。爷爷半夜起来,穿着破棉袄,颤巍巍来到牛舍旁生火。但还是有初生的牛犊捱不过冬夜的。爷爷发现后提着煤油灯连夜赶回队里,叫父亲去宰牛。我醒来也闹着跟去。因为是小牛犊,两袋烟功夫便弄好煮熟。那牛肉味渗着生姜八角味从锅中飘出,丝丝缕缕弥漫在低矮的茅房里,哧扑哧扑的肉汁滚沸声在耳鼓中回响,我忍不住吃了三大碗,撑破肚皮还想要,最后在父亲的喝斥声中停下了碗筷,我撅着小嘴,舔着嘴角,慢慢回味着这肉味的美好。

最爽还是过年吧。年一到,我们就能穿上新衣裳,戴上红五角星帽,吃着平时难得一吃的肉食。颈都望长了,目光都盼瘦了好几斤,除夕夜终是到来,我们欢天喜地,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一种骄傲和自豪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过年的重头戏是走亲戚,这也是小孩子最渴望的。除了有好吃好睇好玩的外,最关键是有利是。

大年初一,父亲穿着簇新的解放鞋,唱着红歌,踩着心爱的“黑加路”,载着我哥弟俩探外婆。大年初二,母亲又牵着姐姐,挑着藤萝竹篮探阿姨姑婆。

那年月,日子过得紧巴,走亲戚时,一刀五花肉,一袋煎堆,两斤木薯饼就算是体面的“三大礼”了。亲戚接礼后也拿捏分寸,一刀肉只切一小截,煎堆木薯饼各取小半,回礼时另赠对等的礼品,永远保持着双不亏的物质守恒定律。饭饱茶足聊谈挨尾时送出村口,又客套一番,你推我让给孩子派利是,探亲接待总算划上了完满的句号。这样,一个正月下来,我们姐弟每人都能领到四、五元的利是,一下子变成了“富翁”,美得好几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女孩子最爱扮靓,姐姐们用这些钱买了头花和红头绳,扎着羊角辫子戴着花,格外的好看,直到正月十五才舍得摘下来,待明年再戴。而我们这些带茶壶柄的最贪玩,买来鞭炮,一直燃放到散元宵……

儿女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的唏嘘,望着满桌子的佳酿美食,似有所悟……

是啊,那饥饿的童年已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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