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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歌猫选之子

2019-09-26于蒙

智族GQ 2019年6期
关键词:伪装者胡歌

于蒙

远观的熟悉陌生人

胡歌的封面拍摄场地选在上海一处废弃的游乐园里。等拍摄的间隙,他踩着碎瓦砾四处逛,突然沙哑着嗓子短促地惊叫一声。工作人员都站得远,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胡歌迅速转身往回走,低声说“尸体”。我顺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废墟里有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猫的尸体。他快步走向助理,要了一支烟,深吸了几口。

几分钟后他如常和工作人员交流,配合摄影师拍摄。我在旁想着接下来的采访,感到进退两难,按照惯常的工作方式,我应该记录下我的观察,然后让他谈谈感受,但这次不太一样。

胡歌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活中的巨变。在这样的状况下,谈沧什么似乎都不合适,考虑再三,我决定和他聊聊他的猫。胡歌养了5只猫,是公认的“猫奴”,我也养猫,明白猫能带给人极大的安慰。

他在采访中说自己“跟猫很像”,那时我们正在聊他经常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惶恐,他突然提起猫,“我觉得我有很多性格上的问题是可以在猫身上找到原因的”“比方说到了陌生的环境会非常紧张,比方说在某些时刻特别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

我想起他坚持一个人开车,还有他在雨中轻轻走路的样子。外部世界对他来说似乎总是不安全的,他像一只在屋檐走路的猫,时刻警觉周遭的变化。

拍《南方车站的聚会》第一天,胡歌的武汉话怎么都说不利索,一个镜头拍了十几条。晚上收工导演刁亦男打电话叫他来,正事说完,胡歌突然说,导演,你知道你刚刚打电话来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是想你有可能来告诉我要换演员,我不太适合这个角色,我都做好思想准备了。

刁亦男笑了,说,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有任何困难我都和你一起往前走。胡歌后来在采访中提到,“我当时觉得自己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个角色,是导演给了我信心。”这话他没和导演说过。

“胡歌是一个特别隐忍的人,”刁亦男说,“他内心会有这么一些巨大的想法,我是完全抓不到的。”谭卓也有类似的感觉,她与胡歌合作了6年《如梦之梦》,觉得“他有时候是愿意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很少真的流露自己”。

他的5只猫或许也这样想,胡歌最近不大对着它们说话了。原来只有“小美女”一只猫的时候,他把它作为倾诉的对象,什么都讲,后来养的猫多了,反而不知道對谁说了。最近胡歌一直在外拍戏,更没机会碰到它们。我问他和猫的关系是否像父亲和孩子,他叹口气,“现在变成网友了”。

拍《南方车站的聚会》他没带猫。此前他拍《伪装者》和《猎场》时都带着5只猫,亲自照顾,忙不过来时找同事帮忙,它们在工作之余带给他慰藉。这次拍戏,胡歌主动提出不带猫去剧组,第一次主演电影让他有些紧张,他担心无法照顾它们。

制片人沈喝讲述了故事的另外一面。拍摄筹备阶段,胡歌的经纪人曾询问是否可以带猫,沈晹有些为难,因为合适的酒店至少离剧组18公里以上,她只能表示尽力在找。胡歌或许不想让她为难,所以主动提出不带猫。

《南方车站的聚会》是按剧本时间顺拍,大部分都是夜戏,胡歌除了拍戏,还要学习武汉话、健身、晒灯美黑,甚少有时间休息。但他不希望被特殊对待,总是默默解决好自己的困难。

一次他因为家中急事赶回上海,制片人沈日易为了给他更多时间,提出要调换几场戏的顺序,他明确反对。请假期限截止的那天晚上,沈喝告诉他可以推迟回来一天,因为当天的戏尚未拍完。胡歌那时已经准备登上回武汉的飞机,最终如期回到了剧组。

有一场戏他要在雨夜跌进臭水塘,再爬上来。讲到这场戏,刁亦男连说了5个没有,“没有,他完全没有,没有半个不字。没有半点儿让你感到他有些累了,或者不舒服了的这种暗示都没有。”那场戏拍了大半夜,他一次次跌进泥塘,再一次次爬上来,有一次他把鞋爬掉了,就光着一只脚继续往上爬。

胡歌的好友,《如梦之梦》五号病人(老年)的扮演者孙强去剧组探班,惊讶于胡歌的憔悴和疲惫,他问胡歌是否在用身体创作,“寻找这种疲惫的状态,然后让你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跟角色一样的一种状态”。胡歌说对,“可能我不知道我能演成什么样,但是我愿意用我的身体来感受整个这个角色的生命。”

从提前入组准备到杀青,他在剧组整整182天。后来制片人讲述了一件让人欣慰的事。电影拍摄期间,一只黑白花猫总是跑来,它的花纹独特,像是白猫穿了一件黑色西装。胡歌把它带到房间亲自照顾,杀青后酒店工作人员收养了它。很遗憾,我得知这段故事的时候,胡歌的采访与补采都已结束,我无从得到他的描述。但这段邂逅想必是种安慰,毕竟再怎么疲惫,回到家看到猫就像看到孩子,“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觉得这个世界特别美好。”

猫选之子

胡歌相信自己和猫有一种神秘的缘分,他多次在采访中提到出生那年跑来的那只猫,它一直蹲在胡歌家门口,怎么都赶不走。胡歌的奶奶不喜欢猫,父亲把猫装在袋子里,骑着自行车送去几条街以外,过两天它又跑回来了,“就好像在那儿等着我”。

这故事有种他是“猫选之子”的意味。及至后来他养了5只猫,都像是注定要来到他的生命里——第一只是综艺节目组送的,第二只是朋友送的,它们生了一窝猫,胡歌都送了出去,有两只又被送回来,最后一只是他在咖啡厅偶遇捡回来的。

他和朋友在咖啡馆喝下午茶,突然在落地窗外看见一只小黄猫,像弹簧一样一下一下往上跳,它好像想进来,但不知道那透明的东西是玻璃。胡歌看了一会儿,想,如果我走出去,你还在那儿跳,我就把你抱走。后来小黄猫变成了胡歌家的“小六子”,因为那家咖啡厅的名字里带个“六”字。

或许是因为这种缘分,胡歌与我想象中的铲屎官形象不大一样。他不把自己代入成为任何角色,不是父亲,也不是所谓的“猫奴”,和猫交流的时候也不自称什么(更别提整天抱着猫念叨“爸爸爱你”“妈妈爱你”这种肉麻举动了),佛系养猫。

被送回来的两只小猫里有一只叫皮蛋,它最聪明,在家里负责开门,跳起来用两只前爪挂住门把手,自身重量一坠,门就开了。但它也最不亲人,不让抱。胡歌不会为了满足自己而去打扰猫,也不会特意关注皮蛋,“有些关系是无法补偿的,它开心就好。”那你觉得猫爱你吗?他还是那句话,无所谓了,它开心就好。

他的第一只猫已经9岁了,我问他会不会选择现在已经成熟的宠物克隆技术,他说不会,“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克隆复制的仅仅是样子,在心里才能永远留住它。”

他是在说猫,也是在说生死。他相信,“可能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很多的物质甚至是生命,但是我看不到,因为它在另外一个频率和速度里面。”

从五号病人到梅长苏,再到周泽农,直面生死是胡歌在不同的角色中一直探索的母题。在采访中我们聊起他最近接触的佛学,他主动谈起佛学对于死亡的解释——灵魂不是永恒的,死亡也不是终结,生命都在六道里轮回。这帮助他正确面对死亡,不再充满恐惧。

胡歌认为自己和周泽农的相似之处也在于对于死亡的态度,“不逃避,可以坦然面对”,这是角色最打动他的部分,“他是在黑夜里面闪着微光的这么一个人……他是一个盗窃团伙里面的小头目,平时干的事儿也是不招人待见的,但是你会在这个角色,在他面对死亡的时候,你能够从他身上看到很多人性的光辉。”

桂纶镁看到胡歌和周泽农身上共有的“一种勇敢”,“这个角色是一个你明知死亡在你面前,但你仍然对于你所相信的东西不畏惧地往前。我觉得胡歌似乎也是。”她用另一种动物形容胡歌,一头鹿。原因既有外表的:很绅士、优雅,更是内在的:敏感、有灵性,而对于他所向往的东西,追逐起来又极具力量。

我想象他是一头鹿,他有想追逐的,也有想要逃离的。3年前胡歌在《伪装者》和《琅琊榜》带来的风光中感到压力和焦虑,巨大的名声让他迫切地想离开。他尝试了,但结局并没能如他所愿。

胡歌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这种消失不是隐退,他依然工作,后来我们知道他在最近一年多里拍了3部电影,其中两部是主演。他只是甚少再公开表达他的情绪。就连猫也不大提起了,上一次他晒猫是2018年7月,再上一次是2017年12月。

他原来不这样隐忍,他把自己全部展开给人看。8年前他养的第一只猫生产时,胡歌充满感慨地发微博:还来不及多看你两眼,你的童年就模糊不见……我们梦中才见,醒来世间便多了6个小小不点,你的爪印不再随处可见,儿童到母亲的转变只需一夜之间,快得我都还米湿润双眼。

从生活细节到表演的困惑,如何在古装角色里挣扎,如何转型演话剧、演生活剧,然后凭借《伪装者》和《琅琊榜》走上顶峰——他发微博、写书、写专栏、接受采访自我剖析,你能在网络时间线上完整地看到他的成长和变化。

你也能经常看到粉丝和媒体评价他的—句话一胡歌从不让人失望。胡歌说他做过一个梦,梦中自己只要念一句咒语就能变成一只猫,但就在要念咒语的那—刻,他“怂了”,害怕自己变不回来,突然就醒了,就连梦里他也不能彻底任性一回。

风光的枷锁

胡歌曾对媒体说,他的愿望是宅在家里当一个正常人,做饭、养猫、种花、看书。在厨房给5只猫拌猫粮,是他难得的轻松、居家时刻。

他与猫交流的方式也特别。一进家他先躺倒在地上,把自己降低到猫的平面,等着它们跑过来往身上爬。有一只猫叫眉眉,胆小,对人防备,每次见到胡歌会观察很久。胡歌和它熟悉起来的方式是“正骨按摩”。他把它抱过来,捏脊椎、捏关节、捏爪子,它从抗拒变成享受,瘫软在地上,呼噜起来不走了,一会儿还自己翻过身,露出另一边。

胡歌努力做个称职的铲屎官,“我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铲得比我干净的人”。他有详细的铲屎流程:先挑大块轻轻地铲,小心不要弄碎,然后找小块的固体,仔细把细沙抖出来,最后是抄底,有的便团黏在猫砂盆底部,同样要防止把它们弄碎。

他讲得认真,我也听得饶有兴味,一次明星采访就这么自然地进入到了讨论猫的排泄物阶段。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在这之前,我并不能从胡歌的表情中看出情绪,即便偶尔失神,他也很快调整状态,他实在把自己管理得很好。(《琅琊榜》里言侯的一句台词闯进我的脑海,“先生坐于此,我刚才却观之不透啊!”)但很显然在聊起猫时他变得生动起来,语速加快,一时又模仿起猫瘫坐在地的动作,逗得房间里所有人齐声大笑。

他偶尔的松弛会感染身边的人,谭卓见过一次。《如梦之梦》演员卢燕92岁高龄了,有一年她过生日,胡歌在她身边笑得嘴都歪了,“像个傻子似的,像个弱智儿童”,谭卓看到了,很感动,“我希望他能放松,他能打破自己身上的那些枷锁,那些束缚他的东西……他一定在那个环境里面觉得非常安全……所有东西让他信赖,他才呈现那个状态。”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不再“像一个花瓶总是拘谨着自己”。

《伪装者》和《琅琊榜》之后,胡歌享有无限风光,同时在风光中感到压力和焦虑。巨大的名声让他无法逃离,他渴望一次“脱胎换骨”。不时有电影剧本找上门,好友陈龙也看好这条路,“在电视剧这個领域……想要超越《琅琊榜》其实特别特别难……他选择了往电影这方面走,我觉得也是对的,可能也是一条新的路”,“演员就想不断地挑战自己,然后成功了之后,也不断地超越自己,突破自己。”

2017年夏天,刁亦男从北京到上海见胡歌,邀请他主演《南方车站的聚会》。他们谈得不多,但最让胡歌动心的是导演说,这次拍摄能够给他一次“脱胎换骨”的转变。

胡歌迎来了自己的关键时刻。采访中他提到自己和家里名叫酱弟的那只猫最像,因为“又懒、又赖、又好吃,各种缺点集于一身”,这或许是自嘲,更重要的是优点:“关键时刻还行,就是平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关键时刻表现还是蛮好的。”

第二天一早胡歌自己骑摩托到影视公司拿剧本,当天下午他就给制片人沈喝打来电话说,没问题,我非常愿意出演这个角色。导演告诉他,拍摄时间会挺长的,胡歌说,我不怕时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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