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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士官尧凯

2019-11-05薛永钧

鸭绿江·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大队长大队队长

薛永钧

我从来没听到过比猪被捅进刀时更悲惨的叫声了!

只要一说起阿彪,六队一期士官尧凯都会用这样一句话来描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主班炊事员炒好一个菜舀到菜盆里,喊副班尧凯和阿彪从灶台抬到案板上分到一只只碟子里。尧凯是一期士官了,本想着新兵一来,队领导会安排他到区队带兵,他可以当个班长在12名新兵面前牛一把,哪想到开队务会时把他分到了炊事班。两人面对面抬着热气腾腾的菜盆,尧凯往前走阿彪往后退,阿彪本來个就矮,又退着走,哪里能走快。尧凯嫌阿彪走得慢,猛往前推几步,阿彪一屁股坐进汤桶里,盆里的菜倒在了身上,就听到阿彪“嗷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阿彪坐进了汤桶里,那汤是刚从灶台上抬下来的熬了四个多小时的大骨汤。几个人过去想把阿彪从桶里拉出来,但是汤桶的桶口本来就不是很大,阿彪又是屁股朝下,整个人两折被卡在桶里,几个人拉手的拉手、抬腿的抬腿、抱腰的抱腰,手忙脚乱地想把阿彪从桶里拉出来,但是阿彪坐在桶上声嘶力竭地惨叫着屁股却纹丝不动。司务长朱云生在饭堂里面看着“小值日”分菜,听到阿彪的叫声跑到炊事班,见阿彪坐在桶上惨叫,看了情况后用前胸顶住阿彪的后腰,两只手揽起阿彪的腿弯,让两个人压住汤桶的两边的耳柄,前胸和两手同时用力,像给小孩把尿一样,把阿彪从汤桶里抱了出来。从汤桶里抱出来的阿彪站不能站坐不能坐,一个劲地在朱云生怀里嚎叫,朱云生身材瘦小,哪里能长时间地抱得动一个人啊!忙叫几个人腾开案板,把阿彪放在案板上趴着,阿彪仍在惨叫,尧凯拿起一只盆子从水池里舀出一盆水哗就浇在阿彪屁股上,这下提醒了大家,四五个人拿水盆的拿手盆,提水桶的提水桶,哗哗地往阿彪身上浇水,阿彪的嚎叫声在一桶桶哗哗的水声中小了一点。这时,全队的新兵已在外面唱饭前一支歌了,朱云生叫两个人把大骨汤抬到外面,叫“小值日”把炒好的菜摆上桌子,叫主班炊事员赶紧炒菜最后一个青菜。

队长、指导员、副队长每天都是第四节下课后,等新兵进到饭堂后最后进入饭堂的,他们坐上队领导那张桌时,中队文书已给他们舀好了汤打好了饭,只等他们上桌动手动嘴就行。今天他们从饭堂前面高高的台阶上来时看见自己连队的兵还站在饭堂前唱歌,其他四个中队饭堂前面已看不到人。队长扭头问副队长:“怎么回事?饭还没做好?”副队长唾沫四溅在跟一个老班长争论着什么,这才醒悟过来一样说:“哦!就是,我进去看一下”。副队长进到炊事班的时候,阿彪还趴在案板上叫喊着。

上午四节队列,所有人都累,都想着吃了饭好好地睡一觉,下午还是四节队列,但是别的队都开饭了自己队的兵还站在外面有气无力地唱着歌,队长的肚子里的火一下蹿上头,他进到厨房,副队长看到阿彪时他也看到了,副队长还没张口他已开口问:“怎么回事?”阿彪那时已痛的欲生不得、欲死不能,一个“大”字趴在案板上手拍着案板,头转来转去“爹啊妈哟”地直叫喊。尧凯哗一盆水浇在阿彪身上,队长一巴掌扇在尧凯头上问:“怎么回事?”

“阿彪他掉进汤桶里了!”

“什么?掉在哪里了?”

“汤桶,早上一起床就熬的大骨汤里了!”

“人怎么会掉进汤里去?”

“我们两抬着菜盆我在前面走他往后面退,没看到后面汤桶,他就坐进去了!”

叭!尧凯的头上又挨了一巴掌。“你怎么没掉进去给烫死,快点叫人抬,抬三轮上送往门诊部送。”

到了11月新兵出校后我们到了集训队,尧凯才说,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副队长不知从哪里喝了酒到炊事班,炊事班的几个人在喝啤酒,副队长接着又喝,炊事班几个人凑钱买的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副队长又叫炊事班的炒了两个菜,拿出当料酒的“一滴香”喝,“一滴香”喝了两瓶后实在喝不下去了倒在炊事班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走的,尧凯说他自己在抬菜时候头还是晕乎乎的,身体也是晃着的,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喝酒,阿彪也不会烫成那个样子。

阿彪是东莞市麻涌镇的人,身体有点胖,刚好1.6米的个头,脸黑黑的,说话时话没出口先露出白白的牙齿对人笑。我们吹牛的时候他笑笑地走过来,我给他一支烟,他接到手里,我再用打火机给他点上,他随便坐在床边听大家瞎编胡吹。别人吹的正起劲的时候他的一支烟抽完了,就两手交叉握在两腿中间看别人吹。我说:“阿彪,聊聊你见过的或者听过的感觉稀奇古怪的事给大伙听听”。阿彪抬起头对我笑笑说:“我没有什么事!”

阿彪伤好以后走路的姿势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迈步向前的时候两腿会不自觉地往外跨一下,说直白一点就是像大猩猩走路的样子。说起这种走路姿势真是有辱于一期士官阿彪“咱当兵的人”的身份。当兵的人第一天到部队就练习齐步啊!你一期士官了最起码走起路来也是身正腿直吧!集训队的人都说阿彪给“烫坏了!”

炊事班的几个人用三轮车拉着一路“嗷嗷”直叫的阿彪到门诊部,门诊部的医生说,刚把阿彪从汤桶里抱出来的时候,应该扒掉阿彪的裤子往烫伤的地方倒酱油,或者往上面涂抹生猪油,而不是直接泼冷水,尧凯和炊事班战友一盆盆一桶桶救命的冷水反而害了阿彪,冷水反而让被烫伤的皮肤和裤子粘到了一起。门诊部医生看了一下阿彪的伤势,马上开了转诊单,直接把阿彪送到423医院去了。尧凯是罪魁祸首,给阿彪端屎端尿,陪着阿彪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尧凯说,医生在检查阿彪的伤势时,是把裤子连着皮一起剪掉的,屁股前面就是小弟弟,城门失火,池鱼岂有无恙之理。一个多月后,阿彪下床走路时,走路的姿势就成了大猩猩的样子。

这是一起事故,严重的安全事故,连队量化评比安全这一块的分数会被扣完。这一块扣完连队年底评优评先,干部立功授奖,接兵、探亲、休假都会受到影响。阿彪出院时,队领导让尧凯买了很多营养品,租了一辆车直接把阿彪从医院送回家,让阿彪休假了。随后三位队领导到阿彪家。阿彪家是种香蕉的,从来就没有比村长更大领导到去过他家。队长、指导员、副队长都说阿彪是为部队受的伤,为广大官兵受的伤,他们代表部队来看望阿彪,并慰问阿彪的父母亲。阿彪的父母亲送儿子到部队的目是想让儿子成为“公家的人”,实在不行在部队入个党回到村里来当个村委书记啥的!知道对方的底线就好办了,入党的事自己中队的支部就能说了算,这已不是什么大事了,队长、指导员一口答应,要阿彪在家安心养伤,部队会经常派人来看他,等他的伤完全养好了再回部队。所以阿彪在家呆了三个多月,直到新兵出校,部队进入“百日安全期”,工作人员集训的时候,阿彪才回到部队。

到集训队时阿彪还是在炊事班,平时不参加队列训练,晚上吃过饭就到各宿舍转悠,上报退伍兵名单时,队长第一个报了阿彪。

在集训队,只要人问他:“阿彪,怎么走路都变形了?”阿彪就会指着尧凯说:“是他害的。”

那年我们基地秦政委任接兵师政委在浙江接兵,尧凯的父亲请秦政委吃饭,送了钱把尧凯送到了部队。那年尧岂刚满十六岁,因为在学校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无故旷课、拦路吓唬女同学等斑斑劣跡被开除在家。在此之前他已多次被学校警告,严重警告过,他的父母亲多次被班主任请到学校,以至于到后来他父母亲见到老师比自己犯了错误还怕老师。在学校还有老师管着,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父母亲更怕,怕他跟着街头的小混混们染上毒瘾彻底毁了,尧凯到部队,纯粹是受管来的。

入伍训练上午四节队列课,下午四节队列课,晚上还要加班,刚开始他上两节后就坚持不下来,一个多月了,叠的被子还像个花卷。早晨别人起床叠被子了他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晚上开班务会,班长刚讲话他就打瞌睡,班长经常扇他。他写信告诉父亲,他父亲在一次来部队看他,请秦政委吃饭时说他儿子受不了部队的苦,秦政委把这一情况向我们大队政委暗示了一下,大队政委直接对我们队长说:“对尧凯悠着一点。”我们队长就对我说:“尧凯是个关系兵,悠着点。”我就对我的二班长说:“对尧凯悠着点。”一天吃过早饭尧凯抱着肚子说肚子疼,我带他到卫生队检查,医生摸头、看舌头、听了胸,也没检查出什么病来。那时已到冬天,军医让他多喝热水,注意腹部保暖。我让他在宿舍休息。 中午吃过饭时还是说肚子疼,晚上点完名挂蚊帐睡觉时,他对宿舍里的战友说:“我肚子明天还要疼。”我进去就是几巴掌,还从他的被子里搜出了一大包零食。

入伍训练结束后他调到车队学车去了,队长、指导员,包括我这个刚下连队的区队长也松了一口气,这个兵太难带。没想到两个多月后他又回到我们队来了,而且回来的理由是:“跟我们队已经很熟了。”

那时新兵专业训练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尧凯去了炊事班。

尧凯到汽车连后跟着一位三期士官开车。这位老兵开的是一辆专门拉垃圾的垃圾车,每天早、中、晚负责把营区每个连队、卫生队、水兵餐厅、家属区、小学、幼儿园、邮局、服务社等单位门口垃圾桶里的垃圾装上车拉到江边倒进江里。垃圾车都是自动装卸垃圾桶,但是常常是所有的垃圾桶都是装的冒出顶的,垃圾车的铲钩扣住上抬时一摇,冒出顶的垃圾就全洒在了地上。垃圾桶全是放在马路边各个单位的门前的,所有的单位只负责把垃圾往垃圾桶里倒,至于倒的冒出顶,垃圾车来拉垃圾时会不会摇出来,往垃圾桶里倒垃圾的人从来就不会想,就是尧凯后来给我说起这件让他头痛不已的事时,我也没有想过往垃圾桶里倒垃圾时,要倒的低于垃圾桶的桶口最好。老兵早就给新徒弟尧凯准备好了一把扫帚和一个垃圾铲,两样东西就在车头和车箱中间的夹缝里塞着呢!尧凯在车下面操作操纵杆把一只只垃圾桶吊上车箱倒掉,再用最快速度把马路上的垃圾清扫干净后,师徒两人再奔向下一只垃圾桶。

当然,尧凯自己也说自己“是在外面混过”的人,什么规矩都懂。车队给他分了师傅后,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条“红色经典”给了师傅,别人一条“双喜”就不错了。师傅接过他的“红色经典”拍拍他的肩膀说:“好,跟着我没问题,我保证你半个月‘单飞。”但是师傅领着他到车前面指着那辆车说,这就是我们的车时,尧凯说他当时撞车的心都有了,更别说心疼那条“红色经典”。

那是一辆什么车啊!整个车身是军绿色的,比面包车大,比解放车小,头像卡车头,身子更像一块大面包,而且上面漆成了白色,还在白色的地方开了个口,就像一块绿色的面包涂了奶油的地方被咬了一口。

啊!啊!垃圾车啊!

别的徒弟们跟着师傅到“猎豹”、“北京”、“伊唯克”、“金杯”、“黄海”边上去了,最差的也到另一边的一长排“解放”前去了,唯独他被脸膛黑红、胳膊看起来比腿长的师傅,领到了车队大门口边的冲水台上单独停放的绿色的大面包一样的垃圾车边上。

尧凯的额头渗出阵细密的汗水,他左看看右看看,跟本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他的那些战友们都满怀欣喜地打开“猎豹”、“北京”、“伊唯克”、“金杯”、“黄海”的车门爬了上去,有的已“吱、吱”地按响了喇叭。他再向后看看,后面的一辆“解放”已经呜呜地响着起动了。就剩他一个人,不,他边上还站着师傅,就他们两人站在原地没动。

这不是讽刺人吗?

尽管尧凯站的地方离垃圾车还有几米远,但他还是闻到了垃圾车发出的腥臭味。

“上车吧!”师傅叫了声,打开驾驶室的车门上去了。整个院子里都是汽车轰鸣的声音,他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从前面挠过车头,拉开副驾驶旁的车门爬了进去。

营区中队、教研室、水兵餐厅、门诊部门口共有53只和尧凯胸部平齐的很粗很重的铁铸的垃圾桶,垃圾车一到垃圾桶边,尧凯使劲把垃圾桶推到垃圾车的铲钩上,再开动操作杆把垃圾桶吊上垃圾箱倒完垃圾放下来。马上一手拿扫帚一手拿垃圾铲把地上的垃圾打扫干净把扫帚垃圾铲放到原位,跳上踏板一手攀住车门身子挂在车门边到下一个垃圾桶前重复一遍前面的动作。53个垃圾桶倒完要往江边跑三四趟,到江边垃圾车调转车头倒进垃圾场,师傅在里面操作将垃圾箱扬起来,但是里面的树枝、泥巴往往卡在或者粘在垃圾箱里面倒不出来,就要尧凯爬上垃圾堆用铁锹把垃圾箱里面的垃圾铲下来。

夏天,江边的芦苇疯长,空气中充满了江水潮湿的腥咸的味道。江对面电厂的三支烟囱里的黑烟直真地连接着天空,江面像铺了一层黑黑的屋瓦。垃圾车从高高的芦苇丛中间的小路上走到江边调转车头停下,尧凯打开车门下来,空中一瞬间有千万只苍蝇嗡嗡叫着迎面扑来,那苍蝇绿头红鼻,落在车上,落在尧凯身上,撞在脸上发麻生疼。尧凯拿了铁锹一边拍打苍蝇一边往车后面走,师傅摇下车窗说:“别打,你越打那苍蝇越咬人。”

哗!车箱里的垃圾倒了出来,惊起了垃圾场里更多的苍蝇,苍蝇一下落在刚倒出的垃圾上面,尧凯提着铁锹,踩着垃圾憋着气,把铁锹伸垃圾箱里捣里面粘着的挂着的垃圾,成群的苍蝇嗡嗡嚎叫着往尧凯头上身上直撞。

这里是一个江水的拐弯处,从上游漂下来的各种垃圾被江水冲上岸,在这里腐烂、发臭。

尧凯是犯了忌的,他第一次上车应该先跑到车门前打开车门,请师傅先上车后关上车门,自己再从车后面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打开车门上去,拿出烟给师傅点上,师傅美美地抽上一口徒弟的学徒烟,然后才给车打火。

能到车队的哪个没有关系,尧凯的师傅是第十二年兵了,但是能在车队一呆就能呆十多年的也就屈指可数那几个。这首先要靠关系,还要靠过硬的本领,而师傅这两样都具备,而且年底有望提干,然后到汽车学院学习两年后把肩上的“三道拐”换成“一毛一”,成为前途无量的海军军官。

尧凯往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这个徒弟是个“城市兵”,细皮嫩肉的,脸比女人的还白。他讨厌城市兵,又喜欢城市兵,城市兵怕苦怕累怕脏娇气,这跟他一个开垃圾车的正好相反,开垃圾车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兵才行,农村兵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但是城市兵相对来讲又比农村兵聪明、反应快、学东西快。

尧凯第一次分班时给他送烟,他就感觉这个兵不笨,但是第一次熟悉车况时尧凯就让他丢了脸,都是徒弟拉开车门让师傅先上去,给师傅敬烟点火,那天他都上车了,尧凯还站在车前面发愣,他知道尧凯嫌开垃圾车脏,嫌开垃圾车丢人脸上无光。但是尧凯哪里知道开垃圾车的好处呢!在分班时车队队长已给他打过招呼,说给他领导的关系户,这可是基地秦政委打过招呼的,要他好好带,这关系到车队的发展,关系到他自己的发展与进步。他一听是基地政委的关系,心里不敢有一丝的马虎,但是那天不是他叫一声,尧凯连车都不上。

为什么要我开垃圾车,每次老爸来信都说已经给部队最大的领导说过了,领导会在部队照顾自己。现在倒好,照顾到开垃圾车了。师傅每天把车开到垃圾桶边一停,他车都不下,要我一个人操纵着把一桶桶垃圾吊起倒进垃圾箱里,到垃圾场后他从驾驶室里面把垃圾箱扬起,我自己还要站在垃圾堆里,把铁锹伸进垃圾箱里面把里面粘着的、挂着的垃圾弄干净。早上起床时月亮还在天空高高地挂着,在营区时,师傅让我尽量别弄出声响,说是让训练了一天的的战友们好好睡觉,尽量别吵醒他们,晚上到家属区时他自己故意把垃圾箱弄的很响,难道这时你就不怕吵到领导吗?你就不怕吵到领导,领导一生气垃圾车不让开,唉!不让开还不更好,最好让我去开那辆刚买的 “别克”,如果让我们开那台别克那就不知要多牛了,我自己花钱买瓶进口香水放在车里,让车里面一天到晚都香香地,再买上田震的碟片一放,那可就太牛了,早点和这乌龟一样的垃圾车拜拜吧!你看这个变态师傅,自己把垃圾桶弄的咣当响还嫌声音不够,还把油门轰的那么大,好在车烧多少油车队加就是,否则,不知要让他浪费掉多少!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呆瓜们”,那些“呆瓜们”早上出车回来,和他们坐一个桌子吃饭时还一个个像躲苍蝇一样,故意皱着鼻子离的自己远远的,好像自己就是那又赃又臭的垃圾桶,自己冲了凉回来,那些“呆瓜们”已把桌上的东西吃个净光,现在“呆瓜们”皱鼻子他也不理,把属于自己的一份分在碗里放在碗柜里,冲完凉再吃。等我开上别克,你们这些“呆瓜们”等着吧!给老子端洗脚水老子还嫌慢呢!

星期天下午,我带着两个班到车队出公差,那时部队开始用东江的自来水了,我的任务是把车队后面山顶的原来的一个蓄水池用砸掉。那个蓄水池真是用了水泥,不一会我们二十多个人手心里全是血泡。尧凯过来了,他给我和两个班长发了烟,我问他车学的怎么样,他心灰意冷地说:“区队长,你再别说了,那些鸟人让我开的垃圾车,天天天不亮就出车,半夜还要去家属区拉垃圾,真是烦死了。”我问:“其他人开什么车?”他说:“其他人开的是‘猎豹、 ‘北京、‘伊唯克、 ‘金杯的,最差的也是‘ 解放啊!好几天出一次,平时没事干穿的干干净净地躲在电视房里看电视。”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别的人几天学一次,你天天开车,天天学,天天有机会练车你还抱怨什么?”我一句话,尧凯不言语了。

不出车,电视机的摇控板永远捏在阿强手里,这鸟人听说是基地副司令的一个什么亲戚,一天到晚把头梳的油光滑亮的,就是苍蝇落上去都会劈叉打滑,皮鞋永远锃亮,看电视时双脚伸在前面的凳子靠背上,叼着烟斜着头,整个车队除了队长和指导员,就是他自己的师傅,他都不放在眼睛里。在操场练车时只会在跑道里转圈,他师傅说他几句,门一开,丢下车就走,他师傅自讨没趣。那天下午出车回来,一走进电视房,就听阿强对着他叫:“唉!开垃圾车的,给我买包烟去!”当时电视房里有十几个人,他一听肚子里的火一下窜起,他转过身看了一眼斜靠在椅子上的“那呆瓜”,“那呆瓜”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他走上前就想在那张的让人恶心的脸上狠狠地给上几拳,让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变成乌青,变成猪脸,让那张猪脸的鼻子耳朵里全部流血。他看到那个“呆瓜”脸色发白地坐直了身子,他的两手已紧紧地捏成拳头,胸里的怒火已经燃起。他就要到那“呆瓜”前面时,一把手从他的肩上猛拉了他一把,把他拉了一个转身。“尧凯,你干什么?”

是师傅,是师傅用他那只看起来比腿长很多的胳膊把他拉转了身。师傅对着油头粉面的阿强说:“阿强,注意你说话的口气,谁是开垃圾车的,我也是开垃圾车的,你是不是叫我!尧凯现在已能单飞了,你呢!一个二档车身还摇来晃去地不稳,你牛什么牛啊!就你那技术,哪个领导敢坐你的车!”

师傅就是师傅,老班长的资格在那放着呢!一语切准要害,油头粉面的阿强虽然恬不知耻嘴里“切”了一声,但是整个身子一下缩进椅子里去了。

师傅告诉他,只要是打架,不管你有没理,先动手的关一周禁闭,然后退回原来连队。情节严重者处分,再严重者除名,那样,整个人就毁了。

下午尧凯把二大队教研室门口的垃圾倒进垃圾箱里,看到三号车从门岗进来,心里想,一定是阿强开着猎豹到外面招搖去了,车往前开,去装电教中心门前的垃圾,从驾驶室里看到阿强在往车队方向转头时车里冲着他竖了一下中指,他想起昨天下午阿强对自己的羞辱,胸里的火一下窜起,一踩油门一个左转把车开到往车队的路上,到车队门前时他已和三号车并齐,他听到阿强在按喇叭,他脑子里闪过阿强那张油头粉脸的丑陋样,他瞄了一眼后视镜,三号车在他车箱的右后方,他向右猛打方向,就感到车身猛一抖动,三号车猛向右一偏,撞进路边的花池,一头栽到路下面的菜地里去了。

军务科的刁参谋参加国庆阅兵载誉归来,升任为警通连连长,从此被称为“阅兵功臣”。警通连连长为了完成光荣而神圣的国庆阅兵任务,一再推迟婚期,现在终于有时间结婚了,婚礼地点就在部队山顶招待所。基地下发了文件,要求各大队军政主官必须参加刁连长的婚礼。刁连长到警通连后,为了严肃部队内外纪律,警通连的纠察随便就可以把一名军容不整的军官抓到警通连去学习条令,然后通知大队,要大队领导领回去继续批评,基地再扣掉大队的量化评分。一到周末,警通连的纠察就戴着盔、扎着制式腰带、戴着白手套、胳膊下面夹着扣分的夹子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转着。我们大队一位教员中午吃饭时穿着作训服从教研室往大队饭堂走,穿过教研室和大队部中间的马路时被警通连的纠察带走了。这在以前哪算个事啊!但是这位教员还是在警通连学了半天条令,大队量化评分被扣了2分后由副大队长带回来批评了一通,警通连的理由是作训服只能在部队训练时穿,其他时间都属不符合要求。门岗规定,一到晚上10点,任何人不得出入。部队一名家属晚上10点后要进门,门岗哨兵不开门,10点多了,那家属家里还有吃奶的婴儿,性急之下骂了哨兵是“看门狗”。第二天,警通连向各大队发通知,要求部队所有人员和家属,一律不得将门岗卫兵叫“看门狗”。警通连是训练部的下属分队,是个连级单位,一个部属的连级单位向政治部、训练部、五大队三个正团级单位,后勤部,一、二、三、四个副团级单位发通知,是领导装不知还是真不知,那通知就发到了几个正团、副团级单位。那段时间,营区里的马路上只见警通连来来去去的纠察,不见其他人。

我们队的菜地在基地大楼前面。星期天下午,我们在地里劳动,尧凯和几个班长浇水,三个戴着盔、扎着制式腰带、戴着白手套、胳膊下面夹着扣分的夾子的警通连的纠察在菜地上面的马路上一路纵队走过来了。

一个班长看到警通连三个纠察向着菜地这边走来,随口对尧凯说:“警通连的人现在牛的很,谁都敢抓。”尧凯正提着水桶往菜上浇水,他根本就没抬头往上面的路上看,就随口说:“牛他妈个逼,再牛还不是看门狗。”他说的话正好被走到菜地上面的三个纠察听到,三个纠察下到菜地里,当着大家的面,把尧凯推搡出菜地,拉到警通连去了。尧凯被以辱骂警通连纠察之名被关在警通连禁闭室喂了一夜蚊子后回来了。尧凯被抓走那一刻,我们队长说:“尧凯很快就会被放回来的。”我们深信不疑,都知道尧凯的父亲每次来都请基地政委吃饭,和基地政委关系好,我们都知道尧凯去车队学车时,把基地副司令的3号车挤下菜地,把车摔坏,司机摔伤都没事,这充分说明尧凯在部队的关系是过硬的。

尧凯脸上胳膊上全是蚊子咬的疙瘩,到我们面前时两只手还在不停地挠着。我们都问:“你不是和基地政委有关系吗?怎么把你整成了这副模样了?”尧凯说:“一到警通连我就说我是基地政委的亲戚,我说政委是我大伯,那些屌人还说政委是我大爷,直到今天早上,政委知道我被关了,一个电话让那帮孙子放我回来了,我保证那帮孙子再也不敢抓我了,他们现在才知道我是谁。”

部队一年四季洗澡都用冷水,广东这边叫冲凉,冬天也这样叫。

炊事班原来有台电视机的,晚上十点钟以后看电视,被大队查夜时查到几次挨批评后,队长让司务长把电视机锁了起来。晚上炊事班的收拾完后都到中队电视房看电视。那一天降温,正好是尧凯主班,晚上其他人到中队看电视去了,他拿了衣服冲凉。炊事班的想偷个懒就在厨房后面拿水管冲。尧凯到外面感觉外面太冷就进到厨房里面,那时整个炊事班就他一个人,他从水池里舀了几盆水倒进锅里从后面打着火,想烧点热水冲凉,自己心里想着自己在炊事班,勤快一点还是享受一点,毕竟冬天里冲热水要比冲冷水舒服一些。部队刚把以前烧柴火的灶改成了烧煤气的煤气灶。尧凯抽完一支烟水就冒热气了。他把锅里的热水舀出来倒在筒里用冷水掺到不烫手时,一桶冲完完再掺一桶,一桶一桶地冲。尧凯想想真是麻烦,反正现在没人,他往锅里又倒进几盆冷水,用手试了试后跑到后面关上气阀,三两下脱光衣服,爬上灶台,趿着拖鞋整个人直接光溜溜白花花地下到了锅里。

那灶改成煤气还不到一周,这是用煤气啊,又是一个重要的安全管理项目啊!虽然使用前大队对所有连队的炊事班人员进行了培训,但是副大队长还是放心不下,他怕六个连队的某一个队吃过饭忘了关煤气阀门,或者阀门没有关紧煤气泄漏引发安全事故。尽管每个连队的司务长就是每个连队的煤气安全监督员,是第一责任人,副大队长还是放心不下。晚饭后,他一想到每个连队新装的煤气灶就坐立不安,叫了大队助理员一起,一个队一个队地检查炊事班煤气关好没有。他到六队炊事班后面看到里面的灯亮着,走到窗前一看,厨房里面的灶台上的锅里坐着一个人,白花花地一边往身上捞着水,嘴里还哼哼叽叽地唱着歌。

副大队长哪见过这场景啊!他总是怕煤气泄漏出事,哪里想到过有人已开始用煤气享受,而且是用眼前这种方式。他身后的王助理也看到了,伸手推门时被副大队长拉住了,狠狠对王助理说:“去后面把火打开!”

尧凯洗的那个爽啊,他蹲在锅里无比舒畅地把一把把热水捞在头上肩上,一边心情愉快地唱着《单身情歌》,虽然他到现在还没有谈过恋爱,不能确定自己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到底在哪里?但是他相信他的心上人肯定就像他现在洗热水澡一样美好。

尧凯感觉屁股下面的锅烫了,蹲起身子,继续往身上捞水,水好像热了一点,水面冒起了热气,水越来越热了,他停下手,竖着耳朵听了几秒后大叫一声:“我操!”“哗”一下从锅里跳了出来。

二大队的集训队在五中队,五中队里面是弹药库,集训队还要负责弹药库的警戒和守卫。

尧凯是个把什么事都不入心的人,他先在电视房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电视里的某个明星和战友们争论起来,一阵唾液横飞之后他因张冠李戴错了,其他人看的好好的,他抢了别人手中的摇控板换台,他用摇控板按过去,一个用手按了回来,他又用摇控板按过去,别人又用手按了回来,按来按去,两边的人都看不好,那边的班长用手按回去,他伸出摇控板又按,那班长一把抓住他的手抢摇控板,他不让抢,俩人扭在一起用力,“咔嚓”一响摇控板断了。这可是在别人的连队,谁损坏东西谁赔,前面大家好好地在看“超女”比赛,就他一个人捣乱要看体育频道,大家一致认为是他搞坏的,不行就报给队长,集训队队长是大队副大队长,尧凯乖乖掏了20块钱出来。

他从电视房里出来又进到会议室,会议室里副大队长,两个队长,一个司务长还有两个区队长六个干部在打“勾机”,一个个嘴里叫着:“我叫你开点,你开个屁啊!”一个个把扑克牌砸在茶机上,幸亏茶机上的玻璃厚,否则,早被他们砸破了。他凑到队长身后,看队长出了两手就开始指点队长出牌,队长一出,队长的对家大了过去,他伸手一把从队长手里抽出几张牌摔在茶机上,可是队长的对家又大了过去,队长手里再没有大牌,剩的十几张牌全被“憋死了”!本来队长那一把先不出,让下家接着走一圈,然后自己的人送一把,队长一把大过,手里的牌就一把全丢了,就赢了,一赢就赢一箱啤酒啊!现在倒输了!尧凯见势不妙,转身就溜。队长把牌往茶机上一丢,叫:“尧凯!你给老子过来!”

尧凯乖乖走到队长边上。

“谁叫你给我出牌的,啊!哪只手出的的把那个手伸出来!”

尧凯知道他手一伸出去,队长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巴掌,队长那一巴掌不让他断骨最少也会让他伤筋。他深知队长巴掌的厉害。队长南昌陆院毕业的,平时那巴掌就在墙上、树上、砖上拍着的,春节迎新晚会上队长“吹龙”拿了第一,全队为他喝彩,他一高兴让一个兵找来一块砖,一半放在凳子上一半悬空,一用气大喊一声“嗨”,一掌下去,那砖断成了两截。春节过后打靶,一个兵在考核时十发子弹全部脱靶,队长趴在靶场手把手教了两天,补考时那兵又是光蛋,回到中队,队长就是一耳光,那兵半个月后半张脸还是肿的,吃饭时舀了汤,把饭泡在汤里吃,就那样吃饭时还吃一口吸一口凉气,吃一口吸一口凉气,痛的嘴角都扯到耳朵后面去了。

尧凯对队长说:“我错了队长,队长我错了,我去買酒。”转身跑到楼下报务社,买了一箱啤酒扛到了会议室里。

现在才8点钟啊,离10点熄灯睡觉还有两个小时啊!尧凯站在会议室外面望着营区外面灯火辉煌的街市无聊的要死。现在哪个地方有人,他就想去那个地方,他现在太需要找个有人的地方温暖一下他孤独寂寞的心了。

尧凯对足球还是有很大的兴趣的,下周就是基地足球联赛,他想到自己应该先买一双好的足球鞋,队长说,剑可以不如人,但是剑法一定要高于人。但是一双好鞋对一个技艺精湛的球员来说无疑就是如虎添翼啊!

已经8点多了,尧凯看到门岗后面队长的自行车没锁,骑上车从饭堂后面围墙的豁口出去,到八宝市场去了。

一双没有什么牌子的鞋一百多快,一双“阿迪达斯”要五百多,尧凯磨了半天,老板也要450块,再怎么讲老板就是不肯松口。尧凯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零零碎碎的全部加在一起只有321块钱。老板看着尧凯推在柜台上的钱还是摇头。能吃仙桃一颗,不还吃毛栗子一筐。尧凯只好望鞋兴叹,把一堆钱装进口袋。现在回去还早,他推着自行车到夜市一个小摊前坐下,叫了一盘炒田螺,要了一瓶啤酒,边喝边向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打望。

对面是一个修自行车的小店,门前放着几辆半新的自行车,老板坐在门口喝茶。尧凯一下脑子里一亮,推着自行车过去,一会从店老板手里拿钱,买了足球鞋,高高兴兴地回去了。那辆车是我们队长花450块,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

尧凯的球技在整个大队也算是可以的,他自己常说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尤其每年这个时候,预留的班长里面没几个会的,准备退伍的老兵已没有心思为大队卖力,只有像尧凯这些还在部队的老兵征战沙场,热情不减,激情不减。

第一场二大队跟四大队,四大队大队长亲自挂帅。四大队大队长就是原来我们二大队的应殷副大队长,也就是那晚差点用新煤气灶把尧凯煮了的那位副大队长。还好,副大队长新兵出校后就去了四大队,否则,尧凯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两军对弈勇者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尧凯虽然和殷大队长谈不上是什么仇人,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过芥蒂的,尤其像尧凯这种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10个人见原殷副大队长现在的殷大队长站在队伍最前面,亲自带队进入场地,都怕自己被分派去盯大队长。那是领导啊,你不去盯肯定他不行,盯的太死也不行,动作太小不行,过大更不行,反正,领导是不好对付的。上场前就布置的四三三的阵容拉开了,盯大队长的队员迟疑着不上前,尧凯主动跟那名队员换位,那名队员感谢地连叫几声凯哥。对方先开球,双方队员穿插,球在对方球员脚下,尧凯的队友除两名前锋在中场晃动着其他往后压,这时大队长已插到二大队球队的后腰的位置,球捣了三次,大队长接住球起脚直接打门,尧凯贴着大队长,大队长到那他到那,在大队长起脚的瞬间也起脚,两只脚碰在一起,只听“咔嚓”一声,大队长倒在地上,双手抱腿滚成了一团。

四大队大队长是被抬下球场的,后到医院检查右小腿粉碎性骨拆。四大队开场不到五分钟就痛失一员大将,二大队以六比一大胜。这丝毫没有减弱二大队十几名球员心中的恐惧,回到集训队队长就给了尧凯几巴掌,并让尧凯自己主动到门岗边的禁闭室去了。大家都别休息了,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每人出50块钱,尧凯出200,东西也别买了,直接装成红包,由队长带着球队队长,后面跟着尧凯,三人到四大队大队长家道歉去了!

集训队是整个大队人最多的地方了,每个房间里都有人,打扑克的、弹吉他的、唱歌的、吵架的、乱吼乱叫的都有。宿舍对面服务社里的嫂子们在哈哈大笑,服务社后面的冲凉房里有哗哗的冲水的声音,有冷水浇在身上后鬼一样“嗷哇嗷哇”的怪叫声,那一声声鬼叫声引起了上面弹药库里那两只警犬的“汪汪”的叫声。

那两只警犬也太搞笑了,不管是谁,进到五队它们俩谁也不管,但是只要往弹药库上边走,不管是谁,只要穿着军装它们就不叫,但是不管是谁,就是弹药库里天天和它们在一起的老兵,只要你没穿军装接近弹药库,它们就会龇牙咧嘴地咆哮着向你扑来。弹药库里的人外出或者休假回来,都要先到五队门岗打电话到弹药库,让里面的人把军装拿出来穿好,才敢回弹药库。

尧凯不信,他听说了弹药库两只警犬的事后感觉那些人说的全是扯淡,他决定亲自试一下两只警犬是否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神奇。

弹药库上面的岗亭里面只容一个人转动,一道通往下面楼梯的门,四面宽大的瞭望口,里面什么都没有。别的兵去岗亭站岗前都在衣服里塞一本书或者几张报纸,报纸铺在楼梯口坐坐,书可以靠在墙上看看,打发三更半夜百无聊赖的时光。而尧凯为了和弹药库两只破狗一决高低,他在军装里面穿了一件便装,临上岗亭前对着趴在弹药库大门口的两只警犬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但是那两只警犬只是眯着眼睛望了望他,头都没抬一下。

这也太不把一期士官尧凯尧班长放在眼里了,长这么大尧凯怕过谁呀。尧凯一到岗亭前面,脱下军装,扯着嗓子狼一样“嗷—啊—”叫了一声。那两只警犬抬头一看,嘴里“呜噜噜”一响,起身就冲着岗亭扑了过来。尧凯“妈呀”一声大叫,一边往往岗亭上面冲,一面穿军装,他攀着扶手爬到一半楼梯时已看到两只白色的狗影窜了进来,他爬到岗亭上面无路可走转过身时,两只警犬已伸着两条一尺多长的红艳艳的舌头并排堵在楼梯口看他,惊魂未定的尧凯两手扶着墙壁脑晕目眩,他睨着眼睛一望,那两只警犬一只对着他“哈哧哈哧”地伸着长长舌头,一只在他身边嗅来嗅去的。他看看自己的军装已穿在了身上,只是衣服的下摆还没来得及塞进裤子里面。他慢慢地把衣服的下摆收进了裤子,缓缓地垂下了两只胳膊。那两只警犬望着他,喉咙里“呜噜呜噜”响了几声,转身下岗亭走了。

我的个妈呀!吓死老子了!

尧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弹药库四角高高的四盏大灯把整个弹药库照得如同白昼。灯光的上面是低矮的夜空,夜空里能看到山的轮廓,黑黑的树的轮廓。

太无聊了,无聊的尧凯在岗亭里转来转去地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

操,那兩只破狗干什么去了,前面差点把老子给吓死,现在不知死到那里去了。

他想大声叫那两只狗出来,但是集训队规定,熄灯后不准大声喧哗,转眼一想,不喧哗就不喧哗,我感冒了咳嗽不行吗?

这样想着,头伸出岗亭,对着弹药库大院故意大声“喀!喀!”咳嗽了两声,那两只白色的警犬立刻出现在弹药库大院的灯光里望向岗亭,那狗看到伸着头同样望着它们的尧凯,喉咙里“呜呜!”叫了几声又走到没有灯光的黑暗里去了。尧凯又咳嗽几声,两只警犬又出现在灯光里,望望尧凯又回到黑暗里,尧凯再咳嗽,两只警犬一只也不出来了。

操,我还拿你们两只破狗没办法了,尧凯两只胳膊往上一抹,脱下上面的军装露出里面把四大队大队长腿踢断时穿的红色球衣,头和身子尽量伸到瞭望口外面,“嗷!嗷!”对着弹药库学了一声狼叫。两只警犬到灯光里往上一看,“汪”一声,箭一样向岗亭飞奔而来。尧凯在岗亭里“我的妈呀!”叫着,马上把白色的军装穿在身上,两只狗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已着装完毕,两只狗喉咙里“呜噜噜”响着围着他,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冲着他,嘴里“呜呜”地叫了几声转身下去了。

真他妈太好玩了,太好玩了!想跟老子玩,玩死你们!

尧凯又脱下军装站在瞭望口,对着下面的院子“嗷嗷”叫了一声。两只警犬又箭一样扑向岗亭。他立刻穿好军装,在两只警犬出现在门口之前,着装整齐地看着门口。两只警犬冲上岗亭,喉咙里“呜噜噜”响着一脸疑惑地望着尧凯,然后掉头下去了。

真他妈好玩,真他妈太好玩了,老子还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谁说是受过训练的警犬,不就是两条破狗吗?老子就是不怕。唉哟,真他妈高兴!

尧凯又脱下军装,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拿着军装在半空里挥舞着,对着夜空“嗷嗷!”叫了一声。

一个穿白色军装的人一步跨进来,对着尧凯就是几巴掌,那巴掌真是厉害啊,纯粹就像一块块砖头拍在身上。

“叫!叫!你半夜三更鬼叫鬼叫地,还让不让人睡觉。你还惹的警犬也叫,全队的人都让你给吵醒了你还叫!”

那是队长的巴掌啊!尧凯只有双手抱着头挨拍的份。

集训队除了出队列,还要练习口令,大家站好队列,指挥员在前面喊一声“稍息!”大家一起喊一声“稍息!”五十多个人一起喊,那声音就在整个家属区上空飘荡。集训队负责从五队门岗到家属区前那条路的卫生。在练习口令的日子里,抬着长扫把的队伍一出门岗就大声喊口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军旗敬礼!”那时才六点半钟,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家属区里的人就被一声声响彻天宇的口令声叫醒或者惊醒。

但是今天不同了,今天十几个人一走到门岗外面,嘴里喊出的是一声声长长悠悠的“嗷—嗷—”的狼叫声。

尧凯一想到队长的巴掌心里就发悚,他偷跑出去在外面转了一圈后,从炊事班后面铁丝网的破洞里钻进来,从炊事班后面走到猪圈后面,从猪圈后面一直走到门岗前,从门岗后面直接到宿舍后面,拐过墙角走到宿舍前面。第一间是刚留下的第一年兵的预提班长宿舍,宿舍里站着的坐着的围着一个柜子在打牌,尧凯凑上去一看,四个人在打“炒地皮”, 三个人围着看。宿舍里只听到牌摔在柜子上的声音,没有一点热闹的气氛。

他转身出来走进工作人员宿舍,8队的张好躺在蚊帐里看书。掀开蚊帐爬了上去看张好看的什么书,张好把书压在身下不让他看,尧凯抬着张好的胳膊压着腿抢,张好把书拿到头顶,尧凯一下全身都压在张好身上,他定眼一看,张好的白皙的脸庞因用力挣扎而变的绯红,尧凯怔怔地看了几秒,一张嘴就落在张好的脸上亲了起来。

“你有病啊!你有病啊!”张好一边骂一边扭着头躲避着尧凯的臭嘴,宿舍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把书给我,把书给我就放开你,不给书还要亲。”尧凯张着嘴巴又要往张好脸上亲。

“不给,就是不给,你有病啊!你有病啊!”

张好叫着往床里面往床后面退,他身体靠着墙,用脚蹬尧凯,尧凯扯着张好的衣服还要抢书,张好背靠着墙,双脚用力蹬尧凯,整个床一下离开墙壁,向着宿舍中间倒过去。张好“哇”一声顺着墙掉了下去,这边的尧凯也哇哇叫着连同床一起“咣当”一下倒在了宿舍中间。尧凯从床中间爬起来,张好从墙边爬起来,尧凯一看书在床边,踩着被子跳过去把书抢到了手里。

“哈哈!我说怎么不让我看,原来是黄书啊!”

尧凯得意地翻着书,张好过来抢尧凯躲着不给。张好抢不到书,又被尧凯揭发是在看黄书,又气又急,赶忙说:“尧凯,唉凯哥,你小声点,小声点,我也是刚借到的,别人只给我一晚的时间,我电池都买好了,就这一晚啊!你明天看,明天我一定给你。”

尧凯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见张好给他服软了就问张好书是从哪里来的,还有没有。张好说是从刘杰那借的,刘杰那里还有。

“好!我把书给你,明天一早我就来拿,如果明天不给我,我把你的小鸡鸡都拔下来。”

尧凯头伸进刘杰蚊帐里的时候,刘杰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尧凯向他借书时他说没有。尧凯在床下死乞白赖地一声声叫着杰哥,刘杰就是不给。当然了,刘杰是一期士官干满,第五年兵了,在退伍兵里面说话是数一数二的,尧凯知道不能像欺负第二年兵张好那样的直接抢,他央求了很久,刘杰的眼睛盯着书看都不看他一眼。

“买包烟,杰哥,我给你买包烟怎么样?今晚我不看书就没办法过了!”

看着尧凯纠缠个没完没了,刘杰瞄了一眼尧凯着说:“好!看你可怜,一包红双喜,两节电池。”

尧凯跑到服务社买了一包红双喜,两节四号电池跑到刘杰的宿舍,把烟和电池拿给刘杰,刘杰侧了一下身子,从被子里面拿出书给了尧凯,尧凯一拿到书,外面熄灯的哨音就响了。

狗日的九头鸟,就这本破书花了老子10块钱,这狗日的也太黑了,明明是我想要他手里的那本,他却给了我这本,这本哪里值两节电池一包烟啊!

唉!尧凯猛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怎么就只知道给那狗日的湖北佬买电池,忘了给自己买上两节,自己电筒里的的电池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老兵们都有一支钢笔一样的小手电筒,晚上10点营区统一熄灯,那些老兵们就捂着被子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拿书看,领导查夜时宿舍里面黑黑的,根本发现不了。

头上捂着被子,一手拿书,一手拿电筒看起书来很辛苦,当然,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这些老兵们在书中的儿女情长中柔肠千结,或者在书中的刀光剑影中心潮起起伏伏,直到凌晨两点多,电池毫尽,才不得不心存悬念地睡去。

而尧凯拿的是另一类书,看这种书的时候头上捂着被子,一手拿书一手拿电筒,关键的时候手里的电筒就衔在嘴里,一只手在双腿间动作。

尧凯的父亲对尧凯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在部队呆到25岁就行。那时尧凯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回到家娶妻生子,传承衣钵,他父亲就可以做一个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幸福的平常人了。每次来广东,尧凯父亲都会来部队看看他,他先给基地政委一大堆礼物后再请政委吃饭,当然了,这顿饭可不是在部队水兵餐厅吃,而是到部队外面的五星级酒店吃的。

最让部队广大官兵为王老秘叹息,或者心存遗憾的是王老秘那口牙,那口大龅牙,所有的官兵都认为那口牙都长错了人,就是随便长在哪个人的嘴里,也不应该长在王老秘的嘴里呀!部队俱乐部一直没有女主持人,所以只要是女干部,先不论长相如何,以前上没上过舞台,现在部队舞台上女主持人的位置就在那里空着等着呢!先在六七千官兵前面表演一把,至于效果如何或者六七千官兵的印象如何,那就等先主持一场节目以后再说。就这样,在后面的女干部分配来部队时,王老秘还是主持了两台晚会,后面来的女干部,都没有主持过两台以上的,我们基地分配来的女干部,离领导心目中的女节目主持人,差得太远了。尤其那些从农村来部队想尽了办法提了干或者通过各种路径终于成为一名干部的军官,他们打死也不会再找一个农村的女人当老婆了,他们生在农村,离开农村后对农村有了一种刻骨的仇恨,就是别人问起他是哪里人,他们只说自己是那个省那个市的,绝对不说出自己是某某省某某县某某镇某某村某某社的。他们下决心和过去断绝关系,永远地和农村划清界线,就要想方设法找一个城市户口的有工作老婆,才会永远地告别过去,部队的女干部,就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后看一朵花,前看豆腐渣。这是部队官兵给王老秘最恰当的比喻。王老秘是解放军体育学院毕業,专业是游泳,特长花样游泳,就是头伸在水里,只有两条修长白皙的腿露出水面,变化出很多花样那种。至于到了我们部队为什么没有当教员给新兵上游泳课,而呆在了机要科保密室,我想主要还是因为她是一位女性。设想一下,如果穿着泳衣上体鼓鼓囊囊的王老秘,给一群只穿着泳裤的下体鼓鼓囊囊十八九岁的新兵上游泳课,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我想部队的游泳科目非搞砸了不可,那些兵到了军舰上不小心掉进海里后,都会因不会游泳而淹死。所以领导想的对的,机要科最好,机要科保密室最安全,最不会削弱部队的战斗力。周末,或者节假日,王老秘就会换上便装,有事没事都会到部队外面走上一圈,向见到她的人展示她的魔鬼身材,这绝对不是我吹的,我在沙角街头就亲眼见一骑自行车的小伙从后面看到王老秘,追上前,超过王老秘又向后又看王老秘时,被一辆摩托车撞翻,当场就趴在了王老秘面前。电影场召开全体军人大会,王老秘高高窕窕地站在最后入场的基地机关的队伍里,左右顾盼地进入六七千人的会场,部队在短暂的肃静后马上蜂窝一样嗡嗡地议论开了,所有的人看到她并且都谈论她。

领导基地政委是关心尧凯的,三个月入伍训练结束后就调到车队学开车去了,六七千新兵哪个不想在部队学个一技之长,将来回到地方有个好点的营生。我们基地的兵学的都是军舰上面的知识,离开部队,彻底没用。每年进车队的学车新兵也就十来个人,尧凯自己不争气,把副司令的3号车挤进下了刚浇过水的1米多深的菜地,那是一辆刚买来不久的“三菱猎豹”,幸亏当时领导不在车上,否则会给部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到连队把阿彪推进汤桶,让阿彪从此像大猩猩一样走路;在弹药库站岗时半夜三更学狼叫,闹得整个家属区人心慌慌;卖我们队长自行车的事被识破,这些都没影响他在我们部队继续作他的一期士官。其实尧凯自己一天都不想在部队多呆,部队处处受约束,没有一点自由,家里多好啊,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没人催你逼你。但是部队不行,不想干的也要去干,不干不行,纪律在那里放着,一有违抗就会受到处理。尧凯的父亲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地在部队呆到25岁,尧凯自己也经常掐着指头计算,9年啊!这才过了半年啊!8年啊!时间咋就这么慢呢!还有7年啊!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基地政委是给尧凯父亲打了包票的,呆到25岁,不提干,只要呆到25岁,9年,充其量也就是个三期士官嘛,多大个事。

尧凯是个兵的时候,上桌的事哪有他的份,每次都是尧凯父亲在镇上的五星级酒店请了基地领导,再到部队里面的水兵餐厅请连队领导吃饭时,尧凯才能跟着连队的领导一起和他父亲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现在尧凯已是第四年兵,一位士官了,已在部队锻炼成长了四年了,成为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的老兵了,已经有了和基地领导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资格,并且是领导的车专门到集训队接尧凯去酒店的。

王老秘身上的一条连衣裙更让她修长的前凸后翘的身材毕现,让在座的所有宾客的心像水草一样,随波起伏、随波荡漾。而王老秘也不负重望,客人一来,她就起身给客人递毛巾,倒茶,让所有的客人的沐浴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

怎么能让领导倒水呢!地方的客人都受宠若惊,赶忙抢王老秘手中的茶壶,而王老秘用另一只手压着茶壶说:“我哪里是领导,我的领导在上面坐着呢!”基地政委很受用地对客人说:“你们别动,让我们王参谋倒,今天在座的除了我们部队的,都是地方的老板、富豪,我们的王参谋不爱武装爱红装,现在还是单身,如果有合适的,请大家留个心,给我们王参谋介绍介绍。”

尧凯到门口时对着门大声喊了一声:“报告!”

政委对着尧凯父亲说:“你儿子到了。”对王老秘说:“让他进来!”王老秘就对着门说了一声:“进来。”

尧凯推开门,齐步走进房间中间立定,敬礼,然后一个向右转,往前正步前进两步后再一个立定向左转,一个响亮的靠脚后,以立正姿势面向餐桌。

政委看看尧凯,看看尧凯父亲,再看看桌上的所有人,心中甚是得意。

此时的尧凯绝对是按“三挺两收一顶”,中指紧贴裤缝,双脚脚指紧抓地面,两眼平视前方的军姿标准站在房间中间的。

尧凯一个齐步,一个正步,一个敬礼,两个立定,然后雕像一样站在房间中间的动作已让尧凯父亲深感安慰,看来儿子这几年没在部队白呆啊,就刚才那走路的样子,就那立定,敬礼,自己都感到很紧张,部队就是好啊,部队领导真是教导有方啊!在座的人在短暂的安静后除了部队几位领导,除了王老秘,所有的人都鼓起了掌。

“来,过来坐!吃饭时不要搞这一套,放轻松点,别把大家搞的紧紧张张的!过来坐。”领导叫尧凯。

尧凯的眼睛扫视了一圈餐桌,当他的目光扫到王老秘时眼睛里面闪了一下光亮,这个光亮只有当过兵的人,站军姿时盯着远处一个目标半小时不眨一次眼睛,专门训练的人才能感觉得到,只有王老秘才能感觉得到。王老秘是广东人,皮肤继承了广东人普遍具有的黑,但是她正在努力改变着自己,那段时间刚从广州一家美容医院做了脸部黑色素的抽取手术,原来黝黑的脸蛋现在变的鲜桃般粉红;在部队里总是一条马尾巴,现在长发披肩,她自己也因改头换面而比以前更有了自信,更加洋溢出青春女性的俏丽与柔美。她刚听到有人在外面打报告就知道是一个部队的傻兵,在部队时进领导办公室打报告,现在在地方酒店里敲门进来就行,打什么报告啊!果然,门一开进来的是一个小兵,而且这兵还在傻不愣瞪地齐步、正步、敬礼、立定、靠腿、站军姿,一定是兵当傻了。如果不是人多,她早就抱着一嘴龅牙笑了。尧凯看到王老秘时想,这个女的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政委让尧凯过来上座,尧凯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过去,过去了又坐在哪个地方合适。这时他父亲心疼儿子,儿子在部队里面一天到晚被训来训去的,现在到了外面还这么紧张,叫他:“领导让你过来坐你就过来,怎么不听领导的话,领导让你坐你就过来坐。”

尧凯又看了一眼政委,政委说:“过来坐,现在在外面,放松点,在外面听你父亲的。”

尧凯齐步上前,拉开一张椅子一个侧步坐在上面,腰干笔直,两膝盖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两眼平视前方。

尧凯父亲开了一瓶洋酒,按部隊的规矩,一起先干三杯,三杯过后自由发挥,叫“三军过后尽开颜”。一瓶洋酒喝完了,领导要求喝白酒,王老秘主动拿起杯,敬客人,部队领导和其他三个人都回敬了尧凯父亲,两种酒一混,尧凯的父亲就喝得吃力,他不敬别人,别人敬他他只抿一点,这样喝着就没了气氛。政委看尧凯一直坐着,就让尧凯代他父亲喝,尧凯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一个月364块钱的工资还不够他花,还要家里给他寄钱,桌上的人喝来喝去的,他面无表情,心里面早就波浪翻滚,政委说话了他看看父亲又看领导,政委说:“今天我给你放假,你放开肚子喝。”

他就接过父亲的酒杯,一仰头,一杯干干净净全进了肚子。

六个人喝了一瓶两斤装的洋酒,两瓶茅台。王老秘已是站立不稳,尧凯父亲还准备了节目,开了房间送王老秘休息,让尧凯回去,然后和领导们一行去了别的地方。

这是多大的奇闻啊!

晚上一回到集训队,尧凯就向他见到的人说,他把基地的王老秘、王参谋搞了。不仅集训队的人,就是弹药库里的那两只天天按时到集训队饭堂吃饭的警犬都知道尧凯是个不靠谱的人。但是尧凯说的有板有眼,说王老秘脸有多红,胸有多大,腿有多长,下面有多湿。他说到这儿时候退伍老兵刘杰一巴掌扇在了他头上。

“你他妈吹,再吹,再吹老子扇死你。你他妈王老秘的脸是红的吗?难道老子没见过王老秘吗?王老秘的脸是红的是黑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吗?”

尧凯手指着天花板说:“我真有没吹,如果我吹就让雷把我劈死。”说着他一下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迅速打开拿出一个手机让大家看。

“看到没,我下午刚买的手机,今天我父亲来了,中午请秦政委吃饭,吃饭时我也去了,你们都看到了是秦政委的车来接我出去的,是在龙泉大酒店吃的饭,吃过饭我父亲给了我钱,我就去买了手机,对,还有烟。”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给大家发了一圈。

“你他妈就吹吧,你也不看看你那幅德行,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当兵的,那王老秘是个干部,是机关领导,部队的好多干部追她都追不到,就你,去外面八宝车站前面搞那些鸡还差不多。”

“搞鸡,你们说你们谁没搞过,啊?来,对天发誓,谁说假话天打雷劈,谁?谁敢发誓?”

一圈十几个人,在尧凯的逼问下竟然没有一个说自己没搞过鸡的。

“没有,是吧!都搞过吧!那些鸡多少人搞过的,小心染上病。”

叭!刘杰又一巴掌扇在尧凯头上。“你让谁染病,你说你让谁染病。”

“刘班长,刘哥,你是老大,我又没说你,我哪敢说你!对了,我留了王老秘的电话,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这下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嘟!电话通了,宿舍里一下静了下来!

“喂!是阿梅啊!我是尧凯。”

对方“喔”了一声。

“我刚装了电话卡,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你现在在哪?”

“在宿舍。”

“我也在宿舍,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我实在没事干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喔!”

“你想我没有啊?”

“喔!”

“想了没有啊?”

“喔!”

“你是说想了还是说没想?”

“喔!”

“你怎么总是喔?到底想了没有啊?”

“我现在头很疼,明天再打吧!”

宿舍里静的十几个人停止了呼吸一样。

“信了吧?这下信了吧?王老秘现在是我的人了,你们这帮傻逼们还不信,这下信了吧?”

叭!尧凯头上又挨了一巴掌,退伍老兵刘杰又扇了尧凯一巴掌,起身走到宿舍外面的黑暗里去了。

尧凯从大地手机店买了手机高高兴兴地走到大街上,他手里拿着手机左看看右望望,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喧闹,现在还早得很,反正基地政委给我请假了,迟点回去也没事。他想到还在酒店的王老秘,王老秘一到房间就不省人事,鞋子还是尧凯脱的,如果醒了让她叫政委的车送我们一起回去。

尧凯送王老秘去客房的时候一身军装,这时他还是一身军装地进到酒店,从大堂边的电梯直接上到客房部,客房部的服务员看了问都没问就让他进去了,他到王老秘休息的房间门前,一按把手,门开了。可怜的王老秘在醉酒当中城门失守,断送了前程。

一周过去了,无论尧凯怎么说,集训队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尧凯说的话。尧凯就打电话给王老秘,叫王老秘到集训队来看他。

王老秘是基地的机要参谋啊!平时只有检查工作时才到连队,她来时都是由大队领导或者大队参谋陪同来的。今天不同,今天是周末啊,星期六啊!上次军务科的作训参谋赛宝伦星期天到一个连队去检查,连队的兵一部分在搞农副业生产,一部分出公差刚回来,还有一部分兵在洗衣服,营院里很乱。赛参谋把这个连队几点几分几人在干什么,从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没有见到一位连队领导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赛参谋的检查记录就到了基地的交班会议上。基地领导说:“人放假,制度不放假;表面上放假,精神上不能放假。你一个一百多人的连队,衣衫不整,这儿一团,那儿一伙地玩的玩闹的闹,如果打起仗来看你们有没有战斗力,你这个连队拿什么去打胜仗?”那位连队队长当天下午就调到教研室去了。中队被扣分,大队的总评被扣分,副团干了四年的大队长有望在第五年调正团的时候被宣布转业了,从那以后,所有连队的领导见到基地机关的参谋干事都毕恭毕敬,50米以外就跑步过去敬礼汇报。

王老秘来了,中队门岗哨兵远远地看到基地机要科王参谋穿着一条连衣裙,袅袅婷婷从家属区边上的斜坡缓缓地向中队走来时,早已拿起电话报告给队领导了。王参谋走到中队门口时集训队队长、指导员、副队长一行已站在门口迎接了。

在院子里面的尧凯,尧凯身边的几个战友看见了,尧凯更牛了,他对身边的人说:“看到没有?我老婆来看我,集训队的领导还要站在门口迎接。”

王参谋到门口时,集训队队长几步上去敬礼后大声汇报说:“王参谋同志,二大队工作人员集訓队正在休息,应到98人,实到98人,请指示,队长李光年。”

王参谋笑着说:“不要,不要这个样子嘛,我不是来检查的,我是来看个人的。”李队长已走上前,两只手紧紧地握住王参谋的手说:“你下来也不早点打个电话,我们准备准备,你看今天星期六,我们都在搞内务,有两个队的人出公差去了,门岗在位,炊事班的肉食全拉回来了。早上的科目就是内务卫生,中午休息两小时,下午按计划出队列。”

“我真的不是来检查的,我是来找个人的。”王参谋说。

“没事,没事!我们的各项登记都在办公室里,你先上去看看,我让文书到外面买点东西,中午就在我们饭堂吃个便饭,顺便看看我们饭菜的质量,多指导指导……”李队长不停地讲。

“喔!找人,没事,找人也没事,先到办公室坐坐,喝杯水,喝杯水再说,人慢慢找,你说你找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让文书给你叫过来。”

“我找尧凯!”

“找谁?尧凯!你,你说你找谁?”

尧凯谁不知道啊!别说所有集训队的人,就是弹药库两只警犬都知道。李队长想你一个机关参谋找谁也别找尧凯啊!

“尧凯,我找尧凯。”

尧凯,这个屌兵一定出什么事了。这就是尧凯第一时间给李队长的印象,尧凯也只有出了事才会有人找他,不出事,不出事就是掉进猪圈里让猪啃下也没人理他。

“这个兵,真让人头疼,如果不是基地领导打过招呼,我们队真不想要他了。他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出事。”

“没有事,没有出事你会找他?”

这时大队长,大队王参谋,盛干事三个人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到了集训队。三人放好车大队长马上伸出手向王参谋迎上去。

“王参谋,下来检查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微服私访,搞突然袭击啊!”

就在李队长在院子里和王参谋寒喧的时候,指导员已悄悄回到队部,向大队值班室打了电话,大队值班员盛干事一接到电话马上汇报给大队长,大队长马上带了王参谋赶到集训队过来了。这个时候新兵已出校,接兵的人员已奔赴全国各地,大队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在了集训队,所以集训队的事就是整个大队的事。

在服务社后面花池边拔草的尧凯和他身边的战友们都看见了,尧凯牛逼哄哄地对身边的战友说:“我操,你们看!你们看到没有,我老婆来看我,集训队领导下来迎接不说,就连大队长也亲自来接见啊!”

一行人全到集训队办公室。大家坐定,文书在每个人面前倒了一杯水。

“王参谋周末也不休息,你看我们集训队有哪些做的不好的地方一定要指出来,我们一定好好改正,有基地领导的批评,才有我们的进步嘛!”大队长说。

“我不是来检查的,我是来找个人的。”王参谋说。

“找人,李队长,王参谋来找谁,还不叫上来!”

“王参谋找尧凯。”李队长说。

“找尧凯,那把尧凯叫上来啊!找,找尧凯?”大队长以为听错了,又问李队长。

“是,是找尧凯。”

“尧凯又出什么事了?”大队长问李队长。

“没有啦!”

还没等李队长回答,王参谋先说了。

“有事你一定说,你要相信我们的连队干部,要相信我们大队班子有决心、有信心能把这个兵教育好,我们都知道这个兵是个关系兵,我们一定会让领导省心,让领导放心。”大队长说。

“没有,真的没有事啦!你们相信我好啦!”

“没事,这个兵平时比较稀拉,但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就是出了一点小事我们也会把事在最小的范围和最小程度内化解掉,决不会让领导分心。这个兵最大的问题就是干什么事都不上心,对什么事都是无所谓的样子,我们都知道他这一点,所以在以后的教育当中,我们就会对症下药,进一步加强教育。”李队长说。

“李队长说的对,王参谋,你就别藏着掖着,李队长,你把尧凯叫来。”大队长说。

“没有!不用叫了,真的没事的啦!”王参谋说。

“你先喝点水,李队长一下就来了,来了不用你说,我也会问出这个捣蛋兵到底犯了什么事。”

李队长以门外叫了一声:“文书!”文书答应了一声:“快去叫尧凯上来。”

李队长进来坐下,身后就是一声响亮的“报告”声!

“进来!”大队长对着门口说。

尧凯齐步进来,立定站在办公室中间。

“尧凯!”大队长叫了一声。

尧凯答了一声“到!”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又犯了什么事?”大队长问。

“报告大队长,我没有犯事。”尧凯回答。

“没有?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大队长问。

“真的没有。”

“没有,基地王参谋都找到这里来了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王参谋是我让她是来看我的!”尧凯说。

“是你让她来的,是你让她来看你的,你也不洒泡尿照一下你这幅熊样!你让她来的,你还不快点把事说清楚小心我收拾你!”大队长骂尧凯。

“真的,是我让她来的,是我让她来看我的,不信你问她。”尧凯说。

“你他媽还嘴硬,我一耳光扇死你,一看你这个屌兵就不是个好兵,一点都不老实。说实话,到底犯了什么事?”大队长脸都气红了。

“我真的没犯事,我是在和她谈、谈恋爱。”

大队长一下愣住了,大队王参谋、盛干事、李队长、赵指导员、秦副队长、倒茶的文书,在场的除了尧凯和王参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倒是秦副队长虽然刚从西沙换防过来的,脑子还是转的快,他深知尧凯虽然现在和他一样在集训队,但是尧凯还是他六队的兵,他看了一眼大队长,又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感觉该是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了,他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对着尧凯就是两脚。

“谈恋爱,谈你妈个逼,你也不洒泡尿照照你这幅德行!”

秦副队长起脚又踢,王老秘起身拉住了秦副队长。

“别打啦!他说的是真的啦!”

大队长、大队王参谋、盛干事、李队长、赵指导员、秦副队长、集训队文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又一片黑,一片黑完了一片黄、一片紫、一片什么也不知道的颜色后渐渐成了黑白两色,由黑白两色慢慢恢复成了眼前的正常的颜色。

还是秦副队长恢复的最快,他抬起手准备一巴掌扇在尧凯头上,让面前这个痴人说梦一样的屌兵清醒一下时,王老秘拉住了他的手。

“别打了,这是真的,我们俩在谈恋爱,我今天真的是来看他的。”

尧凯父亲自己说,我挣了钱干什么,我挣了钱不会带进棺材去,我挣钱还不是为了儿孙后代,让我的儿孙后代们生活的好一点,不再为钱发愁。尧凯到部队是受到了领导的照顾,入伍训练一结束就去车队学车,第二年第三年都去考学班考军校,都因分数太差而名落孙山。尧凯把这些都对王老秘讲过。

部队很多单身干部对王老秘有好感,四大队副大队长介绍大队军务参谋和王老秘交往,这位军务参谋的舅舅是我们部队原来的司令员,也算是个官二代。这位参谋是我们部队大连舰艇学院校外班毕业的。两人见面时我去了,王老秘也喝了一点酒,当场说:“那个校外班听起来是个学校,但是那是个什么学校啊!那个中专纯粹是靠关系混出来的,我自己是个本科生,我不可能嫁一个比我学历低的。我现在不想嫁给部队的军官,不是我看不起部队军官,我自己也是个军人,但是两个军人,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还没有两千块,以后有了小孩,小孩的一罐奶粉三四百块,两个人的工资不够养一个小孩,日子还怎么过?”王老秘早就想好了,她想着嫁给一位在地方政府部门上班的有本科以上学历的公务员,那时一个政府公务员工资一个月早就过万了。她在部队继续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做贡献,她未来的丈夫在地方上班,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奋斗,一家人靠工资就能过的很好。

但是尧凯趁她酒醉之机让她城门失守,既然事实已摆在那里,就要勇敢面对,就要接受这个事实。尧凯现在是个一期士官,明年初就可以转二期。自已今年已正连一年,再两年就调到副营,到了副营家属就可以随军,那时尧凯就达到了随军条件,尧凯随了军户口转到东莞,到时就可以到东莞的政府部门安排工作,自己想干就干几年不想干也可以转业到东莞的政府部门,那时的工资收入两万多,远远比现在好多了。尧凯也说了,只要能和她结婚,他父亲一定高兴的要死,一定会给他们在东莞买房子,以后让他父母到这边来做生意,这边的机会比尧凯他们江苏老家多多了。王老秘听着嘴上抹了油的尧凯在她耳边花言巧语,一次次任由尧凯在她身上肆意妄为。

部队从一九五零年建立以来的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大队长要大队王参谋拿出一个处理尧凯的方案,大队王参谋把《中国人民解放军条令条例》翻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一条部队士官不能与军官谈恋爱的规定。

大队处理不了,把情况上报基地,呈基地领导处理,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到时基地追查下来更麻烦。

这个狗日的尧凯,真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所有的老兵们个个脸上露出了羨慕的神色,尧凯的班长拿出烟给给尧凯点上,自己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一口把嘴里的烟吐在尧凯脸上说:“你小子,当新兵的时候我就看你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看人很准,这下搞大了,厉害!厉害!实在是厉害,我真是服你了!”

尧凯新兵时的班长二期已满,部队意向是让他退伍,这一退伍回家,恢复成了入伍前的样子,还原为一个农民,又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里面刨生活。

在东莞这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当兵,看多了外面的物欲横流、奢靡繁华的生活,再回到内地家乡落后的山村,退伍兵那心里是怎样的一种反差和失落啊。在部队十年多,把自己最好的青春时光留在了部队,走的时候部队给的退伍费只有一万多几十块钱,一个10兵的退伍费回家后只够买两头骡子,娶媳妇盖房啥地还得借钱套一辆马车搞运输从头起步,这就是现实。部队把所有工作人员集中在一起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控制退伍老兵,等部队把他们送到火车站,送上回家的列车,才会松一口气,而又有很多退伍兵从广州上了车,从下花都站下车,又回到驻地,务实一点的在工厂找个保安的工作干着,结交个厂里的打工妹,在工厂附近租个出租房住着,结婚时请还在部队的战友们一起喝喝酒倒也热闹。生了小孩放在老家,从此每年挤上春运的火车回家,过年后再到这边打工,偶尔喝高一点唱起《我是一个兵时》热泪横流。而大部分当过几年兵后高不成底不就,卖保险,卖化装品,卖电话卡、银行卡,这些人一到地方用刚发的退伍费置办了一身行头,一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见人就递名片,名片上都是地区代理、副总经理、总经理助理的,先到部队找老战友不知天高地厚地炫耀一番,几个月后就灰头土脸地找老战友借钱来了,刚转士官的战友能有多少钱,很多人就走上了犯罪道路。部队专门派一位保卫干事长住驻地派出所,专门处理军人在外事宜,这些事基本都是部队退伍兵身穿军装,冒充部队军人在外替人收账,看夜场,看赌场,收赌债打伤别人或被别人打伤被当地公安处理时仍说自己是部队军人,想逃脱法律的制裁后被部队保卫部门识破后受到法律的严惩。

而尧凯这一下把什么都解决了,尧凯到年龄后和王老秘结婚,那时王老秘已到副营,尧凯的户口就能随军转到东莞,东莞是连续六年全国双拥模范城市,家属安置工作一直排在全国首位,尧凯就可以到政府部门作一个领着高工资的办事员啊,后半生衣食无忧啊!这是多少从农村出门来的战友们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而尧凯就很轻松地实现了这一脱胎换骨性的转变。

尧凯通过搞定一位部队女军官就完成了这一转变。

尧凯又做了一件轰动部队的事。

以前尧凯的事只在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部队的官兵和家属区闲来无事的家属们口里或轻或淡地传着。认识尧凯的人说起尧凯就说,哦!就二大队六队那个屌兵,那个屌兵谁不认识啊!不认识的人说,哦!就二大队那个兵啊!那个兵我早就听说过了。

而这次,只要不认识尧凯的部队的官兵,部队干部的家属,部队官兵来部队临时探亲的家属,都想亲自看一看尧凯,都想亲眼看看尧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尧到底哪个地方长的和平常人不一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把部队机关的那位身材高佻女干部给搞定了。

尧凯在部队所有人的言传中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他每天早晨起床哨响起时起床,起床后整理内务,后打扫卫生,后出操,后吃早饭,吃过早饭后和全队的人一起出队列。中午吃饭,午休后又和全队人一起出队列,晚饭后到各宿舍转转,个别宿舍“三缺一”时一起打把“炒地皮”,别人出错牌时骂别人,自己出错时被别人骂,9点前冲凉,熄灯前躺在床上睡觉。这一切都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变了的是集训队队长,以前尧凯请假外出时,队长问一下去向就批了,本来是工作人员集训队,一年的工作已经结束,集中在一起便于管理的同时也让大家在一起放松的。但是,现在不行,就是尧凯说痔疮犯了,要去423医院看一下,队长不是让他坚持就是让其他人帮他买药,就是不批假让他外出。

变了的是那些基地的参谋、干事、助理员们,是家属区里的男女老少,服务社里以前对他热心或者不热心的嫂子们。

训练部参谋到集训队检查工作,看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整齐的队伍,在手里文件夹里写上“优”或者“良”后,随口问身边的大队领导或者集训队领导:“你们队里哪一个是尧凯?”领导就指着队伍说:“第一排倒数第三个,那个一期士官就是。”

政治部干事来检查黑板报,检查政治思想教育登记,走到院子里了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突然问指导员:“你们队那个尧凯在不在,能不能叫过来,我们看一下。”指导员忙叫人把尧凯叫过来,尧凯和几个战友在菜地翻土,一件白背心,一条黄短裤,一双粘了泥的黄胶鞋,又矮又瘦地打声“报告”后站在几个人前面。指导员说:“这就是尧凯。”几个人都惊呼:“这就是尧凯啊!”

夜色渐浓,风呜呜地响着,枯枝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弹药库里的两只警犬吃饱了肚子,顺着墙角走到门岗前的斜坡,顺着斜坡走到了弹药库大门前灯光里。

大队领导让集训队李队长叫尧凯过来。尧凯住在二楼最里面一间工作人员住的宿舍里,从叫尧凯到尧凯跑步到马路边,大队领导和集训队领导已陪着基地后勤部几位检查营房的助理员站了好一会了。马路后面是菜地,菜地后面是猪圈。平时都是人吃过了再喂猪,今天基地助理们检查完工作就在集训队饭堂吃饭,吃饭时喝啤酒,吃过饭很晚,炊食班就收拾的很晚,猪圈里按时吃习惯了的猪就饿的跳出了猪圈,跑进菜地里乱拱,几个兵忙着把猪往猪圈里赶,几头猪饿着肚子不想进圈,几个兵就追着猪在菜地里乱跑。一个助理问大队长:“你们这五队的猪圈是怎么修的,连猪都关不住!”

尧凯跑到一行人前面三步靠腿立定后一声“报告”!

大队长马上介绍说:“这个兵就是尧凯。”

基地四个助理都喝了啤酒,他们在门岗前面的灯光里看到尧凯的脸上有一层黄色的微光,一个助理一手扶了一下胳膊下面挟的夹子喊:“尧凯!”

一期士官尧凯两眼平视前方,声音洪亮地答到:“到!”

那个助理还是在桔黄色的灯光里没有看清尧凯真实的面孔,又叫了一声:“尧凯!”

一期士官又答了一声:“到!”这一声比前一声更加短促有力。

“嗯!声音还不错,好!我们回去了!”

一行人就往门岗外面走,尧凯原地站着没动,大队长和几个助理一一握手,一再说明:“我们的猪圈晚上加班就修,现在就修!”然后在门岗外站着,直到一行人走下斜坡,从家属区楼前不见了身影。

大队长把基地助理看到猪跑出猪圈的事怪在尧凯身上,他大声问尧凯怎么半天才到。尧凯回答说前面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冲凉,听到叫他马上从冲凉房出来到宿舍穿了衣服就跑下来了!

“你住哪间宿舍?”大队长问。

“二楼最里面那间。”

大队长转身对集训队领导说:“让他搬下来,搬到下面最外边这间宿舍来。”

那个宿舍是预留班长宿舍,也就是刚留下来的刚满一年的新兵,这些兵分配时没去上舰,部队自己留下来使用,新兵入营后下班长命令。那间宿舍的7个预留班长在尧凯搬进宿舍前,集训队队长下了命令,要他们7人严密监视尧凯的一举一动。

看到尧凯的人回去就说尧凯是这样这样的,没见过尧凯的人听过后越想看到,就有基地机关的几个参谋、干事、助理员约好一同来集训队看尧凯。有到弹药库检查的领导也顺便到集训队来问哪个是尧凯,这样天天总有人问尧凯,感觉让尧凯站在第一排好像有点不对,就让尧凯站进队伍里面。队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问尧凯的人一时间又弄不清到底哪个是尧凯,队长只能让指挥员把队伍停下来,第一排蹲下,然后对参谋、干事、助理员们说:“那第二排倒数第三个就是尧凯。”一伙参谋干事助理员里面有两个女的,尧凯当场就听到两个女的很失望地惊呼:“尧凯怎么是那个样子的啊!”

小学和幼儿园有十几位老师,三位男的士官老师,其他全是干部家属。三位男老师的伙食在五队,早、中、晚在五队吃饭。三位男老师来五队吃饭的时候后面跟着小学、幼儿园的几位女老师,这几位女老师一进门岗就在营院里探来探去的,嘴里不停地问:“是哪个?是哪个?”

那时集训队正在集合队伍。女老师们在部队集合的时候没看清楚,在部队行进当中没看清楚,跟在队伍后面一直到饭堂前面,部队解散后三位男老师指着尧凯说:就是那边那个洗碗的,就是桶边那个打饭的,就是刚进门的那个。这时的兵全是上白下蓝的军装,全部动来动去的,一时间不好分辨。尧凯进到饭堂了还有个别老师没看清楚,就趴到窗口看,队领导的小孩在幼儿园或者在小学上学,干脆就叫文书让尧凯到外面去让窗口的女老师们看个明白,尧凯很无奈地放下饭碗走到外面,这下所有的女老师都看清了。

“哦!小伙子满蛮精神的嘛!”

中午的一帮看清了下午的又来,昨天看清的今天又带了另外想弄清尧凯的人来,集训队比往日热闹了很多。苦了弹药库的两只警犬,以前跟人一样按时到饭堂吃饭的,这时它们趴在弹药库大门前的斜坡上眼望着五队门岗前的路,直到穿着便装的人出五队门岗走远了,才去饭堂吃饭。

尧凯在预留班长宿舍那就是最老的兵了,上床前他随便叫一个人给他挂蚊帐,早晨起床随便叫一个给他叠被子,便叫一个给他打来洗脸水放在门口,他趿着拖鞋蹲在门口刷牙洗脸后,在门前转着,等里面的人搞完卫生,早操的哨音响起和大家一同出队列。吃完晚饭坐在宿舍里,随便叫三个人和他打牌,别人出错牌他可以随便骂,他出错了没有一个敢哼一声,口袋里没烟时他随便叫个人给他去买,有时干脆就要预留班长的抽,预留班长抽的都是两块钱的“红豆”或者“椰树”,这种烟尧凯几年前就不抽了,但这总比没有好。

部队明令禁止官兵使用手机,如有发现,一律没收。说是怕泄密,就这个部队有什么秘密可泄,尧凯认为全是吓唬人的。基地秦政委一次在大会上讲不能使用手机,没讲几句,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政委手忙伸进口袋里把手机关了。大队、中队,部队的所有干部都有手机,就是两年以上的班长都有手机。熄灯后他捂在被子里一边给王老秘发信息,一边还得竖着耳朵听着门声,门声响,领导来查夜,就必须装作睡着的样子躺在床上,等领导走了再发。直到王老秘说困了,再聊或者到半夜一两点手机没电为止。

第二天早晨服务社一开门,尧凯就一声声嫂子嫂子把几个嫂子心叫软了,才偷偷拿出手机,让嫂子给他手机充电保管,直到晚上服务社关门前拿回。第三个晚上,十二点钟了,他正和王老秘聊的火热,被子一下被掀掉,两束亮光射在他的床上,手里的手机暴露在手电筒强烈的灯光里。

“交出来!”

尧凯乖乖地拿出了手里的手机。

两个晚上,他在被子里蠕来动去的身子,早已把他的行为暴露在7名预留班长的心目之中。

第四个晚上,经集训队研究报请大队领导决定后,尧凯还是搬回了二楼工作人员宿舍,那间宿舍里住的全是两年以上,最老一个第十二年的老兵,老兵的觉悟高行动迅速,更有利于发现和掌握尧凯的行为举止,集训队领导怕那几个预留班长睡着了尧凯跑出去玩到天亮回来他们都不知道。

清晨起床号一响,尧凯和大家一起起床后,到工具房拿上扫把扛在肩上,一路纵队到家属区,再一人一段分开打扫家属区道路的卫生。家属区那条路边几个路口站着三四个、四五个老头老太太对着里扛着扫把的队伍指指点点。这些老人都是随军干部的父母们,老人天不亮就起床了,起床了送孙子上学太早,有段时间十几老人每人一条蛇皮袋,大清早去翻各个连队门口的垃圾桶捡垃圾,一个刚走一个跟着又来,前面的剛翻过,后面的又翻,齐腰深的垃圾桶,到了后面的干脆就把垃圾桶推倒在地,捡完就走,搞的马路上全是垃圾。连队反映到大队,大队反反映基地,基地开会禁止才罢。老人们又向家属区的空地进军,开挖出来种点辣椒、生菜、油麦菜、上海青啊的,这个开出一点,那个也想开,楼前楼后的空地毕竟有限,有老太太就把路边花池里的绿化带拨了,把幼儿园前面的草皮铲了种菜,部队又开会禁止,这禁来禁去,老人们纯粹没事干了,正好听到尧凯的事,这一早就在路边等着找尧凯。

打扫卫生的队伍一出门岗,这个说这个是尧凯,那个说那个是尧凯。一个说他儿子说尧凯是这样的,另一个说他媳妇说尧凯是那样的,两个还没弄清尧凯到底是哪个就在清晨的路边吵起来了。一个老太太来部队的时间长一点,胆子大一点,扫地的队伍刚到她身边,她就对着队伍问:“你是尧凯吗?”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三期士官,那士官入伍训练结束后一直在炊事班工作,典型的电影电视里的五大三粗的炊事班班长的形象,基地前年来一个女干部分到了三大队教研室,春节晚会基地要每个大队最少出一个节目,只有三大队有女干部,那就充分发挥女干部的优势,让女干部演一个节目,部队演节目,有女的就火。宣传干事找来好多剧本,大队政委敲定一目《嫂子探亲》,内容是一个部队炊事班班长介绍对象时骗女方说自己在部队是干部,结婚后,女方在没告诉炊事班长的情况下到部队探亲,发现了真相,后被炊事班长无私奉献国防的精神感动而原谅了炊事班长。这目剧中的男主角就是被老太太问的这个三期士官,这个三期士官家里给他介绍了对象,他一直没回家结婚。他演了两年《嫂子探亲》,演来演去把自己演进去了,他的心中只有部队的这位女干部“扣”,而忘了家里的那个“花子”还在等着他,直到三期已满,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做好回家的准备时,才从剧情中回到残酷的回家的现实之中。三期士官一起床心情就不好,加上这段时间所有的人都在说尧凯,尧凯不就是搞了一个女干部吗?不就是个小流氓小混混吗?有什么好说的呢!值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大清早地站在路边看吗?我还和女干部“扣”好了两年多呢!

三期士官就冷冷地回答:“不是!”

老太太一听,说:“哦!这早上风凉凉地,这话也咱这么凉呢!”头往边上一昂,“你,我看你就不像尧凯,尧凯哪是你个样子的!”

三期士官一下气的不行,尧凯今年才一期啊,到部队才四年多不到五年啊,我哪一点就不像尧凯了,哪一点不如尧凯了,哪一点比尧凯差了。他反问老太太:“那你说尧凯是什么样的?”

老太太说:“那尧凯啊,那尧凯是浙江人,长的白白的胖胖的,细皮白脸的,人见了人爱,就连部队的女军官都稀罕上他了,他们以后生个娃娃也是个军官,哪像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兵,还在这里扫地。”

三期士官今年三十二岁了,在部队十几年,哪受过这气啊,他刚要回敬老太太几句,去大队签到的集训队队长骑着自行车下来了,老太太对着队长问:“唉!领导,这个兵是尧凯吗?”

队长说:“不是,尧凯在上面呢!”

“是吧,我说你不是尧凯你咱就这么不老实呢,你以为尧凯是那么好当的吗?”

老太太虽然没有见到尧凯,但一大早揭穿了一个冒充尧凯的人,心里也舒服多了。

尧凯在清晨路边站着看他的家属区的老头老太太面前神情自若,把路上的树叶杂草,一扫把,一扫把地扫在路边,扫成一小堆一小堆,然后由另一个兵铲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在中午、晚上吃饭时来看他的人们面前神态自然。上午出队列,下午和战友们一起同出公差、搞菜地,晚上看看别人打扑克,轮到弹药库站岗时按时站岗。

让尧凯,让集训队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在大队长宣布退伍命令时,有尧凯的名字。

退伍兵的名单在宣布命令前就已经确定,大队工作人员集中在集训队的时候,各个连队就开始对自己连队的工作人员摸底,宣布命令前所有的人都已知道自己的去留了,只等着宣布命令后拿了火车票第二天在大门岗前的一曲《驼铃》声中上车走人。

但是,没有人找尧凯谈过,所有的退伍兵都惊呆了,以往一宣布完命令,那些退伍兵都会欢呼着把帽子高高地抛向空中。而今夜,所有的退伍兵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尧凯时,连大队长“命令宣布完毕”几个字都没听,都把头转向队伍最后面的尧凯。

尧凯慢慢蹲下身子,两手抱头,成了一块白色的石头。

过完年到了三月,部队宣布干部转业命令的时候,名单里有王老秘的名字。

王老秘是东莞本地人,就地安置。但是她公务员考试没过关,按事业编制安置在水乡片区一个镇的农业技术服务中心(简称农技站)。又一年,听说王老秘结婚了,嫁了水乡片区一个村的书记,那个书记在我们部队当过兵,地多、房多、钱多。只是,走路的姿式像大猩猩。

作者简介:

薛永鈞,甘肃永登人,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西南大学)中文系,有作品发表于《星星诗刊》、《海军文艺》、《解放军文艺》、《飞天》、《雨花》等刊物。 出版诗集《在柳絮纷飞的日子里》、散文集《乡下的城里人》、小说集《寻找老巴》、长篇小说《四合院》,另箸有长篇小说《冰水谣-我的水兵摇篮》、《接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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