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虹

摘要：自南宋王朝起，陈白沙先生因战事逃亡到岭南，开创了岭南地区的古琴文化，从《古冈遗谱》到《悟雪山房琴谱》，岭南派古琴逐渐形成。在此过程中，不少琴师活跃于这一段历史的舞台，其中就有《蓼怀堂琴谱》的辑订者云志高先生。文章主要以云志高为主体，分别从其家族背景、生平经历，以及琴师琴友三个方面来论述云志高这一位特殊的岭南琴师。

关键词：云志高;生平;家族;琴友

在岭南派古琴的研究中，“悟雪山房琴谱”“杨新伦”“谢导秀琴学”等这类话题较为受到关注。由于《悟雪山房琴谱》对于岭南派古琴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与地位，较为普遍认为《悟雪山房琴谱》的辑订者黄景星先生为创立者。笔者在翻阅岭南古琴文集时发现有一本《蓼怀堂琴谱》，可能由于作者资料有限，以及没有较为完整的师承系统的关系，几乎没有得到关注。

《蓼怀堂琴谱》是由今海南省文昌县人云志高先生于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辑订而成，要早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间刊行的《悟雪山房琴谱》，基于这一时间线索可以得出《蓼怀堂琴谱》的问世要早于岭南派古琴的立派时间，当时岭南地区较为有影响力的琴师，如陈恭尹、梁佩兰、黄国璘、徐道隆等人均师承云志高，可见云志高及其《蓼怀堂琴谱》与岭南琴家有一定关系。但又因云志高早年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使他游历四海，师承他处，也造就了他这一本《蓼怀堂琴谱》较为有别于岭南派古琴琴谱的传承风格。由此推论，使得云志高的生平十分具有考证意义。

一、家族背景

（一）家族渊源

云氏的先祖云海，据族谱记载：“公陕西巩昌府陇西县人，宋进士，历官陕西总管……元至元十六年公与苟氏倶随任就养琼州见方舆安静，遂卜居于文昌县头苑（旧名菟湾）村”[1]可见云海是元时期迁居至海南文昌，并在此地逐步发展壮大家族。

云海之子云从龙，字无心，号维山山道人，有《民国文昌县志》记载：“元至元间，由邕州安抚转抚琼州。时梨乱初平，勤心安集，升海北海南道宣慰使，历广东提刑按察使。信义移风，士民悦服，岁时伏腊，咸尸而祀之。迁福建闽海肃政廉访使、广东道宣慰使，教养兼行.恩威并济。后以湖广安南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召赴征交趾。还，卒于都，赐葬于广之白云山蝻蛇坑。留次子铉家于文，后裔繁衍，为邑著姓。祀府名宦。”[2]从这段史料中可看出云从龙在仕途生涯中，历任了邕州安抚、琼州安抚、海北海南道宣慰使、广东道宣慰使、最后升任湖广安南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官职日趋高就。据族谱，从龙与父亲云海皆为宋进士，父子同朝登科，前后辉映。又有族谱道：“……卒于都，元成宗遣礼官谕祭差官同男扶柩回广，……雷氏仵氏倶封一品夫人……”[1]可看出，从龙官至元都，得元成宗皇帝重用，又因夫人倶封一品，可判断从龙为一品官员，官位显赫。从龙死后葬于今顺德罗亨。

云从龙有四子，即云锭、云铉、云监、云锴。其中次子云铉，字紫金，为元朝钦州万安知军，钦授钦廉两州安察使。与继曾祖婆苟氏及祖婆雷氏渡海南迁琼州文昌县东海角宝芳市定居。 明朝时代云氏一族乃属败朝之贵族，因为朝廷风云变化，唯恐遭受陷害，所以当代子孙皆远朝规避，在家耕读，以保得家族百年积淀。此后代子孙多在琼、粤两地生活，有相当一部分人分居于文昌县属各个地区。

（二）家族历代名人

家族由于前朝政变，云氏一族远离朝廷，云铉长子，四世的继祖，以祖平交功荫海北道廉访司掌书记;继祖次子，五世汉文，以祖功袭镇守海南万户，升授乾宁军民安抚司佥事;由这两个信息可以看出，在四、五世的子弟中，几乎是以承袭长辈的爵位得一方官职，并未参加科举考试。至六世的汉文二子，即子遂和子真，家族子弟才逐渐科举入仕。子遂和子真生于洪武年间，皆是明朝岁贡，子真更是由岁贡任建昌府同知历行军佥事。族谱记载：“子真字存诚，由诸生贡入太学，永乐中授交阯同知，从黔国公赞理机务，多建功，转建昌同知攝府事六掌兵权，有奇绩，再攝府篆卓著英声，升行军佥事，卒于官舍。子真念家谱遭兵燹，询金华何公思贞得谱法以五世生卒日期及历官本末，编次一谱，断自总管公始诸搢绅作弁言，均资其力增置……”[1]由此可见子真的仕途政绩节节高升，并且为家族制定了早期的族谱以传后世。

在后世发展中，云氏家族人才辈出的时代是在明清时期，清代人数尤其多。根据《文昌县志》记载，在职官、例员、儒林、懿行这四个方面，云氏子弟共计43人，有相当的比例。其中，“志”“在”“于”“崇”“茂”“逢”“昌”这几个从十六世至二十二世子弟的人数占据绝大部分。

清代子弟中，十八世子弟云于熙是较为出名的儒林，他年少家贫，入泮后刻苦研习，检束其身，以“戒欺求慊，存心养性”八字书绅为铭，著有《心性图》梓传于家。又有云于炳，年少失怙，对其母孝顺非常，为人宽厚为当地人所赞扬;为民修学宫，建文峰塔，公门、县令、学师无不推重。十九世子弟中，以云崇维和云崇绪为代表，两位为兄弟。皆是多行善举，洁身自好的儒士，其兄崇维著有《除邪篇》传于家。

二十世子弟中，县志记载笔墨最多是云茂琦、云茂瑸和云茂济;茂琦是于熙之孙，崇维之侄，道光年间进士，官至吏部嵇勋司郎中。政绩上，多有功于缉拿破案方面，为人恪守原则，常自省。重视讲学传教，修祠建桥，为百姓图利，生平质检，乐行善事。著有《探本录》二十二卷、《实学考》四卷和《阐道堂遗稿》十二卷。茂瑸少年聪颖，举道光年间乡试，莅三水任，对当地物资捐助和建设做出非常贡献，后人皆赞扬其德行。茂济是同治年间进士，抵任山西芮城知县，询民病苦，興利除弊，亲躬民情案件，皆是以理以德服人。后调任崞县，与治理芮县一样，创宾兴，除波毕，立保甲，清讼狱，年四十九卒于官，崞县百姓哀送，无不感慨。

二十一世和二十二世的子弟，经历了民国和抗战时期，由于国家形势变幻莫测，大多都转向海外发展。云逢椿十三岁赴泰国谋生，1932年合资创设有限公司，业务之余多次投身于公益事业，尤其对海南会馆及育民公学贡献最大。云逢德东渡日本早稻田大学深造，攻读经济学，后受聘于广东省银行供职，深得业界赞誉，被任命为重庆中央信讬局局长。抗日战争爆发后，承办印钞任务，成为国民政府最大财源。抗战胜利后，多次出资资助海南教育事业，承办海南大学，广纳贤士，受乡人赞誉。云昌蛟1938年生人，热心于宗族事业，1996至1997年间，倡议并奔波海内外，重修祖祠、墓碑以及族谱，并任修谱委员会主任委员兼采编人，为族谱的重新整理做出贡献。

从族谱及县志的记载上可以看出，云氏乃官宦家族，子弟多以科举仕途发展自身和壮大家族，家族的起落变化也是随着朝代更迭而顺应发展。家族传承底蕴时间较长，历经二十几代人，至今依然能够保留宗祠，扎根于文昌县并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扩展对外的影响力。纵观云氏家族的人才，多以科考而留名，有为官者，常是孝顺父母，造福百姓的一方清官;也有为儒者，是资质出众，德行兼备的大义之人。不管时代变迁如何，每一代较为出众的人才都各自具备孝顺、谦恭、实干，以及具有家国胸怀的品质，这也是云氏家族能够延绵数代而长青不衰的重要原因。

二、云志高生平

云志高，文昌人士（今海南文昌市），字载青，号逸亭。云士远之子，是云氏家族十六世子孙。生于清顺治丙戌年（1646年—约1715年），其死后不详。云志高有在详、在瑞二子，其后不详。

云志高幼年时期失去父亲，六岁时遭遇乱兵而被掠走，从此以后便与母亲失散。他先后流离到了楚、越、直到闽南，由会嵇一周姓人家收养，并教授他学业。他少年时期非常聪慧，好读书，并习得一手好书法。在书法颇有心得之后，有机缘习琴。习琴过程中越发觉得弹琴能够抒发心志，陶冶性情，便日渐嗜琴。自遭受战乱以来，与母亲失散成了他的心病，每回优思抑郁，总喜欢弹琴抒发情绪，久而久之便日精于琴道，受到了當地琴师的多方赞许。

青年时期，云志高由国子监肄业生考授州同知，获得福建巡抚吴兴祚的赏识和器重，让他留办军务。但是他心中十分挂念离散的母亲，经过多方探寻之后，约在康熙三十年（1700年）获得音讯。随后便跟着吴兴祚到广州，得以拜访并寻回母亲，母子离别三十多年，相持恸哭，十分感人。吴兴祚见状，便委任他就职于广州，以奉养母亲。

此后，云志高时常往返于广州和海南两地之间。期间，他多行善举，回乡之后独自捐赠，创建了横山渡桥。沈彨的《创建云庄渡承先桥碑记》也有记载道：“云君载青之独建云庄渡桥而其功德之不容泯……慨然捐数千金伐石……捐巨费而创从前所未有为通邑计利涉耶……”[1]表明横山渡桥是云志高独自捐赠建立的。而云志高在《建横山渡桥自序》中也坦言：“……余阅仕途多矣，每过名都巨邑，如矢之道直接邻封者，勿论即市镇村落间，凡近人烟者，山则有径，水则有桥。虽纡直之不同然皆可履可率，从未有附郭之区，令人不可措足者，如吾乡之横山渡也……海疆幸废升平，兼之仁爱当道，皆以济民利物为心，而又适值乎？此时也不为而复何为耶？不揣蚊力薄捐为倡……”[1]表明云志高修建横山渡桥是为了便民利民，体现了他的大义胸怀。此外，他还修建宗庙，辑订族谱;修建学宫明伦堂，投资家乡的教育事业;更是在广州创立文昌馆，以供琼州学子赴广州考试之便。从民生物资到教育，他对促进海南与内陆的联系做出了巨大贡献。

云志高家族世代为官，清廉为政，家风良好。但是其祖上并没有古琴的传承。在他的自传和记载中，也未见他把琴道传于后人，到了其子代已经是鲜少有资料记载了。时至今日，在古琴传承中，也没有大范围影响到海南岛，所以从云志高的个人经历上来看，他是由于早年的兵变流离到福建，使他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古琴，并多方辗转拜师学艺。在游历过程中，结识浙江琴师金吾易先生，并拜其为师，得到金先生一脉的浙派传承，曾在浙派古琴活动的地区有一席之地。晚年定居于广州，与金吾易一起参订了《蓼怀堂琴谱》，传于后世。

云志高由于年幼逢乱，使得他处世态度十分淡然。“乐记曰：人心之感物，乐之所由生也;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爱心敬心感者，其声和以柔直以?嗟夫。” “忘乎顺逆之境，泯其毁誉之形，众事为之不纷，诸缘为之顿息。”[3]由此可知，琴乐于他而言，能够使他陶冶性情，抒发情志。他酷爱弹琴，也能在琴中怡然自乐，传递了他和平和淡泊的习琴心态。

三、琴师琴友

（一）琴师金陶

金陶，字吾易，嘉兴人。康熙年间供奉内廷直养心殿鸿胪寺序班，后告老还乡。

丁亥年（1707年），在康熙皇帝的第五次南巡中，金陶先生受到皇帝召见，向康熙帝进献了古琴及《奏御琴谱》（琴谱中包括《太平奏》《万国来朝》两首歌功颂傅的琴曲），并给皇帝弹奏了《太平奏》《平沙落雁》等曲。

金陶是云志高求琴问道路途上对他影响极其深刻的老师，琴谱中黄国璘为其写的序道：“尝遍访吴、越、齐、楚之以琴名世者。及至燕京，与国师金公吾易声调契合，针芥相投。入粤相访，戾止池亭，流连两载，尽传其秘。因嵇订撰注，全面成谱，寿诸梨枣。”[4]表明了他们亦师亦友的关系，二人合作参订了《蓼怀堂琴谱》，现存见于《琴曲集成》的曲目有三十三首。

（二）琴友

1、岭南派琴师

云志高与黄国璘、梁佩兰、陈恭尹三人都在岭南古琴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其中三人都是拜在他门下习琴，互传琴道，亦师亦友。

其中黄国璘是古冈人（今广东江门新会），字晖山，参与《蓼怀堂琴谱》的修订。而梁佩兰与陈恭尹除了在习琴颇具心得之外，皆是当时岭南地区的大才子。

梁佩兰生于1629年，卒于1705年，是一位清初诗人。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戊辰科会试，中进士，被选授翰林院庶吉士，后被吏部任命为知县。他的处世之道比较矛盾，既有揭露黑暗的正义感，也时常迫不得已为了迎合当下社会而粉饰太平。

陈恭尹生于1631年，是著名抗清志士陈邦彦之子。清初诗人，更是以书法见长，有清初广东第一隶书高手之称。清初文人王士祯在其《香祖笔记》《渔洋诗话》中屡有提及，陈奕禧的《隐绿轩题跋》也有所论及。作为岭南地区一代文学宗师，其隶书也能扬名岭外，名垂书史，在广东书法史上留下深刻的影响。他多才多艺，十分擅长弹琴，参与编订《蓼怀堂琴谱》，并为其写作序文，对当时后世，都有相当影响。

2、其他地区琴师

计泽绎，字献臣，是锡山人（今江苏无锡）;传言有自抄的《青云琴谱》一册，流传下来的只有《普庵》《欸乃》《塞上》《八极》四曲，在琴谱的尾跋上自署“锡山计泽绎撰书于锦江青云宫舫”。他也是参订《蓼怀堂琴谱》的琴家之一，但师承不详。

陈治，字山农，云间人，即旧时松江府的别称，松江府约为今上海市吴淞江以南直至海边的整个区域。参与《蓼怀堂琴谱》的修订，其他资料不详。

涂居仁，字公行，是江西南昌人，为人十分聪颖，性行端庄而谨慎，精通音律，善弹琴，在清康熙年间为工部屯田司主事，擢刑部广西司郎中，授福建兴化（今福建莆田市）知府。辑有《律昌》等书，享年85岁。

程允基，字寓山，为新安人。自幼习琴，十分好学。曾受陈楚白先生十余曲，在吴门读书，又拜师于虞山派徐上瀛的弟子夏溥，得传习数曲。回乡之后，仍外出游历，探讨琴艺。清康熙庚午年至乙酉年客居羊城期間，有数曲传承于云志高，还与胡洵龙、吴允谦等人相交往，这三人对程允基的琴艺有着相当影响。

3、籍官

沈彨，浙江归安人，与云志高相交友好，但他的身份较为特别，他不是琴师，而是当时在任的文昌邑令。由于沈彨是浙江湖州归安人士，可以猜测他与清代官员沈秉成为同一个家族，沈氏是浙江归安当地著名科举世家。他在云志高寻母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不仅在《文昌县志》中为云志高创建的横山渡桥写有《创建云庄渡承先桥碑记》，并为云志高参订的《蓼怀堂琴谱》作序，对云志高的人品及其推崇。

从罗列云志高的人际交往关系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漂泊的人，有着十分丰富的游历经验。他在古琴的传承中，师承是不稳定的。于师承而言，对他影响最大的当属浙派琴师金吾易先生，所以在古琴师承中，他琴曲风格更加倾向于浙派古琴，但其师亦不是浙派主流的代表人物，加上他常年探访各地琴师，晚年又定居于岭南地区，与岭南的琴师有十分密切的往来，所以造就了他琴曲的风格自成一派，兼有浙派古琴与岭南派古琴的风格。[5]

四、总结

云志高出身于官宦之家，却因幼年失怙、遭逢叛乱而背井离乡。所幸他遇见的人家对他十分友善，使他能够在少年时读书习琴，并考授功名;青年时期，对琴道更上一层楼的追求，使他游历四方。在增长阅历的同时广结良友，更是觅得恩师，使他能在清代琴坛上占有一席之地;中年得以寻回母亲，奉养天年，了却多年的心病，更是十分懂得感恩，为家乡和家族的建设尽全力而为;晚年与恩师一起参订《蓼怀堂琴谱》，传于后世。纵观他的一生，经历丰富而充实，待人接物清廉而令人心生敬佩。

参考文献：

[1]云逢冠主编.《海南云氏族谱·长房卷》[M].海南云氏族谱长房重修委员会，2006.

[2]洪寿祥，周伟民主编.《民国文昌县志》（上下册）[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

[3]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琴曲集成》（十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云志高.蓼怀堂琴谱[M].北京：中国书店，2013.

[5]许建.琴史新编[M].北京：中华书局，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