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灯火阑珊方才归

2019-10-21刘喜权

鸭绿江·下半月 2019年11期
关键词:小木架子水泵

三十年前,一个夏日的晚上,蛙声如潮。我和小妹坐在门前土场上的小木桌旁,等待着父母的归来。

他们天没亮就带着干粮,去给大片的稻田打水,夜渐渐地深了,一直未归来。我和小妹已在草锅里做好了晚饭,玉米糁的粥,上面竹篱子上馏着卷子。玉米粥散发出淡淡的特有的馨香,弥散着,飘荡着。我们把桌、凳已摆好在堂屋和灶屋前所共有的一小块土质场地上,坐待父母归来一起吃。等着等着,我们的眼睑就不听使唤地粘到了一起,趴在了小木桌上就睡着了。偶尔有一、两只蚊子的偷袭,扰醒了我。我拍打着蚊子,打量着空荡荡的周遭,只见小妹趴在我身边的小木桌上,在睡;举头望天,星月慵懒着眼脸,也像在睡。我的头脑里蹦出的第一个意识就是“大和妈怎么还没回来” ,然后,困意未消,头一歪,倒在了小木桌上,昏沉沉地又睡着了。恍惚间,我的耳边分明地听到了一个女人清晰的问话:“xxx,你大你妈还没回来?”谁?谁在唤我的乳名?我惊觉地缓过了神来,这才判断清楚:原来是附近的小婶,正背着她晚上爱闹人的幼小的女儿,又来习惯性地串晚门。“嗯,都快十点钟了!晚饭还没吃吧?”小婶是个话唠子,嘴闲不住,腿也闲不住。可能她是怕闲下来蚊子会叮咬她们,不等我们回答,就又哼着眠歌,遛达到了隔壁的卲家。

那时,我的父母包了两个生产队的水稻田,用家里的柴油机带动水泵给这些水稻田打水。这些稻田一般都有百十亩,而且都是远离村庄与电灌站、不容易压上水的地块。我的父母当时面临着多方面的生存压力,诸如:家里的土墙瓦苫的房子要改造;还得花钱供我和妹妹念书;我的岁数看看大了,面临着说亲、娶媳妇……哪一样抖落出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多赚钱成了他们的当务之急。他们是地道的农民,没多大本事,除了种田,就是父亲还会玩机械这一行。家里家外当年摆放着打水灌溉的一套设备,包括一台12匹柴油机,一台12寸和10寸的混流泵。于是,我的父母便蒙生了给那些不易压上水的稻田打水这一营生之道。

打水是件辛苦的事。记得有一天,适逢星期天,父亲因忙于开着家里那台75——东方红拖拉机去翻良田,母亲只好肩负起打水的担子。那天是给我们村八组去打水。母亲背着一顶竹斗笠,望着比她还高、已十八、九岁的我,问能不能把12匹柴油机拐响?说那很危险。我信心满满地应道“能”。母亲记得我曾拐响过,于是带上了我,指望我能助她一臂之力。

这八组是我们村最远的一个组,离我家至少也有几里路。我和母亲首先来到了八组亲戚陈奶家的檐下,那里擺放着我们家的12匹柴油机和一些零碎的东西。柴油机被固定在长长的木架子上。这木架子是父亲聪明才智的结晶。他利用臂长必然省力的杠杆原理制作而成。我独自用力,竟然能将木架子上一百多斤的柴油机捧起!母亲见状,迅速地把一根双轱辘的轴放到了架子下面的凹槽里,又把铅桶、铁锨、皮带等零碎杂物放在了架子上。由我撑着、拖着这些笨重的设备,母亲在后面推着,沿着小河边弯曲的土路,步履维艰地走着。当时边走我边在想:这艰难的行程,父母平日里打水,结束了还得拉到陈奶家,日复一日,该来来回回多少趟?……

我们走了大约有三、四百米地,便来到了固定在小河边的我们家的水泵旁。母亲迅捷地拿下架子上的杂物,把柴油机对准位置,这才叫我把木架子掀起,她则快速地将下面的轱辘移到了一边。这时,她的眼里才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我那时还在上学,从没和父母去田里打过水,对打水的一些细枝末节很是陌生。母亲知道什么都得靠她掌舵了,只见她二话没说,迅速地从铅桶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根木桩,一把小铁锤,把固定有柴油机的木架子用木桩重又固定好。然后,她又把身边长长的皮带套在了水泵的轮子上,这才吩咐我用铅桶内的摇把慢转柴油机的飞轮。她则吃力地把皮带另一头套在了柴油机飞轮前的盘子上。随着我的转动,很快皮带就套上去了。这时,母亲叮嘱我:“你把柴油机摇响,当心!”我点头应了声,便把手中的摇把插进了柴油机的孔里,甩开右膀子,使劲地拐了起来。柴油机“唿”地爆发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随着这声响,母亲立即脱掉了脚上的布鞋,挽起裤脚,用烂泥巴把水泵口拦起拳头高,又提起空铅桶,不停地往水泵口注水。随着水泵不停地转动,水泵里的空气也被她灌的水排空了,河水便听话似地被源源不断地抽了出来。

望着水泵口喷涌而出的河水,母亲溅有水花的脸上挂着欣喜的微笑。她微喘着,同时疼爱地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马上不知马下苦。让你也尝尝下地劳动的辣酸汤!”

庄稼和人一样,是天天离不开水的。尤其是夏天,烈日炙烤,水分挥发得快,稻田最多过两、三天就得打一次水,而且打水的时间也较长,往往天还没亮就要出发,一直打到深夜。常常是有严重关节炎腿的父亲守着打水的机器,母亲拿着一把铁锨,摸着黑,或顶着高温,戴着斗笠,独自行走在水稻田头,查看每一个田块,放水,堵水。如果是下了大雨,打水的时间相对就要往后拖延了,省油省钱省力,是当时我们一家人的企盼。下着滂沱雨水的时刻,也就成了那时我们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刻。

母亲常会对我讲述,她害怕一个人走在夜色里的稻田梗上。她说,除了她,还有远处机器旁的父亲,再无别人,感觉树的黑影都像魔鬼一样,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令她特别地发怵。可是在生活面前,她更多的是无奈,只能直面这些无助与恐惧,学会战胜自己。瘦小的她,还得拿起铁锨,一步一个脚印,一家一家的田头去察看水够了没有?去挖水口或填水口。她要保证每一家的秧田都因有充足的河水而长势良好。她也不能让打够水的稻田再继续打水,那样会浪费水资源,浪费人力物力财力——这可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

看着夏天葱绿的稻田,母亲会开心地笑,笑得比夏花还灿烂。看着秋天她管理的稻谷,沉甸甸的金灿灿的,以及田地的主人满意的笑脸,她会兴奋得夜不能寐,和父亲不停地聊着好年景,憧憬着未来。

那一个夏日的晚上,我和小妹等到夜里十点多钟,父母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稻田打水归来。村庄的灯火已阑珊。远处的蛙鸣倒越发的清晰了。我和小妹煮好的玉米糁已不再烫嘴,一家人喝着,到口就到肚,顺溜、弥香,至今难忘。那时,一心只盼望着老天爷下大雨,让我的父母也好歇一歇。

如今,人事更替,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了,只有家乡那稻谷一年黄似一年。秋风里,我年年睹物思人,常常怀念起母亲,还有父亲。

作者简介:

刘喜权,江苏省灌南县刘庄村人,系连云港市作协会员。

猜你喜欢

小木架子水泵
发电厂水泵常见问题及应对策略
高的只是你的架子
笔画游戏:汉字橡皮泥
捕风者
电站汽轮机循环水泵高低速改造可行性分析
架子牛快速育肥饲养管理技术
水果盒
柴油机冷却系统水泵的检修
神秘的玛雅文明
毛小笑·架子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