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立

江西金太阳教育 江西 330032

农民老赵是我的学生，一九九五年入校读高中的学生。

无论是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微信群里，同学们都叫他老赵，以至于我现在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的全名：赵利勇。

上学时候的老赵没有现在胖，但是红彤彤的圆脸还是很有特色。晚自习时，他时常单手托着红脸蛋呆呆地向外张望。我过去提醒时，他用手挠一下头，脸上露出天真的、憨厚的、充满歉意的微笑。

老赵是个慢节奏的人，始终如一地迈着四方步去吃饭、去上课、去跑操。我时常为他的憨厚而感到欣慰，却又因为他的慢节奏而着急。早晨六点出早操，我堵他迟到好几次，拉到小办公室做思想工作。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天天按时出操。

我就担任了他们高一一年的班主任，他们毕业后，在没有手机的年代，就失去联系了。

再次见到老赵是十年以后的事了。二〇〇八年的一天，张杰（化名）得知我回到老家，联系几个同学请我在县政府旁边的家庭餐馆吃饭，到了十二点，张杰说：“郭老师，不好意思，还有老赵没有到，他迟到一会，我们等他一下吧。”“老赵？”我不知道他等的是谁。

“哦，郭老师，老赵是赵利勇，我们都叫习惯了，他没有考上大学，在家种地呢。马上到，马上到哈。”张杰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帮我回忆他的模样。

不一会，老赵到了。还是红彤彤的脸蛋，有点发福，“圆规圆”的脸型，带着温馨的、虔诚的、羞涩的、天真的微笑，这微笑托住一副大眼镜，使它悬而未决。头发有点发黄且蓬松，把所有的沧桑都写在里面了。暗格子衬衫束在牛仔裤里，倒也显得精神，散发的泥土气息，使我倍感亲切。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我的感情、荣辱、情怀还都在西郭庄，但是我的学生投身到农村去燃烧激情岁月的，他还是第一个。

老赵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羞涩地用短粗的左手擦着“圆规圆”上的汗。张杰见状急忙迎上去：“没有事啊，都是自己人，你快给我你手上的瓜，去洗洗脸吧。”说着从老赵右手接过一个扁丝袋，拍扶着老赵去洗脸。

王鹏（化名）一看，马上兴奋起来：“哇，老赵的香瓜熟啦，这是给郭老师特意带的，过几天就该约我们去他家里庆祝大丰收了。”

张杰一边让服务员去切香瓜，一边附和王鹏：“郭老师，别怪我们惦记他的瓜哈，每次收获季节，不管收什么，他都会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庆祝，管吃、管住、管喝、管拿。

王鹏：“我们都不好意思去了。”

张杰：“不去不行啊，他来接。”

大家会心地笑起来。

这酒场是姓“欢乐”的，他们尽情地调笑，我却高兴不起来，只好用假笑压住内心的忧郁。学生没有考上大学，我的失职感挥之不去。

老赵虽然不怎么说话，却始终微笑着，极其享受地坐在那里听大家天南海北地“吹牛”。

过了一年，再次见到老赵，我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复习几年啊，大学没有那么难考的。”老赵呵呵地笑了：“是复习了一年，可是那些文字、数字就是小蝌蚪，他们和我不亲，还是泥土地待见我，我就回家打牛腿了。”他那憨态可掬的神态让人百味杂陈。

又过了两年，我这里打听到一个待遇不错的工作。我电话给老赵，希望他来干。

“谢谢郭老师，可是……可是……”那面没有我想象的兴奋，两个“可是”后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么好的工作，咋不来啊。”我不解地责怪他。

“郭老师，我觉得……我觉得……，我能种好地。”

他的两个“我觉得”，虽然结结巴巴，但我明白了老赵的想法，我不再劝他来工作了。

有了班级微信群以后，我看到老赵能用标准的单县普通话与同学开点小玩笑，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前一段张杰在群里晒了两张老赵的照片，并配上单县特色的祝贺：“老赵今年逮住了，看老赵喜类！！！”

老赵喜得很，我也高兴，晚上多喝了二两。今年香瓜、大蒜价格都不错，老赵会有个好收成。

7 月30 日晚上，张杰突然在班级群发了一条信息：“通知：今天老赵因车祸，不幸离世，拟于8 月1 日组织同学去吊唁。”

真是晴天霹雳！！！

我急忙电话给张杰：“是老赵？老赵？”张杰哽咽着说：“是的，郭老师，是我们最最实在、最最善良、最最辛苦的老赵离开我们了。”

老赵，前一段时间，你还信心满满地规划你的绿色食品计划，这怎么说走就走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老赵虽然是我的学生，没有考上大学的学生，却教育了我的三观。一个有理想的人，一个时时不忘初心、俯首前行的人，他的人生是辛苦的人生，也是充实的人生，也是最有价值的人生，当然是幸福的人生。

老赵走了，留给我的是痛惜痛惜再痛惜。真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面对这突入其来的灾祸，我没有任何办法维系其生命，只能以此文祭奠之。

2019 年8 月19 日凌晨4 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