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迦村的尼泊尔人
2019-11-06韩壮
韩壮
普兰县边贸市场。摄影/萧秋菊
到科迦村已经是第三天,寺庙、茶馆、村后面长得正旺的嫩绿的青稞田夹着金灿灿的油菜花,这些村里人平淡生活中随意的一角都让我这个外乡人觉得惊艳。不急着赶路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看看科迦村的人,看他们在做什么,对上眼了就互相用微笑打个招呼,或者连比画带说地聊两句家常。
午饭的时候,角落里的桌子坐着三个年轻人,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科迦这个每个人都相互认识的小圈子里,我倒是一眼能看出来谁和我一样不属于这个地方,那种外来人身上拘谨、小心翼翼的样儿,在三个小伙身上暴露无遗。在茶馆的最角落,仨人并排挤在了一张木椅上,等饭的空当就缩在椅子里看手机,一阵一变换的土味音乐告诉我他们在看的是某音一类的小视频。偷偷地瞥过去,和这两天在村子里见过的藏民家的“乖孩子”们不一样,这三位的造型从里到外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烫发盘头,牛仔外套,换个更直接的话来说就是有那么点“杀马特”。他们的长相和科迦村的藏民们没有特别的不同,大眼睛、高鼻粱,脸颊黝黑而消瘦,高颧骨撑起了整张脸的立体感和英气。
气场上我觉着这几位是外乡人,他们的相貌却让我不敢笃定,带着那么点好奇,我挪到他们边上探着身打听他们来自哪里。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三个人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了瞪着我,“尼泊尔”。有点意外,这是第一次在生活中遇到尼泊尔人,转念一想,在科迦这个中尼边境上的村落,或许我这样的内地旅人才更稀罕些。三个小伙儿是同村人,出来一起打拼,都是19岁,上到初中三个人分别在7、8、9年级离开了学校出来挣钱,从他们村到科迦这边的边境上,走路要两三天,坐車要一天,要是肯花上230块钱,还能坐上最酷最快的直升机,一个小时就能送他们到国门口。他们仨就是这么来的,给我描述的时候,连比画带说地告诉我直升机飞得多高叫得多吵,眼睛里兴奋地闪着骄傲的光。
对于这样出生尼泊尔农村的年轻人,他们一年到头的时间是由着农忙农闲的周期控制的,6~9月,他们就有空去更北边,中国的边境普兰找上一份工作。摄影/陈无诤
对于我这个搞社科研究的,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搞清楚旅途中遇到的人,从哪来到哪去,离开家乡是为了柴米油盐还是星辰大海。这三个小伙子告诉我,他们过来这边是为了能在农闲的时候找份差事,挣上些外快,像他们这样过来打工,一天能赚上150块钱,比在家里找活儿做多上一半,算上路费也能让自己赚上不少。现在三个人就在科迦村的工地上,搬砖、和水泥,老板管住不管吃,几个人每天就在茶馆里吃碗面填饱肚子。其实科迦村只是他们打工路上的一个站点,他们要在中国境内待上2~3个月,充分地利用好农闲的这段时间。科迦、霍尔、巴嘎、普兰的大大小小的村镇哪儿里有活就跟去哪儿。
对于这样出生于尼泊尔农村的年轻人,他们一年到头的时间是由着农忙农闲的周期控制的,3~5月是他们播种锄地的日子,主要的工作重心也要放在给家里帮忙上,6~9月算得上一个空档,在这个地里活计没有那么忙的时候,他们就有空去更北边,中国的边境普兰找上一份工作,这样的工作可以是农活,可以是工地,两国生活标准的不同和汇率带来的利润吸引着这些年轻人跨过国境,9月起土地上收割的活儿又忙了起来,他们就再回到家去。收割结束,冬季又是一波农闲,他们便走到印度的森林里,做起尼泊尔木碗,砍到的木材越粗壮,碗口做得越宽大越卖得上价钱。作为学徒,他们一边跟着师傅学手艺,一边琢磨着自己的作品,做的好得还可以带走,盼着明年到中国来能赚上一笔。走出森林的时候,又到了自己家乡万物复苏的时节,他们就又回到土地上,翻土、播种,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他们像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游牧民族,跟随变化着的劳动机会行走,为了生计整年地奔波。
尼泊尔的年轻人提供了劳动力的供给,高速发展着的中国社会提供了对这些劳动力的需求,教育越来越普及,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劳动力从村里的农田来到了课堂,更长的受教育时间让像科迦村这样肥沃的农田需要额外的劳动力来照料。还有一些科迦的村民为了能赚到更好的生活,离开科迦村里,去地区去拉萨,寻找待遇更为优厚的工作,壮劳力们的离开,更加深了科迦这样本来自给自足的小村庄对外来劳动力的需求,农田里搭把手,盖房子的时候多个人搬砖,这些来自尼泊尔的年轻人正是填上了这样的空缺。在遇到这三个年轻人之前,我没有过多地注意有多少来自尼泊尔的外乡人生活在科迦这个地方,和他们聊过,才注意到他们,那边工地上和水泥、运沙子的小哥,这边餐馆里帮我们煮面炒饭的小普姆,田里边帮着收割的阿佳,全都来自尼泊尔,他们用着和当地藏族一样的语言,有着相似的容貌和信仰,不仔细挑他们便融在科迦,或者说他们也是科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面片儿端上桌,三个小伙儿吃得狼吞虎咽,两天后14天的工期结束他们就要去到别的地方再找一份工。我没有问他们下一站会到哪,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再回到科迦,兴许再来的时候他们也能认出我这个外乡人,冲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