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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伊人千面,尽是人间

2019-09-22夏眠

故事家·花开不败 2019年6期
关键词:茶餐厅海子老板娘

夏眠

就好像人无法说出一朵花开的准确时间一样,人们也无法用一个词形容香港的特质。

如果站在太平山远眺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尽收眼底的是远处的灯火和墨蓝色的大海。经过的游船灿若星河,它们沿着海天相接的方向一路往上。在这里还能看到星光熠熠的夜空,宛如梵高最为张扬不羁的油画,城市和星空不约而同地释放着自己的美丽,肆无忌惮,浪漫地深入人心。

如果身处深水埗,会看到窄窄的街道,神色匆匆的行人,路边紧紧挨着的店铺,泛着旧色的招牌,在茶餐厅里安然对坐的老人谈笑风生。说着说着,老人夹起了蒸屉里的水晶虾饺,一口嘬开了半透明的皮子,粉嫩色的虾肉跳了出来。食客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将整个虾饺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点着头附和着朋友的谈话。时不时有食客拿着点单去门口的柜台上结账,无论是店家的招呼声,还是硬币叮叮当当的落袋声,都弥漫着一股柴米油盐的市井气息。

可是香港于我而言,既不浪漫也不市井。她像希腊神话里的时序女神,每一次都以不同的姿态迎接我。久而久之,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去的真的是同一个香港吗?

第一次去香港,我还是个未上小学的孩子,拉着爸爸的衣角,满脸惊讶地看着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那高耸的尖顶似乎碰触到了天空中低低垂下的云。我指着大楼对爸爸说:“如果我们站在顶上,是不是能碰到云朵呢?我想用云朵做一条裙子!”爸爸听了哈哈大笑,但因为电梯故障,错过了我离天空最近的机会。

第二次赴港,我早已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了。我拉着行李箱站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闪电在我头顶炸裂,狂风在我前方肆虐。原本平静的海湾露出了她最为狰狞的獠牙,大雨“啪啪啪”地打在玻璃幕墙上。起初我还反复逡巡于公告牌和休息点之间,后来便认命似的瘫在椅子上,背后传来了轮流播放的飞机延误广播。此刻我好像一只知更鸟,被波塞冬掀起的风浪活生生地困死在一个名为香港的囚牢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听天由命和无可奈何。

第三次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赴港。既不是充满着幻想和故事的游人,也不是匆匆转身的过客,我成了香港的小小一点,跟着她的节奏呼吸,跟着她的步伐心跳。

我住的地方在尖沙咀弥敦道。每天清晨,我都会沿着小小的街道,走到小小的站牌下,规规矩矩地排在小小的队伍中,等着一輛我从未注意过车身广告的双层巴士把我带到香港理工大学的本部楼。

我喜欢坐在巴士的二层,看着大巴司机总是能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个车流间,在修路的拐角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再稳稳地停靠在站台。我总喜欢在柏景湾下车,然后迎着风缓缓走一段路,香港的绿地面积极大,我曾见过各色各样的鸟儿在绿地间蹦跶,丝毫不在意来回穿梭的路人。它们互相打闹,把巢建在钢筋混凝土建筑的防风口、檐下、廊上。神奇的是,平时我问个路都有些不耐烦的物业大叔对这些鸟儿极有耐心,每到台风逼近,还会动手给鸟儿们防风固巢。

每一只鸟都被他取了名字,海子说他的梦想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说他会给每一朵花取上名字。能给花儿取名的海子一定是非常温柔的人吧,那么,那个物业大叔……我回头看了一眼挪动着护栏的大叔笑了,温柔的只有海子而已呐。

“不是这样的。”我的邻居对我如是解释。她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说着一口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用夹生的普通话和我聊天。她是我在香港的第一个朋友,早早地在校门口等我,帮我一起拖行李。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在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我还是倒吸一口气。仅够转身的洗手间,只能放下一张床,行李只能塞入床底的卧室外加书房,起居室成了奢侈。我站在窗前,看着阴沉的天气,整个房间就如京极夏彦所形容的《魍魉之匣》一般,人的喜怒哀乐都被强行塞入了这20平米的空间里,直到生命的终结,也是被塞入了小小的盒子里。

驻留的第三天,我走在小小的超市里,手里提着小香瓜、生鱼饭、照烧烤肉。人来人往,擦肩而过时也只有一句轻声的对不起。透过门外的雨幕,车灯被雨水化成了一团团的黄色灯花,缓缓地在柯士甸道移动。

我看着对面翠绿色的煲仔饭招牌,酸意一层一层地从心上涌了起来,甚至我的喉咙都被酸到发苦。“孤独”二字拆开,有人有瓜、有肉有虫,明明衣食无忧却被赋予了无限的空虚。原来这便是孤独,原来香港是如此孤独的城市。

煲仔饭的老板娘抬头看见我,一把把我拉进店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还用不怎么干净的布擦了擦我身上的水。见我没有反应,她改成了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是想家了吗?”

那晚,我和茶餐厅的老板和老板娘成了朋友,老板给了我一份免费的晚餐,是粤菜里再普通不过的干炒牛河。粉条混着芝麻,还有一杯冒着热气搁着糖包的奶茶。可能是干炒牛河的牛肉太过鲜美,也可能是奶茶太过醇厚,之后,我成了这家其貌不扬的茶餐厅的常客。

老板娘每次见我在路口出现,就会回头对老板招呼一声。等我落座的时候,已经有了一杯沏好的奶茶。尤其是在落雨的天气,奶茶连香味都带着暖意,暖暖地弥漫在鼻息间。店里不忙的时候,老板娘还会听我说说日常的抱怨话,说到那个脸色不好的物业大叔,老板娘睁大了眼睛,激动地说着:“识得识得。”原来那位物业大叔也是此地的常客,他不是脾气不好,而是得了肾病导致脸色差,加上嗓子又粗,所以才被认为是凶悍。茶餐厅里来的都是熟客,只收现金,要是忘了带钱,第二天给也可以。

我回头看着雨巷里的茶餐厅,简朴的店铺招牌打着暖橘色的光。暖橘色,这是最接近家里灯光的颜色,是光听名字就能让我觉得温暖的颜色。原来,香港也是一个如此温暖的地方呢。

我逐渐开始喜欢从中环回到尖沙咀的老街,从现代钢筋的大工业之美逆流回到了带有民国初年味道的老铺子。我好像是一个时空的旅人,能在短短一小时内,看过十里洋场、百姓人家,看过繁华世界、寻常巷陌。香港亦是如此包容的城市,好像一个巨大的调色板,每一处都是由珍贵宝石细细碾磨而成的颜色。我渐渐理解,为什么如此局促的安身之所却没有日本的压抑和拘谨,反而一直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和光辉。它是一个需要慢慢浸入的城市,浸入她的流光溢彩,浸入她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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