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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走笔

2019-10-20杜怀超

青春 2019年8期
关键词:窑湾潘安大运河

杜怀超

潘安湖:大风里的“瓦尔登湖”

徐州贾汪的潘安湖,让我想起两位作家,一个是哲学家萨特,一个是写《鼠疫》的作家阿尔贝·加缪。当然,我不是说潘安湖的荒诞性,按照萨特“存在就是合理”的理论,对潘安湖也就释然了。是的,潘安湖,某一天就降临到这个曾经矿区林立的地址,无法说清她是远方泊来的,还是从历史根系上生长出来的,不能否定,也无从肯定。我以为她的复杂与错综,也正是她的无限可能。

潘安湖,不是中国的四大名湖,头脑中唯一能浮现的就是一个旷世美男子的形象。可是这样一个光鲜闪亮的男人,居然跟湖扯上关系,更荒唐的是还不能否认其中的因果。因为确有其事,又似乎若即若离。

公元291年,已经不惑之年的潘安游至山东,正巧好友石崇监管徐州军事,就驻扎在下邳。潘安是第一次到徐州,作为文人,自然要对当地的人文风光做一番游历。当时城北有两处景点,一个是屯军寺,一个是皇姑墓,久负盛名,自然让潘安诗兴大发,留恋不已,以致他在城北盖了一个房子,靠近屯头湖而居住。潘安并不是传说中浪得虚名的花瓶,而是真性情的文人。那个房子世人称之为潘家庵。潘安既然是真文人,其自然有着内在的悲悯和体恤。当他看到乡亲们在屯头湖边满脸愁容地磕头祈雨,以抗干旱天气时,动了恻隐之心,出资为当地人打了三口名为“凝冱”“渎湖”“濯鸿”的义井,村民们感念他的好,遂把屯头湖,更名为潘安湖。

而实际上,现在的潘安湖,已经不是当初的屯头湖了。或者说当年的屯头湖早就没有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矿区。谁曾想,在屯头湖附近的地下深处,苏轼称之为石炭的物质,像一片片沉寂的波涛,峰峦如聚,埋在湖底下,黑色坚硬的石块,汇聚着千年的光与火。这给屯头湖边的人带来历史性革命性的变化。毁湖,大片塌陷的矿区,支离破碎、残缺不堪,大地早已覆盖上了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物质,不只是现在所说的煤,还有短视的目光、欲望和生活。

鸟尽弓藏。当大地给予湖水和石炭之后,就像一群混沌的毫无灼见的过客,在洗劫一空自然所赋予的财富后,留下的不是抚慰、疗伤,而是掏空了心的狼藉,深陷到苍黄天空里的眼睛。那塌陷下去的目光,令人心碎而动容。

我们无法看到当初贾汪屯头湖畔支离破碎、坍塌颓废的惨状。因为,现在她的上面是蕴含着生机的辽阔水域。水润万物,是多么朴实而又蕴藏着玄机的黄金之句,她包容一切,包裹一切,洗刷一切又孕育一切。

徐州人在屯头湖消失后,在新的一片湖水之上,再次找到了那个名字,潘安湖。这个名字,不只是一种纪念的意味,还有属于潘安美的审视与追寻,重生的屯头湖,要做“湖中潘安”。

潘安的意义,也许正是湖水的本身意义。

潘安是谁?想必读过书的人,或者多情女子的心中,都有个答案,作为中国晋代与大文豪宋玉齐名的诗人,正是赞誉盈筐、诗文满卷、故事繁多的美男子潘安。古代诸如李白、杜甫、王安石、白居易等等各位诗人,无不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上他们对美貌潘安的诗文。李白写道:“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李贺写道:“潘令在河阳,无人死芳色。”……汗牛充栋。之所以连篇累牍,是因为潘安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是一位大才子啊!有人把潘安与大名鼎鼎、才华横溢的陆机并比,曰:“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潘安在文学上与陆机并称“潘江陆海”。

当下的潘安湖,已非昨日吴下阿蒙了。她不再遗世独立,联袂而出的,还有潘安湖湿地、潘安水镇。

潘安掷果盈车的故事同样在这里上演。当年,潘安风流倜傥,走在大街小巷,不要说妙龄女子,就连老妇人也为之着迷。人们用向潘安车里投掷水果的方式,表达对他的喜欢。以致车上的水果多而为患。当时的文学家左思知道,不甚羡慕,也学潘安过街。左思相貌很难看,众人纷纷乱吐白沫,令他灰溜溜地逃走。现在的潘安湖就像是潘安的那驾马车,满怀植被与野果。整个潘安湖,是岛的世界,南北两区,主岛之外,另有大小岛屿十几座,鸟岛、蝴蝶岛、柳岛、琵琶岛、颐心岛、醉花岛、哈尼岛、古村岛、天堂岛、阳光岛、翡翠岛、世外桃园岛、冒险岛、无名岛等等;是桥的世界,湖里有南悦桥、七贤桥、连璧桥、溪缘桥、思晋桥、回眸桥、二十四友桥等各种石拱桥、木桥此起彼伏,桥桥皆秀色;也是鸟的世界,其中吸引来孔雀、大雁、天鹅、鸳鸯等近百种鸟类在此安家,开枝散叶。这里是生灵们的天堂。

此时的潘安湖与彼时的潘安是如此的默契。历史上潘安在河阳做县令时,有个美誉叫花县令。因为潘安主持一方政务的时候,给河阳种满了桃花。凡是县内有人犯事,潘安则惩罚他们去给桃花浇水,以此减轻罪行,这一规定深得当地百姓的赞扬。所以,潘安被“河阳一县花、花县”等所代称。庾信在《枯树赋》写道:“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李白《赠崔秋浦三首》之三曰:“河阳花作县,秋浦玉为人。地逐名贤好,风随惠化村。”潘安湖从花县令的故事中找到经脉。湖的主人从西方国家引进来一片赤杉林,种植成水上的森林。这些高耸的赤杉,密密林立于水上,郁郁葱葱,有绿野仙踪之感。尤其醉人的是到了秋天,这些赤杉在气候的眷顾上,一夜之间,叶子就像着了火似的。当秋天的阳光穿过晨曦,倾斜到这些密匝匝的赤杉上,分明就是大地上升腾起来的火焰。赤色的火焰,在森林里润润地流动着,似乎一股蜜汁流浆。这不免让人想起当初潘安湖地下那些黝黑的石炭,点燃起来,不就是这样的焰火?而现在,从花县令的神思里,自然的红,正在湖上浓妆艳抹着。潘安湖,就像一个酒鬼,醉在了楚风汉韵里。

史书上记载的潘安,有褒有贬。贬的就是潘安在妻子逝世后,学会了攀炎附势,仰人鼻息地生活,最终因这种灰色的人生方式,而遭来了横祸,母亲以及他的三个孩子都未能幸免于难。这确实有点出乎人们的意料。因为潘安在妻子和母亲那里,令人敬佩。一个如此美貌过人的男子,在十二岁订婚之后,竟然执子之手,直到去世,且终生不再娶。一首《悼亡诗》,打湿历史深情的册页。不要说在西晋,一个男子完全可以妻妾成群的时代,就是在当下,也绝非男人们可以恪守的。这也是潘安为众多女子所仰慕的原因。潘安另一个感动史册的事件就是辞官,回家侍奉母亲。他拋却尘世的浮名、职务以及各种文人雅集,独居故乡,守着孝顺的日子。在亲情、爱情面前,潘安看淡一切。

我也曾多次去过潘安湖,在船舫的引领下,走近潘安湖的深处。一路上水波的起伏、鸟鸣的啾啾、树木的参天以及百草葳蕤的呼吸,都尽在眼前。人群在潘安湖面前,就是九牛一毛。湖中的生态早已把人间的烟火遁入无形。人走在湖中,如鸟在林中,草在阡陌。一切都回到最初的自然状态。没有说可以凌驾于谁,没有谁可以侵犯于谁,无功名利禄,无尘世喧嚣,各自安好,各自生长,生命都活成这么素净寡淡。与潘安湖待久了,镇上的人也懂得自然之道。他们在镇上建起了两座雕塑,一座是关于神农氏的,一座是关于二十四节气的。否极泰来的潘安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尘世的真相,一切繁华,终究要归于尘土,生命本身就是虚无的,就像这湖里的各种动植物,包括泊来的赤杉林,红如何,绿又如何?最后依旧要卸了妆,回到大地的怀抱。唯一恒久的,就是潘安的那份永恒之爱,不管妻子杨蓉姬在不在,爱永在。神农氏早在远古时候,就用最粗糙的生活,回答了生命,穿过节气的丛林,安居在大地上,仅一瓢一食而已。

忽而,我对当下林丰草茂、鱼儿成群、鸟儿成堆、清水靈灵的潘安湖,有了异样的感觉;相对于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来说,她的名字以及全部,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或隐喻。

再现自然之美的潘安湖,是失而复得的屯头湖,不正是另一个“瓦尔登湖”?

燕子楼: 秋来只为一人长

有朋友到徐州来,燕子楼是必去的景点。这样一个生根的景点,在徐州,是有多重内涵的。因为关于燕子楼的故事,应该说属于当地土生土长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关盼盼是彭城人氏,她的夫君也是当时徐州的一方主官,以及后来与之牵连的张仲素、大诗人白居易等等,无不烙印着徐州元素。

徐州这块厚重的土壤,不只有盛产大风歌的刘邦,还有力拔山河的项羽,以及远走西域的刘解忧等等,铁马冰河之下,也有儿女情长。多数人做不了沙场建功立业的壮举,日常的也许才是最恒久的。如果不能兼济天下,那么,独善其身也是一种境界。关盼盼就属于其中之一。

寻访燕子楼,是穿过苏轼之后的另一道风景。不管来访的是男性还是女性朋友,这里,都是他们喜欢停留的景点。这也成为他们抵达徐州后,一睹徐州魅力的诉求。因为他们对此事将信将疑,男人们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与一老妪,独守一座空楼长达十多年,直到绝食西去。女人们呢,更是不可理解旧时的女子,为了一份日常的爱情,就要孤独终身,以致随爱人而去。古人的从一而终,令人匪夷所思。爱一个人,难道就得和他生死相随?

从云龙山放鹤亭下山后,稍微走上一阵,就抵达云龙公园,燕子楼就在园中知春亭里。二三层檐角上翘、古色古香的楼宇,在圆湖、绿树以及山石的背景里,独隅一方的静寂。相对于闹市来说,燕子楼在红尘之外,更多的红尘男女,都穿梭于酒肆茶楼舞厅商场之中,享受盛世的繁华、浮世的悲欢,哪里还有人愿意从红尘里移步与燕子楼对视?

其实,现在的燕子楼不是旧时的燕子楼,原址也就在这附近,相隔不到半里路。当初燕子楼的修复者,考虑其女主人的坚守,以及她内心的坚持和忠贞,燕子楼就移到了知春亭,成为云龙公园的核心之所。有段时间,这个公园也曾叫过燕子楼公园。无论叫什么名字,一个叫关盼盼的女子,就像历史河床上遗留下的珍珠,或者时间里的琥珀,始终驻留在世人的心里。

随我而来的朋友有点迫不及待,这燕子楼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不就是歌舞之妓的别墅?怎会在徐州乃至历史上留下印痕?此妓非彼妓。旧时歌妓或舞妓,哪一个不是艺术人才?如果是在当下,不是歌星就是舞蹈家之名流。

燕子楼故事,起初是发生在徐州太守张愔和彭城大户人家关盼盼之间。张愔纳妾关盼盼时,被她的美貌才学所吸引。张愔是武将出身,从他的内心诉求来看,对文化艺术一类是有好感的,尤其是在当时才气逼人的白居易濡染下,促使张愔要找一个文艺女青年。而关盼盼就出身于大户人家,自幼受到良好的私塾教育,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这早就被张愔所获悉。后来加上张愔的努力,最终获得了关盼盼的芳心,成功地把她纳为妾。因为那时张愔已经有了正室。

史书上记载,张愔的正房后来因病去世,关盼盼就成为张愔唯一的至爱。张愔为了证明对关盼盼的爱,特地为她建造了燕子楼。

张愔的这一做法,彻底地俘获了关盼盼的芳心。因为关盼盼爱好文艺,写得一手好诗词。在嫁到张府后,张愔还请了多名艺术老师辅导她,这也是后来关盼盼会跳《霓裳羽衣曲》,会唱《长恨歌》等,以致惊艳到白大诗人的缘故。

作为诗人、舞蹈家、歌手等身份的关盼盼,被一个男人如此金屋藏娇后,肯定是受宠若惊,想必那时她早就把情感烙印进身体和骨髓里了,誓言此生“携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诗人的情感是炽热的,加上自身艺术所赋予的气质,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张愔。红袖添香、夫唱妇随,成就了燕子楼一段美好的时光。

张愔像宝贝一般宠着关盼盼,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予她。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愿示与人的,包括他手下爱将,同样为文学爱好者的张仲素。唯独白居易除外。

白居易祖籍虽不是徐州,但是算得上徐州老乡了。他随父亲在徐州生活了二十三年之久,与张愔也算是老朋友了。白居易曾经在徐州也做过校书郎这样的官职,当然这是无法与张愔相比的。可是在文学上,张愔就只能望其项背了。白居易的粉丝那是遍天下,名头很响,走到哪,白居易都是威风赫赫。这让张愔自愧不如,但是他不愿意别人说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更不想被好友白居易瞧不起,恰好关盼盼的诗文也是小有名气,这令张愔喜不自胜。

张愔想想就有点激动,他想这个事必须得让白居易知道,就掂量着趁白居易回到徐州,设宴款待一番。要见文学大师级别的名家白居易,让关盼盼欣喜万分,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到时她或许还可以把自己平时写的诗稿拿出来,请白大诗人现场斧正一番。

事情就是坏在这里。要不是那一场盛宴,关盼盼也不会那么早就走了。

张愔终于等到了白居易返回徐州。这一回来,他立马与白居易接上了头。他为了把白居易请到家里来,特地抛了个噱头,说家里有宝贝。

这个信息给了白居易极大的兴趣。你想,一个武夫家里能有什么宝贝?常理应该不会是奇门兵器之类。白居易不顾家乡众多粉丝的盛情邀请,便一口答应了张愔,再说张愔是当地的父母官,作为文学名流的他,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宴席上,张愔手拍着巴掌,在神秘的气氛中,请出了久居闺房的关盼盼。白居易开始没当回事,继续喝酒吃菜,和身边的文学粉丝张仲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天聊得不咸不淡。可是,当关盼盼“犹抱琵琶半遮面”出场时,这一幕在史书上有明晰的记载,白居易当场被惊艳地胳膊一阵抖颤,长袖把一根筷子拂到了地上。这一失态对白居易来说是不常见的。作为名人白居易,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见过?但是见到关盼盼,还是大为震撼。

张愔不知道当时看到这一幕没有,他问询白居易,似乎也在装作征求关盼盼的意见:“机会难得,盼盼你就为白大诗人助兴一曲吧。”关盼盼面露微笑,矜持着等待白居易的反应。此时白居易已经从失态中清醒过来,迭声叫行。谁知道,关盼盼以一曲《霓裳羽衣曲》,再次沉醉了白居易,以致他第二次把筷子拂落地上。后來关盼盼还为偶像白居易吟唱了《长恨歌》,可惜白居易已经心不在焉了,完全沉浸在那支令他神魂颠倒的舞曲之中。

当晚,白居易回到客栈后,夜不能寐,起身在案前写下:醉娇胜不得,风凫牡丹花。这是他对绝色美人及才女关盼盼的最高赞美。

后来,不幸的是,张愔因病早逝。这令关盼盼痛彻心肺。张愔对关盼盼的好,是无与伦比的。挚爱的人走了,怎么能不万分悲恸?张愔走后,关盼盼就搬进了张愔为她建造的燕子楼。关盼盼身边,还有一个陪伴的老妪,除此以外,别无他人。在关盼盼的心中,只有张愔一个人,其他人是走不进来的。

燕子楼里,关盼盼除了要对付一日三餐,其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不梳,脸不洗,十二年来,始终蓬头垢面,伏于案上,书写对张愔的思念。关盼盼对人说,所爱之人已经归于黄土,自己梳洗打扮有何用?有人统计,关盼盼在燕子楼里写下了三百多首诗歌。

偶日,张愔手下的爱将张仲素,要出差到京城拜见白居易,顺手带走了关盼盼的三首诗(有人考证是张仲素自己写的)。

白居易一读之下,加上张仲素对白居易的口述,他被张愔与关盼盼两人之间的深情所震撼。尤其是听到了关盼盼搬进燕子楼,与世隔绝,只为伊人张愔,情动于衷,不能自已,随即写起和诗来。写完之后,白居易鬼使神差地在末尾还写上了几句,大意是如此深情,何不随他同去黄泉?

张仲素也没有在意。他喜颠颠地拿着和诗,回到徐州后,想都没想,就把白居易的和诗拿给关盼盼看。刚开始关盼盼是深感愉悦的,能得到文学大师专门为自己写的诗作,岂能不开怀?可是,看到最后几句时,不甚羞愧与尴尬。她万万没想到,白居易作为文坛泰斗,自己一直以来敬仰的偶像,居然如此看待生死爱恋,关盼盼内心的城墙一下子就坍塌了。她知道白居易与张愔是好友,而且为他的去世怜惜,可是也不能责怪自己苟且,玷污自己对张愔多年的忠贞之情。

关盼盼对张仲素说,妾身之所以苟延残喘,不是贪生怕死,本想追随张愔而去,可怕世人说他重色,玷污他的高洁。自此,关盼盼开始绝食,抑郁,直到魂魄归去。

我对燕子楼的名字有了莫名的思考。有人说当初命名为燕子楼,是源于三层楼宇的屋檐之角,有燕子的尾巴之状;也有的人说,其名字源于关盼盼舞蹈时其翩翩起舞的身姿,就像一只掠过湖面的燕子。不管怎么说,燕子楼的名字,与一只燕子是扯上了关系。燕子,这种在时空穿梭的鸟,其流转,其迁徙,其漂泊,是否是对关盼盼是一种宿命的暗示?“旧时王谢堂前燕”,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呐!

历史上,多数人把关盼盼的死归于白居易的那诗句。姑且不去辩证。但是,关盼盼独居小楼的活,其实比死都要来得痛。这种彻骨的思念,加重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终日凄凄惨惨戚戚,也许胜过轰轰烈烈的死。关盼盼勇敢地活下去,应该说是对张愔一种深邃入骨的爱。可惜的是,作为大诗人白居易,当时是不明白的,或者说没有历经的人是没有深刻感悟的。

关盼盼的死讯,对后来的白居易有着深刻影响的。因为白居易经常听到关盼盼为了证明对张愔的爱,不惜赴死。这让白居易十足的内疚。原本自己一句扪心的自叹,竟然让关盼盼香消玉损。这一心绪后来一直压在白居易的内心,到了晚年,当他以七十岁的身躯面对二十来岁的樊素和小蛮时,他是彻底明白了关盼盼对张愔活下去的忠贞与爱恋。于是,白居易当即遣散了樊素和小蛮,让其自由寻找他们的幸福。

燕子楼的故事并没有因为关盼盼的死而消失于凡尘。多年后,徐州新任的知州苏轼,在就任徐州不到两年里,于抗洪救灾寻煤筑堤之空隙里,走进了燕子楼。不知道是苏轼与关盼盼的心意相通,还是苏轼那颗不为红尘所羁绊的超然之心,牵引着他来到燕子楼。

关盼盼抑郁的死和苏轼旷达的活,何尝不是世间的一泓清流?栏杆拍断,只怕无人意会。苏轼那晚上应该是久久地徘徊在燕子楼中,沉思良久。这位来自四川眉山的汉子,自二十一岁考中功名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在路上,成为他一生行走的方式。关盼盼心中有爱,他苏轼也何尝没有?天涯孤旅,怎样才能传递内心的情愫?是这孤寂的燕子楼么?“燕子楼空,佳人何在?”对着圆月、曲港、跳鱼与湖风,以及远方的眉山,只有故作旷达和洒脱。苏轼与白居易异曲同工的是,身边除了糟糠之妻王弗、王弗的妹妹王润以及侍奉他的朝云外,再无女子走进苏轼的心中。

不知道来过燕子楼的朋友,对此有何感喟。是不虚此行还是浪费光阴?因为如今的燕子楼,只剩下那楼、那湖,还有那令人哀婉唏嘘的故事,在风中,在时间的湖底深处。有的人与之擦肩而过,有的人却牵绊一生。空寂的燕子楼,也许是铅华洗尽,也许是年年丰盈。惟愿人人心中都有一座燕子楼,珍藏爱情,又可拷问生死。

窑湾:水与火的运河古镇

作家诸荣会在《大运河的隐喻及悖论》一文中写道,中国作为陆地型国度,汉水成就了历史上的大汉王朝。而把中国面向河流、海洋的,是那张弓形状的京杭大运河。如果说中国的大江大河,给了她辽阔的世界,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以为,这其中就包括大运河的水系。大运河,是面向百姓的一道经济的河流,承载的是苍生的生活。这也是当初隋炀帝等人凿通大运河,促进国内南北漕运发展的初衷。也可以说,当初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正是出于振兴南北经济发展、巩固国家根基的初衷。从这个角度来审视运河边上的古镇窑湾,也许是另一种开阔与景致。

中国的古镇有很多,尤其是江浙一带,诸如周庄、同里、南浔、西塘等等,姑且不论其当地的人文风俗、美食特产、寺庙商铺等。粉墙黛瓦或青砖灰瓦的建筑特色,作为江南古镇,这些也许都大同小异;在湿润气候的滋养和江南小桥流水的吟诵下,似乎完成一个小家碧玉的风韵和意境。苏北古镇窑湾,同样离不开京杭大运河水系的滋养,但是她似乎比一般的古镇都要靠得近,靠得密,她在汹涌与静谧、水与沙、木与土的序数中,坚持一种另类的存在。

窑湾古镇,如果追溯起来,有据可查的只能推至春秋时期,那时古镇就存在着。而以镇的名字存在的,则始于唐朝,最初的名字不叫窑湾古镇,而叫隅头镇。窑湾与隅头镇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居然有一天会凤凰涅槃。这也许不能怀疑这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宿命。春秋时期的隅头镇,在秦汉时期,是烧窑之地。这也难怪,徐州,作为大汉王朝的发祥地,刘邦故里就在今新沂窑湾不远的西北角——丰沛地域;所以此地作为军需品烧窑供应处,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作为烧窑重镇,那时还不叫窑湾,但是窑已经落生在隅头镇的内部了。

为什么把隅头镇作为烧窑重地?这与瓷器、砖瓦等这些重物有关。它们的运输,只有水路运输才是古代较好的运输方式。这也就是说,当时的隅头镇水路交通已经很便利,即便不似今天的三面环水,至少也是河流纵横,舟楫往来穿梭。当下的窑湾古镇,确实与其他古镇不同,作为中国大运河上的第一座古镇,完全是在水的怀抱中,大运河、沂河和骆马湖三水包围。古人为了铭记水的柔情,还在镇子的内部,挖掘出一条河流的水道,名叫后河。写到后河,不得不唠叨一句,窑湾古镇比其它古镇多了几分厚重、深邃和神秘。她的古,有了玄幻般的哲学意义。就是那条后河,在后来考古学家的论证下,窑湾古镇,居然完全符合老子的太极图,那道后河的线条,就在太极线上,一道内部的河流,完成了一座古镇与奇门遁甲八卦之术的暗合。

我忽然有点怀疑窑湾古镇与中国道家学术有点渊源。万物皆有因缘。大汉王朝张良的后代子孙,就是天师张道陵。大汉王朝建立后,张良远离皇城与富贵,独自来到陕西汉中,躲避刘邦的猜忌,远离皇家的喧嚣,辟谷致力于修身养性。这是否为后代子孙张道陵五斗米教的传承找到出处?不得而知。只是中国道教的理念上,有了天人合一的命理,这也是人与自然相生相克的命理。窑湾古镇,也许正是在冥冥之中完成自然与人的和谐。

谁也没想到,完成隅头镇到窑湾名字转换的,不是人工的作为,而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地震。公元1668年,在山东莒县至郯城一代,发生了一场8.5级的大地震。镇子遭到了完全性的毁灭,后来因隅头镇乃烧窑重地,为了方便运输砖瓦,镇子就从当时所在地迁移至运河边。从此,隅头镇的名字逐渐被窑湾所取代。这一名字的瓜熟蒂落的取得,似乎确有道家所蕴藏着的肌理与气息。大运河绕着这个古镇,古镇周边烧窑众多,完全符合名字字面的意义。

一场地震改变了一个镇子根深蒂固的名字,那么,一条河流改变了一个镇子的繁荣与富庶。河流的兴衰,与镇子的兴衰是同呼吸的。原先隅头镇的人们,一旦靠近了大运河,带给人们的不再是烧窑的风景。

“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开阔的大运河,从远处经窑湾后,奔向浩浩汤汤的远方。从此后,窑湾有了浩瀚的远方,有了广阔的胸怀,不再是以往的静谧的骆马湖和沂水。尤其是到了明清时期,随着船夫、商贾落脚此地避风、停留,此镇已经成为商贾云集、市井繁华的重镇。

窑湾,水與火炼制的苏北古镇。她躺在骆马湖的怀里,看着大运河从身边流走,河流之心舟楫往来,风帆正悬;也看孤帆远影、长空落日。到了深夜,就静听沂水的秘语、后河的私语。而不能平静的是,白天那起伏的大运河,在千里奔流的途中,在日复一日的汹涌里,大运河给古镇水的滋养,同样不缺少对古镇火的考验。她围绕着古镇向东拐了一个弯后,在这方圆达20余里的窑群附近,留下“大浪淘沙”的沙,“吹尽狂沙始到金”的金,古镇的人,就利用其大运河的馈赠,在时间与汗水的窑炉中,在熊熊岁月之火的炼制中,与沙子摸爬滚打,烧制黑陶,制作陶缸、陶罐盆等生活器皿。

窑湾就在这大运河所赋予的水与火中,逐渐壮阔辽远,给古镇带来了万千停靠避风的商贾船只,渐渐地,古镇有了会馆、寺庙、饭馆……店铺林立,人潮涌动,乍一看,恍惚是大运河走上岸的风景,是一条关于“人”的河流。

明清鼎盛时期,全国有18个省的商人在此设立会馆和办事处,筑店经营。古镇上还建有两大当铺、30余家钱庄,拥有布庄等较大的店铺作坊300余家。著名的会馆有山西会馆、江西会馆、苏镇扬会馆、福建会馆等。随着大运河走向世界,美国、英国、法国商人以及意大利、加拿大、荷兰、德国传教士纷纷前来窑湾经商传教,且设有美孚石油公司、亚西亚石油公司和五洋百货公司。外国的汽艇、国内的小货轮在窑湾码头穿梭不停。一时间,窑湾古镇又有了两个华丽的名字,一个叫“黄金水道金三角”,一个叫“小上海”。窑湾,不再是苏北的窑湾,已成为了中国的窑湾、世界的窑湾。

走在当下窑湾古镇的大街上,热闹、繁华依旧不减当年,天南海北的游客簇拥着,流连着,他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以及各国语言,把窑湾喧哗成一个盛世的避风塘。就说这窑湾的古建筑吧,不只有江浙沪一带的江南水乡色彩,还有庄重宏伟的山西、山东建筑风格,富丽豪华,生动活泼的福建、江西建筑风格。林林总总的建筑特征,一下子把窑湾带到了繁盛的明清时期。窑湾赋予了大运河的风采和神韵。她知道一座静谧的古镇,如何在静止与流动中保持生机。水是她的宿命,所以,在她的千百年历史的演绎里,始终恪守着水的血脉,水的神谕。

在窑湾古镇,你会见到两种水,一种是绿色的,她的名字叫绿豆烧。其实是一种当地生产的酒,是以高粱、大麦、小麦等为原料,加入人参、砂仁、杜仲等中药酿成,因为酒色棕绿,也称为“绿酒”。“绿豆烧”这个名字,传说来自乾隆皇帝的金口;绿豆烧的水,就是来自大运河的水。另一种水,就是甜油。“黑酱自黑非墨染,甜油微甜是蜜香”,说的就是甜油,类似于酱油。这也要与当下古镇上的一处景点,即赵信隆酱园店相扯上关系,这个店就盛产“甜油”,四道宅院六十六间房,储存着成千上万的的酱缸。这些由小麦碾细做成胚状面块蒸熟,放在阴暗的室内加温,等到长出乳黄色的菌绒,然后将面块晾干放入大缸内,一旦配上盐水置于阳光下照晒,经过日晒月露,一种叫甜油的新物质就产生了,淡淡的甜味,比酱油还香。生活在古镇上的人们,一日三餐少不了甜油。外地再好的酱油,都比不了窑湾的甜油味道。

河流有河流的宿命。大运河也不例外,她曾带给两岸古镇多少的繁华与富庶。万成涓水,终究要归去大海。好在古镇的人们,从大运河昼夜的涛声里,汲取了生活的浪花,就像古镇的“绿豆烧”“甜油”,他们用另一种河流的形式,完成了对大运河的记忆和长生。在窑湾,我还喜欢一个名词,叫“夜猫子集”。“梆打三更满街灯,恭候宾客脚步声。四更五更买卖盛,十里能闻市潮声。”简单说,就是夜晚的集市,夜间经营,天明即散。这何尝不是夜晚的一道河流,他们都是大运河奔腾的身影。

编辑: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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