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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常绿木麻黄

2019-11-13符浩勇

中学时代 2019年6期
关键词:木麻黄师母小摊

■符浩勇

黄老师早离去多年,我在不同的情境里总会不时地想到他,但印象中最深的,还是初中临毕业时他的家门前曾撑起一爿简陋的零售小摊。其实,那是他的家不幸被盗贼偷劫后才有的事。而这之前,我刚考进初中时曾做过一件不可思议的傻事。

那是为了赶赴次日一场集体活动,可那天夜里,我为了次日起床利落,便穿着活动服睡觉,没想到夜里竟然尿床了。没有活动服就不能参加活动了,我被黄老师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那时候,我觉得好生委屈,一个更深夜静的晚上,我鬼使神差般地在他宿舍门前的一只陶罐里撒了泡尿。那只陶罐是他平日里养家糊口的必备品。当夜回家的路上,我很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想象着次日黄老师一定会因此气急败坏,然后会恶狠狠地摔碎陶罐。

然而,第二天,我没有等到预想的结果。第三天,我装着若无其事地从黄老师的宿舍门口路过,却见他仍用着那只陶罐,正在煎着黄澄澄香喷喷的鸭蛋……

据我所知,他当我们初中毕业班语文课老师那年,已在小镇中学当了三十八年的孩子王。

我常常苦于文言文中的某些一字多义,就寻到黄老师家里去。他家的摆设简朴,用旧时黑盐木制作的仿古太师椅四大件,多少遗漾着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氛。然而,福祸旦夕间,谁也没有想到,黄老师偕同师母趁着五一节的两天假日,赶赴省城探看就读师院的女儿去了,只一夜未归,家里就全被盗贼搅乱了,笨重的仿古太师椅四大件竟不翼而飞。

至今,我仍然记得黄老师和师母回到学校知悉家里被偷盗时的神情:在老花眼镜后,他两只灼灼的眼睛闪了闪,嘴里还喃喃地反问:“是真的?怎么会这样呢?”尔后,他进屋去,又踅出来,对着围看的人说,“没什么,没什么,书没被偷就好!”

大约一周以后,黄老师在家门前撑起了一爿零售小摊。后来才听他说,他在学校图书室读到一篇名为《神奇的绳子》的小说,写的是一对大学教授夫妇家里被洗盗了,警察交给他们一条绳子,节日去街上照看自行车,只三天就换回被偷去的损失。显然,黄老师受到启发,他用两条木棒交叉钉紧,铺钉一个面积两平方米左右大的豆腐布,用竹竿顶着,就撑起了一爿简陋的零售小摊,让清居寡淡的师母去料理,当然指望着日子能够有所好转。

零售小摊摆卖着各式各样的点心、糖果、瓜子等。我们班总是鼓动不论高年级还是低年级的同学悄悄地蜂拥去买,并常常说,他摆卖的瓜子比其他小摊摆卖的多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师母那皱着多日的眉脸总算舒展了许多。据说,小摊每天赚的钱比黄老师的日均工资还高出三倍多。有人见到,他在背地里总是摇着头苦笑。

然而,黄老师的零售小摊不到一个月就消失了,缘起那个夜自修……

那个晚上,由于班委会的默许,同学们(包括我)都在漫不经心地嗑瓜子。但按规定,上课时间是不能吃东西的。黄老师的忽然到来,让我们都措手不及……

黄老师进来了,片刻,嗑瓜子的声音才零星地散淡下去。黄老师紧紧地盯着我,半晌,他扶了扶老花眼镜,轮看着每个同学的脸,说:“你们从什么时候起,上课时间也嗑起瓜子?”我心中正打鼓,猜想他一定听到别个班级的议论,或者是他已明白我们为他零售小摊的销路所付出的努力——纵然白天嗑不完,也要天天买瓜子。

我们谁也来不及考虑周详应答他的问话,不少人低下头去。我静静地望着他,他紧皱眉头,背着手来回地踱了五六步,再没有多说什么,就出去了。

次日,黄老师家的零售小摊便消失了。

那天,第一节课就是语文。黄老师来了,那神色是多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黄老师直挺挺地站在讲台上,望着端坐着鸦雀无声的同学们,他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说:“谁允许上课时间吃东西了,这在学校影响有多不好,难道就因为老师、因为我的家被盗?……要记着,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以被盗,但学到的知识,是永远也盗不走的……你们快毕业了,要多学些知识……”

同学们深深地记下了黄老师的话,也记下了他的过早消失的那一爿零售小摊……

近些年,我常被邀请去参加家乡中学的活动,如参与组织捐资助学动员,为中学文学社团作创作辅导或者是为中高誓师励志鼓劲,常常穿过校园边那一片常年翠绿的木麻黄。记忆深处会唤醒我,这片木麻黄林地是黄老师带领我们班种下的,但这些树林被伐砍去做栋梁时,谁会记得栽种这些树的人呢?于是,我写下了题为《有一棵树》的诗歌,发表在《世界日报》上:

讲台上,授课的老师

站成一棵树

语言,富于光泽的叶子

装扮出一个永恒的秋季

树上结着许许多多的果子

许许多多的手总是

不分季节不分酸甜苦辣地

采撷与摘取

等到叶子凋落了

果子摘零了

树的品质

已交给一片灿然的新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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