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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贫朴实的生与死
——墨家节用、节葬对当今环境、生态的启发

2019-10-16

关键词:墨家墨子人口

萧 宏 恩

(台湾中山医学大学 通识教育中心,台湾 台中 40201)

由于人类无节制、无穷尽的消耗导致环境破坏、生态失衡,人类因而积极发展所谓的绿色科技,企欲调和与环境、生态的冲突。可是,一方面,人类对大自然的消耗以致于造成环境破坏、生态失衡最主要的“工具”即为科技,那么,所谓的绿色科技是否可能成为另一型态人类目前尚未完全明了的“消耗”?另一方面,直至目前,绿色科技的发展尚无法普及化,如“会呼吸的房子”之类绿色建筑,价值不菲,并非一般人所能共享,又如绿能,所费不赀,非文明地区难以负担,当然,绿能尚有天时、地利等环境因素之限制。再者,一味地致力于弥补缺憾,却未消弭破坏源或有所节制,看似积极,恐怕人类终将处于灾难之中。本文聚焦于《墨子》关于环境、生态之“节用”“节葬”的论述,由“人口”“劳动力”“殡葬”等方面切入,省思当代相关问题,以寻得解决之道,并扩而对整体环境、生态的平衡复苏有所启发。

一、墨家“兼爱”之落实在于“兴利”与“除害”

(一)墨家主张“兼爱兴利”

墨子认为,世道纷乱的根本原由,在于人与人之间不能彼此相爱以交恶致乱。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墨子·兼爱上》)

人必须兼爱,天下方得治。

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墨子·兼爱上》)

兼爱的具体落实即在于施益予他人,但是,一方面,施予利益是相互的,非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兼相爱,交相利”,正如“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诗经·大雅·抑》),强调爱的主动性,而非交换式的互利[1]163;另一方面,施予利益并非仅止于个人的小利,更是为谋求群众的大利(公利)、人民的福祉、天下的幸福。因此,兼爱在“兴利”,以造福天下万民。

(二)“兴利”必先“除害”

固然,墨家主张“兼爱”并致力落实“兴利”之具体福利的营造,但处于征战频仍的乱世,“兴利”如何可能?所以必先“除害”,“兴利”方得以毕其功。“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墨子·兼爱中》)。

墨家所处时代最大的“害”即在于难以歇止的攻伐征战,大部分的物质、资源皆消耗在战场上,民生相对匮乏、凋零。因此,墨家在“除害”方面的主张,除了为弭平战事的“非攻”之外,“除害”在民生方面即在于“节用”与“节葬”。

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则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墨子·鲁问》)

战争对环境的破坏可想而知,在久远前墨家所处时代,环境的破坏受害的还是人自身,墨家“非攻”的主张是为消弭摧残环境的破坏源,但同时亦必须降低损耗、减少伤害,况且“节制”需德性之培育,必须逐渐养成生活习性(德行),而非仅在于一时之外在迫力的影响,如此,即使战事消弭而进入太平之世,亦不致重返奢糜,当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宋·司马光《训俭示康》)一语虽为墨子后世人之言,而其理于先秦墨者何尝不是了然于心!

二、墨家主张“节用”在于“崇俭去奢”达致资源的充分运用

先秦墨家提出“节用”,主要是针对贵族的奢华,免除浪费,增强国力,方得以造福人民。实际上,贵族作为战争的发动者,也是环境的破坏者,而平民百姓纯粹是受害者。

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之费,足以倍之。圣王为政,其发令、兴事、使民、用财也,无不加用而为者。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其兴利多矣。(《墨子·节用上》)

此语明确指明,“节用”并非消极地省下了什么,更是积极地创造福利。天下纷乱的时代,很难由外在取得资源,而由于战事的破坏,民生摧残,更遑论能取得什么资源!此时,资源独享的贵族,一方面去除无谓的花用,不造成浪费,一方面节省既有的开支,不多做欲想,譬如:

其为衣裘何?以为冬以圉寒,夏以圉暑,凡为衣裳之道,冬加温,夏加凊者芊(鱼且),不加者,去之。(《墨子·节用上》)

将不浪费、不多做欲想而节省下的资源用之于民生,不但可增进人民福利,而且可使国力倍增。其具体措施主要在于“节宫室,节衣服,节饮食,节舟车,节蓄私”等五项,一方面禁止宫廷贵族的奢糜,另一方面营造社会整体的俭朴风气。

凡此五者,圣人之所俭节也,小人之所淫佚也。俭节则昌,淫佚则亡,此五者不可不节。夫妇节而天地和,风雨节而五谷熟,衣服节而肌肤和。(《墨子·辞过》)

实际上,即使是那时最为看重的甲兵,墨家亦有其节用之道:

其为甲盾五兵何以为?以圉寇乱盗贼,若有寇乱盗贼,有甲盾五兵者胜,无者不胜。是故圣人作为甲盾五兵。凡为甲盾五兵,加轻以利,坚而难折者芊(鱼且),不加者,去之。(《墨子·节用上》)

此等思维,以今之眼光观之,除了资源的充分利用,更是高科技的展现。在先秦诸子中,墨家是唯一发展当今之所谓科技(尤其是自然科技)的一个学派,并凝聚平民百姓(百工)之能结合成墨家团体,以资源共享、科技应用之运作的团队。然而,不能忘了,墨家的主张在“兼爱兴利”,资源、科技因出于“非攻”目的而用在防御性器械、工事上的运用固不能免且需精良,但主要仍在于造桥铺路等等相关民生上的建设,以营造适宜且舒适的生活环境。如此,论及“营造”,即牵涉“劳动力”的发挥,劳动力又涉及“人口”的发展,在墨家“节用”的思维中,皆有其具体的规划与作为。

(一)质与量并重的人口发展

墨家所处战国时代,人口问题主要在于“量”的不足。

有去大人之好聚珠玉、鸟兽、犬马,以益衣裳、宫室、甲盾、五兵、舟车之数,于数倍乎!若则不难。故孰为难倍?唯人为难倍。(《墨子·节用上》)

战事频仍、环境破坏使得民生艰困、人口大量死亡,而且连年征战所耗损的人力、物力、财力使得课税益重,人民财用不足,冻死、饿死者亦不胜数,再者,连年征战,更遑论生养小孩!

今天下为政者,其所以寡人之道多,其使民劳,其籍敛厚,民财不足,冻饿死者,不可胜数也。且大人惟毋兴师,以攻伐邻国,久者终年,速者数月,男女久不相见,此所以寡人之道也。与居处不安,饮食不时,作疾病死者,有与侵就援橐,攻城野战死者,不可胜数。(《墨子·节用上》)

那么,什么人口政策才能有效地增加人口呢?实际上,以上所举之种种,基本上都是由于为政者不能节用,这样一些消耗、耗损的做法无形中就成为减少人口的政策,相形之下,为政者如能节用,则节用的做法便成为增进人口的政策了。

此不令为政者所以寡人之道、数术而起与?圣人为政特无此,不圣人为政,其所以众人之道,亦数术而起与?故子墨子曰:“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墨子·节用上》)

不难明白,必须先有相当的“量”,才能要求“质”的精进。那么,什么方法才能有效地增加人口呢?实际上这种方法先贤圣王已然提出,后世为政者却轻忽之,且又耗费无度,以致造成人口不足的后果。

故孰为难倍?唯人为难倍;然人有可倍也。昔者圣王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此圣王之法也。圣王既没,于民次也,其欲蚤处家者,有所二十年处家;其欲晚处家者,有所四十年处家。以其蚤与其晚相践,后圣王之法十年。若纯三年而字,子生可以二三年矣。此不惟使民蚤处家,而可以倍与?(《墨子·节用上》)

显然,圣王推行的是“方法”,并非诉诸强制性的律法,而推行方法必须要基于某种理念的撑持方得以落实;对于墨家而言,圣王即是基于“兼爱”的理念而推行此法以利生育。实际上,圣王之法亦非直接倍增人口之法,却是人口等量(平衡)控制之法,圣王既没,人心涣散,恣意而行,加之战祸连年,世道纷乱,如前文所述,为政者没有重拾既有的“兼爱”理念、因应的“节用”措施,人口如何可能增加?即使以强制的手段,不但达不到效果,更可能引起人民的不满,造成相反的效果。关于人口在“质”上的精进,一方面,墨家自有一套教育理论,主要目的就是培育“为义”之“兼士”(兼爱之士)[2]。另一方面,墨家将平民百姓组织起来成为墨家团体,百姓即“百工”,墨家团体凝聚了散布于民间而最为弱势之平民百工,传授其知识,强化其知能,且百工之间相互学习,增进彼此的了解,促进彼此之间的协调合作,俨然形成一股足以拨乱反正之力量。

然而,时至今日太平之世,人口的问题不在“量”而在“平衡”,尤其是年轻一代不愿生育,平均寿命又不断上升,社会逐渐迈入老龄化,这对社会整体环境自然有着相当的影响,作为社会砥柱的青壮代负担日益沉重,亦直接影响到对下一代的生育、教养问题,且间接影响人口质量。此刻,当局想尽办法提出相应的人口政策、催生方案,譬如:生第一胎给予补助或优惠,生第二胎补助或优惠更多,生得越多补助或优惠越多(当然,补助还是有一定限制),即便如此,却皆不见功效!原因当然有许多,简言之,由怀孕、生产到对孩子的养育,单单是有形的花费已是惊人,加之无形的投入更是难以估量,而所谓的补助或优惠,犹如奖励一般,仅仅是一次性的或者一时之间的,钱花下去了,不但不见效果,反而成了墨家所言之“无用之费”!很显然,墨家“节用”的主张并非反对多一笔开支,更不是挖东墙补西墙应付式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也不只是节省下一些钱财,而是整体性的检讨与规划,去无用就实用,并非仅是发发钱、给予什么优惠之个别性的获取,因为这样反而将资源分散了且不见效用。然而,这里有个“量”与“平衡”之间的吊诡,如今人口在量上并无减少反有增多之趋势,但在生育率有减无增的情况下,亦造成人口失衡。在人口之“量”与“平衡”双重压力之下,鼓励生育无形增强“量”的压力,而抑制生育又增加“平衡”的压力!如此,即形成两难!而无论哪一方的压力,都会对环境、生态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难道真的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吗?如果将墨家“节用”的主张仅仅理解为节制、节省,恐怕难有积极的作为,因为,墨家“节用”之义理乃基于“兼爱”之理念的落实,兼爱的实践(行兼爱、兼爱行)是为众人以至天下谋福利,营造幸福的生活。

古者明王圣人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彼其爱民谨忠,利民谨厚,忠信相连,又示之以利,是以终身不餍,殁世而不卷。古者明王圣人其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此也。(《墨子·节用中》)

“忠”即“尽己”,如同孟子对墨家“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尽心上》)的称颂;“信”乃内外一贯,正是由(兼)爱发而为造就(公)利之具体行动。墨子一语“终身不餍,殁世而不卷”,道明兼爱无终止,施利、造福亦无止期,而可终身不倦怠。此即涉及劳动力的分配、运作、发挥之问题。

(二)适度发挥达致最大效益的劳动力

当然,不能说在先秦墨家所处时代没有人口“平衡”的问题,战国时代战事连绵,男丁都被送上了战场,战争所造成的伤亡,不仅人口在量上不足,余下的老弱妇孺伤残对于环境的维护、生活日常的运作在人力上皆可能有所欠缺,更遑论建设!这同样涉及劳动力的分配、运作、发挥之问题,不同的是,战国时代人口因量的不足,造成人力和人才短缺,而当今人口却是处在量的过剩(不断增加)与失衡(高龄化)的双重压力下,可是,寻得解决的道理却是一致的:

是故古者圣王制为节用之法,曰:“凡天下羣百工,轮车鞼匏、陶冶梓匠,使各从事其所能”,曰:“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墨子·节用中》)

简单地说,就是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该做多少就做多少,多做的就是浪费;否则,不惟土地、生态将受到影响,人民生活亦可能陷于困顿。因此,无论是战国时代人力和人才短缺,或是当今人力过剩、失衡之问题,劳动力的善用,其理为一。

关于劳动力的善用或充分发挥,当今尚有人口高龄化及劳资关系和谐之问题,而相关劳资关系和谐的探讨,已然不在本文范畴之内,于此即不加着墨。笔者以为,对高龄者,无论是自身或是他人,总有一份迷思,一方面,认为高龄者就是劳动力减弱或丧失,是需要被照顾者,与劳动力(生产力)似乎已然脱节?!另一方面,临界退休年龄(在台湾一般是六十五岁)却退而不休,是否又可能霸占了后辈的工作机会?如此两难如何解决?笔者以为仍然在于“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一语的领会,如墨家面对战国乱世之战略思维乃全民皆兵,但必要有所激励方得以尽其全功。而激励亦不能一视同仁、毫无差别,端视其劳动力(工作能力)的付出而定:

其疾斗却敌于术,敌下终不能复上,疾斗者队二人,赐上奉。而胜围,城周里以上,封城将三十里地为关内侯,辅将如令赐上卿,丞及吏比于丞者,赐爵五大夫,官吏、豪杰与计坚守者,十人及城上吏比五官者,皆赐公乘。男子有守者爵,人二级,女子赐钱五千,男女老小先分守者,人赐钱千,复之三岁,无有所与,不租税。此所以劝吏民坚守胜围也。(《墨子·号令》)

重要的是,别忘了前文提及之兼爱的主动性,既主动必有所自觉,而且,不仅是单个人之个人性的,更是团体之团队整体性的。因此,劳动力的付出、工作能力的发挥主要并不是被安排的,而是个人自觉以及团队的整体规划。个人融入团体的自觉在于“彼此学习”,(墨家)团体成员各按其经历、特殊技艺而法定劳力之分担,但也要求他们循环各部门并熟习之,唯有老练且富有经验的成员,才从事知识性的事业[3]234。他们在从事知识性的事业时,既能独当一面,又能有所带领性地发展百工技能,甚而成为团体之领导者。“巨子”为团体最高指导者的称呼[3]235,具有发号施令之权力,亲率弟子,言行合一,以践行墨子义理和实现墨子理想为团体努力之目标[3]236-237。

比之于当今,退而不休的高龄者最应有如此的资历。然而,除此自觉之外,在事事讲求权利、报酬的今日,这些有资历退而不休的高龄者,是否因此更可能占据了某种位置和获享某种程度的酬劳,反而阻碍了后辈的前程或工作机会呢?此即需要某种程度的自发性。

子墨子自鲁即齐,过故人,谓子墨子曰:“今天下莫为义,子独自苦而为义,子不若已。”子墨子曰:“今有人于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处,则耕者不可以不益急矣。何故?则食者众而耕者寡也,今天下莫为义,则子如劝我者也,何故止我?”(《墨子·贵义》)

依笔者之见,墨子此言并非意欲劝世人要作出牺牲奉献,即使墨者自身的确会如此作为,而且能为义(公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死不旋踵,但是也不会对一般平民作出此等要求,因为墨家出自平民,与平民为伍,自称“贱人”,最能体会承受战火摧残之百姓艰苦,又如何可能要求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作出如此的牺牲奉献?!但墨子却是唤起百工之自觉,在乱世必要自发性地在己之所能下有所作为,而不是置身事外、独善其身。试想,即使那十人中的一人得以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其他九人难道不会对之抢食?如果十人皆得以饱食,也就相安无事了。当然,这并不意味是对慵懒、怠惰者的姑息、放纵,而是墨子的一种比喻式的说法,一方面唤起其故友的自发性,一方面也是邀约其故友一同为义(创造大众福祉)而努力。在今之太平之世,笔者以近代孙中山先生所言“平等的精义”来阐释墨家这种自觉、自发性的呼唤:聪明才智大者,当尽其能力以服千万人之务,造千万人之福。聪明才智小者,当尽其能力以服十百人之务,造十百人之福。至于全无聪明才智者,亦当尽一己之力,服己一人之务,造己一人之福。

三、面对当今环境、生态全面性失衡之挑战

言及于此,不难明白,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战争所带来之环境、生态的失衡,以今之眼光,仅在于人群(社会)之间,对于所谓的自然环境、生态尚未构成威胁。墨家虽有发展如同今之科学,尤其是当代甚为瞩目的自然科学,但并未作系统性的分门别类而成为如同现代之知识系统,而是将当时各种科学知识整合荟萃,后人编纂为今之《墨经》①[4]194。当时墨家之科技,乃基于其(墨家团体)“兼爱”之理念、“为义”(谋公利)之目的以及所蕴涵之科学精神[4]191-211与人文精神[4]213-235的向外开展,除了发展作为防御性守圉之器械外,最主要的是在于造桥铺路等民生福利之实用性的应用与运作,影响所及,限于人类群体的环境、生态(社会环境、人口、劳动力)。而今之科技的普及,已成为人类欲望的延伸,笔者此言并非意谓战国时代科技的使用就无人类欲望的满全于其中,只是如同当今之科技在当时非文明之主流②,除了墨家为了其“非攻”之主张以及为大众谋福祉、营造天下人之幸福的理想而关注科技外,其他诸子百家皆未用心于此。而如今科技的应用已遍及于每一个人身上,每一个人都是科技(产品)的用户,且为了满全人类更大、更多的欲望,科技不断发展的结果,就是追求更多、更大的便利且无所节制。改变(自然)环境不说,更是与自然竞争,如因人口增加使得城市不断扩容,造成自然环境的破坏;与万物争地,如物种的大量减损甚而灭绝,造成自然生态的失衡。无论是自然环境的破坏还是生态的失衡,如今皆已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不能说“科技”是罪魁祸首,因为科技毕竟是人所发明、为人所使用,只能说“科技”是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因子”。但是,笔者无意否定甚而阻止科技的发展,墨子云:

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蚤以为裤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墨子·非乐上》)

显然,虫鱼鸟兽取之自然即可衣食无虞,而人类必须倚仗自己的努力方得以生存,科技当然是人类努力的成果,且已然成为当今世界文明之主流,无可遏抑,亦不当违逆。再者,虫鱼鸟兽与人类两厢对比,亦已表明各有各之界域,互不侵犯。然而,人类已然侵入虫鱼鸟兽之界域,历年来有多起大型猛兽闯入房舍、校园之案例,甚至造成伤亡,为人类所射杀,人类之过却由无辜动物承担!近年来环保相关问题更是全球性之议题,可是,人类仍继续相信及使用造成(自然)环境破坏、生态失衡之主要因子的科技去谋求解决之道,是以毒攻毒还是雪上加霜?当然,笔者上文有言,科技在当今的发展无可遏抑,亦不当违逆,以科技去解决科技造成的问题,在思维上并不矛盾或冲突,重点在于如何取长补短、去芜存菁?现代科技为人类带来普泛的福利与福祉,创造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这是不争的事实。这非常符合墨家“兼爱”之理念,只是,更不能忽略了墨家在“兼爱”理念之下“节用”之主张,方不致形成劳动力的浪费!譬如,手机已是现代人无可或缺的工具,手机不断推陈出新,功能不断提升、增加,人们也就不断地汰旧换新,一方面,被淘汰掉的旧手机成为难以处理的垃圾;另一方面,为了争夺市场,手机行业不断推进和增加手机功能,但大部分手机功能皆非人们一般日常生活所需而被闲置,造成劳动力及物品的浪费。墨子曾尖锐地批判当时的统治者:

墨子当年的批判亦适用于现今之景况,只是不同的对象罢了!当今论及环境、生态还有殡葬的问题,墨家亦有“节葬”的主张,虽然今之情况与墨家所处战国时代大相径庭,但仍可作为现今景况省思之指引。

四、节葬、洁葬

“厚葬久丧”原义在孝亲之礼,《论语·为政》云:“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於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墨家虽然“非儒”,但仍举扬孝子之道,孝子与仁人同为社会之道德典范[3]316。

今孝子之为亲度也,将奈何哉?曰:“亲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乱,则从事乎治之。”

虽仁者之为天下度,亦犹此也。曰:“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而乱,则从事乎治之。”(《墨子·节葬下》)

只是,一般人不明此理,仅仅照着既有外在形式而为,甚而不知所措、莫衷一是!

今逮至昔者,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后世之君子,或以厚葬久丧,以为仁也义也,孝子之事也;或以厚葬久丧,以为非仁义,非孝子之事也。曰二子者,言则相非,行即相反,皆曰吾上祖述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也。而言即相非,行即相反,于此乎后世之君子,皆疑惑乎二子者言也。(《墨子·节葬下》)

再者,“厚葬久丧”之礼在当时之乱世并不合时宜,因为“厚葬久丧”不但不符合“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而乱则从事乎治之”此三项除害兴利之要务,而且更是适得其反!

是故求以富国家,甚得贫焉;欲以众人民,甚得寡焉;欲以治刑政,甚得乱焉;求以禁止大国之攻小国也,而既已不可矣;欲以干上帝鬼神之福,又得祸焉。上稽之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而政逆之;下稽之桀、纣、幽、厉之事,犹合节也。若以此观,则厚葬久丧,其非圣王之道也。(《墨子·节葬下》)

如果勉强为之,即形成礼之僵化。以“兼爱”为理念之墨家,重实务实效以为天下谋福利,认为“礼”可因不同处境而制宜,不但仍能满全孝子之道,而且造就生死之利。

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领,足以朽肉。掘地之深,下无沮漏,气无发泄于上,垄足以期其所,则止矣。哭往哭来,反,从事乎衣食之财,佴乎祭祀,以致孝于亲。”故曰子墨子之法,不失死生之利者,此也。(《墨子·节葬下》)

礼之僵化容易造成社会陋习,随着时代变迁,“久丧”已不可能,却愈是加重了“厚葬”的分量。而今太平之世,生活富裕,“厚葬”则愈是走向了奢华,孝子之道却不见彰显!

(一)环保意识衍生下的绿色殡葬

“环保”即“环境、生态的保育”,意谓对环境、生态的保护与养育,环保意识的抬头,如今已然成为一股潮流,殡葬亦不可避免地在这股潮流下受到检视,尤其在地狭人稠的地区更是迫切,绿色殡葬应运而生。所谓“绿色殡葬”,简单地说,其表层意义为,丧葬的处理必须符合环境、生态之保育的模式与作为[5]46;而其深层意义为,依于环境、生态不再遭受破坏而得以复苏、回归自然之核心目标,藉由消解对土地环境、生态的破坏之作为,并消除人为与自然对立之状态,以不着痕迹地融入自然之中[5]50。而其具体做法,是将遗体火化后以抛洒或植入之处理方式进行海葬、树葬与花葬[5]51-58,此即所谓(环保)自然葬法或洁葬。基本上,此等葬法是依于结合了儒家与道家思想的人文自然主义的殡葬,以“慎终追远,反璞归真”为理念,认为生、死乃自然历程,人力所不能及,“生”要“活在当下”,“死”则“回归自然”。所以,人们当以“慎终追远”的心情成就“返璞归真”的自然向往[6]129-134。

只是,如此的思维,在现实中效用不彰,在台湾,一方面碍于当局相关政策、法令之规定,另一方面土地实在不便宜,因此,一般民众大多选择遗体火化的方式,然后将骨灰放置于灵骨塔,原来的一片墓地转而为一座座灵骨塔的耸立。表面上的确是比原先土葬环保了许多,而终究非长久之道。那么,如此之人文自然主义的绿色殡葬到底缺了什么?或不足之处何在?以致如此效用不彰!

(二)节葬而洁葬

笔者以为,人文自然主义的绿色殡葬缺乏融合儒、道之根本理念,一味地强调“回归自然”却又难舍“慎终追远”之孝子之道,似在掩饰今人对“厚葬久丧”之批判,况且儒、道所言之“自然”大相径庭!道家之“自然”可由“反璞归真”来体会,而儒家之“自然”即为“人道”,乃人承天道而为人道,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干卦》)、“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周易·坤卦》)之所言。如此,即不难了解,墨家依于“兼爱”之理念,注重达致人民福祉的实际效用,其“节葬”主张不失孝子之道,亦不妄谈“自然”,然而,由上文所引“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笔者以为,要说墨家之“自然”,即在于“当下之该为、不该为”,不是“回归自然”,而是“自然回归”;不是“人文自然主义”,而是“自然人文主义”。“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有“礼”的内涵,却无繁文缛节,成全孝子之道,就是基于兼爱以利全民之规划,因为墨家深刻体会人民之苦以及“礼”可因不同的处境而制宜之真理。

昔者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阴,衣衾三领,榖木之棺,葛以缄之,既窆而后哭,满坎无封。已葬,而牛马乘之。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己之市,衣衾三领,榖木之棺,葛以缄之,已葬,而市人乘之。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衣衾三领,桐棺三寸,葛以缄之,绞之不合,通之不坎,土地之深,下毋及泉,上毋通臭。既葬,收余壤其上,垄若参耕之亩,则止矣。若以此若三圣王者观之,则厚葬久丧,果非圣王之道。故三王者,皆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岂忧财用之不足哉?以为如此葬埋之法。(《墨子·节葬下》)

在如此自然人文主义的感召之下,不难领会“节葬”之必须,无论是在乱世或太平之世。时至今日,亦不难理解,有此节葬之领会,“洁葬”之法方得遂行。墨子并训勉当时之士君子:

今天下之士君子,中请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节丧之为政,而不可不察此者也。(《墨子·节葬下》)

面对现今殡葬之于环境、生态问题之繁复,领悟墨家“节葬”主张之启发,体会墨子之训勉,我辈更当戮力以赴了。

五、结语

“清贫朴实”表面意为生活清苦贫困却不失性情上的质淳笃实,实质义理在于心态上的清明,知所缺乏而纯然虚心以对,是心性上的修为,其落实即在于“节”,“节”是“俭约”。对于墨家来说,心态的清明在于“兼爱”理念的深化,而其落实,生在于“节用”,死依于“节葬”。“故曰子墨子之法,不失死生之利者此也”,虽是说“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但同样可说为“子墨子制为节用之法”以增进人民之福利。不难明白,“节葬”之主张仍基于“节用”之思维而来,“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虽说“不失死生之利”,然亡者已矣,亦仍在于谋生者之利益。

当今环保意识高涨而形成一股潮流,却缺乏中心思想(理念)。譬如,讲到环保时,经常会出现的画面是一头北极熊孤身站立在仅够容身的浮冰上,表达地球暖化已严重威胁到北极熊的生存,这给我们带来的往往只不过是一时情绪或情感上的同情、怜悯,不但不能持久,而且终无法持续环保之实践。环保是一整体性的作为,非仅仅在于个人的作为,而是需要团体性的凝聚并落实于团队性的运作。墨家或者说“墨家团体”,由“兼爱”理念的凝聚,以“兴利除害”为宗旨,追求以“公利”(天下人之福祉、幸福)为目标的“为义”之具体作为,深思其“节用”“节葬”主张对今之环保实践的启发,可归结如下:第一,“崇俭去奢”在于资源的充分利用,不仅仅是节省、不浪费,也不仅仅在于高科技的展现,更是“适宜、恰当运用”之高级思维的运作;墨家无论在食、衣、住、行、育、乐甚而甲兵方面,皆有具体之指明。第二,墨家更指明“人口”是一切的根本,在其所处战国时代人口问题在于“不足”,而今之人口问题在于“量的激增”与“年龄层失衡”的双重压力。墨家不但在具体做法上有所提点(昔者圣王为法),更提出“忠”(尽己)与“信”(内外一贯)以利天下而不怠,可作为当今人口“量”与“质”均衡发展之思考指标。第三,人口、资源运用亦涉及劳动力的分配、运作、发挥之问题,以上两点所提“适宜、恰当运用”与“忠信以利天下”,亦为劳动力之善用的思考提点。第四,在不失“厚葬久丧”以尽孝子之道之原义,配合今之环保潮流兴起的绿色殡葬,由墨家提出之丧葬的具体施为,思及精义,以落实“洁葬”之具体作法。

总归而言,墨家的环保思维可归结为“清贫朴实的生与死”,也就是墨者生命生活的写照。

注释:

①《墨子》一书中,《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大取》《小取》等六篇,合称为《墨经》或《墨辩》。

②实际上,传统中国文化历来皆视技艺之流为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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