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的北京

2019-10-15纳尔逊·T.约翰松W.罗伯特·穆尔

华夏地理 2019年10期

关键词：北平

纳尔逊·T . 约翰松　W. 罗伯特·穆尔

北平东站，黄包车夫站在他们的两轮出租车旁，等待天津开来的火车。跟汽车一样，每辆黄包车都有一个车牌号码。从这里出发，到城里任何地方都是10美分。

我们所知道的那个有着雄伟城墙和寺庙的北平，迟至1421年建城。虽然南京在最近几十年是中国政府的所在地，但现在看来，北平可能会再次成为权力的中心。

新闻报道称，中国共产党的进入并没有改变这座城市的架构与正常生活。北平现在全是新来乍到者，包括成群结队骑着长毛矮马的乡下男孩。

如果北京真的再次成为中国的首都，将意义重大，因为北京一直是那些主要利益集中于在长城以北产生的事务的政府所在地。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它有很多名字，始于位于其西北部的古城蓟。

甚至在马可·波罗到来之前，成吉思汗就到过北京。到了马可·波罗来到这里的时候，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所建的这个大蒙古都城被称为大都，意即“可汗之城”。威尼斯不会相信马可·波罗的奇谈怪论，什么石头（其实是煤）能烧火，钱是用纸做的，还有驿使的足迹遍及整个大陆！

当身穿厚厚的棉军装、头戴皮帽的解放军士兵赶着负重的骡子穿过北平宽阔的街道时，一辆挂着红色横幅的卡车上传来军乐队的声音。

站在煤山顶远眺，北平绿树成荫，与远处的群山相映成趣。煤山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丘，高60余米，传说元朝在这里囤积煤炭备围困时用，但这里并没有发现有煤埋藏。这个小土山很可能是由北海和其他湖泊疏浚的泥土堆积而成。

明朝的开国皇帝洪武将这些蒙古人赶走了。明朝的第三位皇帝永乐于1421年将中国的都城迁到了这里。为了防御，他修建了坚固的城墙和宫殿，今天依旧屹立不倒。

今天的北平，是两个人的创造力和付出的体现。永乐构思并建造了这座雄伟、辉煌的大都市。清朝的第四位皇帝乾隆也为装点它出了力。这个跟乔治·华盛顿同时代的人在位60年（1736～1795），喜欢四处留下自己的印记。他对天坛进行了清理和扩建，对各处宫殿进行了翻新，并饰以铜狮和防火用的铜水缸。他喜欢写诗，但写得很差，而且喜欢把它们刻在石碑上！这座城市到处都留下了他的名字。1930年到1937年间，国民党政府再次对北平进行了清理、粉刷和维修，在北方灿烂的阳光下，它又变得熠熠生辉。

战争年代改变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但变化不大。城内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也没有遭受破坏性的爆炸。事实上，这座城市的魅力和经久不衰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在于其大体上的帝国格局在500年里几乎没有遭遇暴力。然而，对于北平古老、悠长的历史来说，五个世纪又是何其短暂。这座城市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入它的地下，将3000余年踩在脚下。

但说到北平时，“城市”这个词并不准确。它城里有城，城外也有城，而且每座城都自带城墙。这可不是普通的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精美、更坚固的城墙？

永乐当初建城时，北京呈正方形，周围是一圈长20千米的高墙。这里被称为内城，也叫鞑靼城，后来被称为满城。内城里面是更小的皇城，那里是文武百官居住的地方。在皇城的中心，是天子的居所紫禁城，除了皇室成员，外人几乎不能入内。这片长期以来神秘莫测、金黄色的屋顶下上演着出出阴谋和悲剧的地方，被一条宽闊的护城河和红色的高墙与外界隔离开来。

满人推翻不堪一击的明王朝后（强大如永乐帝者寡），把被征服的汉族人赶出主城，将主城留作满族旗人及其侍从居住的地方。然后，汉族匠人和商贾就在城墙外住了下来，谓之外城，也叫汉城。它在南侧与内城相连，拥有自己的城墙。由此，北京成为了一座四城之城，每座城都有各自的用途和特定居民。

帝国统治者及其逢迎者已经离去，朝廷和政治藩篱多数已经消失，但有形的墙还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

根据1901年签订的《辛丑条约》，北京再添一城，有了第五城，它也是墙壁环绕，这就是著名的使馆区东交民巷。这片不大的区域有自己的使馆卫队，仿若中世纪的犹太人聚居区，与大北京分开，成为了一处别有风情的国际人士聚居地。它有商店、教堂、银行、医院和酒店，以及几个公使馆和大使馆大院。现在，一切皆烟消云散，这个地区的管辖权已经归还给了城市当局，过去的特权已经取消。不再有“治外法权”或通商口岸！

北京的九座城门都伫立着精致的门楼。唯一的改造是开辟了通道，它们穿过厚厚的障碍，作为九座城门的补充。四个通道，在前门，也就是正南门的两侧各有两个，目前它们承载着内城与毗邻的汉城之间繁忙的交通。以前，人、驴、骆驼、手推车、汽车、轿子和其他交通工具都要拥聚于此，挤过这个仅有的、瓶颈般的通道。为了给自己行方便，日本人在北平的城墙上开了两个洞，一个在东侧，一个在西侧，几乎与城市中最宽的东西向街道——长安街直接对接。

北平有许多宽阔笔直的大道，将城市分割成很多个矩形，这在中国的城市里不多见。永乐可能是从忽必烈那里学来的，后者把马路规划得非常宽，这样他的骑兵就可以整齐地并排沿路疾驰。

今天，汽车和卡车在乱糟糟的街道上开得飞快，穿过缓慢的驴车、手推车、人力车、人力三轮车（这是大受欢迎的三轮车与人力车的结合体）和不守规则的行人。还有自行车——有成千上万辆，到处乱窜。男士的长袍在微风中翻动;穿着旗袍的女孩腿露到惊人的高度。拥挤不堪、咔嗒咔嗒响的有轨电车摇晃着前行，载着人们上下班。偶尔会有从西山运来煤的驼队穿过街头，一副法相尊严的样子。

这件华丽的袍服是宫里流出的，它大得可以穿下一个巨人。北平的W.K.毛是官服和挂毯藏家，他身高1.8米，但这件有着250年历史的衣服对他来说还是太长了。这是中国最好的一件斗篷之一，黄色的丝绸和金色刺绣及五趾龙的图案，是其曾经属于皇室的证据。身穿精美绣花衣的官二代周傅莹小姐站在一幅丝绸织锦壁毯前。她的五官显示出她的血统。战争期间，她的父亲——一名政府高级官员，在华北被日本人抓获，因为拒绝与敌人合作，他过起流亡生活。

高跷表演者在欢迎解放军进北平时进行喜剧表演。这些表演者是北平澡堂协会的成员，他们的表演引来哄堂大笑。踩高跷的人身着戏装，浓妆艳抹，且歌且舞，而且因为各自扮演的角色身份不同，所以造型各异，高低不一。

长长的婚礼队伍现在逐渐从北平消失了，它们让人回想起这座城市曾经是天子居所时的盛况。出殡的队伍不会特别长。由于开销越来越高，加上政府反对排场，如今送葬队伍里从丐帮雇来身着不合身古裝的人少了，吹唢呐和敲打黄色大鼓的乐手少了，职业哭丧者也少了。

皇帝退位后，这里的光芒就消失了。但是，在冬至那天，皇帝率领朝臣缓缓走出紫禁城的正门时，长长的行进队伍是多么壮观！队伍一路往南，就来到了天坛，进入围筑的大墙内。在那里，天子向他所知唯一高于他的权威，也就是上天的无形力量献祭。圜丘坛中心的石板被视为天心。这个祭坛的北侧是皇穹宇，这是一座不大的建筑，里面供奉着先帝的牌位。

沿着大理石道继续往北，伫立着一座蓝瓦宝顶的宏伟圆形建筑，它经常被误称为“天坛”。（事实上，围墙内的整个区域都叫“天坛”。）这个三重檐攒尖顶建筑是敬奉时令的神殿，是敬奉上天丰歉年景频率的神殿。中国人称它“祈年殿”。每年春天，皇帝都会在高大的漆制大殿内焚烧祭品，祈祷丰收。

出了皇城，再没有比没有圣像的圜丘坛和这个祈年殿更庄严的地方了，它们四周为神圣的柏树林所环绕。现在，在黎明寂静的微光中，不再有燔祭的烟雾从柏树上方升起。当东方的天空泛白时，再也听不到悠扬的笛声或舞者的假声吟唱。祭祀仪式只能由天子执行，随着满清王朝的退位而终止了。自从1912年那天以来，祭祀用的家具只摆放过一次。那是在1916年，袁世凯试图坐上龙椅。但上天却通过各省的起义来表现它的不快。不久，袁世凯就病死了——据说，他是死于心碎。

把东西摊在马路上卖是很常见的现象。摄影师用相当于20美元买了小商人的三块地毯，中国地毯以素色为底色的几何图案而闻名。

一个来自沈阳的俄国人，从一堆堆诱人的大白菜、豆芽、大葱和茄子中挑选新鲜蔬菜。

今天，天坛作为公园对外开放，普通民众和远道而来的游客可以在它神圣的区域随意漫步。最近，居然有一个中国人在这里用口琴吹奏《深入得州之心》！

一路之隔的先农坛是皇帝在春季参加首耕的地方，那里更是不受重视。它的院落现在被用作兵营。

精心规划的紫禁城建筑方案，旨在满足建筑师、天文学家和帝国祭司的所有要求。但是，他的主设计师永乐若是从陵寝里走出来，重新回到那些宫殿，定会大吃一惊。今天，悠闲的人们可以在走廊和摆放着龙椅的大殿内漫步，透过寝宫的窗子窥视皇家专用的摆设。一些大殿已经被改造成了博物馆，可以看到一个民族在漫长历史时期中的文化作品。从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开始，接着是3000年前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礼器，从陵墓中出土的汉代（公元前208年～公元220年）雕塑品、唐代的绘画作品、宋代的书籍等。在这里，人们可以从一个民族的陶瓷制品当中，了解瓷器及其釉面和装饰惊人的发展过程。在4000年的时间里，世上还有谁能展示出同样丰富的创造性工艺呢？

故宫的北门外就是煤山。这是一座人造五峰山，据信是用挖掘宫殿的护城河和湖泊的土方堆积而成。煤山被设置在故宫的北面，以保护它免受从北方飘来的邪气的影响！天气晴朗的时候，人们从山顶可以看到远处的长城，只见它横卧在山脊上，向北方延伸。明朝的末代皇帝就是在煤山的东麓自杀的。

煤山现在是一座人民公园。一年里天气好的时候，家庭、恩爱的情侣和穿着长衫的诗人都会爬到山顶，然后坐下品茗，眺望这座城市。

并非所有地方都由开阔的殿宇、开放式公园和宽阔的庭院组成。内城部分地方挤满了居民区，无数曲折狭窄的胡同将它们连起来。

从煤山山顶往正北看，会看到鼓楼及几乎紧挨在它后面的钟楼的屋顶尖。钟鼓楼及与其类似的建筑（其历史不详）甚至比现在的北平还要古老;忽必烈在马可·波罗造访他的宫廷前不久，在他的城市中心建造了一座鼓楼。几个世纪以来，那个大钟敲响了宵禁，隆隆的鼓声则标志着夜晚的开始。但现在钟还在，鼓已不存。西侧，紧挨着引人注目的白塔下，是另一座可以追溯到忽必烈时代的建筑。沿着道路穿过装饰性的拱门，很快就会来到团城，这是忽必烈一座宫殿的平台。这里供奉着著名的白色玉佛，它并非用白玉制成，而是雪花石膏。它和忽必烈也没有关系。

团城的旁边是一座“海”，名叫北海，它是三个人工湖之一，美丽的湖水使得这里成为了一个具有非凡魅力的东方花园。大理石桥跨越太液池，驳船把游客送到各座岛上。在大汗们的黄金时代，这些湖还只是池塘，由更早期的金代统治者挖掘、注水。到了元朝，它们变成了大汗们的游乐场和狩猎苑。后来赋予了紫禁城数学精确性的永乐，一定对长方形和正方形感到了厌倦。从这些池塘身上，他看到了新的可能性。他要建造一座花园，要带有微型的海洋、岛屿、寺庙和景观，其规模之大，全世界前所未见，而且可能也不会有来者了。他疏浚池塘，造出三个“海”，又利用疏浚后的土方建造出一座“山”。在“海岸”边，他创造了一系列可爱的风景和水景，无需几何知识也能欣赏。明之后的满清统治者爱来这里游玩。太液池上会举行水上表演，有模拟海战和烟花。冬天的时候，当太液池结了冰，朝廷的文武百官会来这里溜冰。

在中国的帝王看来，宇宙中心在圜丘坛（前景），皇帝到这里祈祷、献燔祭。再往前是皇穹宇，那里是保存灵位的地方。大理石步道的尽头，矗立着三层重檐的祈年殿，这座建筑以圆形象征天圆。在中华民国之前，每逢春天，皇帝都要身着华丽的蓝色长袍，带着文武百官来到这座蓝瓦三层重檐的神殿，祈求五谷丰登。

在这个时髦的中国女孩身后，祈年殿象征着一个逝去的帝国。

牌樓后的这座白塔是为了纪念西藏的五世达赖1652年访京而建。白塔矗立在北海旁边，石狮表明这里曾是帝王家。现在这里作为公园向北平民众开放。

环绕着太液池的，是紫光阁、万善殿、水云榭、牣鱼亭、漪澜堂。建筑的名字如此富有诗意，表明太液池被墙围起来的整个区域，意在成为人们梦寐以求的最伟大的正统中式花园。今天，太液池已经成为了对公众开放的公园。冬天，年轻人纷纷来到这里滑冰、滑雪橇。整个夏天，人们来到这里喝茶、嗑瓜子。

尽管北平有些地方很宽敞，但并非所有地方都由开阔的殿宇、开放式公园和宽阔的庭院组成。内城的部分地方挤满了居民区，无数曲折、狭窄的胡同穿行于或高或矮的土墙间，将它们连接起来。这些狭窄的巷子旱天让人一身土，雨天让人一身泥。进进出出的都是商人、旧货郎、各类小贩，他们日夜满足墙后住户的种种需求。每类商贾都有各自独特的叫卖方式，喇叭、大摇鼓、哨子，墙后的家庭主妇一听就明白。有些小巷的名字颇为奇特。有驴蹄胡同、狗脖胡同、豆芽胡同、外国猫胡同和剃头棚胡同。再找，你还会发现千人沟胡同、追贼胡同、无量大人胡同和美人胡同。

在大路旁的小巷里漫步，进入悬挂着幌子的铺子、馆子、家庭作坊和民居的迷宫。这是繁忙、嘈杂的北京。

经营同一种商品的店铺会扎堆。因此，前门大街分出了玉器街、铜街、银街、灯笼街和其他出售同类商品的街道。

多年来，北京一直是一个珍稀古董云集的地方，专业的买家来这里淘货。长久以来作为国家的心脏，这座城市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

一些餐馆迎合了特殊的口味。如果是会吃的人，可以品尝到福建的鱼、山东的炒鸡丝、苏州（即吴县）炒肉团，以及上海菜、广东菜和四川菜。还有许多回民餐厅，它们的羊肉菜肴让人回味无穷。另外，会吃的人都不会错过著名的北京烤鸭！

这是北平街头的一个老年乞丐。

在中国的城市，乞讨是一种获得大家认可的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也是一些贫困的年轻人可能渴望的“工作”之一。在中国甚至还有丐帮行会，它有着成千上万的成员。1949年解放军进入北平后，全市失业人口约有30万人，其中乞丐、失业游民约有5万人。营养不良？那些胖嘟嘟的脸蛋不算。中国的小孩只要喂饱了就会变得胖乎乎的。在紫禁城的公园里，一位母亲带着骄傲的微笑，跟她的孩子在一棵巨大的桉树前合影。

与北平的食物和人一样，这里的寺庙也是种类繁多，它们分布在城市各处，在平原，在西山。在内城的东北部，有三座金色屋顶的建筑，这里曾经有皇室支持。它是一座喇嘛庙，会举行已经蜕变的藏传佛教和蒙古佛教仪式。另一处神庙是孔庙，在它的大成殿里供奉着孔圣的牌位，两侧设孔子弟子的牌位配享。在入口处的庭院中可以看到一块块大理石碑，上面刻着历代通过科举考试的进士名字。与孔庙毗邻的是国子监。在元朝，这里是一所私立学校。到了永乐年间，它成为了一所国立大学。在一座庭院的回廊里，有大约300块石碑，刻有十三经全文。这些字出自蒋衡之手，他的一手好字给有着相当文化造诣的乾隆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像也被刻在了一块石碑上。

要给北平城外和西山的寺庙编制目录，恐怕需要很多页。有名的大钟寺里悬挂着世界上最大的钟之一，其重量估计约有50吨。西山附近有一座卧佛寺。在其中一个大殿里，有一尊长约15米的赤脚卧佛。善男信女们奉上各种奇怪的鞋子，有丝绸做的，有纸做的，大小不一，最长的超过60厘米！

今天的颐和园是老园子于1860年遭英法联军破坏后，由慈禧太后重新建造的。她用为中国海军购买舰只的款项，在这里大兴土木，修建规模宏大的正统游乐园和院落。颐和园中还安葬着伟大的学者和政治家耶律楚材。

南面隔着一段距离之外，是道教圣地白云观，由成吉思汗重建。著名的道士丘处机就住在这里，他于1227年羽化，享年80岁。他是成吉思汗的朋友。据记载，在成吉思汗的召唤下，他离开了在山东的隐居地，一路来到了成吉思汗在中亚巴尔赫那边的营地，因为这位蒙古的征服者想和他谈谈。那个道士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征服者一定相谈甚欢！他们行得远，有想法，怀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