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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言村语话悲哀
——评张柠的《刘玉珍,叫你那位罗长生来一趟》

2019-11-13赵小爽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9年7期
关键词:长生叙述者命运

……………………………………………·赵小爽

《刘玉珍,叫你那位罗长生来一趟》发表于《人民文学》2019年第1期。这篇题目很长的短篇小说篇幅并不冗长,主要借“我”的观察视角讲述罗镇医院“我”的医生父亲和来自底层的众多病患之间的故事。若从失声的叙事者和无知的问诊者两个角度出发,似乎更能解密隐藏在嬉言村语的文字表面之下的深层悲哀。

一、失声的叙述者

在小说开篇的第一句,作者就亮明第一人称的叙述形式,紧接着下一句又交代了叙述者与叙述对象的人物关系:

“我没考上大学,看书又看不进,整天百无聊赖地晃悠。我最讨厌的就是见到父亲,但偏偏总是见到他。”

叙述者“我”带着“讨厌父亲却总要见到”的矛盾冲突出场。在开篇导引式的文字背后透露出三层信息:首先“我”的处境是在高考落榜的糟糕境遇之下;其次是“我”没有完全从这次失败中走出来,心态并不乐观,甚至还有点受打击;最后是这里的“我”虽然也是第一人称,但在描述人物关系的同时完成了故事中心的位移。此时的“我”除了会“说话”,还被解放了双眼,拥有“观看”的能力。叙述者戴着有色眼镜,旁观以医生父亲为切入的罗镇医院,以自己独立于故事中的其他人物的评判标准打量医院进进出出的各色病患。

父爱如山,虽深沉厚重却依旧感人至深。而本篇小说却将父亲与儿子“我”设计得格格不入。在父亲眼中,当医生的好处是可以拿别人的病痛当作要挟或是把柄,包括镇长这样的权势人物。在父亲不断举例强调医生这个职业有多少好处的言语间,儿子对父亲话语进行逐一反驳,隐隐透露出儿子内心的不服气。不服气的根由不在于父子关系的对立,而是价值观念的冲突。父亲以能打镇长屁股而骄傲,而“我”只是感到好玩,并不觉得是多么伟大的事。在引述刘医生后悔没多摸几下女人屁股时,“我”也没有觉得这是做医生的福利,而是觉得刘医生“下流”。不过两种思想的对立并没有如读者所想,在文中呈现出水火不相容之势。在儿子与父亲一来一回的语言对战中,儿子这方的观点全都冠以“心里说”之名化作心理活动,在对战中居于弱势。有不满却无法开口,无业的儿子在家中的地位可见一斑。更有意思的是,“我”之所以有资格做医生,完全是因为母亲将“我”与别人家的儿子作对比,父母觉得自己的儿子总不比别人家的差。

“他们在对话中决定了我的命运。我尽管在场,却没有发出一点响声,还不如一群飞来飞去的苍蝇。”

“我”的失声也象征着“我”在决定自己命运的选择上没有发言权。明明是“他们的对话”,却“决定了我的命运”。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却尖锐地指出:即便在经济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被称为“孝”的封嘴胶布仍不能让年轻人为自己的未来张嘴发声。

二、无知的问诊者

在主角刘玉珍正式出场前,作者先通过“我”学医期间的见闻给故事的讲述披上一层荒诞可笑的外衣。鸡同鸭讲的问诊环节乍看惹人发笑,实则隐藏着农村底层百姓生活的种种悲哀。农妇不知自己孩子的年龄,对病情的描述一味归咎于“心里不舒服”。农民形容自己的病好些了,用的是精确的百分比。短篇不像长篇,有富余的文字铺排人物的命运走向。短篇的容量有限,所以用语必须精炼。张柠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撒开渔网,捕捞最具代表性而又不失趣味的两个生活片断,给主角刘玉珍的正式出场“预先开道”。

虽说是主角,刘玉珍的说话方式并不比其他问诊者高明。描述病情不但声称“见了鬼”,还自作聪明地让医生“开一点压火祛寒的药吃一吃”。当身为父亲的医生允许她展开描述病情,她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只不过她讲述的内容从身体状况跑偏到家庭生活的琐碎小事。刘玉珍完全没有把这些家长里短当作不可外扬的“家丑”,而是当作好不容易觅得的情绪宣泄口,唯恐倒不完沉积在心的苦水。借着刘玉珍诉苦,刘玉珍与她丈夫罗长生的纠葛渐渐透过看病这层帷布暴露于幕前。

刘玉珍与丈夫罗长生的矛盾主要集中在以下两方面:首先是罗长生打老婆,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还认为这是管教妻子打良方;第二点是他想把女儿嫁给镇长的儿子,而刘玉珍认为镇长以及他儿子都不是正经人,不同意女儿出嫁。仅这样两条就足够让读者同情刘玉珍的处境,但作者想表达的内容绝不仅于此。刘玉珍在讲完自己的苦楚之后,向医生坦言自己没病,只是跟丈夫罗长生赌气,不想给他做饭,让他念起自己的好。当医生父亲给她开药并提出让她住院,她不但没有半点开心,反而表现出极度的抗拒。她怕丈夫以为是她偷懒打她,更怕失去自己这个劳力家里会乱作一团。

三伏天的住院部是不堪入目的。面对恶化的病情,着急的是医生,心宽的却是病人本人。

“死了好。死了好,早死早转世,来世宁愿变猪狗,也不种田,哪怕是转生做个医生也不错啊。”

比起看破生死的洒脱,农民们的笑语更接近自嘲与无奈。他们对当下的生活得有多不认可,才能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企盼来世的幸福?叙述者没有为这群艰难不易的人滴下一滴眼泪,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刘玉珍、罗长生的身上。无非还是这夫妻俩在医生面前的自白——罗长生念了点刘玉珍的好,刘玉珍不满丈夫还打自己。突然,父亲履行自己“发放地狱通行证”的职责,宣判刘玉珍是肝癌晚期。懒惰的罗长生、打老婆的罗长生、攀附权势的罗长生此时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心救老婆的丈夫罗长生。他心底里本来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好,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失去。

他的醒悟太迟了。

“三个月后,刘玉珍就死了。”

结尾只用了几个字就把变卖家产来省城的罗长生打发走了。结尾处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是瞬间照亮文章通体的神来之笔。罗长生全力救妻的这点温暖,终究抵不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所引发的悲伤。等全文结束,那个冷眼旁观的叙述者“我”不再抱着看戏的心理在一旁嬉笑,与他一同看戏的读者脚底一滑,不慎栽进作者酝酿已久的悲哀氛围之中。看戏的欢乐已经没有了,只剩郁结在胸。如深陷泥潭,久久无法挣脱。

让读者从荒诞可笑的故事中惊醒,这正是张柠的匠心所在。不是以什么传奇故事博读者眼球,也不是去展现什么特殊职业的非凡人生。故事就是在罗镇医院这个并无特别的乡村医院,一桩又一桩地上演。这里是底层百姓苦难的聚集之所,它既收纳像“我”这样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也网罗芸芸众生不可把控的生命。失声的叙述者有自己的思考但没有话语权,无知的问诊者有表达的权利但没有表达的能力。张柠用看似荒诞可笑的嬉言村语道尽了人世间命运的无常与底层人民生活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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