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榆良

有时候，王庆民也会对施工工人进行言语威胁，吓退施工人员。其间，李建荣还指挥人员运来多车沙土倾倒在施工便道上，阻碍对方的车辆、人员进出

“陈总，最近工地上还有没有强揽工程、阻挠施工的情况？”“没有啦，现在太平得很。”7月26日，正在福建省厦门市观音山一施工现场的厦门某建设公司现场负责人陈某高兴地回答走访民警的问话。

很难想象，两三年前，就在这片区，想顺利开工远没有现在这么“轻松”……

为强揽工程，连续多次采取辱骂恐吓、抢夺工具、倾倒施工材料等“软暴力”手段阻挠他人施工，2019年4月10日，这起由福建省厦门市思明区检察院提起公诉的一恶势力团伙以“软暴力”寻衅滋事案，由思明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何志文、李建荣等9人分别被判处一年零五个月至七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群众深恶痛绝的“毒瘤”被彻底铲除。

“我的地盘我做主”

近年来，随着厦门城市的建设发展，大批项目纷纷上马。厦门市思明区何厝村毗邻软件园、观音山片区，许多项目纷纷落地开建，不少当地人成立施工团队，承揽一些技术含量低的工程，从中尝到了“甜头”。

2015年开始，何志文、李建荣、郑安达、黄培育四人开始合伙在何厝村周边承接观音山E地块的平整和土石方工程。四个人分工明确，何志文、郑安达负责承接工程，跟开发商、业主应酬;黄培育负责工程报价、财务管理等;李建荣负责对所承接的工地进行现场管理;承接工程赚的钱，四人平分，每年能分到50多万元。

观音山E地块来自厦门开元国投公司，何志文、李建荣等人完成了该地块的平整工作后，这一地块陆续被分成七个小地块，分别由九牧公司、嘉晟公司、东源公司、瑞达公司、首航公司几家开发商拍得，以便进行进一步的开发，另外，还有两个小地块尚未拍出。为了能继续承揽这些开发商的土石方工程，何志文、李建荣等人在将整个地块用泡沫板围墙围了起来，设置了三道铁门，派工人看管、控制这三处铁门，对进出的人员进行盘问。

“如果是开发商，我就会和对方互留电话，要求对方将土石方工程留给我们做;如果是其他不认识的工程队、测绘人员，我们就不放行，让他们跟我们老板何志文、李建荣联系。”黄永金就是何志文、李建荣等人雇佣的工人。据他介绍，他的工作就是看管大门，设置阻拦，防止其他工程队来这个地块承包工程。

“如果我们不设卡，开发商肯定不会主动把土石方工程交给我们承包，而且通过设置拦阻、施加压力，开发商一般也怕麻烦，就会接受我们比市场价高的工程报价了，这样我们利润才会高。”黄永金回忆道，通过这种手段，何志文、李建荣等人就先后承包了九牧公司、瑞达公司、东源公司、嘉晟公司的土石方工程。

2015年底，首航公司也拍得观音山E地块的一小地块。于是，黄培育开始找该公司的项目经理黄小荣洽谈。但是，黄培育来回谈了几次均没有与首航公司谈拢。随后，首航公司表示还没有准备施工，这一工程就搁置了。直到2017年，黄培育再次联系首航公司，才发现该项目已经被邻村的黄玉鹭承包了。

“为了避免一些矛盾和纠纷，土石方工程一般都是交给当地人做。但是，黄培育他们这次的报价明显高得离谱，所以最后我们将项目交给了其他施工队。”首航公司项目负责人黄小荣介绍道。

为抢回工程不择手段

为了能顺利开始施工，承包了首航公司土石方工程的黄玉鹭还雇用了何厝村的何翔达负责现场管理，并希望他能帮忙协调，确保工程如期开工。

很快，何翔达电话联系了李建荣，约他到工地详谈。随后，李建荣联系了何志文等人商量此事，四人本就因为失去首航公司土石方项目而心有不满，决定以观音山E地块土地平整工程还没有验收为借口阻止对方施工。

“首航工地里的土石方工程被我们接了，能不能给个方便，工地里面的路，让我们走？”何翔达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想法，并表示可以支付相应费用。何翔达清楚地知道整个观音山E地块的平整工程和地块修建的水泥路都是李建荣、何志文等四人承包的，如果他们不给“行个方便”，整个工程难以开展。

“不行，这是不可能的事，这个地块的平整工作，开元国投还没有验收，还有尾款没有结算，你们先不要施工，等结算完了，你们再施工。”何志文一口回绝了何翔达的请求。郑安达、李建荣等人也随声附和，不同意让黄玉鹭、何翔达进场施工。

“我们已经给了几百万元的押金了，如果没办法按期施工，押金会被扣去，不然，你们给我几百万元，这个工程我们不做了。”何翔达回应道。

“我们土地平整的项目还没有验收，尾款也没有拿到，要不你们把工程尾款給我，你们就去施工。”何志文口气很冲地回应道。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不欢而散。2017年10月的一天，李建荣、何志文、郑安达、黄培育四人在郑安达家里碰面，商量首航公司土石方工程的事情。四人想到首航公司要修建的工程地块正是他们负责平整的，可以借着要去对方修建项目的地方扣挖平整土地的由头，阻拦首航公司项目施工。

次日，李建荣发现首航公司的项目工地上已经开始施工，何翔达已经安排工人进场搬砖砌墙了。随后，李建荣电话联系了黄培育，告知他这一情况，黄培育越想越生气，立即联系手下黄永金开着挖掘机再去“平整”一下土地。

很快，黄永金驾驶挖掘机赶到了观音山E地块。到了现场后，李建荣指挥黄永金将工地上正在砌墙的板砖墙挖掉，并将地块整平了一下。不到几分钟，首航公司施工方的现场管理何翔达赶到了现场，叫停黄永金驾驶的挖掘机。黄永金停下来后，双方理论了起来，见争持不下，何翔达直接坐到了挖掘机的挖斗上面，还带来了两个工人轮流看守着挖掘机。

“当时，我向李建荣反映了这一情况，他让我不要动，于是我就坐在驾驶舱内，僵持了几个小时，直到李建荣叫收工，我才回去。”黄永金回忆到，当时接到電话通知的时候，就知道李建荣叫他来，肯定就是为了阻拦首航公司施工方施工，好将工程抢回来。

自己盯了快两年的工程，到头来却是“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何志文、李建荣等人越想越气，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着一定要把工程抢回来。

“工人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2017年11月2日，何志文、李建荣、郑安达、黄培育四人又到首航公司项目施工地查看，发现首航公司施工方已经将原本设置的铁门撬开，进场施工了，便以施工便道被破坏、工地铁门被撬为由阻拦黄玉鹭、何翔达的施工人员施工。四人开始对施工人员进行语言威胁，并伴有推搡动作，其中，郑安达还将对方的一名工人推打受伤，致其住院。

随后，公安机关到场进行处理，将郑安达带到派出所进行调查，最终，赔偿了受伤工人医药费，双方调解了事。

为继续阻挠该工程的施工，迫使黄玉鹭放弃该工程，当天晚上，何志文、李建荣、黄培育、郑安达四人商议，决定纠集社会闲散人员对该工程进行滋扰。于是，黄培育联系了一位朋友、有前科案底的王庆民，问他能不能找到十多个人去看管工地，等工地上的“纠纷”协调好，再让对方的人进场施工。王庆民的心里其实也知道黄培育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便问黄培育需要不要动手。黄培育回答道：“你只要看着对方工人不让施工就行了，不用动手打人。”

“跟黄培育谈好了报酬后，我就联系了河南的一些老乡过来，联系了十来个人，约定每个人每月给5000元工资。”王庆民回忆道，当天晚上他就叫来冯大斌、金志豪、刘小北等十多人。

11月3日，李建荣安排了黄永金驾驶挖掘机将工地铁门内侧的路面整平，并将一节集装箱放在铁门后，将大门堵死。随后，王庆民纠集的社会闲散人员十余人也赶到了施工现场，被李建荣安排住进了集装箱内。

“你们就在集装箱内喝茶、休息，只要看好门，看住路，不让他们施工就可以，有情况及时向我反映。”李建荣还提醒王庆民等人，千万不要动手，只要让对方无法施工即可。

由于首航公司的项目指挥活动板房并没有在铁门内，当天上午10点左右，何翔达就开始组织工人在外围进行施工，开建活动板房。王庆民见状，便组织手下进行阻挠。

“我们就是跟着对方的施工工人，他们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站在工人旁边，挡住他们施工，或者抢下他们的铁锹，把工人铁桶里的沙子倒掉等，还有的人是直接坐到对方挖掘机的挖斗里面，反正就是想方设法不让他们施工。”冯大斌回忆道，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施工的工人没多久就会停工回去。

至于为啥要阻拦这个工程施工，王庆民并没有跟冯大斌等人明说。“虽然王庆民没有明说，但是我们心里清楚，他们就是想把这个施工队赶走，我听说王庆民背后的老板是何厝本地人，肯定是那个老板想做这个工程，才让王庆民出来阻拦的。”冯大斌虽然也知道这样做是违法的，但是为了能轻轻松松拿到几千块钱的收入也就没有考虑太多。

“大家都是出来拿钱打工的，互相配合下，否则，到时候在外面，连被谁打了都不知道。”“看谁敢动，敢动就打死你们，不要没事找事。”有时候，王庆民也会对施工工人进行言语威胁，吓退施工人员。其间，李建荣还指挥人员运来多车沙土倾倒在施工便道上，阻碍对方的车辆、人员进出。

这段时间，首航公司的施工方几乎每天都会报警，警方也到场处理。警方到场后，王庆民、李建荣等人就以路面被压坏、工程还未验收等借口搪塞，加上未发生肢体冲突，警方到现场后一般就是要求双方不要发生冲突，尽快协商处理了事。

从11月3日开始，王庆民纠集的人员通过抢夺工具、倾倒施工材料、用身体阻拦工人和挖掘设备、言语恐吓等方式纠缠、滋扰工程施工，导致工程完全停滞，造成可估损失人民币14万余元。

11月14日，何翔达带队到施工现场进行施工，王庆民又出来继续阻挠施工。王庆民安排一名手下直接站在挖掘机前，阻止挖掘机开动，并对挖掘机司机进行恐吓、威胁，要求下车。王庆民其他手下也相继出动继续阻拦施工，有的将工地上的水泥倾倒掉，有的将平整好的地块又挖出一个个坑。何翔达随即报警，警方到场后，将现场几名带头闹事的带到派出所处调查处理。

从此之后，王庆民撤走了一部分人，只留守几个人看守工地，也就没有再干扰施工了。

收“道路费”的现代李鬼

虽然阻拦施工的情况少了，但何志文等人还是会时不时到现场进行威胁，有一次甚至还将一车石头直接卸在首航公司项目工地进出口的道路中间。为了能顺利施工，何翔达继续从中协调何志文与首航公司项目负责人黄小荣，最终，黄小荣向何志文支付了4.4万元的“道路费”。

“何志文在何厝这一片很是强势，跟他们对着干准没有好事的。”何翔达介绍道。何厝及周边的承包工程项目都被何志文、李建荣、黄培育、郑安达一伙人以各种手段强揽走，如果有些项目被其他人承包了，他们也会阻挠、威胁，迫使承包者退出。

“何志文手下有一帮像王庆民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他们大多有前科、案底，这帮人都是何志文雇用的帮手，好几个人我都认识。”何翔达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

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以来，厦门市公安局思明分局深入辖区走访调查，并对近年辖区工地滋事的治安警情进行全面排查。通过运用大数据分析，何志文、李建荣、郑安达、黄培育等嫌疑人纷纷浮出水面。经过缜密调查、分析研判后，厦门市公安局思明分局于2018年5月对该案立案侦查。

随后，该局立即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案组展开调查。经秘密调查，初步查明了该犯罪团伙的成员结构和恶势力违法犯罪事实。综合证据搜集和摸排的情况，专案组认为实施抓捕时机成熟。7月24日，分别抓获了郑安达、李建荣、黄培育、王庆民、冯大斌、金志豪、刘小北、黄永金等人，并于8月24日抓获主犯何志文。

在大量证据面前，以何志文为首的恶势力犯罪人员，和盘托出了该团伙的犯罪经过。何志文、李建荣等人于2015年开始合伙经营土石方工程，在思明区观音山E地块一带承揽部分工程项目。何志文等人为了确立其在该区域的强势地位，通过采取辱骂、恐吓等方式以及纠集人员采取纠缠、滋扰、聚众造势等“软暴力”手段多次实施违法犯罪活动，从而严重影响他人的工作、生产、经营，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逐步形成恶势力团伙。

公安机关还查明：2015年10月，何志文因地铁二号线软件园站的清理工程项目被他人承接而心生不满，带人到施工现场滋扰施工，认为他们在何厝的地头施工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威胁现场施工管理人员停止施工，并用铁锹打伤两名施工人员，造成轻微伤。

案件精准定性

2018年11月，厦门市思明区检察院以被告人何志文、李建荣等人涉嫌寻衅滋事罪起诉至法院。

“何志文一案涉案人员较多，又是使用‘软暴力，如何结合现有证据做好定性工作，至关重要。”该案承办检察官说，何志文等人涉恶案中所实施的犯罪行为大多是采取滋扰、纠缠、恐吓等手段等“软暴力”，没有实施严重的暴力犯罪，如何认定本案的行为特征是专案组工作的重点。

4月9日，两高两部《关于办理黑恶势力犯罪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出台，并于当日实施。根据该意见，本案应当以寻衅滋事罪定罪处罚。4月10日，厦门市思明区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认定被告人何志文、李建荣等人使用“软暴力”手段影响他人工作、生产、经营的行为构成寻衅滋事罪，且为恶势力团伙，主犯何志文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五个月;李建荣、郑安达、黄培育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王庆民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五个月;其余被告人根据具体罪行均被判处有期徒刑七个月至十一个月不等刑期，同时扣押在案的退赔款14万余元返还给黄玉鹭。一审判决后，有被告人提起上诉，目前，二审尚在进行中。本案是该意见出台后福建省首例认定使用软暴力寻衅滋事构成犯罪的涉黑案件。（文中涉案人员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