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

有人说，程刚进是这个世上最傻的男人。他认识女友不到三个月，惊闻女友的女儿得了尿毒症，急需50万，他就一头扎了进去，贷款给女友的女儿治病。那时，他连继父都算不上。

几年后，程刚进好不容易还完了贷款，继女却旧病复发。这一次，他会如何选择？最后，继女的病会好吗？

来自生命的拷问，“准继父”救还是不救

2013年7月的一天早上，程刚进带着周见秋和她的女儿陈汝琪赶到武汉大学中南医院。这一个多月来，陈汝琪一直头晕、呕吐，周见秋带她去诊所打了针、吃了药，可始终不见好转，最近还便血。程刚进带着她们母女俩来了医院。在急诊科和血液科穿梭了一上午，结果让他们全傻了眼，竟是尿毒症！周见秋抱着女儿坐在医院走廊上哭泣，程刚进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时年48岁的程刚进是湖北省十堰市人，1986年，他为了追随爱情，来武汉扎根，进入武汉市青山区的武钢集团工作。次年，他与武汉姑娘张欣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人很快有了女儿程宁宁。然而，在程宁宁三岁多时，张欣跟他提出了离婚。他多番挽留，张欣却铁了心。程刚进心灰意冷，只好放张欣走，但他执意要了女儿的抚养权。

2012年，程宁宁从北京科技大学硕士毕业，与男朋友一起到新加坡从事环境设计工作。前几年，工厂效益不好，程刚进办了内退手续。日子虽然过得悠闲自得，却难掩寂寥，直到他遇到了周见秋。周见秋是邻居给他介绍的“老伴”，比他小3岁，是武汉市黄陂区人。她曾有过一段婚姻，有一个13岁的女儿。然而，前几年，她前夫迷上了赌博，把家里的积蓄败了个精光，她忍无可忍才与丈夫离婚。离婚后，曾是护士长的周见秋应聘到武昌一家小诊所当护士，也将女儿转进武昌区一家中学借读，母女俩相依为命。周见秋温婉、善解人意，让程刚进尘封已久的心荡起了一丝涟漪。而程刚进独自将女儿培养成才，又送出了国，也让周见秋对他满心钦佩。两人仅仅相识了一周，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程刚进让周见秋带着女儿陈汝琪出来吃饭。第一次见面，陈汝琪乖巧地喊程刚进“伯伯”，见程刚进拿着一人高的洋娃娃送给她，她客气地说：“我都是大孩子了，哪里还需要玩洋娃娃？”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抱着洋娃娃看了又看，怎么也舍不得撒手。周见秋说：“这孩子从小看到这些漂亮的娃娃就挪不开眼。”饭后，在陈汝琪的撮合下，程刚进邀请周见秋一起去看电影，陈汝琪自告奋勇说自己独自回家。见小姑娘鬼灵精怪的样子，程刚进就像看到了程宁宁小的时候一样，倍感亲切。

这次见面，程刚进和陈汝琪很快熟稔起来。程刚进隔三差五就会带母女俩去郊外郊游、给陈汝琪辅导作业，还在周见秋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代替她去参加陈汝琪的家长会。陈汝琪也愿意在程刚进面前显露出小孩子心性，会对他撒娇，告诉他自己的小秘密。这让程刚进感到像是回到了女儿出国前的日子，浑身散发着慈父的光芒。连周见秋都觉得程刚进太过宠溺陈汝琪，可程刚进却说：“女孩子就是要宠一些，这样以后才不会轻易被人哄骗了去。”然而，命运竟如此捉弄人。相识仅仅三个月，这个年仅13岁的姑娘竟然得了尿毒症。顷刻之间，母女俩像是掉到了深渊里，程刚进的心也随之沉坠。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肾内科主任告诉周见秋：“因陈汝琪患过肾炎，治疗并不彻底，拖到现在才迸发尿毒症。此时，血液透析的效果并不乐观，唯一的办法只有肾移植，而肾移植的费用大概需要50多万。”

贷款为继女做手术，50万巨款我来还

当时，周见秋一个月工资只有3000块钱，既要租房，又要供女儿读书，基本没存下什么积蓄。为了筹钱给女儿治病，周见秋连夜赶回黄陂，找陈汝琪的生父陈勇。可周见秋找了他三天，他却说自己欠了一屁股债，让周见秋不要再找他。周见秋哭干了泪水，陈汝琪的爷爷奶奶拿出2000元钱，便再也没有办法了。周见秋又赶回娘家，凑了两万多元钱，但這对于手术费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程刚进也想放弃，他每个月退休金才不到4000块钱，50万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他帮陈汝琪垫付了2万块的医药费，也算仁至义尽。可回到家，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周见秋悲痛欲绝的样子。

这些年，周见秋和他一样，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既当爹又当妈，这一路走来的辛酸，没人比他更懂。而陈汝琪更是填满了他因女儿不在身边的遗憾，让他重新感受到作为一个父亲的乐趣。虽然相处不过三个月，但他早已把陈汝琪视作了亲生女儿。女儿生命垂危，作为父亲，他真的能见死不救吗？

程刚进去医院看望陈汝琪，他叮嘱周见秋：“你好好照顾女儿，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对自个也上点心，别累垮了，不然如何照顾女儿？”周见秋愣住了，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你的好心我明白，但我不想拖累你。要怪就怪我们母女俩命苦。”程刚进安慰周见秋：“我先去筹钱，保命要紧。”

为了筹钱给陈汝琪治病，程刚进几乎拿出了所有积蓄，又借遍了所有亲戚。当一些亲戚得知了程刚进借钱的缘由，大骂他脑子进水了，亲戚联系上了程宁宁。程宁宁当即给程刚进打电话，问他：“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这么大年龄，小心被人骗了。”程刚进却说：“当初是我陪着去医院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怎么骗？”程宁宁又说：“那肯定是她们先前就知道了，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父女俩在电话里争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程宁宁挂了电话就跟所有的亲属都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借钱给程刚进。程刚进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冷漠，谁也不了解他，越是这样，他越想让周见秋感受到温暖的力量。

2013年12月，愁眉不展的程刚进在路边看到一家银行在推售办理贷款的业务，他上前询问。业务员得知，程刚进有房，有退休金，除了年纪大了一点，他符合所有的贷款要求。

程刚进回去研究了一下，这家银行推出的“公积金点贷”的年利率是6.88%，并且可以分五年期还款，五年下来总利息是2.7万元，每个月只需偿还2962.22元。正在他犹豫之际，周见秋打来电话，哭着说陈汝琪的病情又恶化了，医生说必须尽快手术。程刚进心一横，就在这家银行贷了15万。之后，他又另外找了两家银行，各贷了10万，虽然利率比之前略高，还款年限也只有三年，但程刚进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凑齐这35万之后，他又跟朋友借钱，终于凑够了手术费。

2014年3月，陈汝琪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成功做了肾移植手术，周见秋为她捐了一个肾。手术很成功，陈汝琪活了下来。程刚进虽然也很高兴，但巨额的贷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到程刚进是为了她们母女俩，周见秋心中的感激无法言语。她对程刚进说：“我女儿的命是你救的，你放心，女儿一出院我就去打工，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帮你把贷款还上。”周见秋眼里是程刚进从未看过的坚定，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涌动。他对周见秋说：“你好好照顾小琪，我一个大男人只要肯吃苦，还赚不来50万？”

为了还债，程刚进在家附近租了一个小门面，卖热干面。他去平时总吃的几家热干面店取经，找了一个靠谱的供面商，又亲自做酱、调味。周围大多是熟人，他们将程刚进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前来光顾。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程刚进实诚，热干面的份量总是比别家多，面里的独特味道是别家热干面没有的。来吃面的顾客越来越多，程刚进根本忙不过来。

毅然为继女捐肾，这个继父不一样

周见秋辞了工作，来店里帮忙。程刚进教会周见秋烫面、加料，又腾出手来，做面窝、蛋酒售卖。“一碗热干面，加面窝，加蛋酒”几乎成了店里客人的标配。程刚进又买了豆浆机，每天给顾客提供免费豆浆。

就这样，面馆渐渐打开了局面。从一开始一天只卖出70碗，慢慢到一天能卖出200碗、300碗。每天早上，程刚进5点钟起床，一直忙到下午3点，面差不多卖完了，程刚进就开始熬汤、调酱，他常常熬夜到两三点。

时间一长，程刚进的身体开始吃不消。2016年12月，程刚进突发腱鞘炎，手握不住东西，手臂无法上抬，痛得龇牙咧嘴。医生说，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有可能会导致瘫痪。得知父亲重病，程宁宁赶了回来。她在新加坡听闻了父亲的事情，觉得太不可理喻了，回来兴师问罪。可眼看着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程宁宁心中有隔阂，陈汝琪却没那么多顾虑。一见到程宁宁，她就自来熟地喊她“姐姐”，自告奋勇带她出去玩，挽着她一起去光谷步行街，吃遍了特色小吃;又带她去楚河汉街，感受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陈汝琪告诉她，程刚进爱吃哪些糕点，穿多大码的衣服，喜欢什么样的颜色。程宁宁感觉怪怪的，她这个亲生女儿，一直在国外，离父亲很远，对父亲的喜好一无所知。反而是陈汝琪一直陪在父亲身边，让父亲享受承欢膝下的快乐。

程宁宁在武汉待了一个月，一直到走，她都没有来得及质问父亲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因为她自己也被周见秋和陈汝琪“迷”住了。和她们在一起，她感受到她曾一直渴望的家的温暖。特别是每次看到父亲和周见秋相互扶持着，她真心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临走前，程宁宁留下10万块给父亲，她说：“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这钱是我的孝心。再说，妹妹后期的医药费也还需要不少，你一把年纪也别太辛苦。”女儿从反对到支持，让程刚进欣慰不已。

2017年夏天，程刚进终于还清了银行的全部贷款。年底，程刚进与周见秋去武昌区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程宁宁虽然没有回家，但她通过视频祝福爸爸。然而，好景不长。2018年初，因为移植后的排斥反应，陈汝琪引发了肾出血，最终导致移植后肾衰竭，医生不得不将陈汝琪体内移植的肾取出，并表示她需要等待肾源，再次换肾。程刚进比以前更加吃苦了。除了賣早餐，他中午和晚上还分别开始做小碗菜。有时候，周见秋陪陈汝琪去医院做透析，程刚进还要负责洗碗和做清洁，一个人包揽了所有事情。

8月的一天，程刚进正炒着菜，突然一阵心悸，晕倒在地。周见秋将程刚进送进医院。医生安排程刚进去做抽血化验。抽血的时候，程刚进对抽血的医生说：“既然要抽血，你就给我多抽一点，让我和闺女做个配型呗，我想给她做肾移植。”医生笑了：“做肾移植配型哪是抽血那么简单，还要做淋巴细胞毒试验、白细胞抗原等多种配型。再说，你现在是个病人，医生是绝对不会给你做配型的。”可这个念头在程刚进的心里扎了根。出院后，他找到陈汝琪的主治医生，说想给闺女做配型，在经过配型检测后，他和陈汝琪竟有四个点吻合，完全符合肾移植的配型条件。周见秋顾虑重重，她对程刚进说：“这辈子我欠你太多，若是让你给琪琪捐肾，这实在是……再说，宁宁肯定不会同意的。”程刚进却说：“你还不是为琪琪捐了一颗肾。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可即便如此，程刚进还是决定暂时隐瞒捐肾的事情。然而，没过多久，程宁宁就带着老公一起回到武汉。她又好气又好笑：“你要做手术怎么能不通知我？我怎么也要回来为你加油打气啊。”

原来，周见秋见程刚进刻意隐瞒着程宁宁，就偷偷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程宁宁原本确实不同意，也很生气爸爸故意瞒着自己。但回顾爸爸这几年的种种经历，程宁宁还是决定尊重爸爸的选择，而她能做的，就是和丈夫一起回国，陪在爸爸身边。程宁宁交给程刚进一张30万的银行卡，她对爸爸说：“这钱你拿去用吧。手术费差多少，由我来出。”

2019年5月，程刚进和陈汝琪先后住进了武汉市解放军161医院。5月15日，在历时8个小时之后，程刚进为陈汝琪捐出了一颗肾，移植手术顺利结束。捐肾后，陈汝琪改口叫程刚进为“爸爸”，每天都要询问妈妈，爸爸的身体情况如何了。她说：“以后，他就是我的亲生爸爸，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他。”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