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贡村是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普兰镇所辖行政村，村落分布在一个低洼的河谷地带，面积大概有9277平方公里，居住着149户人家，大约756人。整个村子被划分为6个作业组。

仁贡村是一个重要的驿站，无论是河流的、古商道的，还是象雄古格文化的，甚至是几首古老歌曲的……它都是绕不开的一个点，是起点抑或必经之地。

从仁贡村到恒河，是孔雀河的旅程

河流可能是这个世间，最不知疲倦且阅历颇深的旅者，它们总是不舍昼夜，不仅遍历了山河，更横亘了古今。源头起于仁贡村的孔雀河（马甲藏布），便是如此。

孔雀河是阿里著名的四大河流之一，贯穿了整个普兰地区。从仁贡村多玛组出发，骑马沿着河流向西北大约行至7公里，或者直接行至耳岗组原址，再往东北方向大约2公里，就可以寻找到孔雀河的源头。

据当地人描述，孔雀河的源头由多个从山壁间喷涌而出的小瀑布组成，状如孔雀开屏之势，所以这应该就是人们将河流命名为孔雀河的由来。河流从仁贡村出发后，穿过普兰全境，于科迦村斜尔瓦组附近汇入尼泊尔，更名为呼那卡那里河，继续在梅耳查姆折向南流入印度国境，在巴特那附近汇入恒河。

因为孔雀河的滋润，仁贡村村民自古以来便以半农半牧为生，这里还是普兰唯一能够种出黑青稞的地方。据当地村民介绍，这里的土壤在撒下白青稞种子之后，四五年时间甚至可以长成黑青稞，极富神奇色彩。

孔雀河不仅孕育了如此神奇的土地，也同样孕育了璀璨的象雄文明及古格文明。仁贡村的形成就可以追溯到古象雄时期，但关于象雄的证据，只能从村里苯教寺庙芒雄寺及甲仲的残骸遗迹和当地人发现的苯教玛尼石刻中，寻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注：甲仲，早于仁贡之前的村落名称，甲：一百或者众多的意思，仲：村落或者城镇的意思。）

朗钦日山上仍遗留的残垣断壁，便是吉德尼玛衮逃亡至阿里的最后一座城堡，那里也是古格王国的发祥地。摄影 / 王雯娟

吐蕃王孙的后代在仁贡村有迹可循

说到仁贡村与古格的渊源，就得提到吐蕃王孙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吐蕃末代赞普达磨的曾孙，即贝阔赞之次子——吉德尼玛衮。他因家国破亡流浪至此，也在此开启了古格文明。

关于这段历史，即使已时过境迁了千百年，但在仁贡村仍旧有迹可循。仁贡村噶尔东组朗钦日山上仍遗留的残垣断壁，便是吉德尼玛衮逃亡至阿里的最后一座城堡，那里也是古格王国的发祥地。虽历尽千百年的风霜雨雪，王朝王城早已衰落，物是人非，但因為当地民众并没有遗弃“噶尔东”这个名字，在记忆的长河中仍保留沿用，才得以印证了这段史实。

据史料记载和当地人讲述，由于吐蕃王朝覆灭，末代王孙吉德尼玛衮西行至阿里，来到了今阿里狮泉河以西25公里的热拉一带，修建了热拉红堡，接着又修建了孜托加日宫，建立了在阿里的初始政权。不知是对吐蕃落难王孙的欣赏，还是对吉德尼玛衮军事、政治力量增强后的实际需要，普兰地方部落首领步让土王格西扎西赞，在噶尔东专门修建了一座九层枯卡尼松宫殿来迎请吉德尼玛衮，并将自己的女儿卓若·科尔迥嫁与他为妻。于是，这位西行王孙落脚在了仁贡噶尔东。

仁贡村的辉煌不仅于此，除了王孙贵族们曾迎来送往，这里也曾有着车水马龙、商旅往来的国际边贸市场。摄影 / 王雯娟

而后，卓若·科尔迥为吉德尼玛衮生下了三个儿子：日巴衮、扎西德衮、德祖衮。其次子扎西德衮成为了象雄、亚孜王，分辖着古格、普兰和亚孜（今日尼泊尔的木斯塘），那时的古格中心还在普兰的噶尔东。在扎西德衮生下二子松扼和柯日后，松扼成为了第二任古格王，柯日则成为布让王。后来松扼出家为僧，成为著名的拉喇嘛·益西沃。柯日接替松扼的古格王位，古格王宫所在的札布让和札达的托林寺，逐渐发展成为阿里乃至西藏的佛教中心。至此，古格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才由噶尔东正式移师古格。（参考自李初初的《西藏之西，阿里阿里》）

一条古老的商道，仁贡是必经之路

仁贡村的辉煌过往当然不仅于此，除了王孙贵族们曾迎来送往，这里也曾车水马龙、商旅往来。早于普兰现在的国际边贸市场，甚至早于普兰过去的塘嘎市场，曾有着规模更大更古老的甲尼玛国际市场，据当地老人讲述，在甲尼玛市场开市的夏季几个月里，汇集了四面八方各地各国的商旅，商旅们大多搭帐篷进行买卖交易，据说帐篷多如繁星。市场交换或者买卖的商品，有纽糖、大米、盐、羊皮甚至丝绸等。

而去往这个古老的甲尼玛市场，大多数商旅者除走一条便捷的古商道，就是从普兰县西部的孔雀河上游源头谷地段，也就是仁贡村，经过曾经的朗嘎琼宗（现已败落不存在），即可到达甲尼玛市场。

对于仁贡村，我是过客也是归人

细数曾经的种种繁华，现今的仁贡像是洗尽铅华后，回归了宁静。也是因为坦坦大道绕村庄而过，现在的旅人们大多沿大道经过，不会再绕进过这个小村庄。而在著名的鬼湖圣湖拍照嬉戏时，想必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片美丽湖泊旁的草场，就是仁贡村的。

罗布记录并学会了老人们所拥有的部分歌曲，还能将此继续传承延续。罗布（右二）与家里的父亲及兄弟们。摄影 / 王雯娟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旅人，可能也会错过这个有着厚重历史底蕴的淳朴村落。好在它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所以我才得以来到这个村子，是过客也是归人。

仁贡村是美丽而惬意的地方，因为在一片低洼的河谷地带，东面是常年白雪皑皑的纳木那尼峰，西面是分汊流淌着的孔雀河。于是，村子靠河的一侧便是绿油油的青稞田和蔬菜地，夏天还夹杂着灿黄的油菜花;村子靠山的一侧便是一片可供牛羊嬉戏的草甸，与环绕周围光秃秃泛黄的山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歌。清晨在牦牛的铜铃声中醒来，然后女主人便会端上一碗热乎乎的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傍晚村子里也是观赏晚霞的绝佳地点，看着晚霞的当口，还可以看到村里的人们赶着牛羊翻山归来。请牛羊入圈后，人们回到家中并不着急着躺下休息，而是与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上一顿，并喝点小酒借兴唱几支曲子。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普兰新年。在新年的所有程序中，歌曲是必不可少的。在吃古突前、在喝央子前、在竖隆达前、在敬酒时……大家都需要先唱一段曲子，而歌曲的唱词都是参看罗布群培拿出的一个本子。且每首唱曲都会由他来起调，大家再一起跟着合唱。

长辫子罗布群培，古老歌曲的收集者

罗布群培是仁贡村多玛组的组长，为人低调正直，令众人信服。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着一头长发，每天都扎著个长辫子。我在找他借阅了那本有些年头的本子后，发现里面全是手抄的藏文歌词。谈论间才知道，这是他花了几年时间，从本村老人或外村人那里收集。而成的一本歌词。讲起为何会手抄歌词，及对歌曲的兴趣萌芽，罗布说是由于青年时期在冬季草场放羊，晚上大伙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唱歌，当别人给自己敬酒能随口唱出一支曲子，而自己却不太会唱，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回村后，便跟阿妈学了几首简单的曲子，但却发现也根本不够用。因为每个人敬酒唱的歌不能被重复，一轮转下来，自己又要开始一首新的曲子。

为了扩充自己的歌库，罗布开始跟着村里的曲桑奶奶学习央录，学着学着便被歌调平和、歌词优美的央录所吸引。从那以后，每到逢年过节，罗布就会留意谁家在唱老歌，然后便拎着酒壶到谁家去串门拜访。他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串到村里的白玛老人家，刚好老人在唱着他没接触过的札录，在他诚心的求教下，白玛老人便通宵达旦地教了他几首札录。学习了札录之后，他发现这种歌曲比央录的歌词寓意还要宏达而深远，就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慢慢地跟着村子里的老人们学了一段时间后，罗布对于老歌的渴求，已不能满足于只在本村内了。那时村里刚好有个从多油村入赘而来的男人，交流沟通后，罗布便通过他从多油村借到了好几个老歌本。因为老歌本在当地人心里如同经书一般宝贵，所以罗布拿到老歌本后，就赶紧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老歌本里的内容全部手抄了一份。但之后发现抄下的歌词没有曲调的配合，想着老歌都是“百词一曲”的路子，他便又拿着青稞酒到村四组的玛爷爷家拜访求教，老人难得见到有对老曲子感兴趣的年轻人，不仅教会了他老歌的唱调及唱法，还顺带教授了他歌曲的分类。

经年累月的学习请教，汇集成了罗布手上的这本老歌曲簿，翻看着自己的这本宝贝，罗布感叹着：这些歌曲曲调缓慢悠扬，且歌词寓意全是对六道众生的祈祷和祝福，及对自然的宏观赞颂，没有狭义的自我，能让人唱着听着就心生宽广及敬畏。他还说当听着不同的人唱起这些古老歌曲时，能够从歌声中感知到当事人的性情，也可以说是，可以通过这些音乐歌曲来了解一个人的心境。

在收集古老歌曲的路上，他有太多的收获，也有很多的遗憾。遗憾的是很多老人后来都故去，还来不及去聆听他们更多的唱曲。但庆幸的是他已记录并学会了老人们所拥有的部分歌曲，还能将此继续传承延续。

当我唱起几首歌，你便能知我故乡

没有根源的歌曲也是流浪着的，如果歌曲传唱久远且有根有源，那么这些源自故乡的曲子，最能慰藉旅人的心。据古老歌曲的收集者罗布群培介绍，就有这么几首传统的曲子，据说是起源于仁贡村的。而且这几首曲子，分怖起源于仁贡村不同的组里。

起源于多玛组的传统歌曲有两首，一首是甲庆邦拓，有着比天空还要高远的意思;另一首是色供组拉，“色”就是金子、金色的意思，“供”即是指酥油灯，“组拉”意思是竖立，它的直译便是竖立金色的酥油灯。还有起源于多瓦组的插秧替斯、噶尔东组的诺诺益西、萨让组的扎西哲嘎。其中，起源于萨让组的扎西哲嘎，“扎西”即是汉语吉祥之意，“哲”指的是装粮食用的“斗”，“嘎”就是白色的意思，所以直译就是“吉祥白斗”，也有人称之为“扎西曲”。它的具象也就是原来当地用来衡量或装载粮食的白斗，在这个白斗之上，人们会插上五根箭，且每一根箭都有它不同的解读，而这些不同的解读就被人们以歌曲的方式唱诵了出来。

歌词：《扎西哲嘎》

昨夜三更有梦，并非噩梦，是好梦

梦见满仓堆谷粮，梦见竖斗插五箭

梦见祝词颂唱声中将箭头点酥油

梦见祝词颂唱声中将箭身缠白绸

梦见祝词颂唱声中将箭尾插铁镞

第一箭射向天空，愿众人志向比天高

第二箭射向雪山，愿众人容颜洁如雪

第三箭射向岩壁，愿众人生命坚如石

第四箭射向丛林，愿众人聚宝多如木

第五箭射向河流，愿众人子孙长绵延

唱歌就唱吉祥白斗歌，

喝酒就喝三口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