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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林夜话第四回第一节 彩衣街柳斋交忘年黄金坝王门失汉琴

2019-09-17马维衡

音乐生活 2019年7期
关键词:琴谱文君柳先生

(接上期第四回第一节)

“广陵五谱”之一《自远堂琴谱》

柳先生朗声笑到:“在这世上,知我者唯你先生和四爷,想不到今日却又遇见了你,句句点评皆说到我心坎上去了,《红楼梦》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想不到我年至耄耋,还得遇你这知音,我们可称为忘年之交了。此生足矣,此生足矣!”

去二来了半晌,未见文君身影,心中暗想:莫非她家庭院深深,还不知有客到来?见柳先生正在高兴之际,便大着胆子问道:“今天您一人在家,怎未见文君侍奉在左右呢?”

柳先生惊异道:“你怎么认识文君的?”去二红着脸答道:“是上周您让她送人参到先生家认识的。”柳先生哦了一声,道:“你不问,我倒忘了,她在你来前一会儿,去同松大药房,帮我抓药去了。按理说,她也该早回了。”去二心中暗想道:“肚里幸亏有些儿学问,要不怎能和他对答如流,在此干等,是何其尴尬啊!这书啊,可是个好东西。以后还得勤读!”于是又踱到墙角处一幅书法面前,立足观看起来,柳先生也陪了过来道:“这幅是老朽十年前的拙作。”去二端详了片刻念道:“布衣空惹廣陵尘,头白金章未在身。命运不该朱紫贵,终归林下作闲人。”落款是庚子年,七十叟柳子敬书。去二道:“我听先生说,柳先生早年为官,为国为民终日操劳,如今年至耄耋,但精神依然矍铄,虽身外闹市,终日置身在诗书,山林佳趣之间,倒胜似那山中宰相也。”

柳先生慊道:“你先生过讲了,我虽做过教育厅厅长之职,按我国官制,七品以上为官,以下就为吏了,老朽也只能算得一介小吏罢了,你再来看看这幅。”去二移步近前念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如今学得困鱼法,得缩头时且缩头。”柳先生笑问道:“你看此幅如何?”去二笑道:“诗句虽通俗易懂,但大有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晚辈甚是受教。尤其是您一手的柳体,用笔是干净利落,书体是端正俊丽。全篇用笔是方圆兼使,下笔斩钉截铁,转折处又是在顿笔后折铎转笔或回锋擢钩;笔画瘦挺,遒劲有力,寓圆厚于清刚之中。俗话说‘字如其人。从这二幅字来看,其结构严紧而又疏朗开阔,也表明了柳先生您处事端方,为人宽厚的长者风范。从字形修长,风神整峻,气度温和上来看,又恰似您儒雅的相貌和伟岸的身躯。”

柳先生揉了揉双眼,朗声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的鉴赏能力。夸赞人毫不牵强附会,总是在寓情于理之中,实让我佩服之至。如冯兄不嫌老朽年迈,我们就结个忘年之好吧!”去二欠了欠身笑道:”多谢柳先生抬爱,小的只有‘黔驴之技与柳先生相比实是有别天壤。如您不弃,我将常来讨教便是。”柳先生哈哈道:“尽管来,尽管来!”

去二转脸看了看满橱书籍道:“柳先生藏书如此之丰,恐已过万册了吧。”柳先生道:“登记在册的已有二万四千八百九十九册了。”

去二随手从架上取出一本《闲情偶记》,心中暗想到:文君到此时还未归来,柳先生有恙初愈,自己久留不便,不如借本书去,过几日借机奉还,或许再能见到文君,于是道:“李渔是戏曲大家,前几年在图书馆曾粗粗看过此书,今能否借回再细细阅读一遍?”柳先生道:“尽管带去,来,你将那条案取来,站上去把那第一层,左边二套线装书取了下来。”

去二取下,放于案端,柳先生用干布掸了掸上面灰尘道:“这部《自远堂琴谱》是嘉庆七年刻本,这套《琴学入门》谱,是民国初年手抄本。一九三六年时为广陵琴社社长孙绍陶先生所赠。因我不会弹琴,被‘束之高阁尘封了已有五十余载。今你我已结忘年,权当高攀敬礼。”

去二惶恐道:“柳先生多年珍藏,焉能收得?”柳先生正色道:“别说这二套于你有用,余者我正愁无所去处。我之子孙除长子好文外,其余都好武,两女一子,媳妇,女婿都参过军,几位孙女至今还在军中。我已决定,这些书籍待我百年之后,均由你承继。”

去二笑道:“难怪见大门上都贴满各种‘光荣之家牌子呢:!原来如此,这正是‘柳家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柳先生手捻长髯朗声大笑道“冯兄高材,不经意便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诗句,引用得如此妥帖,真是‘长袖善舞啊!”

去二欠了欠身道:“多谢柳先生褒奖,晚生今已打扰多时了,有碍您静养,就此告辞。”柳先生笑道:“今你带来了美酒美言,让我小恙立愈,实为感激,人生最大乐事,莫过于得遇知己,你我年纪虽差甚距,一席交谈堪为莫逆,已成忘年之交,往后恕老朽行动不便,不能过府回拜,还望你常劳玉步,来舍下把酒言谈!”去二道:“今后定会常来相拢,聆听教诲。”去二拎起了二扎,用兰包住了琴谱,心中满是欢喜,虽未得见文君,却意外得了琴谱,犹如唐僧去西天取了经那样快乐。柳先生启栓开门,去二刚将一只脚跨出门槛,只见文君手拎着一大包药,正在拾阶而上。两人四目相视,顿时都面红了起来。柳先生见文君归来,佯怒道:“你怎的出去了这么许久,要不是冯兄在此看陪话,定让我惴惴不安。”文君定了定神笑道:“今不知你来,在外多玩了会儿。那日别时劳你相送,未曾致谢,今日到来,还望再进去小坐片刻。”柳先生也道:“是啊,你们已经相识,文君性情沉稳不足,活泼有余,不及你举止端谐,内涵丰富,看时日尚早,再小坐会儿,让文君也聆听聆听你的教诲吧!”

去二退入院中,文君将药递给柳先生道:“我和他说会话,再来给您煎药。”柳先生也道:“不用煎了,与他一席畅谈,现已痊愈,你们自顾去吧。”

文君引去二绕过了堂屋,又走过了一个别院,便来到了一座水泥的小洋房前。门开之时,便见光滑莹亮的司门汀地面。宽阔的房间,一张油漆光亮栗壳色的,三面镜大床横置在东侧。衣架上挂了数件黄色军装,迎面摆放着两排棕红色真皮沙发,墙上贴着数张战争影片中女明星像,文君冲了杯咖啡,去二接杯在手喝了口道:“你当过兵吗?”“当兵一直是我多年来的梦想,可惜因视力不佳而成了泡影。”“你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我爷爷以前是黄浦军校的高材生,早年就参加了共产党,解放后一直在南京做教育厅厅长。”

去二道:“难怪有如此容貌,儒雅中又有威严之气,原来是学问和职务养成的。”文君道:“是啊,凡是见过他的人都很敬重他。我爷爷生有二男二女,唯我大伯最像我爷爷,是文质彬杉,温文尔雅的,现也任职在教育厅。到我这一辈说也奇怪,尽是女孩子,我大伯、姑妈和我爸尽生的是女孩,我大伯,姑妈的三个女儿嫁人后也生的是女孩,而且都不爱红妆爱武妆。现在还有三个姐姐尚在军中。前年我爷爷过八十大寿,一大家子齐聚家中,整整三桌都是女的。”

去二打趣道:“你们家快成了杨门女将了。”文君顿时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举起右手道:“我打死你这乌鸦嘴,说出这不吉之言。”去二自知失言忙歉意道:“适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还请原谅!”文君转怒而喜道:“我原以为你胆子有多大,说错了一句话,见人家发怒就连忙打招呼,赔礼道歉,原来也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并非我胆小怕事,只是我们男子汉与女孩子家有什么计较的呢?这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文君揾到:“你说来说去又在骂我了。”去二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引用的孔子的话!”“那孔子怎生有这句话的吶?”去二道:“在《论语·阳货》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其意是只有女人与小人是最难相处,亲近了看你不顺眼,远离了又会埋怨你。”文君沉思片刻道:“这孔子确是位大学问家,说出话来真是一针见血,细想起来我们女孩子家确也有这种毛病,我来问你,你和先生学琴有多久啦?”“是今年中秋那天开始的。”“听我爷爷说‘以琴为友可以明得失,知进退,消无妄之灾。所以前几天我也去学琴了。你今年多大啦?”“还有两个月就整二十了。”“巧的很,我整整比你年长三岁,你以后该叫我姐姐才是。”去二灵机一动道:“俗话说,‘先进师门为大,若按先后之序,你还得叫我师兄呢!”文君脱口道:“若论先后之序,我两年前就拜过师了,你还得叫我师姐。”去二疑问道:“我学琴已有半年多了,怎在先生处一次未见你呢?”“是為独学无友,甚感枯燥寂寞便中途而废了。”“学琴可热闹不得,需潜心静气方能有进。”“今后有你相陪,我定能静下心来。”“你平时周几往先生处?”“周日下午是固定的,平时只需有空也不定时去的”“好的,往后周日下午我也必到,平时若有闲空我也前往。”去二向门外探视一下道:“今日你家小爷怎不在家呢?”文君叹了口气道:“说起我家小爷倒也蛮头疼的,他虽姓柳,但却不是我爷爷所生,是我出生前一年,我爷爷在路边捡回来的,不知是同情他的生世,或家中男丁稀少的缘故,自幼就十分的娇惯于他,由于溺爱太深,长大之后,渐渐地就放荡身心,就自然而然的有一班帮闲绰趣的朋友,把喝酒斗殴的事引诱于他。起初之时,我大伯、姑姑们还劝诫于他,可我爷爷却不能允许别人说他一个不字,即使犯了错误,他老人家也是轻描淡写,像哄孩子似的,说上一两句就完了。其实我那小爷,从小极是聪明心地也很善良,性格虽是豪华了些,但为人极为浑厚,没有一点骄奢之气,可惜就是未得好人引带。企盼有朝一日,能得明师益友,朝夕相随。把他成就起来,那就好了!”

马维衡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广陵琴派)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民族器乐学会古琴学术委员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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