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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娘

2019-11-01刘伟红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6期
关键词:碗底立春姨妈

作者简介:刘伟红,女,汉族,大专,笔名:青燕,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扬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广陵区作协主席。

表哥电话来,告诉我我的姨妈立春,被长期的疾病折磨,如今已到了一息尚存的地步。我赶紧去看望姨妈,可怜她原本壮硕的身子,如今萎缩干瘦得像一条搁在沙滩上的鱼干。儿孙昼夜的陪伴,依然不能让她安心地走,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令她又爱又恨了几十年的人。

那一年闹饥荒,似乎是老天跟人间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拦江坝大片农田产不出粮食,甚至连野草也不生长。往日,水草丰美、鱼虾丰饶的金湾河也顺了天意,河水干涸,露出了白森森的河床,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农民种不出粮食,渔民捕不到鱼,长期以往,拦江坝百姓的锅盖揭不开了,金湾河畔居民的天塌了,我的外婆就是这场天灾的间接受害者,她未能逃脱灾难的厄运,抛夫弃子匆匆奔赴黄泉路。

我的外婆是在自然灾害中饿死的。在如今吃喝蔚然成风,人人喊着要“减肥”的时代,“饥饿”一词令我们陌生又遥远。当年,外婆在一周未有颗粒米饭下肚,饿的神思恍惚的状态下,摸索到村庄的小河里捞水草充饥,染上了吸血虫病,年仅四十几岁,就扔下了我几岁的小舅舅云深撒手人寰。我妈说外婆去世时死不瞑目,幼儿尚未成年,满腹的怨气和不甘,连寿衣都未能扣上。外婆去世那天,云深舅舅对于丧母并无悲痛,看见家里人多热闹,反而跟小朋友们玩得很嗨。只是多年以后,跟云深舅舅再聊起我們的外婆,他说外婆只是他午夜梦回时可触摸的幻影,或是暗淡生活里可遥想的星光。

云深舅舅六岁,正是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却没了娘,幼年丧母,这正应了人生三大悲剧之首,外公常年在外做些零工,一个中年丧妻的大男人,又有多少细心照料未成年的孩子呢!抚养云深舅舅的重担,就落在了姨妈立春身上。姨妈立春招赘在家后,没料想母亲又怀孕生了云深舅舅,母女俩同年怀孕,姨妈立春的大女儿春红先云深舅舅两个月落地,虽然两个孩子同年,却差了一个辈分。外婆去世后,姨妈立春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艰难地拉扯她的孩子们和这个没娘的小弟弟过日子。

常年生活在饥饿下,对于温饱的渴望无比强烈,吃一顿有饭有肉的午餐,成了春红表姐姊妹和云深舅舅庸常生活中欣喜若狂的际遇,但这个际遇常常遥不可及。春红表姐第一次摔碗,就是在放学后的餐桌上,难得煮一回饭,孩子们一回来就狼吞虎咽地吃,吃到碗底时,春红发现云深舅舅碗底藏着两块红烧肉,她的碗底连一点肉屑都没有,春红表姐伤心地大哭,摔了碗,从那以后春红对云深就有了敌意,常常联合姊妹几个欺负这个没娘的小舅舅,因此没少挨姨妈的棍棒狠揍。

云深舅舅顽劣叛逆,上学经常逃学旷课,常常要姨妈立春“押送”去学校上课。川字形的地势,把我们的小乡镇,划分为东、西、中三片,去学校要从芒稻河的堤坝上步行四公里的路程,再过一个渡口,坐船才能到学校。黄泥土堆起来的河坝,雨雪天,脚踩下去,泥泞得像一团糨糊。买不起胶鞋,每逢寒冬腊月雨雪天,姨妈立春怕弟弟湿了鞋冻了脚,常常赤脚背着弟弟步行几公里的路去学校,到学校时,云深舅舅冻得直哆嗦,姨妈立春则累的汗如雨下。

艰难的家境,难以承受几个孩子读书,春红表姐早早辍学回家务农,跟着姨妈立春在田间地头做农活,每逢看见云深舅舅背着书包上学,春红便嫉妒的跟姨妈吵闹,扔下锄头飞奔回家蒙头睡大觉。终于在一次繁重的劳动过后,春红表姐失踪了。

春红表姐一失踪就是几十年。姨妈立春在找寻和等待中熬过了开头几年,春红表姐依然音讯全无。姨妈立春常常一边抹泪一边愤恨地骂到:“春红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后来的几年,姨父四处托人,终于打听到了春红表姐的下落,春红表姐已在异乡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了。姨妈立春没能送自己的女儿出嫁,也没能看着自己的外孙成长,却一手操办了云深舅舅娶亲生子。云深舅舅终于成家了,姨妈立春把云深舅舅的婚姻大事办完之后,坐在外婆的坟上哭了半天,多年的苦水都化作泪水倾泻而下,谁也拦不住劝不回。

以后的几十年,春红表姐任凭谁劝说,依然不肯回来见姨妈立春。姨妈立春任凭谁劝说,也不肯去春红表姐家看看,母女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姨妈立春渐渐老了,越老越爱唠叨春红了,逢人便骂春红:“这个狠心的小婊子,等我死,搁在铺上都不要她回来见我!”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姨妈奄奄一息,留着一口气就是不肯闭眼。云深舅舅背着所有人,偷偷地去了异乡的春红表姐家,把春红表姐连夜接回来了,春红表姐自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在姨妈的床铺前长跪不起,姨妈立春终于闭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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