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芳

1979版《哪吒闹海》中，白衣少年用极端方式自刎，散了三魂七魄，命归黄泉，留给我们一个极具悲剧美学意义的眼神。近期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下称《哪吒》）中，“丑娃”哪吒像一个叛逆的青少年，高喊着“不信命运，无畏成见”。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哪吒，在一轮复一轮的还原和归来、颠覆与破坏中，以传统文化为依托的国漫（国产动漫），正在探索神话的现代可能性。

还原和归来、颠覆与破坏

很少有国产片还没上映就展现出真正的“炸裂”之势。未映先火的《哪吒》从一对红蓝CP（网络流行语，配对）开始：元始天尊从天地灵气孕育而成的混元珠中分化出蓝色灵珠与红色魔丸，灵珠可助武王伐纣，魔丸则会为祸世间。太乙真人受命将灵珠托生在陈塘关守将李靖儿子哪吒身上，却不料灵珠与魔丸被调换，哪吒为魔丸，龙王三太子敖丙为灵珠。

就这样，“主角”哪吒生来便注定是混世魔王，黑眼圈、鲨鱼牙、小烟嗓，一脸丧气。他会双手插兜，满脸坏笑，吊儿郎当到处晃悠，戏弄百姓。

因为在陈塘关百姓围观下以魔丸的身份诞生，哪吒自小就被大家“妖就是妖，就该死”的口水淹没。然而魔丸出身的哪吒虽桀骜不驯却也有一颗争当英雄的心，最终在李靖夫妇、师父太乙真人的帮助下，用自己的方式挽救苍生。

这部动画影片对哪吒人设的改编，可以说是颠覆性的。

民间传说里的哪吒是佛教护法神，隶属夜叉神系统。此外，哪吒是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太子，他的职责是守护佛法，扫除邪恶，保护世人;宋朝到明朝之间，哪吒形象逐渐由佛教神形象向道教神形象转变。到《西游记》时，哪吒已变成了外道内佛形象;明朝《封神演义》成书时，哪吒又由佛转道，成了奉上天之命转世人间，执行伐纣任务的灵珠子转世。

自此，哪吒成了继孙悟空之后最受中国孩子喜欢的偶像和大IP（知识产权），也成为动画創作者的灵感之一。1960年代，哪吒在动画片《大闹天宫》里客串反派，胖乎乎、圆滚滚，但两个小眼睛不时往下耷拉着，透着股“邪劲儿”。他是孙悟空的头号劲敌，双膀一抖，三头六臂，脚底冒着火就冲上了云霄，和孙悟空展开激斗……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哪吒

1979年夏天上映的《哪吒闹海》中，少年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几十年后，我们仍会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夏天，一个着红兜兜、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少年，噙发、睁目、横剑，留给我们一个长久的背影。

这部动画赋予哪吒形象的精神与灵感被竞相解读，也是几代人悲剧美学最重要的教育课程之一。

1979年的《哪吒闹海》也影响着《哪吒》的导演饺子。他欣赏哪吒身上的叛逆精神，但对影片中非黑即白的角色关系持一点保留意见。当然，他也不认可神话小说《封神演义》中那个近似于反派的哪吒：“如果按照《封神演义》中的形象处理，哪吒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走极端、到处犯浑的煞星，被贴上反抗父权的标签，我觉得可能是对他的一种误读。”

于是，饺子对人物个性、角色关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哪吒和父亲李靖的关系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这个情节充满了恨意，我想做出充满爱的电影”。

可以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哪吒。导演饺子表示“故事是一个外壳，里面的精神内核需要随着时代不断变化。每个时代的文化都应该符合当代精神，我们是本着服务当代观众的理念，对原著进行了改编”。

哪吒的现代之处在于，他是魔丸转世，无可救药，却在爱与关怀下，变成主宰自己命运的神。

“封神宇宙”距离“国漫崛起”有多远？

起初，没有人意识到《哪吒》将成为新国漫之光。

如今看来，影片的命运与主角哪吒何其相似，除了父母和师父，没有人相信它有一天能够成长为“救市”英雄。

圆融的故事逻辑、电影中呈现出的情节，瑰丽梦幻的《江山社稷图》、万劫不复宛若炼狱的龙宫，以及一部动画所必须呈现的细枝末节，如万龙甲汇聚到敖丙身上时，周身散发出的璀璨光晕，哪吒挣脱乾坤圈变身时燃起的火焰，都给观众带来前所未有的视觉震撼。

“通篇都是细节，到处都是‘死磕。”在片尾处，观众看到了庞大的创作名单，这也在侧面印证了《哪吒》创作团队曝光的一组数据：历时3年，2年剧本打磨，60多个最优秀的制作团队，100多个人物形象设计，1400多个特效镜头，5000多个常用镜头。

《哪吒》要做的，还有扭转观众对国漫低幼、低劣的成见。

有人认为《哪吒》将诸多观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元素堆砌在一起，创造了一个迎合大部分口味的形象，但就艺术性来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甚至将原本哪吒神话的核心精神和悲剧内核都全部舍弃，魔童降世的哪吒完全破坏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哪吒所代表的精神。

但更多的则是鼓励。影评人史航在微博上力挺，明确希望它“赢”，并认真回复质疑与留言。史航特别喜欢影片对亲子关系的处理，他认为“这种亲子关系的好，并不是‘孝文化，是平等心和救赎意”，而哪吒反抗的是比父权更可怕的东西，比如成见。

《哪吒》在坚持本土精神内核的同时，又不安于在中华文化的富矿上坐吃山空、固步自封，而是吸收更多现代精神，努力扩大传统角色的时代外延。

这让我们看到以传统文化为依托的国漫的新的叙事可能性，甚至可以在片尾彩蛋里看到创作者们想要创造一个“封神宇宙”的野心。或许，这才是如今“反套路的哪吒”出现的更大意义吧。（资料来源：《齐鲁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