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庆

20世纪70年代初，父亲头戴一顶“反动资本家”的帽子率全家下放到离江苏东台县（今东台市）城数十华里的城东公社朝阳大队。

朝阳大队解放前很荒凉，不少荒地是“乱坟场”。解放后平坟整地，种上了庄稼。有些无主坟的棺材便仍然埋在地下。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农民被计划经济束缚，想搞外快改善生活是难上加难。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不肯在地上种经济作物，那农民们就动脑筋在地下找活路。地下的棺材便成了农民们的“致富路”。当时，木料属计划物资，很紧张，故大多用杉木、柏木制作的棺材板就显得很吃香，往往棺材前脚扒上来，后脚便有“线人”联系买主成交。棺材的谐音是“官财”，人们都喜欢用棺材板制作大门，而那些不上档次的烂皮不烂芯的棺材板，同样有人买去制作粪桶和其他农具。

一副棺木如果保存得较好的话，那扒上来可以卖印元，在那工人月工资只有20多元的年代，可以说是发了一笔小财。

于是一些胆大的农民便三三两两自发组成“扒棺材队”，用一根长约3米的钢钎，在夜间探测地下墓点。如果钢钎戳到的是棺材板发出的“咚咚”声，那证明有戏，于是做上记号，等待时机下手。

一个雾蒙蒙的早晨，邻居哑巴突然跑来找我，用手势告诉我，夜间他起来小便，发现我家门前自留田里有“扒棺材队”在探墓点，看他们喜形于色的神态，应该是探到棺材了。接着，哑巴指着我和自己，又指着天，做了一个掘墓的动作。

扒棺材？我有些发愣。哑巴见我犹豫，着急地用手势说，如果我不行动，就会被“扒棺材队”捷足先登，自留田还会被人家弄得一团糟。想想也是。我不再犹豫，同意了哑巴的联手掘墓计划。

凌晨1时许，我和哑巴如约来到掘墓點。正挖到一米深时，突然从屋顶飞来一个粪勺子，接着又飞来一只粪桶……我和哑巴吓得伏在地上。稍顷，我们起来瞧究竟，见飞来之物都是我屋后茅棚里的物什，我怀疑是人搞鬼，便示意哑巴分两路包围，去捉拿作怪之人，可没发现人的痕迹，便又继续掘墓。当要接近棺材时，又飞来一把扫帚，仍是我屋后茅棚里之物。但此时要罢手已经不可能，遂一面让哑巴在屋后扩大搜索范围，一面暗暗祈祷墓主不要怪罪。

在惊恐不安中，哑巴撬开了棺材盖，带着我对棺材里的尸体拜了一拜，然后便收拾尸骨，棺材里装着半棺材的积水，里面的尸体已完全腐烂。我捂着鼻子，几乎要吐出来了，转过头去，不敢看棺材里面的场景。但是哑巴却一把将我拉了过来，让我和他一起将尸骨捡到蒲包里。

尸骨重新埋好后，我们便开始分拆棺材板。还算幸运，我们扒上来的棺材是“十二元”，即用12页木料制成的，是上好的杉木，除底板外皮略有些腐烂，其余都完好无缺。我们将棺材板小心翼翼地拆下来，分好。

第二天夜晚，由哑巴联系的“线人”便将我分的棺材板全部买走，得款30元。我兴奋得一夜未眠。在那一天工分只有一毛多的年代，这30元够得上一年的工分了。

以后，尝到甜头的哑巴让我和他也组成“扒棺材队”，到公家田里去探墓，我摇摇头断然回绝。我可不想再当什么“盗墓贼”发“血财”了。那月光下的森森白骨，特别是剩下两个骇人黑洞的头骨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至今回想起盗墓的情景，除了有些忏悔外，更多的是对穷苦日子的感悟：如果当年能找到其他活路，谁愿去死人身上找外快？

（责任编辑：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