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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卡夫卡《审判》透视阿甘本“神圣人”的生命政治问题

2019-09-24艾佳

长安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审判主权暴力

艾佳

摘 要: 阿甘本在其著作《神圣人》中围绕对暴力的批判展开了对赤裸生命与至高权力问题的探讨,提出了“赤裸生命”、“例外状态”等一众涉及其生命政治论的概念。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审判》中对于法律形式与主权者权力与阿甘本的对于国家权力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担忧是一致的。本文主要通过细读卡夫卡的《审判》来透视阿甘本的生命政治问题的现实意义,从而为思考现代生命政治问题引发新思路。

关键词:神圣人;主权;暴力;例外状态;法律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9)04-103-03

我们所熟悉的“生命具有神圣性”、“人权神圣不可侵犯”的政治话语在阿甘本看来实则是非常可怖的。阿甘本在深入思考了生命政治化的问题后,于1995年出版了《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这一经典的政治哲学名著,在继承了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论,后完善了自身的生命政治论。不同于福柯所认为的生命政治是伴随着现代性而诞生的,阿甘本将其看作是原本就镶嵌于人类群里内部并一直延续至今的权力统治术。他在《神圣人》中深入探讨了代表着被政治化了的生命主体“神圣人”与代表着主权权力的“至高权力”关系,揭示出在主权和法律治理下人权潜在性地被剥夺,公民也在主权界限地不断切换中变成潜在性的“神圣人”的现实问题。本文主要通过对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审判》的细读,通过梳理从小说开篇就被“剥夺”人权的男主人公约瑟夫·K的经历,从文艺作品的认识功能入手,去透视阿甘本生命政治论中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的关系,从而思考有关其现实意义。

一、 “神圣人”(赤裸生命)的代表——约瑟夫·K

1. “神圣人”的概念

“神圣人”是阿甘本生命政治思想谱系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之一,这个概念出自于他的《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阿甘本认为,赤裸生命就是神圣人的生命。他从古代的罗马法中引入“神圣人”这个概念。神圣人即一个属于众神的、神圣的人,在使他和其他人分隔仪式中幸存下来而继续在他们之中生活——作为一个显然是神圣之外的存在,尽管他生活在神圣之外的世界,在他的体内却有某种不可化约的神圣的东西的残余。这把他移出与他所的种的正常社交,并把他暴露在暴力导致的死亡的可能性面前,而这种暴力导致的死亡,又使他回归他真正的归宿:众神。至于他在神圣领域的命运,他不能被献祭并且被排除在对众神的崇拜活动之外,因为他的生命早已为众神所有了,他把某种不协调的神圣之外的东西的残余引进了神圣之物的领域。换言之,神圣人包括两个基本特性:一,不能被祭祀;二,可以被杀死。不能被祭祀指的是神圣人内部存在不能被化约为神圣之物的残渣,因而不能被带入“属神之域”;而可以被杀死则是指神圣人不隶属于正常的范畴,所以不在俗世的“司法管辖“之下,剥夺其生命而不必受法律的制裁。因而神圣人被双重排除,“呈现出一种双重例外的形式,即被排除在人间法之外,又被排除在神法之外,即被排除在俗世之领域外,又被排除在宗教之领域外。”在古典政治中,城邦建立在政治生命之中,自然生命进入城邦只能意味着赤裸生命的诞生,而现代政治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赤裸生命政治化,现代政治的基础即是赤裸生命。阿甘本之所以要引入“神圣人”概念,正是意欲从“生命政治”的角度对其加以阐释,进而实现其对现代国家的主权-法律体系进行哲学层面的结构性批判。在他看来,起码在古罗马主权者运用罗马法,一方面将自身的至高权力悬置于法律之上,另一方面将神圣人排除在人间法之外的时刻开始,“生命政治”已然作为一个结构性存在诞生在主权与法律的缝隙中。

2. “神圣人”形象——约瑟夫·K

《审判》的主人公约瑟夫·是个银行高级职员。一天早晨,他莫名其妙被法院逮捕了。奇怪的是,法院即没有公布他的罪名,也没有剥夺他的行动自由。这样的小说开篇非常地具有“卡夫卡式”的荒诞性,一如在小说《变形记》中男主人公格雷高尔是在清晨起床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甲虫。荒诞性的开端却极具现实性,即使是在非现实的小说中我们也处处能看到现实生活的掠影。首先,作为一名银行的高级职员的K原本应该是一名拥有着重要社会地位的公民,算的上是一个中产阶级,因为并不知道是怎样的罪名被突然逮捕,在法律的桎梏下,瞬间成为被随时需要审判并召唤到法庭的“嫌疑人”。换句话说,K从一位公民变成了赤裸生命。从民族国家的形式出现开始,赤裸生命从一出生就融入生命政治,变成政治性生命。K从出生到死亡,其生命存在一直是被政治化了的,在作为一名高级职员时,他的生命财产受到民族国家的保护,因为作为一名公民他是被规划进法律的范围之内,他所具有的工作、财产及拥有的权利都是作为公民的权利而不是身为人的权利,而是主权者留给他的权利,正因为这种权利所具有的是政治属性而非自然属性,他便无可避免地将自己的政治性生命与政权捆绑在一起,于是从被逮捕开始,K便失去了公民身份变成了赤裸生命。当处于一种“神圣人”的状态下,K的生命就出现了对于一个掌控死亡的权利的臣服,这就体现在K虽然对莫名的逮捕、模糊不清的罪名、荒谬的审判产生愤懑的情绪,但仍忍不住开始为自己的案子四处奔波,去聘请律师,约见画家,打探案情,甚至自己写诉讼书……,但K的生命却不无法挽回地暴露在弃置面前。只要开始审判,就必然认定有罪,无法得到赦免。“在这个法庭中,不存在无辜和有罪的区别,区别的只是已经找上你和暂时还没有找上你”。

阿甘本认为,赤裸生命与权力、神圣人与主权者,构成了例外空间之两级,他们代表了两个对称体,拥有相同的结构并且相互关联,“主权者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他而言,所有的人都是潜在的神圣人;而神圣人是这样一个人,就他而言,所有人都以主权者的方式在行动。”在小说中,法院和法院的代表就是主权者的象征,约瑟夫·K迈出画家提托雷里的后门时,不意却进入了法院办公室,他吓得缩回脚,而画家平静地对他说:“几乎所有房子的阁楼上都有法院办公室,为什么正好这里该没有呢?我的房子实际上也属于法院。” 到处是法院,更有甚者,到处是法院的代表人。约瑟夫·K所接触到的人,都与法院有关系,除了法官、看守、法院仆役和他的妻子、律师这些直接与法院打交道的人之外,律师的管家莱妮、法庭的听众、银行里的职员、画家、厂主、神甫、楼梯上玩耍的女孩子们、房东太太的侄子,还有K的叔叔等等都和法院多少有关系。在《律师、厂主、画家》那一章里,当约瑟夫·K得知厂主知道他的审判时,不无惊讶地对厂主说: “这么多人和法院有联系!”到了下一章,畫家就直截了当对K说:“一切都隶属于法院。我们可以看出对于K 来说所有的人都在以主权者的身份在行动着。在《鞭手》那一章中,K的看守弗兰茨和威勒姆因为K的揭发而受到了鞭打,从某种意义上也印证了对于主权者而言,所有的人都是潜在的神圣人。象征着法的看守由于触犯了司法秩序而与主人公K一样遭受了弃置,从某种意义上也沦为了神圣人。值得一提的是,阿甘本的生命政治理论中把集中营看作是现代生命政治典范,在二战后卡夫卡的接受史中,纳粹的行为也被人们认为正如卡夫卡《审判》中的描写一般,阿多诺称卡夫卡是“预言的天才”。

二、 至高权力——“最高法”

1. 赤裸生命与法律形式

在阅读《审判》中总是对主人公K为什么会被逮捕?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以及小说中的法庭究竟象征着什么之类的问题感到疑惑。虽然《审判》中的法庭具有超现实性,但其中有关主权与人权的关系的体现,还是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在其著作《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中,阿甘本将有关至高权力的最早论述追溯到古希著名诗人平德尔的《第169残篇》。在该诗中,至高的属性被归之于约法。而约法的权力又渐渐演变成现代政治中的拥有政治优先权的主权者手中。阿甘本在上篇“主权之逻辑”中关于法庭的本质问题恰巧引用了卡夫卡《审判》中牧师的话来进行概括:“法庭从你这并不要任何东西。它在你来时接待你,在你走时让你走。”这段话其实也是对于法律结构的阐释,斯科伦把卡夫卡在《审判》中所描述的同法律的关系定义为“关于启示的无”,意图用这种表述来命名“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启示并不进行任何的符号指向,但依然通过它具有效力这个事实来认肯其自身。意义的丰富所散失的地方,在那里显现出的一切仍然并没有消散,尽管它们可以说皆被缩减到了它自身内容的零点。无,在那里出现。”关于斯科伦对卡夫卡小说《审判》中涉及到法律地位的:“具有效力但无意义”的评论,似乎也是阿甘本认为的对于法律结构最好的表述。作为“具有效力但无意义”的法律的纯粹形式下的生命,主人公的K如阿甘本所设想的例外状态下的生命相似:“在这种生命中,一个恼人的敲门声,可标识着一系列无法控制的审判的起点。”阿甘本认为,在卡夫卡的小说世界中,法律的空白的潜在性具有强大效力,以至于同生命变得无法区分,“约瑟夫·K的存在以及他的肉体最终与审判相重合;它们变成了审判。”在《审判》中,我们看到法律一旦变成纯粹的法律形式、变成时仅仅具有效力但无意义的法律,法律就与生命相重合。

2. 例外狀态

例外状态这一概念在阿甘本的生命政治论中占据重要地位。在1791年法国制宪会议区分了三种国家状态:和平状态,军政和民政各自运行;战争状态,军政和民政协同运作;戒严状态,民政必须将权力转交于军政,并配合军政运作。戒严状态后来衍生出例外状态,这也造成了例外状态自身的吊诡:例外状态不是专制传统的产物,而是隶属于现代民主—革命。例外状态的既定事实也促成了理论学说的提出。德国法学家施密特在其《政治的神学》中写到:“主权就是决定非常状态。”阿甘本认为,例外状态让法律规定下的规范不再具有适用效力,进而让例外状态的适用成为可能,也就是说,例外状态不再作为特别法的存在,而是意味着法本身的悬置,在例外状态中,现代社会常规的权利结构不再区分,政治治理权力扩大,行政权力侵蚀了立法权,充当着“全权”,所颁布的政策立即具有法律效力。作为宣告例外状态出现的主权者,能够在正常的情况下合法地处于法律之外,并被法律赋予悬置法律的权利,即切到例外状态的资格。换句话说,例外状态就是主权着者的全权化,其中也包括这司法权的行使。似乎在《审判》中,并未出现至高权力的描写,但却似乎一直有一只无形的手将K拖入深渊,最后粉身碎骨。但我们通过文中对法的神秘性的描写可以看出至高权力似乎在一种例外状态下一直如影随形。在《审判》中,法院非常的神秘,K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被逮捕,前来宣告的看守也并不知道K是因为什么而被控告,在第一次法庭上的时候,法官甚至搞不清楚K的真实身份,法院庞大的机构里,有“无限多的级别层层上升,即使知道内情的人也无法看透。”下级不认识上级,法院的最高机构更是高不可攀,远不可及,谁都不知道它在何处。画家提托雷利对K说:“只有最高法院有终审判决无罪释放的权力,而最高法院似乎是你我以及我们所有的人绝对到达不了的地方。”最高法院是不确定的、神秘的、任意的,人们对它的理解也是不确定的,受它控制的人就只能生存在不确定中。在笔者看来,这样的生存状态其实就是一种“例外状态”,主人公K的被毫无缘由的逮捕和后来秘密处决都不符合现代政治的法律体系,但被逮捕、上法庭、写讼诉书、请律师等一系列过程却又完全符合现代政治中的司法程序。主权者在这种例外状态下从未现身,但却犹如一支无形的手扼住了K的咽喉,读者甚至也能从阅读的过程中感受到这种压抑的氛围。在例外状态下,将违反法律与执行法律区分开来也是不可能的事,以至于违反一项规则的行动和遵守他的行动,彼此无缝地重合,也就是说在被莫名审判被默默处死的并没有对他执行死刑的两个执行法律的人更逾越法律。那些法律形式和权力展布使K被如此完整地剥夺掉权利和特征(死时像一条狗),以至于对他实施的任何行动都不再显现为一种犯罪。

3. 暴力,是维持神圣的特权的根本方式

对于阿甘本而言,幸福的反面不是痛苦,而是建立在“神圣名称”上的特权,只有少数人能进入的所谓神圣秩序或神圣空间。暴力,是维持“神圣”的特权的根本方式。K在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秘密处死这样的事件实则主权者在以暴力的形式去行使属于它们的特权,我们通常把破坏秩序运作的力量称作暴力,然而让既有秩序及其内在固有的特权结构不断持续运转的那个力量也正是暴力!生命处于某种暴力或潜在的暴力之中。例外状态和赤裸生命都体现了一种主权者对生命的暴力特征。这里的主权者既可能是国家权力,也可能是具体案例中的某一行为者。在例外状态的形式下,主权者不仅表现出对生命的一种暴力,还表现为一种合法律性使用暴力的特征。阿甘本希望指出的是,法律本来旨在保护神圣的生命,但是正如《审判》中的K,其生命却成为法律全面掌控的对象。正如阿甘本所强调的,“幸福的生命”是“一种主权和权利不再凌驾于其之上的生命”阿甘本围绕对暴力的批判展开的关于例外状态和赤裸生命的分析实际上是担心国家权力对生命的强迫和压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卡夫卡在法律体系上所产生的担忧是一致的。

结语

《审判》是卡夫卡未完成的遗作,如果在阿甘本所寄希望的“随时到来的共同体”的设想中,约瑟夫·K将在一个毫无意外的清晨醒来并平凡的结束他的一生。但正是阿甘本对现代政治社会中发生的问题的探讨和卡夫卡在对生存困境的描述,让读者深思如何面对现代政治中生命与国家权力的关系,阿甘本所设想的“共同体”将如何达到,使K的死成为最后一位赤裸生命的献祭。

参考文献:

[1][意]吉奥乔·阿甘本.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M].吴冠军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2][意]吉奥乔·阿甘本.例外状态:《神圣之人》二之一[M].薛熙平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

[3][美]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M].林骧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4][奥]弗兰茨·卡夫卡.审判[M].曹庸,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

[5]吴冠军.生命权力的两张面孔——透析阿甘本的生命政治论[J].哲学研究,2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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