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涵

自有记忆起，我便听得懂人话。可我是鸟，不是人。所以我终究还是张开了翅膀，从悬崖边的窝里一跃而出。

我还是异想天开了，一刹那，我竟忘了自己生来残疾。我，是鸟，却是一只不会飞的残鸟。

太阳渐渐从我眼前消失了，那么大的一颗火球，居然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我真想飞起来看看它到底掉到哪儿去了，可我现在只能匍匐在地上，在刺骨的山风中收紧自己残疾的翅膀以保持体温。

不知该祈祷还是该抱怨，老天爷让我九死一生。我没有死，被崖下茂密的植被救了一命。但我想，我终究会死的，饿死或冻死，但终究会死的。

这样想着，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我甚至能听见山下最有威望的余家大宅里咿咿呀呀的唱曲声。那悠扬又悲伤的曲调，让我想起了关于余家的传闻：

百余年来，村民们多养鸟，每年秋分时节会举办一次赛鸟会，胜者被尊为“鸟圣”，受到众人爱戴。二十年前，有一侠客游历至此，对这一习俗颇感好奇，便留在此处观察体验。赛鸟会的规则是各自的鸟做上记号，然后在同一地点放飞，谁的鸟最先飞回来，谁的鸟获胜，谁就是“鸟圣”。这一规则看似简单，要想获胜难于登天，因为山中之鸟生性顽劣，要将它们训练得温驯听话不仅需要高超的技巧，还需要一些运气。山中有一余姓大户，实力与运气兼备，彼时已蝉联“鸟圣”之衔二十余载。侠客因擅舞剑，被余家主人赏识，有幸入住余家大宅见识余家养鸟之能力。但不知为何，风云突变，余家大宅所养之鸟与那侠客一起，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传闻他是对手为抢夺“鸟圣”之名而派到余家的卧底，放飞了余家所有鸟后逃之夭夭了。除了余家人，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自那以后，余家的运气没有了，因为“鸟圣”的头衔在其后的年月里兜兜转转，再也没有转回余家。

现在的余家大宅虽然依旧气派威严，却再没了往日的辉煌与人气。不过，近来听说余家老爷老来得女，年方豆蔻，颇有驯鸟天赋，年初还亲自进山逮了两只好鸟来训练，只待赛鸟会上大展身手呢。我這样想着，不由得更加伤感了，像我这样的残疾鸟，连被逮的资格都没有吧。唉，我要是死了，大概不是饿死，也不是冻死，而是羞惭而死吧。这时，余家大宅里传出的乐曲声渐渐消失了，我也渐渐进入梦乡。

醒来时，有强光刺激着我的眼。我努力眨了眨疲惫的双眼，费力地睁开一道缝，原以为会看见升起的太阳，可我发觉自己不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在一只悬在半空的笼子里。

是一只鸟笼。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似梦非梦吧。因为，一只残疾鸟，被关在笼子里，不是多此一举吗？我重新闭上眼睛。这个梦一点儿也不好笑，更搞笑的是，我的梦里居然出现了人类的声音。

我听见一个女孩兴奋的笑声：“爹，这鸟真漂亮！您哪儿得的？”女孩声音里充满快乐，似乎要流溢出来。

“不瞒你说，这应该是咱附近崖上那只残疾鸟，它昨日不知怎的，或许是风太大，把它给吹下来了，我早上遛鸟时发现了它。女儿呀，残疾鸟能苟活至今，如今又大难不死，必是只福泽深厚的鸟，养了它，我余家的运气便有救了！”

余家？这山里只有一户余家，那么……我虽然身体一动不能动，但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啊？是只残疾鸟？”女孩的话语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失望，还夹杂着一点儿嫌弃。

“不打紧不打紧，各有特色，各有其用。这鸟，价值可不在于会不会飞呀。”男人，不，余老爷似乎也听出了女儿的不满，赶忙连哄带安慰。

“对呀，不会飞那不正好嘛，还省我好些功夫。咱就养着吧。”女孩忽然“咯咯”笑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爽朗的笑声，而且，这笑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我耳边。

我惊讶地睁开眼，透过一道道铁丝，看见了余家的那对父女，看见了余家小姐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好”。

曾经，四周没有牢笼，脚踝没有绳索，我却是一只无法飞翔的“囚鸟”。如今，我身在牢笼，不过是将“囚鸟”之名坐实了。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一生的归宿，大概就在这鸟笼里了。所以，从此刻起，我只需安安分分待在这笼子里就好了。

多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