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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童之问:我不会说话,所以才打我吗?

2019-09-28墨白

知音(月末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李子校长学校

墨白

因为无法忍受校长带头虐童,聋哑学校的刘曼老师愤而反抗,直到把学校告上了法庭!

从义工到老师,亲历聋哑学校内幕

我叫刘曼,1991年出生的湘妹子。2014年,我从广州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到南方沿海一个城市当老师。

2015年3月,我参加了一次义工活动,去一家聋哑儿童听力语言康复中心。这所学校的聋哑孩子都被装了人工耳蜗。据说,听力可以恢复70%。

到校后,孩子们将我团团围住。清澈的眼神,长长的睫毛,笑起来眼里藏满星星,我被萌化了!

我莫名喜欢上了这些孩子,心疼他们,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恰好,我看到这所学校在招收老师。虽然工资不高,我还是决定跳槽过去。

5月25日,我成了这里的正式老师。我万万没想到,当我不再是义工身份时,我所看到的、听到的,完全颠覆了我当初的印象。

这些孩子,90%以上都是寄宿。很多孩子一个学期、甚至一年才回家一次。家长们看到的视频,是孩子在认真学习;学了新的语言;好吃的下午茶,好玩的玩具……这些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第一天上班,还是那个公共大厅。到了饭点,它就成了食堂。一个胖大婶负责给大家打饭。孩子们拿着碗,排好队。突然,“砰”的一声,那胖大婶的长铁勺,砸到了一个尖耳朵男孩的头上。

原因呢?因为这孩子没安静站队,和后面的孩子逗弄了一下。男孩疼得捂住头,直咧嘴。

许多一两岁的孩子,不太会吃饭,也没人管。最后,阿姨要收拾了,好心的老师狠塞几口饭菜给孩子,狠心的直接就把孩子的饭菜倒掉。吃完午饭,就是午睡时间。饭刚吃完,孩子们就被赶进宿舍。宿舍在大厅的尽头。七八十个孩子,全挤在一间狭长的房间里。孩子们睡的是通铺,没有固定的床位,都是见缝插针,常常是你踢了我的头,我打到了你的屁股。挤挤挨挨中,就会打闹起来。老师、阿姨们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大长尺、衣架、棍子等等,逮着那些笑闹打斗的孩子,兜头盖脑一阵狂抽。

房间安静下来,孩子们不敢动了。通铺的上铺却响起手机看剧的声音,还有笑声。这声音是胖大婶的。我后来才知道,胖大婶是校长的亲表妹。

教这些孩子学语言,必须是一对一教学,一个班五六个孩子。学校一共有14个班,分两部分。主要部分有10个班,食堂、宿舍,办公室等都在那边。另外4个班在隔壁小区的一楼,带一个院子。

我就分在这4个班中的一个。主任带我走进教室,我一眼就看到那个被大铁勺砸过的尖耳朵孩子。

主任向我介绍了班上的五个孩子,尤其提到了那个尖耳朵男孩,他叫李子锐,很调皮。正式上课后,我发现,李子锐确实不听话。上课时,他故意戳别的孩子,拿走同学的书本。制止几次无效后,为了不影响其他孩子上课,我让他站到门边去。

本打算吓吓他,谁知,他竟跟我犟上了!中午放学,所有孩子都必须去主校那边吃饭、午睡,可他就是不走,蹲在地上,死拉住门框不放。

我还要照顾其他四个孩子,不得不强行拉他。小家伙力气不小,在拉拉扯扯中,我听到曾经受过伤的腰“嚓”了一下,一股疼痛感袭来。我捂住了腰。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慢慢松开抓住门框的手,朝门外走去。我扶着腰,弓着背,跟在他身后。

撑到下午放学,我腰疼得走不了路,打个车去医院电疗,并请假在家躺了几天。回校再上课时,我发现他在课堂上收敛了一些。

还有一次,几个孩子跑过来,拿给我屏幕摔裂的手机,指着李子锐说:“他!”李子锐走到我面前,眼睛掠过愧疚、不安和甘愿受罚的光。我摸摸他的头,说:“不要紧,是老师没有把手机放好。”他瞪大了眼,确认我不是打他,长嘘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他乖了好多,上课也遵守纪律了。

只是,他在语言上,确实是个打不开的死结。其他老师告诉我,他的耳蜗跟大家的不一样,是入校前父母买的,质量比较差,所以影响了学习进度。

李子锐家里条件不错,他父母偶尔才来一次学校。过年后开学,李子锐的爸爸送他来,他双手扒着车门,眼泪汪汪的,躲在车里不肯下来。最后,我抱起他,答应让他的两只小伙伴——装在笼子里的两只鹦鹉,也一起进教室,他才答应让爸爸走。

我能理解这个孩子,其实他所有的叛逆,只是在引起注意,企图得到一点爱而已!

拦截校长带头虐童,我被辞退了

这两只鹦鹉,给孩子们带来许多快乐。我也顺势教他们“鹦鹉”“眼睛”“嘴巴”等词语的发音。孩子们天天给它们喂食喂水、清理鸟粪。

直到某个周一,我一早来到学校,见到李子锐在流眼泪。原来是鹦鹉死了一只。班上语言能力最好的张可可告诉我,鹦鹉是被隔壁班的老师打死的。

我去找这老师理论,她说:“这鸟好吵,影响我中午休息了。”我心里燃起無名怒火。

另外一只鹦鹉,因为失了伴侣,也很快死了。孩子们跟着伤心了好一阵。除了这些不开心,和孩子们相处的日子,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比如,我发现了李子锐的数学天分。教他算数,100以内加减法,用手指略一掐点,答案就出来了。我又教他多位数加减法,也学得飞快!每当做对题,我夸他的时候,他都露出小虎牙,笑得很开心。

其他的孩子,也各有所长。比如被老师认为最笨最不合群的刘小豪,很爱画画,想象力超群。他说话声音很小,总是一副胆怯的样子。

我和他妈妈聊天,才得知,家里还有健全的大女儿和小儿子,刘爸爸对这个儿子厌恶到极点,每次吃饭,只允许他吃一碗,再添就会把碗拿掉。做人工耳蜗,也是刘妈妈拿命坚持,才做的。

了解到这些,我就着力帮刘小豪重建自信。竖两个大拇指夸他的画画得好;上课时,鼓励他大声发音;下课后,陪他走出去跟同学玩;他衣服很少,裤子短得吊到小腿上。我掏钱给他买了几件衣服和鞋子。他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不再独坐角落了。

每次返校时,这群孩子,都会冲过来给我熊抱;他们在路边给我采来小花,用贝壳和珠子做了项链挂在我脖子上;吃饭时,给我抢一把椅子,谁也不让坐……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幸福!

每个周末、节假日,老师们都要轮流值日。每次轮到我值班,给孩子们戴耳蜗时,那些小小孩,都喜欢爬我腿上去坐,或者搂着我的腿要抱抱。

早餐和午餐后,是自由活动时间。阿姨们都喜欢让孩子们坐着看电视。她们给我根棍子,要我维持秩序。在安全前提下,我会让他们放松一下。孩子们开心了,我却听到非议,说我值日时纪律很差。

一天,我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走道里,哭得伤心,我发自本能地把她抱了起来。从此,我又在别的老师那里落了个“多管闲事”的名号。

我对门教室的黄老师,40多岁,会时不时问我对学校的印象。我把各种不满和不解都告诉了她。

有一次,她说,她家离学校近,早晨可以帮我把孩子们从总校那边带过来。中午她想多休息会儿,就由我过去把孩子们接过来。这种互帮互助,我答应了。跟我关系不错的小云老师提醒我:“黄老师和校长住一个小区,经常一起出入,你提防着点。”

小云老师比我进校晚,性格也温和。她的提醒,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2016年4月的一天。

那天下课时间,校长过来巡查。李子锐不知犯了什么错,校长拉过他来,用棍子拼命地打,把嘴角打出了血,他想放声大哭,校长就拿抹布塞住了他的嘴,继续打他。看到这一幕,我冲上去,一把扯掉李子锐嘴里的抹布,拉他来我身边。

我说:“你作为校长,怎么可以这样!”她看了我一眼,走了。放学后,她要我去她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我表示不服!

她说我无视纪律,纵容孩子;说我不正常教学,对老师有意见;最后,还挑衅地说:“你不是最看不惯我吗?”当一条条罪状从她嘴里说出,我突然明白,我讲给黄老师的话,她都告诉校长了。

告赢校长,我还孩子们一片蓝天

回家后,我越想越气。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我决定:我要为孩子们,也为自己,讨个公道!

第二天,我去了区人民法院立案。工作人员提醒我,需要提供虐童证据:视频、照片,医生鉴定书等等。我被难住了。因为这些,我都没有!

我想到了小云老师。我私下电话她,问她能不能帮忙,偷拍一下学校虐童视频。她拒绝了,说她不想惹事。我又想到了有位孩子的妈妈说过,只要需要她作证的,她愿意作证。但是,那个孩子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伤痕,也提供不了有力证据。

见我一腔正义无处倾诉,工作人员问我:“学校有没有和你签劳动合同?”我摇摇头。工作人员说:“那你就可以利用未签合同和急辞这两点告学校,再在法庭上提虐童事件。”我深以为然。

第二天,我向劳动仲裁委员会提交了申请书,7月22日开庭。开庭那日,校长本人没来。来的是校长弟弟,和一个代理律师。仲裁庭外,那个律师和仲裁员有说有笑。开庭后,仲裁员只让那个律师说话,我刚想开口,就被仲裁员制止:“你不要说话!”

9月11日,我收到仲裁结果:只赔偿一个月的工资,其余不予赔偿。我不泄气,继续上诉。10月25日,此案再次回到区人民法院开庭。

庭审室里,坐着50岁左右的男法官,旁边是年轻的女书记员。被告席是律师和校长弟弟。

念完答辩状后,法官宣证人进来。被告那边来了三位老师。她们一一指证我,说我不按规定教学;早晨让其他老师代接孩子;不维持学校纪律等等。

轮到我发问了,这一刻,我等得太久。

我说:“请问,你们所谓的维护纪律,就是用衣架、棍子、大尺子,任意抽打孩子吗?就是看哪个孩子不顺眼,就随意扇耳光,拳打脚踢吗?就是用大铁勺砸孩子的脑袋、打了还不让哭,用抹布堵住嘴吗?就是倒掉吃饭慢的孩子的饭菜吗?”

几个老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那个律师喊:“所问问题与本案无关!”我没搭理,继续说。

“徐老师,上次那个小女孩,因为脾气犟,你用棍子把她的屁股打得红肿。你看不下去了,用滚烫的白米饭去热敷孩子的屁股消肿,结果,孩子的屁股被烫掉了一层皮,疼得大哭!你敢说你没做这事?

张老师,就因为孩子不小心打破了你的花瓶,你就用木棍打他的手板,直打到棍子断了,木刺把孩子的手刺出血来!你敢说你没做这事?

丁老师,我们班李子锐,就因在大厅里跑了一下,你几脚踢过去,踢得他捂住肚子蹲在地上!你敢说你没做这事?请你们摸着良心,诚实回答!”

她们擦着汗水,脸上现出恐慌之色。徐老师嘀咕道:“这也是学校的管理制度,是学校允许的!”

律师再三要求结束证人问话时间,法官让她们出去了。最后陈词,我站起来,说:“对于学校急辞我,没和我签订劳动合同一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道。在这里,请您给我几分钟,我要为学校的聋哑孩子们说说话。”

“这些孩子,上天已经对他们不公,给了他们残疾的身体。现在来到学校,却还要承受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虐待和创伤。身体上的伤害,会淡化消失。可是心灵上的创伤,会影响他们一辈子!”

我看到法官的脸色,由凝重转为动容。那个女书记员,偷偷抹了眼泪。显然,他们听进去了。

两个月后,判决书下来。我赢了。法院判学校賠付我10个月双倍工资,另加一个月急辞赔偿。

在判决书下达之前,我和小云老师打过几次电话。她告诉我,相关部门的人去过学校,找校长谈了话。她说:“校长不再像过去那么嚣张了,她给每个员工买了社保,签订了劳动合同。每周开会时,强调了老师们要注意言行,不得打骂孩子。尤其那三个去了法庭的老师,更是收敛了许多。”她还告诉我,再过几个月,学校就要搬到新校区了。

2017年3月,我从小云老师的朋友圈里,看到新学校的图片。两排教室,整齐排列。教室宽敞明亮,宿舍也更标准化了。她给我电话说,现在学校装了摄像头,会公开接受检查。那个告密的黄老师,也离开了学校。得知这一切,我长舒了一口气。

回看往事,我明白,虐童,不单单是老师素质低、校长纵容那么简单。家长对孩子的忽视;学校不公正的薪资待遇;被默许的不良风气,都是不良因素。但不管怎样,身为老师,师德是一切前提。

时光荏苒,我那心心念念的聋哑孩子们,你们都还好吗?老师爱你们!

(因涉及隐私,文中相关信息做了技术处理。)

编辑/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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