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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令人恼(五)

2019-11-05然澈

花火A 2019年8期
关键词:老爷子眼神司机

然澈

上期回顾:因为穿着和行为奇特,君致引起了电视台的关注。令飏试图阻止,并决定认真找君致谈一谈……

两个人往回走的路上,又路过了那家睡衣店,君致又往那件名叫“青云间”的睡袍上瞟了一眼。令飏注意到他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衣服……还是要分场合穿的。我……不是对你的审美和职业爱好有什么偏见,我……就是觉得吧……”

她说得迂回婉转,君致忽然笑了笑。

他们下楼乘坐的是自动扶梯,君致拎着袋子,落后一级台阶,所以令飏比他要低了一个头。她一愣,怔怔地抬头看他,就见身居高处的男人眉眼分外纯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想见任何人,我来这里,只为了你。”

令飏先是一僵,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近乎表白的话,她真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万幸转瞬想到了他的“守护者”中二属性,她叹口气:唉……又来了。

君致的黑眸像一汪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潭,他看着令飏,神情明明纯真,却又郑重至极,道:“你不喜欢,我就不穿,这些都没什么。只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眼神忽然间变得有一些忐忑,像是怀了什么强烈的憧憬,又怕极了会落空:“那只白鹤……你可有觉得……眼熟?”

白鹤?她为什么会对一只白鹤眼熟?她本来就被他的中二之魂搞得一愣一愣的,这下更是一脸的“拜托了,烦请高抬贵手,说句我等凡人能够听懂的话吧”。

君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点儿一点儿变得暗淡,像是有些失落,又有些自嘲,最终化成一抹几乎不成形的笑。

他道:“没什么。”

他那表情不仅是有什么,而且是太有什么了。令飏盯着他,嘴唇动了动,要说话,扶梯这时候到了一楼,她只得先下电梯,往前走。

走了一步,顿住脚,她艰难地回过身。

事已至此,什么“你不想说,我也不逼问”的涵养都被抛在了脑后,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就忍辱负重地问:“你说之前认识我,不会是……在……精神病院吧?”

天地良心,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结交过这路大神,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有病,确实有病。

而她,估计就是他的病友了。

Chapter 4

扶梯口人来人往,君致看着令飏,她也看着他,两个人都安静了。

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尴尬。令飏悄然观察了一下君致的微表情,只见他眉目未动,神色间飞速闪过了一丝惊讶,而后薄唇抿了抿,分明是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电梯口不时有人经过,还有小孩儿,在嬉戏着追逐,跌跌撞撞地碰了令飏好几下,此情此景显然不适合促膝长谈,她沉默地看了君致一眼,转身往商场外走。

她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注意着速度,也注意着身后——哦,他跟上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商场,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令飏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又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某人一眼,这才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半分钟后,君致也坐进来了。

“去哪儿?”司机打开计价器,问。

令飏动动嘴唇,刚要回答,后座上传来一句:“精神病院。”

司机没明白,又问了一遍:“什么?”

令飏蒙了。空气有一秒钟的寂静,下一秒,她气得乐了,说道:“你乱说什么?!”

她给司机说了酒店的地址,下意识地把君致的话当成了玩笑话,摇摇頭,自顾自地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夜景,忽然听他又说了句:“我想去看一看。”

看什么?令飏回头,皱眉看着他,去看精神病院?

天地良心,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确定自己是在开玩笑,然而此刻,与君致清澈平静的双眸相对时,她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人会连玩笑话都分辨不出来?令飏不敢细想,沉默了。

车内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

“嘿!”也许是气氛太古怪,司机受不了,突然出声打破了难熬的死寂,“小两口闹别扭啊,不吵架不算谈恋爱,吵吵闹闹才欢快,可咱赌气归赌气,想去看一看哪儿都成,但也真没必要较这个劲——精神病院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病人哪!去那儿看个锤子啊!”

这位司机大哥还挺健谈,令飏刚想说“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小两口,也没有谈恋爱”,君致再一次出了声。

这一次,他的嗓音有点凉,又有些哑,一字一顿。

“我没有病。”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毫无预兆,又突兀、生冷,司机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当场就愣了愣。

令飏抬手抚额,幽幽地叹了口气。

君致不高兴,重复道:“我没有病。”

这一回,语气里分明是带了三分委屈的。

令飏一只手撑着额头,百感交集,心想:阿弥陀佛,请问我是在同一般人类做斗争吗?为什么每一次想打听件事儿都能被带偏,分分钟就被带进沟里!

她越想越无奈,只得自我安慰:得、得、得,谁让我嘴欠。

令飏觉得“自作自受、自食其果”这些词儿就是给自己量身打造的。她往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某人一眨不眨、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儿,摆明了是在等说法,她嘴角一抽,长叹一声:“Sorry……”

后视镜里的君致愣了愣,令飏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就听到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令飏简直要炸,怒道:“对不起!姓君的,你耍我是吧?!Sorry听不懂?你难道是原始人吗?!”

“哈哈哈!”司机突然莫名其妙地狂笑起来,“你们两个,挺有意思的啊。”

令飏无语。

因为他们两个挺有意思的,所以司机坚决不收打车费,临走前还对令飏豪气干云地竖起大拇指,说道:“就当我买票看了场戏呗!”

令飏简直无奈,合着我们俩是猴子啊?!

宾馆到了,两只猴子该分道扬镳了。令飏抬头看了看雨势,约等于不下了,她站定,看君致,诚挚地发问:“我们是接着谈,还是回家睡?”

雨天湿气足,君致额角的发丝乌黑清润,他这次竟然没有急忙避雨,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令飏,眼神莫名变得有一点点哀伤,说道:“我……没有病。”

令飏险些摔倒了。

一句话念叨了快一路,他是有多害怕她误会他的精神状态啊?!

鉴定完毕,这人就是死心眼儿、一根筋,令飏一边暗自发誓再也不要跟他开玩笑,一边顺口自黑,道:“对、对、对,你没病,有病的是我。我这不是谨记着咱们之前认识的设定吗,下意识就以为相识的地点是在那里了。”

天色已经挺晚了,令飏调皮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君致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说什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天黑了。”他看着令飏,眼神很认真,“我送你回家。”

令飏愣了愣。她茫然地仰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在酒店楼下了啊。

君致说:“回你的家。”

“哦……”令飏发了一秒愣,为他突然的邀约,转瞬想起这个人似乎对和她同住有着极大的执念,她现在可没做好“同居”的心理准备,下意识地开始推辞,“我……我在这边儿住得挺好啊!暂时不打算回去,你……你自己回去就好啦!”

君致盯着她。

夜风微凉,他的眼睛黑且亮,像是有洞穿人心的魔力。被这样的一双眼凝视,令飏莫名觉得有一丝心虚,她刚要别开脸,躲一躲他的视线,耳畔传来一句:“你没钱了。”

这个人像是从来都不会说长句子,但每一次开口都言简意赅,一下子就把重点说了。令飏顿时定住。

“店小——”君致顿了顿,似乎是刻意地纠正了一下措辞,“前台小姐说,你的账上已经没钱了,刚才又给我买了衣服,总计一千三百六十一元,怕是离露宿街头更近了一步。”

令飏语塞。囊中羞涩并被人当场揭穿,任谁都会觉得有一点儿没面子,但她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他会说字数多一点儿的话啊?!    下一秒意识到关注点跑偏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要找借口“挽尊”,却被他先发制人,他开口道:“两个房间,互相独立,我不会影响你。我从哪里来,要做什么,暂时要保密。但……我可以给你信物,它和我的性命休戚相关,以此来保证我别无异心,绝不会害你。”

他的话越来越离谱,令飏狠狠地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是说……你的……命,交给……我?”

“对。”君致应允得毫不迟疑,“我可以把命交给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吗?”

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吗?

多么浪漫又充满暗示意味的一个句子。

可是,令飏清楚,君致说出这句话,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是真的、发自肺腑、单纯地希望她能回902房住。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住在一起”“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这些都不可得知,但他说的那个信物,竟然和他的命息息相关,这一点,不管是对“令飏”本身,还是对“记者令飏”而言,都让她忍不住充满好奇。

令飏抬头看了看天,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此时此刻已然是深夜。

她是记者,在深夜、凌晨奔赴一线采访不是没经历过,但这次竟然要充当一个当事人,让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她不由得又问了句:“你是希望和我在一块儿,还是希望和我一起住902房?”

这句话像绕口令,君致微蹙着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这样。”令飏自觉换了种说法,“酒店里有很多房间,既能保障私密性和人身安全,又能做到离我不远,你也可以搬来这里住。”

君致这次没茫然,甚至称得上对答如流:“没钱。”

令飏的眼皮跳了跳,转瞬回过神,不由得暗骂自己真是个猪脑子——她没钱,穷困潦倒得货真价实,而他,一出手全是元宝、银票、金叶子,分明是个手里没有一张人民币的主儿,并且已经被自己严禁参与任何商品交易活动了……

她想来想去,为今之计,好像还真的是必须要回902房,但她还是不甘心,忍不住又问了句:“你说你要保护我?”

“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小日子明明过得好好的。”

令飏的语气多少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但君致没听出来,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凝重,说道:“你可能会跟一个危险的人成婚。”

令飏愣住了。

她實在是太吃惊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君致的用词有些古韵,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令晖告诉你的?!”

她真的是难以置信——那小子不就是想多看几眼古董吗,要不要这么“卖妹求荣”?!

“没有。”君致摇了一下头。

令飏虽然也不相信令晖会那么大嘴巴,但还是有一点儿半信半疑,问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跟我爷爷很熟吧?”

君致这次头摇得更加果断:“不。”

令飏盯着他,看了有将近半分钟,冷不丁冒出一句:“难不成你未卜先知?还是说,你有什么超能力?”

这一次,君致的眸子忽地暗了暗,他弧形好看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住,最终化成一抹清浅的笑,说:“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令飏真的没词儿了。

两人相对而立,在夜风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其实还挺冷的,令飏想了想,低下头鼓捣了一阵手机,抬头问君致:“既然你能够未卜先知,那就猜一猜,我会不会跟你回去?”

君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说会,也没有说不会,只是如实地陈述:“我不会逼你。”天地良心,他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是安静乖巧,“我会一直等着你。”

这个人一开口的每一句话都能被拿去当作情话,令飏彻底举起了白旗,说道:“车来了,走走走!”

再回902房,一别数日,恍如隔世。

屋里的陈设自然没有变,甚至连那一天她吃的零食都还在原位,看样子君致还及时补充了一些……

令飏看着这个本该熟悉实则又极其陌生的家,有一点儿恍惚,身后,君致从书房里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嗯?”令飏回头,看过去,目光撞上了一个一看就很有些年头的古木锦盒,她一愣,“这是?”

君致云淡风轻道:“我的软肋。”

令飏心中暗道:瞧我这记性!

记者天生就好奇,她倒是没觉得害怕,饶有趣味地接过来,好奇地上下打量,用材上佳,纹饰精美,却打不开——被一把小巧玲珑的镏金小锁锁着。

“没钥匙?”她这句是随口瞎问。

“嗯。”

说中了……

令飏发现自打碰上这个人,自己简直是一夕之间被激活了乌鸦嘴本质,她努力克制着扇自己一嘴巴的冲动,半试探、半玩味地问:“不识庐山真面目,这算哪门子的软肋啊。”

“不知道也无妨。”君致抿了一下嘴角,声线温软,举重若轻,“若我害你,任凭处置。”

“哦?怎么个处置法?”

“烧了。”男人眉目沉静,说得仿佛不是掣肘自身的大事,而是如“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平常的话。

“嗯?烧了就行?”令飏突然觉得这件事挺逗的,她随手晃了晃盒子,还好奇地附耳过去听了听动静,“里面是什么?房产证?存折本?还是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文件?”

君致没作声,嘴角却扬了扬,似乎觉得她的想法很好玩。

令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猜对,她想了想,索性换了一种问法:“烧了它,你会怎样?”

君致轻轻地笑了笑,道:“会死。”

简单的两个字,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静了。

令飏看着他,他看着令飏,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她想笑一笑缓解气氛,但嘴角有一点儿抽搐,她听到自己干笑的声音:“你……你逗我呢?”

君致肃容道:“我绝不会戏弄你。”

令飏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道:拜托!是玩笑,不是戏弄!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不是什么舞台剧的台词?我的妈,我……我以为你之前说的什么把命交给我,都是在开玩笑!你……你就不怕我随手拿去烧着玩儿吗?”

君致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说道:“你不会。”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令飏简直要被他的没心没肺气到了,说道:“喂!咱们才认识几天啊,你要不要玩得这么大?!我告诉你,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女人心,海底针!行走江湖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可是要吃大亏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并且气势汹汹,君致却像是事不关己,他毫无随时都可能会被人害死的自觉,只是望着她笑。

“你!”令飏看到他这副样子,越发好气又好笑,她撸了撸袖子,正准备再教育他几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心知这电话必须要接,不得不强行按捺住自己充当人生导师的欲望,暂且进行中场休息。

“喂?”

令飏走到一边儿去接电话了,所以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君致的目光沉默缱绻,却如影随形,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笑意犹存,眼神却渐渐变得有一些哀伤。

他和她何止认识了几天!

他找了她近千年……

电话是令晖打来的。

“我们到了。”令飏开门见山,给他报了个平安——打车来这边之前,她鼓捣手机是给他发了一条汇报行踪的微信,“现在还行,情况基本可控,你那边怎样?”

令晖真的是新时代“越晚越精神”的典范,半夜三更,他精神焕发,说道:“经过我这几天不懈的努力,终于取得了一些收获,哦,对,这里必须要注释一下,反侦查能力极强的伯母自始至终都没理我,大伯还是喝高了才跟我说了一点——据说那小子是老爷子战友的孙子,日本东京大学留学生。咱家老爷子嘛,你也知道,对日本痛恨入骨,他的战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爷子的战友一开始没拦住自家孙子去那边读书已经懊悔不已了,现在眼看那小子居然有留日发展的迹象,他老人家彻底坐不住了,说什么都要给他找门亲事把他留在国内。”

令飏默默地听完这么长一段话,实在是有些无语凝噎:“所以就找到我了?”

令晖继续说:“这不还是咱们家老爷子嘛,战时被战友拉了一把,躲开了一颗流弹,从那天起,就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发誓这辈子对他有求必应,一定要报恩。这不恩人有烦恼了吗,好巧不巧,他又有个大龄未婚滞留家中的孙女,简直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一拍即合了。”

这个节骨眼上,令飏是真的没心情再吐槽他随意乱用成语,她关注的是——自己仿佛听老爷子提过这位恩人,问道:“你说的是司老先生?”

“对、对、对。”令晖在那边介绍,“他的孙子叫司霆。”

司霆?令飏默念了一遍,除了名字还行,其他毫无感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道:“爷爷什么态度?还是要我下个月底就结婚?”

“嗯。”

令晖带来这无情无义的消息,继续说:“大伯、伯母对你迟迟不找对象心存怨念已久,这个司霆又是老爷子亲自选的孙女婿,天时地利人和,你爸妈现在完全是不作为,事不关己、隔岸观火、坐等收渔翁之利。”

令飏语塞,心道:救命啊!我怎么碰到的是这么奇葩的一家子?!

越听越烦,令飏想挂电话,令晖火急火燎地献出锦囊妙计,说道:“飏少爷啊,听哥一句劝,绝对吃饱饭,你要么就认怂从了,要么就连夜征婚,要么就背井离乡出去躲一躲。据说那个叫司霆的这两天就会被押解着前来拜访老爷子,我掐指一算,离你被捉拿归案也不远了。”

如果不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令飏是真的太想自行出资给令晖聘请一位汉语启蒙老师了。

推己及人,她强压着一腔尚未纾解的郁闷,向自己的堂哥提出真挚的人生建议:“谢谢。顺带提一句,有机会的话,还是去看一看你这诡谲的说话方式能不能救吧,不然,我老担心你出门会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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