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涛 周辉

维持士气的法宝（续）

随军商贩

当时，魁北克的尼普顿酒馆成为最受当地驻军欢迎的一个地方，尼亚加拉边境地区定居点非法设立的一处酒馆也是生意兴隆，第41步兵团的士兵经常到这里来饮酒作乐。到驻地附近消费的士兵的确活跃了地方经济，不过也带来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尼亚加拉镇（以前又名纽瓦克镇）占据多数的新教移民就对镇子南边的乔治堡驻军颇为不满，驻军中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士兵本来就和新教移民不大对付，还经常在星期日光顾小酒馆之后醉醺醺地跑到教堂里惹是生非，本地居民当然被弄得一肚子怨气。

大大小小的酒馆、客栈和杂货铺都抓住机会向士兵们尽力推销各种能麻痹神经的含酒精饮料，既有适合大杯开怀畅饮的啤酒、潘趣酒（Punch，一种特色混合性微酒精饮品，主要成分是果汁）、葡萄酒，又有能够拿来慢慢细品的白兰地和杜松子酒，士兵们无论有什么样的喜好都可以各取所需。这些喜欢花钱买醉的家伙对于酒类的消费习惯和购买品味如何，从商人们留存下来的一些账簿里就能一窥究竟。第41步兵团的普塞尔军士在1803年从阿默斯特堡的一名商人手里弄到一瓶波特酒，很有可能是为了用在某个意义重大的场合，对于一名应征入伍靠军饷过活的普通军人来说，这种价格昂贵的高档葡萄酒是难得的奢侈品。有关第41步兵团里的其他购买记录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许多军士的名下居然经常出现可供组装蒸馏器皿的各种原材料和用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为酿私酒准备的，这的确是非法的勾当。不过，军士们只是为了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自然用不着担心会有什么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英军在此次战争中不仅能够从地方筹措粮秣及酒品等物资，还经常有居民向他们提供情报

在上加拿大地区驻扎的英军士兵对当地民间自酿的黑麦威士忌逐渐产生浓厚兴趣。当地爱好威士忌的风气是在美国独立战争之后慢慢兴起的，随着遭到迫害的亲英派移民自美国大量涌入，“醉人的酒味”也被带了进来。劳动力的涌入促进农业的开发，而兴旺发达的农业生产又使得当地农民拥有足够的酿酒原料，来自威士忌的税收也成为地方政府的一大财源，因此对于威士忌的生产和经营也大力支持。价廉物美的威士忌不愁没有销路，任何偏僻的去处都少不了威士忌的存在，公共场合里饮酒作乐的场面也非常普遍。“在乡间旅行时你会看到每一家客栈和小酒馆里每时每刻都挤满了那些吵吵闹闹，喝得醉醺醺的家伙，”一位当年游历各地的旅行者记述道，“他们喝下的烈酒是如此之多，真的会让你大吃一惊！”

尽管黑麦威士忌曾经一度被认为并不适合军队消费，但它毕竟是当地民间比较常见的一种烈性酒，低廉的价格对于士兵们来说也极具诱惑力，这不能不引起当地驻军指挥官的忧虑。负责指挥第49步兵团的艾萨克·布洛克于1805年晋升为上校，他在士兵们中间颇有声望，对军队里酗酒风气的蔓延也十分担忧。为了让士兵们在军营里能有个地方消遣，避免大家在空虚寂寞时跑出去借酒浇愁，布洛克上校可谓煞费苦心，他先是试图为士兵们修建一座花园，后来甚至打算建一座手球场，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地不让这些人进入纽瓦克镇……这个充满邪恶的销金窝”。一系列造福士兵们的举措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然而对于士兵们来说不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周边到处都有廉价的威士忌可供纵情享受，指挥官自以为有益身心健康的消遣娱乐措施与之相比毫无吸引力可言，好心的布洛克上校最终只能是一厢情愿。

投奔加拿大的亲英派移民，他们不仅提供了大量劳动力，也带来了酿造黑麦威士忌的习俗

军队里酗酒的风气逐渐引起指挥官们的注意，反应迟钝的英国官僚机构也开始运转起来，采取的相关措施称得上行之有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例如在步兵团里安排特许经营的随军商贩以及设立管理严格的军人服务社或者小卖部，这些措施都可以控制士兵们的饮酒习惯。随军商贩是指那些经过特许能够在军队里合法营业的零售商，商品价格和其他方面也因此受到一定程度的约束，他们的经营范围从常见的食品、饮料直到士兵们日常所需的各种生活用品，几乎无所不包。各种含酒精的饮料自然是最受英军士兵欢迎的商品，以至于1811年颁布的条令也对随军商贩酒类经营作出一些规定，不仅仅要求随軍商贩必须在指定的设施内营业，还将其纳入营房部门的管理中：“禁止在军营内将葡萄酒、啤酒或其他烈性酒卖给军士和士兵。只有营房事物管理委员在指定的军人服务社内指定的拥有正式许可的随军商贩，按照公平合理的市场价格向士兵们提供质量最好的食品和烈性酒等。所有的军士和士兵都不允许在任何营房里酗酒。”

然而，这些措施在加拿大遇到麻烦。要求驻扎在各地的英军完善随军商贩与军人服务社制度，严格管理军队消费，这与英国政府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一直鼓励士兵与平民进行交易的政策产生矛盾。此外，一些地处偏远的边境驻军也确实不适合随军商贩入驻，尤其是上加拿大地区的边境据点规模较小，营房和其他必要的设施严重不足，有些甚至连自己基本的营房也无法保障，更不用说让他们再安置一个必须具备经营场所的小卖部了。因此，这些政策真正实施起来就大打折扣，除了魁北克和蒙特利尔这两个人口相对密集的港口城市，其他地区的驻军很少拥有随军商贩和体面的军人服务社。因为在这两个工商业发达的港口城市，随军商贩能得到充足的商品供应，而相对完善的营房设施也只有这两个地方的驻军才能提供。

随便一个小酒馆都能让士兵们喝个痛快

限制饮酒——为了士兵的健康

1812年6月，与美国之间的冲突爆发之后，英国发给军队的口粮中少不了刺激神经的烈性酒，分配的数量起初仍然由各位指挥官自行掌握。还是那位以关爱士兵福祉闻名的指挥官艾萨克·布洛克，他对于士兵们饮酒的爱好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已经于1811年6月荣升为少将的艾萨克·布洛克在1812年8月率领少量英军和一部分印第安盟友以少胜多取得底特律围城战的胜利，这一仗堪称是布洛克少将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幕。除了指挥方面表现出的机智果断，顺利拿下底特律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还得益于布洛克少将的手下高昂的士气。在发起对底特律远征之初，布洛克少将就展现出一如既往的慷慨，允许所有士兵在踏上美国国土之后“每天喝上1吉尔（142mi）烈性酒”，英军士兵后来的表现果然没有让布洛克少将失望，这也说明烈酒对于英军确实具有一定的士气加成作用。

只是好景不长，到了秋季，英国官方又开始限制士兵们饮酒，理由是担心士兵们酒喝多了容易违犯军纪，当然，另外一个不大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原因是害怕花销太大。一些为了限制饮酒而发布的命令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在上加拿大的首府约克镇（也就是后来的多伦多，本文第一部分“约克镇战役”中的约克镇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驻扎此地的哨兵甚至得到命令，要求他们对每一个进入军营的士兵妻子进行检查，防止她们把各类烈性酒藏在裙子里带进军营。之后，英国官方干脆宣布，要在1812年10月9日之后把朗姆酒从口粮里取消，除了执行急难险重任务（例如用船运送补给品等）的部队可以例外，但是供应份额也要求指挥官们进行严格限制。

英国官僚机构的朝令夕改、反复无常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各地驻军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然而这种不得人心的措施还是毫无悬念地惹得士兵们怨声载道，以至于1812年11月又有一项命令颁布，专门提醒士兵们发放的朗姆酒仅仅是一种大人们赐予的恩典，而不是他们应得的权利，这也从另外一个方面反映出士兵们对于限制饮酒的不满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上加拿大地区在战争时期面临的军事压力最为严峻，而这里对于士兵们饮酒控制得也很严格，甚至禁止平民向士兵出售各种酒类，除非是获得了特别的许可。不过，再严谨的法令也遏制不住士兵们对于酒精的渴望，尤其是每次战斗结束之后，身心俱疲的士兵们往往需要借助烈酒来让自己的肉体和精神获得安慰。

魁北克的尼普顿酒馆是当地英军士兵消遣的好去处

1812年10月13日，美军越过尼亚加拉河对昆士顿高地（位于加拿大安大略省尼亚加拉区滨湖尼亚加拉镇东南）发起的进攻以失败告终，英军虽然赢得了此次战斗的胜利，但是深受士兵们敬重的艾萨克·布洛克少将却在战斗中不幸阵亡。战斗结束之后，乔治堡要塞和尼亚加拉河沿岸的不少据点都陷入了酗酒带来的极度亢奋和混乱之中，于是一向不大讨人喜欢的罗杰·黑尔·谢菲少将声称，将会以最严厉的手段来惩罚那些企图非法获取烈酒的士兵——失去了心存怜悯的布洛克少将，现在不会有人再像他那样“纵容”士兵们了。

1812年到1813年冬天，有关限制军队饮酒的各项举措一直在执行中。1812年12月2日发布的一条命令再次告诫指挥官们，如果有必要额外发放朗姆酒，仅限于那些驻守在边远地区的哨所，并且只有当士兵们暴露在气候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或者极度疲劳时才允许指挥官们给他们尝点儿甜头。尽管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严格管理士兵们饮酒还是很有必要，毫无节制地酗酒必然会损害士兵们的身体健康，继而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事实证明，这些措施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士兵们的健康状况显著改善。驻扎在尼亚加拉边境地区的美国老军医詹姆斯·曼恩发现，身体健康状况良好的英军士兵与美军士兵有着鲜明区别，他认为这与美军士兵酗酒无度有关。当时有不少耐不住英军军营生活的士兵越境逃到美国寻找活路，曼恩大夫驻扎的哨所恰好在这些逃兵的必经之路，这为曼恩大夫的研究提供了充足的样本：“有数百名来自英国军队的逃兵跑到我们的哨所，他们的健康状况看起来都还不错，而我们的士兵却脸色苍白、憔悴不堪。这种差别实在是太明显，连军官们都注意到了，这让我不得不去寻找原因。经过询问得知，英军士兵正常的每日口粮中并不包含烈性酒，这些烈酒他们在上加拿大地区很难买到。而我们的士兵除了每天的口粮（其中包括142ml朗姆酒）之外，只要他們口袋里有零花钱，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跑到随军商贩的零售店里把各种烈酒喝个痛快。”

直到1813年9月6日，加拿大的英国驻军才重新把朗姆酒列入士兵们的口粮中，但每天只有半吉尔（71ml）。尽管权力在握的大人们已经对于士兵们表现出足够的怜悯，不过处于偏远地区的一些哨所依然没什么酒喝。由于受到以往限制饮酒措施的影响，人迹罕至的据点往往缺乏必要的储备。1813年12月，米奇利麦基诺据点（现美国密歇根州密歇根湖与休伦湖交界处）的指挥官写信向上级求助，因为据点地处休伦湖和密歇根湖之间的偏僻地区，远离人口较为密集的定居点，几乎买不到烈性酒，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得到上级的供应。随着战事的持续，上加拿大地区的军粮供应部门也越来越感受到压力，为了减轻后勤运输等方面的负担，他们被迫从当地购买黑麦威士忌，而战争对于农业的影响也波及到酿酒行业，原本常见的黑麦威士忌之类的土产烈酒开始短缺，质量也往往不尽人意。1813年到1814年的冬季是本地货最为紧俏的时期，当时农业歉收，粮食供应紧张，地方政府立法机构为了避免谷物被大量消耗在酿酒行业，特意颁布一项禁止酿造烈性酒的临时性法令。受此影响，不少地方的英军又不得不暂时从口粮中取消烈性酒，士兵们只有身处极端恶劣的环境或者极度疲劳的情况下才可以例外——每人每天1吉尔（142ml）烈酒供应，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英军士兵们在随军商贩临时开设的小卖部里饮酒作乐

纵然面对各种各样的禁令，那些对于烈酒情有独钟的士兵们还是使出浑身解数与阻挡他们饮酒的一切障碍斗智斗勇，为了得到发自内心渴求的那一点点“甘霖”，他们展现出自己“意志坚定，富有进取精神”的一面，为此付出的代价让军官们也很无语。英军第8步兵团的助理外科医生约翰·道格拉斯发现，长期沉溺于烈酒的年轻士兵很容易罹患肺炎或者其他在加拿大常见的疾病，他还见过几起因为醉酒而死于冬季严寒的案例。以好酒贪杯而闻名的第41步兵团的沙德里奇·拜菲尔德，平时就有酒不离身的习惯，有一次为了赢得1夸脱（1.14升）朗姆酒，这名在战斗中丢了一条胳膊的老兵痞子硬是靠着独臂与人玩起对抗性极强的击球游戏。用各种手段幸运地弄到烈酒的士兵们被人们像传奇英雄那样到处颂扬，这也是战事拖延造成各种物资包括酒类供应短缺的一种体现。

艾萨克·布洛克少将不幸在昆士顿战役中阵亡

1814年夏，英国人面临的局势趋向好转，加拿大地区的供应情况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从海外进口各种酒类比以往容易了不少，相关管制也有所放松。1814年7月，一个审查评估后勤供应政策的军官委员会认为，向驻扎在加拿大地区的英军发放朗姆酒是有利的也是明智的，以后要给步兵团里的军官、军士和普通士兵每人每天供应1吉尔（142ml）朗姆酒。对士兵们执行艰巨任务必须给予适当的鼓励，而一小杯烈酒无疑是最能让大家满意的赏赐。在实际执行时，军官们还得小心翼翼地让士兵们明白，每天1吉尔（142ml）朗姆酒并不属于口粮中应得的部分，而是指挥官对他们额外表达的一种善意和赏赐。在战役进行期间，指挥官往往根据需要继续把握自己手中的权力，例如以医疗或者鼓舞士气为借口继续增加朗姆酒的供应份额。1814年夏天，围绕着被美军占领的伊利堡要塞展开一场血腥的攻防战。负责指挥英军的戈登·德拉蒙德少将一向以对待士兵冷酷无情、咄咄逼人而著称，他在战役期间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慷慨大度，不但下令给自己的部队每人每天额外增加半吉尔（71ml）的烈性酒，而且还进一步作出指示，以往没有在外露营经历的士兵每天早上还能额外再多来一点儿。战役初期英军士兵们的健康状况还算不坏，德拉蒙德少将对此颇为自得，毫不客气地把这些功劳全都算在自己的头上，他在写给加拿大英军总司令乔治·普雷沃斯特中將的信中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到目前为止他们都非常健康，我确信在某种程度上要归功于额外提供的半吉尔（71ml）烈性酒，我建议只要按我的意思这样继续下去，部队就能始终在战场上坚持住。”

年轻英俊的艾萨克·布洛克少将

为了鼓舞士气， 一向冷酷的戈登·德拉蒙德少将在发放朗姆酒方面也大方起来

在战争结束之前，驻加拿大的英军士兵依然执行着每人每天供应1吉尔（142ml）朗姆酒的条令，不过到了1815年春天，英美两国在前一年平安夜签署的《根特条约》（1814年12月24日，美国与英国在根特签署的结束1812年战争的和平条约）正式生效，双方的冲突刚刚平息下来，英国政府就急不可耐地结束了耗费巨大的战时朗姆酒供应条令。1815年3月1日条令正式颁布，恢复和平时期名义上只向极度疲劳和长期暴露在外的部队提供烈酒的做法，如果遇到特殊情况，也只有负责驻地和大部队的指挥官才有资格发布供应烈酒的命令。尽管如此，指挥官们实际上还是具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只要他们不是太刻薄寡恩，士兵们还是能在各种各样的理由支持下喝上一小杯。直到1830年，英国陆军口粮中的烈性酒被再度取消，士兵们才恋恋不舍地和心爱的朗姆酒暂时分别。想让英国政府继续慷慨地用朗姆酒来取悦大家，只有等待下一场更残酷的战争来临……（全文完）

编辑/魏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